■譚安宇
1930年3月2日,曾經驚世駭俗的英國小說家、批評家、詩人、畫家大衛·勞倫斯在法國的旺斯永歸沉寂,年僅45歲。95年後再來檢視這位特立獨行的作家的生平與創作,仍令人心緒難平。
勞倫斯出生於礦工家庭,當過企業初級文員和小學教師,曾與師母私奔德國,又被指控為間諜,由此墮人人生至暗時刻。先後在四大洲多個國家和地區顛沛流離十多年,惟桀驁不馴、艱難困苦而不墜其志,終於成為世界文學史上一位離經叛道的巨匠。
勞倫斯的創作是20世紀現代主義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他通過「身體書寫」解構維多利亞時代的虛偽道德,以自然主義對抗工業異化,並融合心理學探索人類潛意識。雖然生前飽受爭議,其作品如今被公認為對人性的深刻洞察與文學革新的典範,成為跨越時代的文化符號。
儘管勞倫斯選擇了背井離鄉,卻一次又一次在小說中回眸他的故鄉諾丁漢郡——一個自然條件惡劣的礦區。其中一項重要的設計就是使用老家方言,並按需擇用方言和上層社會使用的英語以刻畫任何特定時刻下人物心境與氣質的變化。瀰漫著的憂鬱情調又使他的每一次回眸都充斥不堪回首的人生況味。貫穿在他所有作品中的主線是階級意識。其特點是:一個下層階級的男人和一個上層階級的女人的結合(恰為作者自己父母關係的真實寫照);上層階級的男人通常萎靡不振,缺乏人性本能力量,無不具有象徵意義。這種階級差異在《虹》以及《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等長篇小說中顯露出戲劇性的、強有力的效果。在《乾草堆裡的愛情》中則更增強了光明與黑暗的對比度。
但勞倫斯的創作並不屬於膚淺的寫實文學範疇。勞倫斯通過「行萬里路」和追捧傳統文化,對產業主義派生的物欲深惡痛絕。他在作品裡堅持不懈地描述日常生活中無休止的心靈抗爭。在《烈馬聖莫爾》和《羽蛇》中,他從印第安人身上發現那晦暗、神秘的認知較之歐洲人那有「教養」的頭腦更接近生命的本源和實質。從而以神秘主義來昇華他著作的品味。無論是主題之鮮明,還是人物之傲世,無論是形象之出格,還是語言之犀利,其小說中每一個人物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個性的實體,充滿文學藝術的質感。
勞倫斯探討的主題是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人、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係,著墨最多的是男女兩性關係。他突破禁區,大膽而深入地觸及到了「性」這個人人都天生擁有、本能需要卻又人人談之色變的話題。他把性愛看成是一種帶有神秘主義色彩的經驗,一種引人入勝的本質性的歡愉體驗。他作品中的性愛主題也歷經不斷深化的過程。在一戰前夕,他把這場戰爭看成是愛與恨的戰鬥。因此,在這段時期寫的《虹》與《戀愛中的女人》等小說對這一主題都有所寓意。戰後,他越發把「男性的柔情」看成是愛情的源泉,使這一主題充滿詩意地、強有力地在諸如《死去的人》、《羽蛇》之類著作中迸發。勞倫斯無論是寫人類的性愛,還是寫動物的欲望,都與他企圖在生命的底層去尋求救贖人類的途徑緊密相關。勞倫斯係20世紀英語文學中最重要也是最具爭議的作家之一,由於其作品對情色非常直白、毫不隱諱的描寫更被視為「異類」而為他所處時代所不容。長篇小說《虹》就曾因其中的女同性戀情節而一度被禁。而一位出版商則聲稱:「《兒子與情人》(勞倫斯所著另一暗含「戀母情結」的長篇小說)是我讀過的最淫穢的一本書」。代表作《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更曾引發一場軒然大波。由於書中對性愛「坦率」的展現(或許也因為「情人」是來自於工人階級),英國法院甚至以「猥褻罪」為名立案審查。然而其出版機構「企鵝圖書」最終贏得了這場官司。
作為虔誠基督教徒的勞倫斯實際上是一位很嚴肅的作家。他認為僵化的歐洲基督教已逐漸失去活力,便試圖用原始的、部族的信仰來改造它,這就是他開始「原始朝聖」的原因之一。新興的心理學、哲學思潮也激發了勞倫斯的創作靈感。使他的作品明顯帶有弗洛伊德和尼采理論的色彩。這就是他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在影響世界歷史的100名著排行榜上榮居第47位的緣由——這是一本「禁書」,也許是最著名的、名副其實的禁書。儘管它因「性」被禁,卻並不等於說它為「性」而「性」。在書中,他不惜筆墨,淋漓盡致地「旨在展示性的美及其重要性」,是對愛的謳歌和讚頌,從而對禁錮愛、壓抑愛、扭曲愛、異化愛的西方工業文明進行了有力的撻伐。勞倫斯不僅要求一個人真正「性」的解放,更要求從工業文明、傳統文化以及精神束縛中解放出來,成為「解放的人」。這些才是他思想的深刻之處!
雖然經過近一個世紀的聚訟紛紜,勞倫斯的定位在某些文學評論家眼中仍是曖昧的。放眼世界文壇,雖有中國《金瓶梅》的別樣文采讓道學家瞠目結舌,但其作者隱入歷史塵煙已無從稽考。而以自毀形象來燦爛文壇《虹》一般的絢麗多姿,捨勞倫斯其誰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