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蝴蝶麵裡的炊煙


■程鳴

山間的晨霧還沒散時,灶間的柴火已經劈啪響了。母親繫著藍布圍裙揉麵,麵糰在粗瓷盆裡轉著圈,漸漸變得光溜,像塊浸了水的玉。我扒著灶台沿兒看,鼻尖快碰到麵糰——這是能變出蝴蝶的魔法,得盯緊了。

醒麵的空檔,母親往竹籃裡裝菜。後院的青菜帶著露,豆角垂在竹架上,摘一把能聞見土腥氣。香菇是前幾日曬的,泡在粗瓷碗裡慢慢舒展,水都染成了琥珀色。她切菜時刀板篤篤響,蔥薑在油鍋裡一滾,香氣就漫到了堂屋,我咽著口水數梁上的燕子窩,數到第三只時,母親回頭笑:「饞貓,再等刻鐘。」

麵團擀開時,薄得能透光。母親捏著鐵皮模子按下去,「哢嗒」一聲,一只翅膀帶花紋的蝴蝶就落在案板上。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捏起一只,指尖觸到麵粉的涼,蝴蝶翅膀軟呼呼的,像剛從菜畦裡撲棱起來的粉蝶。「別碰,」母親拍我的手,掌心帶著麵香,「要醒透了才筋道。」她把蝴蝶一只只擺開,案板上很快落滿了,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得它們飛起來。

水在鐵鍋裡沸起來,白氣頂得鍋蓋直跳。母親抓起一把蝴蝶麵撒下去,它們在水裡翻捲,翅膀慢慢張開,像一群剛破繭的蝶在嬉戲。她又倒下切好的菜,綠的青,褐的菇,在湯裡打著旋兒。我踮腳看鍋裡的熱鬧,母親往我手裡塞個粗瓷碗:「去擺筷子,要開飯了。」

第一口麵滑進嘴裡時,燙得直哈氣,卻捨不得吐。麵裡裹著湯汁的鮮,咬下去帶點韌勁,蝴蝶翅膀在齒間散開,混著青菜的清爽。母親坐在對麵看著我,自己碗裡的麵沒動多少,總往我碗裡添:「慢些,鍋裡還有。」陽光從木窗櫺漏進來,落在她鬢角的碎髮上,和蒸氣纏在一起,軟軟的。

後來在超市見過包裝好的蝴蝶麵,塑膠盒上印著精緻的花紋。買回家煮了,湯裡飄著調料包的味道,麵在嘴裡發僵,像隻不會飛的蝴蝶。我忽然想起深渡的灶台,母親圍裙上的麵痕,還有案板上那些等著起飛的蝴蝶——它們早隨著炊煙,落在了記憶最暖的地方。

星期日回去,母親又要做蝴蝶麵。我搶著擀皮,模子按下去時,「哢嗒」聲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只是母親的手不如從前穩了,切菜時刀板響得慢了。蝴蝶麵浮在湯裡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味道從來沒變過:柴火的暖,母親的笑,還有家鄉清晨那縷纏在記憶裡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