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過客

■惠軍明

我們都是這天地間匆匆忙忙的過客。命運就像一隻大手,推著生命,急急忙忙地來,又急急忙忙地去,就跟那飛絮、飄蓬似的,指不定哪天哪刻,就消散在茫茫的塵世煙火裡頭,一點兒影子都找不著了……

人這一輩子,就像在逆水行舟,老是碰上那種剛碰上就得分開的事兒。出門在外總能碰到些陌生人,我們跟人家短暫地湊一塊兒,要麼在火車站臺的長凳上並排坐著,要麼就在茶館裡喝口茶,閒扯幾句。剛聊得有點熱呼,就得說再見了——火車要開了,茶也見底兒了嘛。

我就記得有一回,冬天坐火車回家,車廂外頭那暮色,又大又空。對面坐著個人,一口濃重的方言,聊到高興處,那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眼睛裡直冒光。結果到了一個車站,他猛地一下站起來跟我道別,話還在耳邊響呢,人已經消失在那還帶著夜色的月臺上了。我當時就愣神兒了,心裡頭湧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這才剛認識就要分開,往後就各走各的了,可不就是彼此生命裡的過客嘛。

日子不停地往前跑,我也跟著四處飄泊,停不下來。四季不停地輪換,我這腳也歇不住。每次跟人擦肩而過,就感覺又被捲進時間的大漩渦裡,朝著不知道啥地方衝過去。偶爾在一個地方待上一陣子,那也不過是下一段路的前站罷了。

我以前在一個小地方待過一段時間。每天傍晚,我都會路過一座老石拱橋。橋頭上經常有個鬍子頭髮都飄飄的老人,安安靜靜地拉著小提琴。那琴聲軟綿綿、慢悠悠的,就像春天夜裡的悄悄話,穿過橋面上的灰塵和傍晚的霧氣,鑽進我耳朵裡。我每次都得站那兒聽一會兒,然後才慢慢離開,心裡頭就像藏了一瓣香香的花,沉甸甸的。幾個月後,我又路過那兒,橋頭卻一個人都沒有,就剩下風輕輕地吹著,撩起橋面上的灰塵和霧氣。那個拉琴的老人,說不定走了,也說不定已經悄悄地走了,再也醒不過來了。那琴聲就跟夢似的,一下子沒了,就剩我一個人站在橋頭,心裡頭空落落的——這時間,可真能忘事兒,也不知道吞掉了多少一閃而過的亮光,捲走了多少飄飄忽忽的歌聲!

不過話說回來,這些短暫的碰面和眼神交匯,還真有不少讓人忘不了的閃光點。有一年春天的早上,我在一條陌生的街上瞎蹓噠,一抬頭,突然看見路邊有棵曇花,正悄悄地開了花骨朵兒,白白的像玉一樣,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兒,就那麼靜靜地迎著晨光,好像把時間都留住了一會兒。沒多一會兒,霧氣散了,那好看的花兒也謝了,就剩下幾瓣兒掛在枝頭,剛剛那晶瑩剔透的美一下子就沒了,只在風裡留下一股淡淡的香味兒。雖說這花就開了那麼一小會兒,可就這一眼,也夠了——哪怕就聞了那麼一下花香,也能在這一輩子裡,留下個忘不了的記號,在這不停往前跑的日子裡,劃出一道亮眼的印子。

慢慢地我好像明白了不少事兒:就算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不長,也可能留下點兒讓人忘不了的東西;雖然大家都是匆匆忙忙地來,又匆匆忙忙地走,可擦肩而過時候的那點兒溫暖,能在心裡頭存好久。人這一輩子,就像一條只能往前走的路,路上碰到的人和分開的事兒,都有它不一樣的味道,再也不會有第二次。就像兩顆星星偶然碰到一塊兒,雖然時間不長,卻能給彼此的世界照進一束光,照亮那麼一段路。

所以現在在路口跟人分別的時候,我也能笑著說再見了,就算心裡頭還是有點難受。那個跟我一起喝過茶的陌生人,在外地偶然碰上的那些暖心的話,都在時間裡一下子就沒了。雖然以後可能再也見不著了,可當時那點兒溫暖,就像夜裡悄悄開的花,一直陪著我們往後走的路。

我們都不過是長河裡的小塵埃,這一輩子也不過是一場大旅行裡的一個小站。人生的長河一直流個不停,我們能抓住的,也就是這會兒碰上和分開的這些事兒。路上遇到的人,可能就像曇花一樣一下子就沒了,可碰見的那一下子,亮出來的光,能把咱記憶裡黑的地方照亮。等時間把我們沖散了,各自去了老遠的地方——別老難過,也別捨不得。

那些碰到一塊兒的小美好,就像在沙灘上一起走的時候撿到的貝殼。就算海水退下去了,它們還是會一閃一閃的,證明它們來過。咱們接著往前走,這一路上啊,又寬又遠的風景慢慢就展開了——咱們帶著路上碰到的這些小美好,讓自己走過的腳印,也能給別人帶去點兒溫暖。就算像浮萍一樣,找不著了,可水會一直記得浮萍漂過的印子,那些印子都刻在水的心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