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女武神騎行至此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忘了是哪部電影裡面的影像片段:當不遠的城市籠罩在戰爭的隆隆砲聲時,位於風光明媚的酒店大廳正舉行舞會,一時燈火輝煌、鬢影衣香、笑聲盈室、杯觥交錯,紳士淑女們似乎沒有感覺命運的轉盤正在無可察覺之際悄悄轉動。

我佇立太平洋畔標高兩百二十公尺的山崙,極目眺向海面,一匹抓皺的靛色綢子鋪在眼前,正午的陽光讓綢面發出水光,沒有船隻。蔚藍的天空下沒有一朵雲,腳下的綠地生出弱小但深黑的影子,周遭的林投、椰子、棕梠和蝶豆花藤都謹守分寸,只容許在自己的根部抹上一點點陰影,像女士們搽抹的深色眼影一般。

天地在當下的剎那似乎停止運作,大海浪小自然無聲,八月仲暑風也不動,身處其中,卸下所有靈思和感動,自然連血肉也褪除殆盡。

較之剛剛飯店內午餐的BUFFET,人們來回餐檯和座位取用食物,再不設個禮儀紅綠燈就要發生交通事故,別說臨窗面海的座位早已坐滿,連邊邊角角一樣坐滿穿著T恤即著拖鞋的紳士淑女,各個都像神隱少女的父母,在湯屋裡極力滿足自己的慾望,用度假、放鬆和打發生命作為完美的藉口,潛意識裡以名和利炫耀自己的低下的生活品質和補充不了的無知。高高的窗面上有一隻漂亮的蝴蝶停駐,為了在如此的太平盛世做適當的註解一般。

反之,若果可以餐風食露,會不會又跌回世俗的窠臼?

以為蝴蝶飛過。在手機的拍攝視窗裡。藍天裡一瞬射過的飛機不過是個小黑點,之後傳到耳裡的是隆隆巨響,不是民航機。在這時候,那部電影的一小段情節突地浮現,西裝筆挺的男主角為了得到女主角,幾近猥瑣的倚著陽台欄杆擺好波士(pose)端了一隻高腳杯,瞇著色眼涎著笑臉勾引她,她風情萬種的走近他,他為她長菸桿上的煙點上火,她噴出一口菸,轉身走了。

她不是自投羅網走向他的,那口菸暗示了他的癡想如煙似霧,幾乎不存在。就在下一格的影像裡出現德軍軍機掠空而過。我手機裡拍到的是我國空軍在外來勢力囂張的侵擾下護衛國土的巡防。她不是蝴蝶,是F-16。

看著遼闊大海,深刻明瞭建立文明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她的排序是不是必得排在野蠻的破壞之後?在空曠無垠如天地出開的大寂靜哩,隱約響起華格納「女武神的騎行」中一環扣著一環的管樂和一層翻過一層打擊而出的鼓聲,征戰號角般的法國號襯托模擬女武神騎著振翅飛馬盤旋的時而和緩時而急遽俯衝的小提琴弦音。她,不是蝴蝶。她頭戴飾有鳥翼的銀盔,身穿戰袍,手上拿著發光的矛和盾,騎小巧精悍的白馬。她們是霧、是雲,而她們騎著鬃毛間能夠落下霜和露的白馬,你看!她正從鯉魚山那頭奔馳而來,她正從奇萊山那邊奔馳而來!以溫柔的武勇呵護她的子民。

影片中醉生夢死甚至戰爭時期通敵叛國的俊男美女受盡的國的折磨才知二等國民之苦,到頭來終究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而無法善終。好萊塢似的圓滿結局會出現在你我的日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