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深夜綻放的溫柔

■木蘭

快12點了,老爺車噗噗噗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裏,遠遠的從村子口傳進巷子底,腳邊的黑狗來福倏然起身,熱情的搖著尾巴張著大嘴,貼在綠色的紗門旁迎接加班的男主人回家,這是每天晚上的日常。那時,臺灣經濟正起飛,多少夜歸的父母,為了頭上遮風擋雨的片瓦,終日在工廠揮汗打拚捨不得休假,缺席的父母為一家老小,撐出一片天。

老眷村的格局房間小小的,放了兩張上下單人床加衣櫥已無書桌容身之處,客廳靠牆的餐桌除了吃飯,放上檯燈就是姊弟三人讀書寫作業的地方。高一的妹妹、國二的弟弟早就躲進房間夢周公了,高四的我沒那麼好命,為了考上理想中的大學,還在孤燈下懸樑錐刺股,老來福是陪讀的書僮。

爸爸停好摩托車出聲喊我「小乖,曇花開了,讓眼睛休息一下來看花。」碗口大的花苞在月光下慢慢伸展花瓣,姿態窈窕、花香誘人,我看癡了,像看了一場無聲的花仙之舞。爸爸說:「這朵給妳煮冰糖曇花茶、那朵煮曇花肉絲蛋花湯。」家中只有我跟爸爸敢吃花,而且嗜好此味。

曇花築成的籬笆像仙人掌牆,每年曇花盛開之時,總是摘滿一缸,爸爸大手筆買了幾桶貴鬆鬆的蜂蜜,將曇花密封在甜甜的花蜜中,靜置牆角等待歲月的溫柔浸潤,時間是最偉大的調味師,只要耐著性子靜心等,像變魔術般妙不可言。過了一冬,熟成的曇花蜜能潤肺止咳清熱化痰,滋潤女兒先天不良的氣管,這是一罈老父親製作的「女兒花」,一年一罈,終年不斷。

11點多老爸醒了,想上廁所,上完廁所坐在客廳父女倆沒了睡意,空氣中飄來熟悉的氣味,我莞爾一笑「爸,曇花開了,我們來看花。」坐著輪椅全身沐浴在月光下的爸爸笑瞇了眼,嘴裏叨唸著要買些蜂蜜做蜜釀曇花。「爸,明天早上做碗酒釀冰糖曇花給你當早餐吃,配豆沙鍋餅好嗎?」這個晚上有月下美人作陪,色不自迷人自迷,他開心極了,不像久病纏身的老人。

有一年,等不到「女兒花」開封,他已不耐久等飛上天去找嫦娥對奕,吃花的夥伴終究還是走了。

曇花依舊在深夜開花,看著潔白的長條花瓣,像是溫柔的雙手,靜靜撫慰著憂傷的人兒,我淚流不止,只因它的如約綻放。吃花的時間是甜蜜的,嘴裏甜、心裏甜、空氣也甜,只要夜裏熟悉的味道竄入鼻尖,月下、花下思想起,曇花開的晚上總是捨不得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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