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珮珊
失去常發生地猝不及防。
電視節目裡，橡皮艇上的一群人正往外跳，瞬間造出朵朵浪花。入水後身體上下震盪，碰撞出更多綿密小氣泡，開展成一幅幅華麗水中畫，而後，一尾尾適應水感的魚四散款擺。滿屏幕的自在啊，輕易就撩撥出我的羨慕。
想念水中時光。
游泳曾是我最喜愛的運動。家裡甚至有一款包，常態地裝著相關用品，每週總能用上兩三回。雖然，游泳之於我也曾是尷尬話題：「澎湖四周不都是海嗎，你應該很會游吧？」年少時常被這樣問，我卻是在大學體育課才學成，也並非想洗刷「澎湖人不會游泳」的羞赧，而是為了更長遠的運動自由，一人即可成行，自己就可主宰強度及頻率。
畢業後不再有體育老師監督，游泳成為更磨練心志的事。去之前都得先備上大包小包，單是能克服惰性踏出家門就已打贏前哨戰。逢上寒冬，若還是在泳池倒影裡看見衣著單薄的自己，可會有幾分驕傲了。下水後游幾回、游完蛙式要不要加練自由式，全是意志考驗。「再撐一趟就好。」我時常對自己說，於是，年輕時不服輸的毅力，或許就累積在水道的來回裡。
移居台北後，生活、社交、工作都焦慮，泳池成為喘息空間。在那裡不用腳踏實地，可任性失重飄浮。池邊再喧嘩，水裡的我也只要專注自己的調息與前進，尋找最小阻力最大動力，開示，彷彿也存於其間。
單人的游泳修行結束於認識了愛游泳的男友。有陣子我成了一尾罹患輕微暈眩症的傻魚，時常偷躍出水面瞧向迷人他方。彼時，分外容易被灑進泳池的陽光吸引，沉迷波光粼粼的閃耀，連充滿氯味的池水都能聞出蜜糖甜。
與他分手後，我拒絕再去那處承載回憶的泳館，以致同時錯失兩個最愛。於是明白，就像寫作的女人要有自己的房間，游泳的女子也該有自己才會去的泳池。所以，就算後來又愛上另個游泳男孩，依舊迷戀男人游自由式的帥氣手臂及陽光燦爛的有氧模樣，卻從不約他同去我慣游的泳池。
於是，即便後來的後來再次失去愛情，我仍保有自己的泳池。感覺煎熬時，藏入水，也游進心中暗鬱深潭。無法呼吸時，放任下墜，想像溺水，而後卻發現，泳者早擁有的身體素質會迫人掙扎，一呼一吸，一沉一浮，能量便也飽充。
重回了一人游泳行列，更愛那與世隔絕的清明，泅泳如同回歸母胎，安穩、鬆弛。只可惜，三年前一場車禍，手骨角度始終無法準確歸位，一隻眼也因官司之累出了問題，已久久不識游泳滋味。
丟失的人啊，或許早忘懷。悠游於水的歡喜，卻仍時常想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