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仲瑩
這個月初,她才開玩笑的說,鬼門開了該來約吃飯了。而我才開玩笑的說,幹嘛鬼月才想要約見面啦!但多久沒見到她了呢?我其實已經想不起來了。
大學時候我們感情很好,她是我是家族直屬的學妹,還沒開學之前就先約了見面,她說她從來沒有放過煙火,因為媽媽不喜歡那吵雜的爆炸聲,所以我買了沖天炮帶她去無人的小漁港,脫下靴子充當沖天炮的基座,她看到我沒穿襪子,愣了一下後訝然失笑。那天她好開心,笑得那麼無憂無慮。
大學開學以後,才知道她無憂無慮的時間其實很少,她總是淹沒在太多情緒裡面:擔憂、焦慮、失望、自卑、沮喪、憂慮、自責,這些全部包裝在她大笑的不在乎底下,但其實我都是懂的,誰的青春不慘澹,夢想總是比實現的多、世界越大越懂自己的渺小,於是我畫了張奇醜無比的紙條跟她說,我是帶刺難搞的海葵,但妳是天生自帶防護的小丑魚,所以不用擔心,我們能互相依靠。她說她很喜歡那張紙條,留到很多很多年以後。我還買了一張五月天首張專輯的光碟給她,她很喜歡聽,那時誰知道五月天能紅那麼久,所以多年之後,每次她聽到那張專輯的歌,總傳訊息問候我。
大學無聊需要找些什麼事打發時間的夜裏,我常常載她去河堤兜風,蜿蜒無人的漆黑河堤,路燈給予人們一個小圓圈的溫暖,坐在河堤邊坡最常聊的話題,就是為什麼我喜歡的那個女孩不喜歡我、她愛的那個男孩不愛她,我香菸抽得兇,每次抽完彈滅煙蒂火花四飛,她都說美的像是螢火蟲漫天飛舞。但如果是她沿著河堤來回走、菸一根接著一根抽,我就知道那天她心情不好,又困在自己的牛角尖鑽不出來,我就會陪她多抽幾根。
如果你問我,對她到底是什麼感覺,我也說不出來,系上的人都說,我再不追她她就要被別人追走了,但我們是小丑魚跟海葵啊,怎麼能在一起呢?再說心臟有痼疾、一天抽一包菸的我,只想活到四十歲,我沒打算給誰任何承諾、要的是短暫精彩的人生、荒野帥氣的一匹孤狼。而她是怎麼想的呢?其實我也沒問過她。
於是先畢業、免服兵役的我進了職場,在台北北區電視圈努力爭自己的一席之地,我要在嶄新的領域大展拳腳,而她考上了南區的研究所,平庸忙碌的日子擠壓著僅存的自由與時間,我們越來越難見面、也漸漸少了聯繫。中間只有再見過幾次,一次忘了為什麼跑來租屋處找我,我把床鋪讓給她睡覺,自己打了一夜的電玩;一次是我大學好麻吉驟逝,她也來參加了告別式,靠在我肩膀上默默掉淚;一次跑來找我吃飯喝酒,我跟她說了和哪個女生在一起又和哪個女生分手的感情事。雜七雜八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了。但我一直都覺得,她懂我的,我是帶刺的海葵而她是獨一無二的小丑魚。
所以收到她走了的消息,我多希望不是真的。我一直以為她不再需要我聽她訴苦了,婚後幸福快樂、還有自己的小孩,生活忙著在家庭中打轉,遠遠地看,是在粉紅泡泡中無懈可擊的模範家庭。我不知道她仍像以前一樣,在腦中反覆思忖計畫著永遠終結自己的憂鬱。
那天我跟她說,我最近工作要忙著新進度,我跟她說,頻道趕上線人事要調度,我跟她說,等我忙完中午再請她好好吃個飯,總有一天會約成功。她傳了張大笑的貼圖答應了,還在通訊軟體上說好打勾勾。我們打勾勾了,那她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凡事都是等到失去之後,才開始回想它的意義。閉上眼睛我不確定我是不是還有淚水,但那鹹鹹的氣味卻讓我仿佛沈入深藍的海裡,我可能已經不是帶刺的海葵,而且我也已經失去想保護的小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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