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馬
粗獷男下令守衛放開香堤。「波旬」的基地位於濕冷廢棄礦場,幽微綠光照亮立起各種屏障的地下王國,當風鑽入孔洞時發出的呼蕭彷彿無數冤魂。
「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香堤盤坐在他面前,「我來救你們。」
「哼,」粗獷男冷笑一聲,「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一個穿著白袍的人站在開著奇異顏色的地上,也說要拯救我。難道你就是那個人?」
「不知道。但我確實是來救你們。」
粗獷男從腰間抽出一把黑星手槍,扣動板機抵住香堤的額頭,「想殺我們才是真的。我不知道你怎麼找到這裡,但既然被發現,你就滾回貪婪的佛祖身邊。」粗獷男子盯著香堤恆星般閃耀且堅定的眼眸,試圖用更可怕的威嚇破除他的偽裝,「我們的人在一百四十五個地方埋下炸彈,很快你們這些披著佛號的神棍全會被送上西天。」
「那些炸彈是否能解決你的煩惱?」香堤反問。
「三千萬噸的炸藥夠把你們炸上天,去極樂世界好好數你們刮來的錢。」
「肉身易損,惡念難消。」
「好,那告訴我你有什麼辦法拯救我們?」粗獷男子沒想到香堤不但不怕,還反過來教訓他們。
香堤凝視著粗獷男子,從他茫然的內心看見對和平的渴望,可是和平是什麼概念沒人清楚。與那些貪得無厭、權力膨脹的傢伙對抗能換來和平嗎?或只是陷入更冗長、更令人不知所措的渺茫。
「放下。」
「呵,你要我放下這把槍?」粗獷男以為香堤怕了。
「放下你心中那把槍,即使經歷可怕的核爆、經歷駭人的天火,依然無法消滅人的七情六慾,只要孽根不斷,便會深根這顆星球,直到貪婪和絕望吸光它最後一滴血。」
「夠了,我沒時間聽這些。」粗獷男把黑星手槍塞回腰間,對手下說:「放他走。」
「我已經離不開。」香堤往上看了一眼,「你也是。」
槍響迴盪山洞,電磁脈衝瞬間癱瘓基地,「波旬」急忙啟動備用電,關下阻擋閘門。軍方的裝甲部隊強行撬開一層層厚鋼板,殺了一百多人後,軍方已大致控制「波旬」。
粗獷男的手跟膝蓋各中一槍,瞬然失去知覺倒地。
只見那名販賣情報的老毒販徐徐走來,對香堤笑道:「我早提醒過別跟他們扯上關係。」
「跟他們或跟你們並無區別。」
「會把如法宗跟謗法者相提並論的人可能只有你。」
幾乎所有人都收到通知,如法宗即將在能容納百萬人的聖佛堂舉行大規模祈福儀式,將入魔者的血獻給末世佛。
轉眼到了處決之日,香堤跟其他入魔者一樣披上枷鎖,穿著破爛的囚衣。
相較於其他入魔者因身體潰爛而悲鳴,香堤一聲不吭,淡然望著底下黑壓壓的人頭。
「你不是要救我們嗎?怎麼不解開枷鎖。」粗獷男嘲諷道。
「心有枷鎖,肉體便脫不開束縛。」
「都要死了還一堆廢話。」粗獷男搖頭。
香堤被押到中間,被迫跪下。
「就是你妖言惑眾,無知謗法。」天禪上人獰笑道:「看在你也是佛門中人,只要肯向末世佛誠心改過,本尊可以考慮放你一馬,讓你到本尊座下好好修行。」
香堤閉上眼,淡然說道:「放下執念,才能脫離肉體的苦痛。」
「執迷不悟。」天禪上人冷笑。
香堤被拉到行刑台,一處由精鋼打造的刀山。兩名持步槍的士兵催促香堤爬上去。一旁如法宗的廣播解釋著謗法者將受地獄之苦,而且死後會再重複受刑數億兆次。
士兵開了一槍,打在香堤的腳邊,要他趕緊爬。香堤毫無猶豫,尖刃刺穿他的手掌,劃開腿部,血液汩汩流在刀山,酸腐的黑雨碰觸傷口立刻噴出白煙。
沒有人可以真正爬到刀山頂部。
香堤卻沒發出天禪上人預想中的慘叫,於是士兵連忙補上一槍,香堤背部受創,滑落下來時尖刃狠狠割破他的身體。深可見骨的傷口足可讓人昏厥,香堤竟無動於衷,繼續攀爬,旁觀者都能感受到那份痛苦。
一道聲音在香堤腦內響起,問他後不後悔。
不悔,無一番痛苦,豈能大澈大悟。
「快看,天空被打開了!」底下有人驚呼。
所有人皆抬頭仰望,陰暗蒼穹破開大洞,渲染搶眼的火紅,人們太久沒看過這麼鮮豔的顏色,連血都因世界腐惡變得黯淡。
那一剎那,大家想起了關於白袍人跟彩色土地的夢,似乎感知了滅亡的未來。有人驚惶大叫,有人呆滯地盯著美麗的天火。
天禪上人要大家趕快唱念末世佛法號,但無人響應。
只有粗獷男看見香堤爬到刀山頂峰,那身汙血卻沒弄髒香堤,只是安詳的迎接天火降臨。粗獷男落了淚,彷彿在無比璀璨的天火裡找到追尋多年的答案,於是他也闔上眼睛,安然面對宇宙初始就注定的結局。
一道潔淨的光芒驀然綻開,粗獷男張開眼,朝光走去,身旁還跟著許多人。
香堤穿著白袍,笑著等待他們前往。跟夢裡一樣的白袍男子,跟夢裡不一樣的黑色世界。
「從今往後,世上不再有佛,新的世界交給你們了。」
香堤沒有張口,大家卻聽得見他的聲音。
接著香堤化去,變成浩瀚宇宙裡的星辰,化去前他的食指劃開一道傷口,落下一朵純淨的蓮花,蓮花落地成火,變成照亮世界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