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家

■風子

我對於家的概念,比一般人薄弱,甚至不正常,或許是因為有陣子沒有固定的家的緣故?那幾個月拎著行李箱,說走就走的旅行,於是化身漂泊者,不論何地都是我的家。

好幾次我家在火車上,轟隆轟隆聲音把我拉回小時候。

三歲時,母親有段時間在外地工作,一個禮拜才回家。家裡只有父親。父親像機器人,不說話,沒有感情。我們小孩的正餐只有一餐,大概是母親忘記將父親設定供餐時間,只記得孩子的睡前餐點。一天,大多都是飢餓狀態。

不幸的是,當時兒少法的執行並不嚴格。

但幸運的是:

幸好,外頭種了香蕉樹。

幸好,還種了芭樂樹。

幸好,有好鄰居。

若這些不在我童年記憶裡,那會是一場可怕的回憶。

當時三歲,被迫學會自立自強。拿著竹竿捶打香蕉、芭樂,再不行想盡辦法爬上去摘下來。有時水果,遭飢餓的我不留痕面吃盡。不得不放下身段,四處乞求鄰居,希望奇蹟降臨,能否施捨一點食物?一丁點也好。

三歲本應該是在遊樂場開心奔跑的年紀,與父母一起,我沒有,也不可能有的。我必須擔心自己的三餐,必須認清事實,也要明白自己每天都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必須與人對話,不然下次可能沒有下一餐。

運氣好的話,能吃上一根無味的玉米,即使如此,總是邊吃邊哭,讚嘆好吃,只有一瞬間才覺得自己有「家」。當時雖有自己的「家」,開了門,那也只是讓我躺著睡覺的地方。年幼的我,覺得那才不是家,只是「屋殼」罷了。

明明有個固定居所,總感覺自己在外流浪。幽暗的家,明明有人,怎麼還會讓靜謐入侵了家?不誇張甭仔細聆聽也能在屋內聽見外頭火車裡乘客的笑聲,那笑聲有毒可使人魅惑──因為不曾擁有。而某年我在大陸生活,在火車裡也聽見那樣的笑聲,大到似乎連外面的人們也聽得見。乘著火車,到了異鄉異地,乘客嚷嚷,沒能聽懂。和素面平生的人坐在一起,如果沒和他們交流,我大概還在流浪。

每四個座位有一張小桌子。火車上的漫長旅途,有些人選擇閉眼,不與人交流;有些人則相反,拿起撲克牌玩著,或是和陌生人聊天打發時間。我流浪一陣子,不與人交流,置身於外,總是靜靜地在桌子提著筆畫圖,過著那樣的日子,累了想找一個家。

打破現狀的是一群老爺爺。

「妹妹呀!你畫畫好厲害呀!來幫我畫,這些零食都給你。」話一說完,爺爺立刻閉上眼像個專業模特兒擺起姿勢。另一位爺爺則半起鬼臉。此刻像畫個世界名作,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邊畫邊笑。啊!這才是家,我邊畫邊笑,才發覺火車已成為我的家。那裡有吃的,有睡的,還有人陪我聊天,陪我歡笑,是個理想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