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時晴 畫/袁圈
張愛玲說,「我自己有一個惡俗不堪的名字,明知其俗而不打算換一個」。我也有個經常與他人「撞名」的名字,和另一個時常被他人詢問是否為真實姓名的名字,而這兩個名字分別是由祖父和父親為我命名。
我們兄弟姐妹每人都有兩個名字,一是祖父按照族譜八字命名;另一則是父親為我們各自命名。我的祖父是名老派講究的漢醫師,據說當年祖父為了興旺家門,還特地親自幫三名媳婦重新命名,並要求媳婦們入門後改以新名字對內對外相稱,以至於許多鄰里親朋完全不知道我母親身份證上真正的本名是什麼,甚至導致郵差找不到收件人是誰。說實話,我私下覺得外公原本幫媽媽取的名字更加耀眼無雙,因此曾經對祖父的命名帶著微微的小叛逆。但後來聽父親說,命名在祖父觀念裡一直是家庭大事,祖父為兒孫命名時都隱含著趨吉避凶安康祝福的深意。年少的我從不以為意,但這樣預言似的祝願,直到後來家人因生產遭逢危險逢凶化吉時,我才隱隱然有所領悟這些無法以科學解釋的種種巧合和預示……。
年幼很習慣在家一個名字,上學又是另一個名字。就像一個人同時有正式對外周知的名姓,私底下又有個不為人知的親暱小名。幼年只覺這樣頗為有趣好玩,但待年長開始寫作,才發現原來有兩個名字,其實既便利又實用,尤其當妳面臨極其尷尬或害羞的場合,另一個名字就可以讓妳宛若路人甲般,若無其事悠然從尷尬中遁離。譬如,被開超速罰單時或在百貨公司被服務台大聲廣播走失自家小狗。
「世上有用的人往往是俗人。」有時我會在電腦中打上自己的名字,在網路上搜尋與自己相同名字的人,去觀看她們的生活。有一個跟自己相同名字的女子,在北京的胡同裡賣燒烤;有一個跟自己相同名字的女子,在澳洲的跳蚤市場交換陶藝品;有一個跟自己相同名字的女子,在日本的居酒屋徹夜買醉。就像在萬花筒中撇見許多相似的臉孔重疊折射後的目眩神迷。幾千幾萬個與自己掛著相同名牌的肉體,確確實實存在於這個世界各個不同的角落,藉由三個相同的字彼此交換著既熟悉又生疏的呼吸。這總讓自己覺得既突兀又理所當然地不可思議,就像同時照著一萬面鏡子,當我舉起手答有,卻有千萬隻手同時也舉起。然後漸漸地,我開始分不清哪一隻是自己的手;也漸漸不在意哪一隻是自己的手,扎扎實實愛上所有俗不可耐與再平凡不過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