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宇翔 圖/柯適中
這樣的他,本該是纖敏體察的才華洋溢者,卻對自我與他者的人性弱點,橫加暴露,甚至放大猜忌為永無止息的蠻橫敵意。這樣的他,冥頑不靈地執行著,種種格格不入,環視睥睨,甚或小規模的驚世駭俗。這樣的他,簡言之,是青春期的失敗者,因為無以復加地失敗了,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只能無限加碼,以求延長這個被稱為「青春期」,其實只是人生過渡階段的,「認知失調」過敏反應。
這樣的他,一名疲於世事的才華洋溢者。巧累於理,俊傷其道。
這樣一個,木心說,「有著獨特的性格、獨特的思想、獨特的行為的人」,一旦「沮喪」,便毫不假借的直接與歷史和世界的經緯度相對,進而他不能不置身於宇宙的整個時間空間的觀念裡……他失重,他失值,不論他是偽金幣真金幣,際此一概無用。他失去了那所謂真善美的憑藉,他便形銷骨立——
更古早以前,人們對人性高貴之處仍然懷有那種驕矜自持,或即至少輕描淡寫地,勉力維繫著一種「成為真正的人」的尊嚴:去喝斥,或原諒這樣的惡童,而惡童或將在此原諒或喝斥中,如強光曝曬,低頭掩面,心緒因羞慚,而洗滌一白。
更古早的人們,依然動心於「眼前這個惡童,曾經是我自己」的悲憫。這「無數次知人之明」後的「再一次自知之明」,千百次,無數次,且永遠無懼於,下一次,再一次。
於是這「通體銳利的沮喪」將不再是沉鬱巨劍,而可以作為冰刀,遊走於腳下易滑的冰面。富於層次並且反覆驗證的「知與動心,沮喪和悲憫,喝斥或原諒」,作為內界與外界的靈活媒介。
無數次的知人之明,其實是無數次的自知之明。那惡童何嘗不就是自己。
漫畫《驀然回首》主角因那「曾一同創作而終於拆夥的摯友」驟亡,而發現比「人生朝露與世界的敵意」更初級也更貼身的領悟:創作的虛妄。要是當時沒有推開那扇「一同步向創作之路」的房門,若當時,我們對藝術沒有這些苦苦強求,對方也就,不會死於那場藝術學院裡,「抄襲崩潰者持棍冤假錯殺」的災難了。
他因摯友之死而墮入現實濃霧外,天藍濾鏡的想像:若我們不曾創作,人生軌跡各自運行,又會以怎樣的形式相遇?在那樣一個清澈爽朗的雪天……
懷想完畢,房門推開,摯友的遺物塵封未動,他只帶回了一張「空白」的四格漫畫稿紙,回到自宅,貼在書桌窗前,繼續作畫,直到黎明升起。那「空白」,實則是他對冤錯世界,與自我冤錯,無限推想辯證後的:強光曝曬,低頭掩面,心緒羞慚,洗滌一白。
自知之明。通體銳利的沮喪,已經打磨如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