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村莊的底色

■劉太義

村莊接納一些人,又送走一些人。她時刻張開大度、寬容的懷抱,像極了母親的性格和隱忍。村莊迎來一個季節,又送走一個季節,她不停地變換著村子的顏色,又像是母親的喜怒哀樂。然而,每一個村莊的早晨,都升起同樣的炊煙,這是一個村莊最樸素、最真實的底色。

樹葉和莊稼的模樣,就是一個村莊的模樣。儘管風吹舊了院牆,雲壓彎了枝稍,村莊依然扎根在大地的腹部,緊緊護衛著她懷抱裡的一切,包括我們。陽光越明亮,她就越清晰,風雨越肆虐,她就越堅韌。村莊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她就有了根。在村子裡,還有什麼東西沒有根呢?樹和莊稼的根,屋基和炊煙的根,人與牲畜的根……

我們有時候也會離開相依為命的村莊,出去尋找各自的遠方。無論遠方的遊子是落寞還是風光,等他再回轉來的時候,村莊仍然靜靜地站在原地。她怕遊子找不到歸途,倦鳥找不到舊巢。村莊對每一個人都不厚此薄彼,不會因一個人富裕就多給他一縷風,一個人貧窮就少送他一滴雨。村裡的人和混跡於此的雞狗貓鴨,有序虔誠、一絲不苟地恪守著繁衍大任,接續著村莊的交錯悲欣。所有關乎愛恨和興衰的起初,都是村莊的骨骼和肌肉。

在眾多成員裡,人是被村莊寵溺的孩子。而那些植物和動物,那些流浪的風和沉默寡言的泥土,才是一個村莊的代言。村莊把一切零零碎碎都寫進一步屬於自己的編年史,人們認為的小事,村莊都當成大事,春綠夏榮,秋收冬藏,一樣也馬虎不得。村莊把一部編年史鐫刻在樹的紋理裡,於是,那些上了年紀的老槐樹、老榆樹、老柳樹,都以年輪的形式,小心翼翼地把村莊的舊事包起來。

人的皺紋,樹的紋理,土地的水脈緊緊相連,成為一個村莊的基本脈絡。與此相關的,還有螞蟻的軌跡、飛鳥的翅翼、牲畜的蹄印以及風的歸去來兮。從第一間房子建起,村莊就有了雛形,第一棵樹栽上,村莊就扎了根。第一縷炊煙升起的時候,村莊就有了屬於自己的一朵雲彩。

我們的祖先,從風那裡索取了種子,從小鳥那裡學會了耕種,以上天為父,土地為母,四季為兄弟,以家族的形式聚集於此,以血緣的形式捆綁於此。他們把那些賴以生存的籽粒稱之為「穀」,賴以為助的果實為「果」,賴以為充的根莖葉為「菜」,我們勤勞而智慧的祖先,統稱這些高貴的植物為「糧食」。

那些村莊的創始者,以及村莊的延續者,以最大的虔誠,最高的禮儀,對這些植物動力膜拜,以感激它們用自己的血肉養活著人類。為了表達足夠的感恩,每一個被村莊養活過的人,都稱她為「母親」。

一個村莊的根扎得越深,她的炊煙越穩健。每一個小孩,都能從飄在炊煙之上的呼喚聲,分辨出自己母親的聲音。每一縷炊煙的下面,必定是一個母親被灶火映紅了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