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草間粉蝶

文‧攝影/陳煌

 為了一窺粉蝶牠們的睡夢。

我騎著風,凌晨,單車,開門外出。

還需要獨自穿過墨藍色天空下的星光街道,再越過閃著靜謐黃燈的十字路口,接著直直轔轔踩在老街另一端得遠遠燈籠懷念上,再過稍稍沿路於左邊出了幽靜小公園的轉角,夜色在另一個紅綠燈下默默等待,再過去就是被粼粼河水的歷史所淹沒的碼頭廣場,我沒停下,直接著左轉往更杳無人跡的野地前進。

那裏,一切早已脫離河邊公園的人工景觀。

河堤在遠遠的天邊,最早魚肚白由那裏游過來,至此,幾乎所有的聲音都隨風而逝。

我是來找粉蝶牠們的,趁牠們未醒,太陽未升起,晨風還未吹透薄薄濕濕翅膀的露水,在天未明,就得比所有的野鳥還早早趕到。

上一回意外在同時間,同地點,同霧,同露,遇見牠們。

若不細看,牠們猶如一片片像墨綠草莖上開放的白色花瓣,在凌晨未明前,靜靜,萎萎地都掛懸在那裏,紋風不動。

無數的,數以百計的粉蝶花瓣都掛懸,靜靜,萎萎地開放在那裡。

似乎人人視而不見,或不知牠們的存在,近在呎尺的存在。

我彎下腰,微光中,打開鏡頭,打算拍的是花瓣。

不過,細心端詳下才發現那所有的花瓣皆是粉蝶,睡夢中的粉蝶。

她們全部集中在那裏,安睡,作夢,身上裹著薄薄霧露的睡衣。

凌晨的夜冷冽,如水,但以霧,和露的形式裝扮。

我藉著天色微光的彎下腰,才能清晰地與牠們照面。

我猜想,牠們的夢,也是濕的,但牠們似乎毫不在意一夜冷冽清寒。

如今,那看起來只是一條野路,凌晨夜間的又是露水又是霧色的繼續濃重在我的相機鏡頭上,我鼻梁上的眼鏡上,以及路邊長長延伸過去的濃密草葉上,徘徊,坐下,我一點也不苦惱,因為我可以等,因為四處瀰漫著草葉的香味,與露珠的閃耀,離天亮還有一小段時間,但牠們一整夜都依舊在。

牠們都依舊在,如過去一切的歲月,靜好,幽美。

顯然,牠們都還在夢中沉睡,浸淫在天地的野地夜色中。

「嗯,那麼早就出門,天還沒亮呢……」

我想起一路過來時,那些野地三三五五虛掩的,破落的,歪斜的,低矮的,菜園地裡的一推一跨就傾倒,就不是門的門,它們也都在睡夢中。

不過,風,以及天光在我停下車,靜候中都暫時在野地的夜裡沉默。

牠們,白粉蝶,銀紋淡黃蝶,尖翅粉蝶等等,牠們都依舊在。

如同草莖間初初長出的小小花辦,茁茁而出,一動也不動垂掛在那裏,或許露太重,霧太沉,粉蝶們都只能抓牢在那裏,等候一個日出。

或是,一個風起。

「嗯,回來時,你也許順路可幫我買一根油條,一杯豆漿……」

可我還在繼續等候,等候,等候粉蝶們從夢中搖曳般醒過來。

風,或是天光皆會吹去曬乾牠們身上濕濕漉漉的霧氣露水,和夢,還牠們一身輕飄,優雅。

那野地一路路邊的草叢草莖,長長蔓延到很遠的盡頭,那裏是魚肚白游過來的地方,而這地方,是粉蝶們風餐露宿之地,逐夢之所。

這地方離油條和豆漿皆很遠,離城市的夢更遠。

粉蝶牠們的夢,也是彩色的,或只是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