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
黃昏時,夕陽在疏林外渲染著,一種朦朧,一種清淡的詩情,我穿越過層疊的飛煙與薄霧,來到這純樸的旗山,為一位我大學同學的結婚晚宴。
夕陽從灰雲之後發射而出,成條成縷的照射在山坳間,這美麗的景象,在我的視野內,在我渴望的內心裡形成了天地間的至真、至善、至美。
距離宴客時間還早,於是我決定先走訪中山公園頂上的孔廟。循著石階,一級一級往上爬,階石上,到處是凋剝而脫落的痕跡,和著稀疏的幾片黃葉點綴其中。因坡度大,要仰起頭來才可看見前方;兩側樹林,隨著層級,傾斜而上護蔭著。
走到石階的中段,向西而望,可看見淨光寺在竹葉林中悄然聳峙,祥和且寧靜。當我抵達了孔廟的廣場,紅色的建築和牌坊已呈現眼前。在石牌兩側,砌有紅白相間的緣石,往內而走,可見到孔廟的周圍,被層層的樹林環繞著。一時之間,髣髴走進了森林世界裡。
在歷史記載中,儒、釋、道三教,孔子即主張儒家思想。其學說思想,不僅是學術思想的主流,也支配了行為層面兩千餘年,雖儒派未彰顯其教,但凡是讀書人皆敬稱孔子為「至聖先師」,又何能說他的信徒沒有遍及各地?
這座孔廟的四周花草,看來彷似沒有專人修飾整理,也因此,有著古樸的味道,我就坐在孔廟前的小石階上,眺望遠方。星星和燈火都很遙遠,而遙遠的旗山最高的山,旗尾山,尖塔式的形狀,就在我最遠的視線中。
因適值暮色時分,冬春交替之際,天色暗得快,整個遠方,被層層的雲霧所籠罩,但依稀還可描繪其輪廓。在旗尾山過去,便是眾所週知的荖濃溪了,其源流,向東流至高屏溪。
在這時這地看旗山,印象是模糊的,然而,這幅畫面,可愛處在於靜寂。市聲飛不上來,更可愛處因淡墨一筆中點幾次明亮,燈火是比較突出的,點點閃爍的光芒,將夜裡的旗山鎮,凝聚起一條美麗的銀絲帶,雖比不上由萬壽山俯向港都眺望下的那種通明,但,我的思域因著古典的質樸,卻得以休憩,沉醉其中。
對眼前這片夜色,我正有著獨立於煙塵外,靈性極致的感受。於是,我開始讀著夜下的風景,而且細讀著,像是要把整個旗山夜裡不同的展示,全部讀出。
在這裡,說無聲也還有聲,林梢風低低吟著,一彎月淡淡熹著,又有霧,靜止在某一處,寒意有些重了。我開始吟起了宋詞白玉蟾:「淡淡有煙籠著月,深深籠水淺籠沙。」是呀!這是一個多奇妙的夜晚,伴著林梢的風籟,伴著煙露迷離的夜色,在這搖曳的風中,浮現兩三件心事。
而今夜,雖沒有越過關山萍水,也沒有將笛聲凌在風上,但是,在這田野遠曠的階上靜坐,偶有松風來陪伴,讓我深深感知「山中無日月,寒盡不知年」的森林,已讓我神思飛馳,恍如隔世,記載著這份緣。
此刻,孔廟的周遭一片漆黑了,落日已悲壯走出,我緘默了,獨留樹林吹響著的冷風,為著這座孔廟傳唱起歷史千載的笛韻。靈魂們不知自己已在這裡蹀踱幾回,洪荒的季節出現過的史前陳跡,突然變得真實了,超越時光,在時間之外孤絕。猶若一隻孤伶傷懷的孤鳥,自天際傳來淒絕的哀音,飄入我狼藉的思緒,伴著我在這孤寒的夜。
而屬於昨日的,屬於愛情的,屬於年少的往事,都揚起在天際,一下子,覺得事事都改變,事事都未變;迢迢來到人間,在這裡豁然開朗,也在這裡隱然憂慮。
歸去來兮,陶淵明對這遠古的陳述,是否還有歸去的打算?周遊九天,上窮碧落,下黃泉,屈原是否還對人間有著滿腹牢騷?莊子的華胥國,陶潛的桃花源,李清照的如夢令,杜牧的秋夕。髣髴,都如魂兮歸來,在我的周遭徘徊流盪……。
記得一位師父就曾說過:「世人不識青天意,空使身心夜中愁。」也許,人們就像蠶兒吐絲,將自己圍困起來,每天吐著、圍著外界的潮漲汐落,在心裡翻騰未休吧!
腕錶上的時分針已告訴宴請的時間已到,我隨即起身,重回原路。一路上,再次地望著這裡的景緻,遠處一灣亮著皎潔的光輝,還有那穹蒼中大小的星子散列著,這是個有星有月的夜晚,而耳畔賡續不斷地迴響起如此清晰且洶湧的松濤聲。
當我循著下坡的石階,一級一級的走下去,遠天的夜色,也漸漸消失,那份神清自若的感受,也漸漸散去;相繼而來,是車聲的拉近。我的心靈,又從燦亮的燈火,喧嘩的人群,投入萬丈紅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