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和平
臨池數載,素箋上蜿蜒的墨痕早已超越了單純的技巧訓練,化為一場跨越時空的心靈對話。每當提筆臨寫《蘭亭序》,彷彿看見王羲之在會稽山陰的曲水旁揮毫潑墨;摹寫《祭侄文稿》,總能觸碰到顏真卿筆尖震顫的悲憤。書法臨帖不僅是對傳統藝術的傳承,更是一場修行者與古人在精神原野上的邂逅。
在悠悠墨香中滌蕩心靈。在資訊爆炸的現代社會中,臨帖如同搭建起一座靜謐的禪房。筆鋒輕觸宣紙,呼吸自然調勻,雜念如塵埃被拂去。臨寫趙孟頫《道德經》時,墨色隨經文流淌,老子「致虛極,守靜篤」的哲學悄然浸潤心田。這種專注狀態下的精神淨化,恰似《大學》所言「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的修身之道。
不同書體對心性的磨礪各具特色。篆書的圓融渾厚需要氣定神閑,隸書的方正謹嚴講究法度森然,行草的恣肆奔放則需胸中塊壘的盡情抒發。臨寫張旭《古詩四帖》時大開大合、詭巧跌宕的筆勢,讓人頓生「黃河之水天上來」的豪邁;摹寫王羲之小楷《黃庭經》,又需將心神凝於毫末,體驗「一沙一世界」的精微。
於臨摹學習中感受書法藝術之美。書法堪稱「紙上的舞蹈」,每個時代的大師都在點畫間鐫刻著獨特的審美密碼。鐘繇的《宣示表》如老樹盤根,樸拙中見靈秀;王羲之《快雪時晴帖》似流風回雪,把自然意象化為筆墨韻律。臨習這些經典法帖,實則在進行系統的美學訓練。懷素的狂草看似醉後恣意妄為,實則不逾規矩,暗合「庖丁解牛」的藝道之境;蘇軾《黃州寒食帖》將人生況味注入筆端,創造了「無意於佳乃佳」的藝術典範。
在對比臨摹中更能體會書法美學的精妙。將《曹全碑》的秀潤與《張遷碑》的方拙並置,便能理解漢隸「同源而異流」的美學特徵;同時臨寫褚遂良《雁塔聖教序》與顏真卿《多寶塔碑》,可直觀感受初唐與盛唐書風的嬗變軌跡。這種審美經驗的積累,使臨帖者逐漸建立起了立體的藝術認知體系。
從文字品讀中神交古人。黃庭堅《砥柱銘》中斑駁的墨蹟,記錄著貶謫途中的風霜;傅山《哭子詩》的顫抖筆觸,凝固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臨帖時與這些情感密碼相遇,實則是與古人進行著超越時空的靈魂共振。當臨寫文天祥《謝昌元座右辭》時,鐵畫銀鉤間彷彿能聽見「人生自古誰無死」的慷慨悲歌;摹寫八大山人作品,怪誕造型裏分明藏著遺民畫家的孤傲風骨。
這種文化對話在碑帖題跋中尤為明顯。董其昌在《戲鴻堂帖》中的批註,既是對前人書法的品評,也是對自身藝術觀念的投射。臨帖者通過筆觸觸摸歷史溫度,從《平復帖》窺見西晉文人的交際網路,在《伯遠帖》中感受東晉士族的山水情懷。這種立體化的文化認知,遠勝於單純的史料閱讀。
硯臺中的墨汁漸漸凝乾,案頭堆積的臨作見證著光陰的流轉。臨帖不僅是書法愛好者的精神寄託,更是文化傳承的重要方式。當我們以敬畏之心對待每一本帖,實際上是在守護古老文化的基因密碼。那些穿越千年而來的筆墨痕跡,終將在我們臨寫者的筆下獲得新生,繼續講述著永恆的文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