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稻香

■每真

決定獨旅,目的地,台東。從台南坐火車經過南迴,享受著無邊際的藍,其實心中最掛記著是那金黃色的氣味。金黃稻浪,心裡還沒靠近就聞到稻香,清雅芬芳。夏日炎炎,我在池上,騎著租來的電動腳踏車,乘著微風,循著田中的道路穿梭,享受這片金黃香氣,半百的我,告訴自己每年都要來一次追尋金黃色的溫暖及香氣,它總是迷人,且扣我心弦。

我真的那麼愛稻香嗎?事實上,我曾那麼恐懼稻子的氣味……。

在貢寮的農村裡,每次的收割期,兄姊們彎腰在割著一株一株的稻子,約十五株堆在一起,念小學的我用雙手環抱著一大欉稻穗,快步趨前拿給父母打榖,打穀聲隆隆作響,是收割的奏鳴曲,有奏著父母親收穫的喜悅,但我,是好逸惡勞的。剛開始,我常被稻榖細毛蟄傷,腳在田裏,踩著灰棕色的泥巴,常折返跑,跑來跑去,有時需要很用力才能跑得動,汗涔涔滲濕了衣服,日頭又貼心的將它晒乾,我們重覆著收割打榖的動作,將一畦畦的金黃稻田順利征服了。稻穗脫榖後,稻田的風光像極了剪完頭毛的小綿羊,輕鬆可愛。

年復一年,每有二期收穫,有好幾次,當綠油油的稻子在開花時,我的皮膚就不自覺的癢起來,汗水就在心裏滴了幾滴,假想敵在心中演練了好幾遍。雖然知道,父親是個腳踏實地的農夫,雖然知道父母養育八個兒女的辛苦,雖然知道下田收割是不怎麼有錢的農夫之子的宿命。但,每半年維持一週下田的收割期,總是讓我筋骨痠痛,皮膚叛逆。有好幾次想了許多理由及藉口要逃離這個勞動稻田場,但都被眼明手快的稻田作戰指揮官——媽媽,識破而就範,我只能乖乖服從。在田裏跟著家人們奮力作戰,一家十口,戴著斗笠,穿著乾淨的長衣長褲不久,泥巴就自動不規則的黏滿衣服,在田裏,任憑筋骨敲打,皮膚跟我頂嘴,我都忍著,忍著……。

有好幾次,幾個開車的都市人,拿著相機拍著我們正在收割的農村圖,我心中不是甚麼好滋味,想著:「這有什麼好拍的?」但看著他戴著墨鏡,開著白色轎車,心中也羨慕起來……。

而這一愰也過了二十多年,終於在我二十七歲那年,老農夫婦兒女各有自己的職業,無暇返家協助務農,夫婦倆終於決定鳴金收兵,不用在田裏作戰了。

時隔二十多年,我望著池上的金黃稻浪,稻子的香氣,自然而然的跑到我的嗅覺中,那種香,是帶有甜味的,是苦盡甘來的甜,在腦海及心中的往事刻痕,我的筋骨柔和,皮膚光滑自在,享受著在陽光下,金黃色稻穗帶來了甜美,也想起了在天上的稻田指揮官那大桑門,想起了農夫老爸扛著稻穀包帥氣的模樣,眼角濕了,但嘴角卻揚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