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佳欣
聽說風吹,只是為了經過,而不是為了要停留,那麼煙起呢?煙的形成,又是為了什麼呢?以煙字的形狀來看,不管是寫成火西土的「煙」,或者寫成火因的「?」,都可以由此聯想到煙與「火氣」的關係。那麼以此類推、單憑望文生義,香菸應該可以產生香的的火氣,但又為何被看成空氣汙染呢?
衛生署訂定的健康警語:「吸菸有害健康」、「吸菸害人害己」,無庸置疑的是吸菸當然有害健康,但若換成抽雪茄也一樣對身體不好嗎?如果這是一題是非題,應該算是送分題,正確答案當然為「是」。在還沒完全想通前,我跟大多數人一樣,對那些口號與警告,並沒有任何懷疑。但世界或人生不是用來理解或自問自答的,而是用來體驗的,長久以來,我一直將這個簡單的問題當作申論題在思考,找不到適當的人來幫我批改。
片片段段的回憶,逐漸在心裡拼湊起來。有長輩緣的我何其有幸,當時小小年紀的我,不但有男生阿祖,也有女生阿祖。當時全宇宙或後來整個世界,只有我和弟弟可以叫他們阿祖,我不曾聽過其他任何人可以這麼叫他們,所以可以叫他們二人「阿祖」,好像形成一種特權,即使是小小孩也可以有大大特權。明明他們是二個人,一個男的、一個女的,但是都被叫做阿祖,沒有分別。
我對著媽媽的阿嬤叫阿祖,喜歡跟她牽手,因為可以摸摸並轉轉阿祖手上的冰涼玉環。我也對著媽媽的阿公叫阿祖,喜歡跟他聊天,因為只要回答簡單的問題,他就給我五角一元的零錢。他們經常半哄半騙把我帶回他們的房間一起午睡,阿祖二人合作無間,把我放在他們二人的中間。他們的長方形枕頭又硬又冷,放在頭後面不太舒服。於是他們兩人拿了條小毛巾對折再對折,捲起來比一顆高麗菜捲大一些,給我放在頭下面,靠近後頸的地方。
其實我根本不喜歡把任何東西放在頭下面,那會害扁頭的我睡前愛睏,更想要扭來扭去的。從小就很有主見的我比較喜歡側躺,雙手抱著軟綿綿的被被,可以摸摸布邊或角角,並捏捏被被表面較粗糙處,有助自我催眠進入夢鄉。但基於一種進入睡眠活動的儀式感,或是什麼健康理念,他們總要費心幫我準備小「枕頭」。幾乎每天吃過午飯,我就要陪睡午覺,換句話說,他們要負責哄我睡覺。我比弟弟大三歲,當然比較懂事,可以分配到跟阿祖睡在一起,弟弟從來沒有機會跟他們睡在一起,他還小只能跟媽媽睡。
小時候,我的阿祖經常讓我吸二手菸,至今我仍想念那濃烈更勝於一般香菸的氣味。那種思念,若要以文字描述,就像實實在在的一個人,跑到夢中去體驗,身體輕飄飄起來,全身從頭到尾被帶入某種景象,或者說是某種提示。然而,說來奇怪,那氣味不只是煙霧,而是阿祖他自己。他的右手拿著菸斗,吞雲吐霧的、乘風飛煙的,希望我永遠福樂,並記住這種所謂「輕鬆的味道」。
每當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有時身旁根本沒有菸味,卻非得要我想起來,不要輕易忘掉的這種感覺,好像在提醒或許我遺漏了什麼環節。當我奮力掙脫「吸菸有害」的桎梏,不再往二手菸的方向思考,轉向其他角度,才有助於想明白。到現在已經搞不清楚,究竟是刻意不去想,還是潛意識避免去想,埋藏或躲起來或許比較安全,但不一定健康。
即使我想要講的故事,在還沒開始講以前,早就發生並結束了,不可能再有任何新的發展。然而每當看到電影裡有抽雪茄的畫面,讓我又想起過去的某個片段,在腦中重新組織起一直放著不管的回憶,有某種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置身煙霧中的小女孩,面對拿著煙斗的阿祖,滿心期待地猜著,吐出來的煙最後會變成棍子、雞蛋還是甜甜圈?
若要三選一的話,以技術層面來說,當屬適時用力呼氣,吹出中間有洞的甜甜圈煙霧最厲害,而練就那般功夫需要長時間的吞雲吐霧,當然必須抽很多雪茄才能成功。記憶中的小女孩,卻在不明就理的情況下,以為煙霧可以變幻成棍子、雞蛋或甜甜圈等形狀,就是好棒棒,每次都崇拜不已的給阿祖拍拍手。無論出現什麼形狀,都相當開心,因為都是阿祖哄小女孩開心,用心從口中變出來給她看的。
對於那稍縱即逝的煙霧、那存在數秒鐘的飄渺,賦予具象化的比喻,並希望其持續不散,可惜的是這味道可以如此留住一陣子,或回味一輩子,而那形狀卻不行,灰飛煙滅稍縱即逝。於是乎,就這樣我喜歡這種菸,卻不能算成「將錯就錯」的趣味,更不能算作「吸菸有害健康」但是只要開心就好的負面教養。反而是讓後來的小女孩具備一種近乎魔幻的超能力,諸如此類的神奇發展,有待日後再詳細說明。
無論我怎麼回想,都只有關於阿祖和我當時相當快樂的記憶,我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相當不解,抽菸或二手菸的問題,究竟應不應該是有益健康或有害健康的判定層面,抑或是一種不分時空的療癒和超越?
長大後我仍然喜歡吃甜甜圈,並發現世界上還有好多比甜甜圈更好吃的東西,但是再也沒有人吹出中間有洞的甜甜圈煙霧給我看了。阿祖應該還在另一個世界吹著甜甜圈的煙,少了我給他拍拍手,應該就不會抽那麼多了吧?幸好愛吃的我從小早就認識甜甜圈,稍微長大後才認識尼古丁,懵懂就是有懵懂的美好。
有個簡單易懂的觀念,真心喜歡一個人時,不是因為你有多好才喜歡你,而是因為喜歡你,才覺得你什麼都好。阿祖對於我是這樣的存在著,這是無庸置疑的。但我,對於阿祖而言,是怎麼樣的存在呢?我覺得應該也是相對並相同的,那就不需要傷腦筋再繼續申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