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閱讀岑燮鈞的《貓眼》,如遇300年多前那個用免費茶水換故事來聽的蒲松齡老先生。相傳,當年蒲松齡為收集寫作素材,在人來人往的路口支起茶攤,過往客人行路累了,可以在茶攤前坐下歇腳,免費喝茶,只消留下故事即可。這些故事即是《聊齋誌異》的雛形,老先生在此基礎上雕琢加工,遂有了那部流傳至今的文言短篇小說集。
之所以有此感觸,是因為《貓眼》於人的感覺與之相彷。作為一部小小說集,《貓眼》的篇幅大多不長,但得片刻閒暇,就能輕鬆翻完一篇。作者沒有故作高深,非得言說什麼道理,而是信手揮灑間,將書生、志士、飲食男女等一個個活靈活現的人物,以及一件件有意義或無意義的故事呈現於讀者眼前,能悟出什麼,全憑讀者自己。至於那些故事的取材,有的來自於民間傳說的奇聞軼事,有的則源自現實生活的邊邊角角,有的可在典籍文本裡找到的影子,有的卻是假語村言、道聽途說。比如《舜江山水圖》裡的高則臣,明眼人一瞧便知脫胎於高士奇的故事;再比如那篇《阿君面館》,熟知「牛多一點」掌故的人們便知其化形於生活的日常……這便給人一種感覺,彷彿所有看過的書、經歷的事情,都是作者寫作的靈感源泉。
至於本書的書名,取自書中收錄的一篇同名小小說。但不同於小說裡那隻實體的貓,也不同於那只被畫入畫中的貓,又或是某只具有隱喻意義的貓,想來,很多人如我一般,看到書名的瞬間最先聯想到的多半是裝在房門上的門鏡。據說其貓眼的別名是因為光線通過鏡片折射後從遠處看它神似波斯貓眼睛晚上發出的光線。透過那個貓眼上的鏡片,屋子裡的人可以觀察到門外的情形:走過的人,擺放的物件,自然萬物的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但公房也好,私寓也罷,貓眼正對的通常只是門外走廊或者堂前屋後的一小段空間,如管中窺豹,並不完整。閱讀《貓眼》,你會發現,書中的故事亦如是。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作者以一種近乎口述、閒談的方式,截取瑣碎日常的片段,聊到哪裡算哪裡,有的甚至沒頭沒尾,但仔細咂摸,你會發現,那些看似隨意擺放的文字,卻是別有深意。恰如作者自己所說:「我們寫小說的人,總是躲在門背後,偷窺著……」這種偷窺,窺探的對象是事物,更是人的內心。
全書分為上下兩編,上編以「老城」為名,下編以「舊族」為名。兩編的排布有點類似於修辭手法裡的互文:老城不只是一座城,裡頭住著人,也來人進進出出、來來去去;舊族不是漂泊無依的浮萍,他們的個性,他們的喜怒哀樂諸般情緒,也與那座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作者有意把故事的演繹空間設定在相對固定的地方,比如舜江府、舜江老城,比如前祠、後祠、老周塘,很多地名循環往復地出現,就像是病毒廣告彈窗,看似無意義,實則悄無聲息地加深著讀者的印象。至於個中用意,作者在後記裡題目裡有所交代——《在紙上虛構一座城》。虛構一座城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大家所熟知的《清明上河圖》作比,數米長的畫卷裡,要有房屋、橋梁、城樓,要有車、轎、大小船隻,要有騾子、驢子、牛,還要有為數眾多、形態各異的人群,這極考驗創作者的功底。好在作者筆力過硬,螺螄殼裡做道場,獻上了一出出饒有趣味的折子戲。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寫作過程中有意保留了部分方言,像是寬闊馬路上,水泥、瀝青中間的一段青石板路,顯得有些突兀,又讓人莫名覺得親切;彷彿不合時宜,但又恰到好處。
陸劇《宰相劉羅鍋》的片尾曲《故事就是故事》,歌詞裡有如許文字:「故事裡有好人也有壞人,故事裡有好事也有壞事,故事裡有多少是是非非,故事裡有多少非非是是」、「故事裡的事,也許是真事;故事裡的事,也許是從來沒有的事」……如果用它們來形容《貓眼》,當真是絕妙。當這些故事爭先恐後地躍然於紙上的時候,我們也成了那個聽故事的蒲松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