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溪
小時候,對月亮的崇拜浸入骨髓。不僅同情嫦娥姐姐,也心疼吳剛,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姓吳啊!長大後,才明白,月亮,是情感的寄託,詩意的源泉,夢的宮殿。
今夜,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住進父母在八十年代省吃儉用建造的老屋,睡在靠窗的小木床上,那是我兒時睡過的床。父母已逝,偌大的房間,只有靜謐的夜和窗外潔白的月亮陪伴我。月光也不嬌羞,極其溫柔,從破窗櫺間穿越而入,斜倚在我身旁,讓我枕在她溫柔的臂彎,放縱疲憊的魂靈。
心中冥遊,我枕著唐代的月,窺見杜公被關押在長安的囹圄中,削瘦的雙頰,流淌清淚,喃喃吟誦:「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月光摩挲著他對家人的牽掛,也烘托著他對家國的無奈與內疚。
心思閃爍,我枕著南宋的月,瞧見一代文學大家張孝祥泛舟過洞庭湖,對月吟唱:「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是啊,不知今夕是何夕?詞人那高潔忠貞和豪邁的氣概穿越千古,讓我肝腸俱顫。
心海未平,我枕著元代的月,遠眺一塵不染的徐再思先生,在觀音山小溪邊徘徊,他撫摸月下的蒼松,輕輕耳語:「半溪明月,一枕清風。」先生具有高士的情懷達人的胸襟,偏愛獨處山野,與明月清風為伴。那種追求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活,也正是我畢生的嚮往。心緒點燃,我對月的純愛昇華到至聖!
心波蕩漾,我枕著明代的月,仰望被朱元璋器重,曾禦賜門聯雲「國朝謀略無雙士,翰苑文章第一家」的詩人陶安,他曾賦詩:「乾坤海嶽總虛明,照得心胸瑩水精。月色只逢今夕好,酒杯聊對異鄉傾。」是啊,明月照千里,月色、酒杯、異鄉,自古以來便是文人墨客鄉愁中最能觸動靈魂的琴鍵。
心馳神往,我枕著清代的月,凝望納蘭性德感悟的薄發:「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此詩一定是在月下出爐的,也許只有那夜的月,才能撩動詩人澈悟的衷腸。
心回八極,我枕著百年前的月,看見李叔同先生撫鬚長吟:「纖雲四卷銀河淨,梧葉蕭疏搖月影。剪徑涼風陣陣緊,暮鴉棲止未定,萬裡空明人意靜,呀!是何處,敲徹玉,一聲聲清越度幽嶺。」對的,是孤雁南飛?還是獨立不倚?我為先生的獨立思想誠服。
心靈放飛,我枕著今夜的月,照見歷史長河中一眾先賢乘雲飛來,我希冀獲得他們賦能啟慧,高山大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此時此刻,這千古不朽的明月,是時光的眼眸,是歷史的鏡子,她不將不迎,應而不藏。今夜,就讓我枕月而眠,讓我沉醉,沉睡,做最浪漫的夢,體悟最溫馨的鄉愁與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