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瑋佳
我初寫作時,每每草就一篇便急急地發給報社。然而投出去的稿子均是石沉大海,偶有回音,也不過是一封退稿信。
父親看我如此,只是勸我再改一改:「文章如米,須得在臼中多舂幾遍,方能去其糠秕,留其精華。」我不以為然,覺得他是老思想。「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寫作講究的就是個快字——靈感來了要立刻抓住,何必如此斤斤計較於一字一句?」我依舊我行我素,寫完就投。結果依舊是像往深井裡扔石子,連個回聲都聽不見。
有一回,我收到一封編輯老師的親筆回信,「感謝積極來稿,值得鼓勵,但文章須再細細打磨。」簡簡單單的「須再細細打磨」六個字讓我幡然醒悟,我突然想起父親說的類似的話:「好文章是磨出來的,就像玉石需要千萬次的打磨才能顯出溫潤的光澤。」
那天晚飯後,我主動敲響了父親書房的門。他正戴著老花鏡在燈下讀報,見我進來,有些驚訝地摘下眼鏡。「爸,」我深吸一口氣,「能教教我怎麼打磨文章嗎?就像……就像打磨玉石一樣。」
從此,我每成一稿必先呈於父親案頭。他戴著老花鏡,就著臺燈昏黃的光,一行一行地看,時而點頭,時而搖頭。他的紅筆在紙上行走,宛如一位老農在自家的田壟間巡視,見到雜草便拔,見到歪苗便扶。我看他時而刪去我自以為得意的句子,時而在我忽略處添上幾筆,竟使全文為之改觀。他的批改也極為嚴苛,一個不恰當的形容詞,一處多餘的語氣詞,都逃不過他的紅筆。「這裡真是你想說的嗎?」「這個比喻你自己信嗎?」我漸漸明白,寫作原來不是簡單的文字遊戲,而是一種誠實的勞動,是對自己內心的不斷追問和確認。
有一回,我寫了一篇關於家鄉的文字,自謂情感充沛,文采斐然。父親看後,卻將其中大半刪去,只留下一句。我不服,辯解說那是我費了許多心思寫的。「寫文章不是繡花,不是堆砌辭藻。要寫就寫你親眼所見、親身所感的東西。」父親說,「改文章,就是在一點點修正如何看這個世界。」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父親的幫助下,我的寫作水準逐漸提高,發表的文章也越來越多。但我知道,這一切都離不開父親的付出:他不僅教會了我如何寫好文章,更教會了我做事要沉穩、要用心,不能急於求成。
如今,我依然保持著請父親審閱稿件的習慣,並在寫稿時,心裡默默想著父親的教誨,反覆斟酌文字。父親給我的,遠不止是文字上的修改,他教我懂得了如何尊重寫作,尊重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就像農人尊重每一粒種子、每一棵苗。在我未來的寫作的道路上,父親將永遠是我最溫暖的第一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