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則韞 窗外，天，蔚藍與陰鬱交織，黑的、陰的都如綿羊，游弋、飄浮，地，昨日下鵝毛大雪，覆蓋一切，看到的是無盡的雪白，樹，鐵色的黑榦，筆直而頂天立地。政府關門、學校停課，遠處傳來孩童的嬉笑聲，惹我懷滿惆悵。 嘉為於二0二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因近年跌倒失憶及反復肺炎驟然遠行天家。她，得年僅七十五歲，在今日的老人醫學裡劃分為初老級，她就此安息主懷，我們近乎半個世紀的交情、筆耕、相伴，情何以堪，李後主有詩句「浪花有意千里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令我掩面哭濕雙掌，哀聲她的靈魂翩然飛去。 時光如白駒過隙，姚嘉為已去天家數月，她於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日在臺灣臺中出生，祖籍江西萍鄉人，臺大外文系學士，留美傳播、電腦碩士，曾任行政院新聞局編譯，美國石油公司電腦程式師，擔任美南華文寫作協會會長，北美洲華文作家協會副會長、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第十五屆會長。 二000年十月二十日年我得緣，首次參加「海外華人女作家協會」（簡稱OCWWA）的雙年會，簡宛副會長是召集人，在北卡洛麗市（Raliegh）舉行，秋日楓紅時節，我終於遇見神交已久的姚嘉為，她明眸皓齒，頰嫣唇紅，說話輕聲細語，斯文有禮，真是人如其文，文如其人，我先生見我們一見如故，執手絮叨激動不已，喀嚓留下第一張美好合影。 二00二年，我出席在溫哥華舉辦的OCWWA雙年會，又見到嘉為與會，相擁合照，她出落更雍容華貴，令人過眼難忘。 二0一四年，我出任「北美華文寫作總會」華府分會（簡稱華府作協）會長兩年，嘉為正好是總會副會長，成立網站，並擔任負責人，每月更新內容，以電郵通知我轉發給華府作協會員，鼓勵大家向網站投稿。我響應呼籲投出〈天鵝堡一日游〉和〈銀杏白果公孫子〉兩篇，她先推薦給〈品讀北美〉專欄同步刊出，如此像一個大家長的無私溫馨照顧，令我銘感肺腑。 嘉為個性剛強堅毅富責任心，幹練有氣魄。二O一六年，嘉為副會長在總會的雙年會中主持「當代語境寫作座談會」，邀我上臺做與談人報告「今日寫作金蘋果」，另有六文人輪流與談。會後有文藝旅行，在大巴士上，我搶先與她坐一起，獲得一天親密深談，意外發現她先生傅教授的小妹衣敏是我大學同班同學，於是她待我親如姐妹，促膝說起她學戲劇專業的母親未竟舞臺生涯的遺憾，秀給我她手機裡存的劇照，在那張黑白半身照中的姚媽媽，一雙秀眉、一對黑白分明的流光眼波、筆直的鼻梁、娟紅的嘴唇、尖尖的下巴，身著旗袍，梳著周璇的髮型，非常明麗耀眼，頗具大明星的風範。跨海來臺後，姚媽媽考進圖書館做館員，演藝夢斷太平洋。嘉為長得像媽媽，夢想以母親為藍本寫一部長篇小說。那一天，她透露前OCWWA會長喻麗清病重，大家想表達慰問之情卻不得其門而入，隔年八月二日，喻麗清病逝，她收集會員悼文，並編輯《瞹瞹內含光——喻麗清紀念文集》，內容感性與知性並蓄，儘展嘉為的俠情俠骨，一位才德兼備的俠女，我由衷敬佩她。 二O一八年，嘉為是OCWWA副會長，運籌帷幄，組織雙年會，包括台北國圖的主題演講、各大學校園巡迴演講、參觀黃春明博物館等三部分，日夜調度大巴接送與會人員皆圓滿成功。她在臺灣大學舉行的「生活在他鄉座談會」邀我做與談人，共有七位文友。我們的發言報告，放在OCWWA的網站上，處處顯現她的魄力與果斷。 此後，舉世遭遇COVID-19疫情撲面襲擊，全面停止實體活動，紛紛轉向雲端視頻演講，嘉為都會熱心出席。二0二二年，她陸續上網貼出六篇有關父母親文章，文筆細膩溫馨不失雍容大氣，不管是悲喜詼諧苦難，筆下如牡丹花吐氣，芬芳四溢，我彷彿看到她江西老家祖輩的熊熊炊煙及地氣底蘊、她父親的軍人氣宇軒昂、母親的舞臺演繹，交織成一曲貝多芬〈命運交響曲〉，鋪陳近百年的時空跌沓。 二O二二年，她出版最後一本新書《時光長巷》，她說：回望，如一條時光長巷，一端是青春時代的記憶，另一端是眾聲喧嘩的台北進行式。每天行走其間，摸索尋覓，召喚舊時記憶，在心中補綴一幅地圖 …… 嘉為作品觸覺敏銳、情致纏綿，中英文俱佳，繾綣筆尖，慣於顯微鏡下看透人間事物。已出版《放風箏的手》（1995年）、《深情不留白》（1997年）、《震撼舞臺的人》（1999年）、《湖畔秋深了》（2004年）、《會走動的百科全書——亞里斯多德說天道地》（2004年）、《愛冒險的酷文豪》（2007年）、《在寫作中還鄉》（2011年）、《越界後，眾聲喧嘩》（2014年）、《時光長巷》（2022年）。另外主編主編《亦俠亦狂一書生——夏志清先生紀念文集》、《我在我城》、《縱橫北美》、《瞹瞹內含光——喻麗清紀念文集》。曾獲梁實秋文學獎散文獎、譯文首獎、譯詩獎、「中央日報」第一屆海外華文創作散文佳作獎、北美華文作家協會散文首獎、中國文藝協會第六十一屆五四文藝獎章。 然後，她的部落格停在二O二二年，再無續篇，永遠聲啞。令我想起蘇東坡最後的一首詩：「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洲。」猶如她一生寫照，不一樣的是台灣、美國、馬來西亞。 末了以一首詩永懷嘉為主內姐妹：「書中熱血化長風，字字珠璣映蒼穹。愿儂長眠文星伴，千載人間念恆鍾。」（2025.02.06寄自馬里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