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
三月的晚上, 雨淋著
墓碑們哭泣著
啊!為什麼不像一棵樹
老待在這裡久不生根
三月的晚上, 雷轟著
幽靈們埋怨著
啊!今年的節日這樣遲
我們需要一把淚,一點酒,一些紙錠
三月的晚上,風吹著
枯樹們的夢飄蕩著
啊!春天這騷婦那裡去了呢
我要我天真的綠,羞澀的紅
——向明
這是我在1956年清明節期間發表在藍星詩週刊的一首詩,後收存在我的第一本詩集《雨天書》中。
1959年台灣文壇發生第二場新詩論戰,方塊作家言曦認為詩的最低層次是可讀,再上是可頌,最上一層是可歌,但陳紹鵬教授則以「不薄今人愛古人」的觀點,肯定新詩的進步,雖反傳統、並未與傳統脫節,他把當時的新詩概分為兩類:第一類,氣魄宏大如余光中的〈鵝鑾鼻〉和〈虹〉,覃子豪的〈追求〉第二類,反映現實苦悶,立意深刻,如楊喚的〈鄉愁〉,向明的〈野地上〉,方思的〈仙人掌〉。
我的〈野地上〉收入詩集《雨天書》出版後,我分送給軍中諸詩友,尤其金門戰地如辛鬱,管管,菩提,阮囊,魯蛟諸人,大家都為我能在軍人待遇極低的情形下,出版一本詩集實在非常難能可貴,為我鼓舞慶賀,只有阮囊在來信中,除大為鼓勵我以外,在信末他是這樣對我說:「你是我最為敬佩的詩同好!」我們兩人的作品幾乎走的是同一不屈不悲的大方向,但我也不得不指出也有與我看法相左的地方,即以〈野地上〉詩末的那句「春天那騷婦那裡去了呢!」如在我的作品中,就絕對不可能出現這種輕挑不雅的詩句,這是我不可救藥的詩的潔癖,如果可能,希望你在再版時一定要刪去改寫。
我當然非常敬佩阮囊對詩文字表達的這種執著潔癖,但詩集再版?在當時那種視新詩為叛逆的文類狀況之下,根本是不可能有翻篇再版的好事的可能!
其實阮囊的潔癖不衹如此,有些還很大條!當年大陸來台的老兵因反攻大陸遙遙無期,曾發給每位老兵一紙「戰士授田憑證」,如有需要可憑證在台折發現金,我們都曾立即改領現金供家急用,但阮囊一直拒絕去換發成現金,一直到他生命已到最後絕期,他仍保有那份憑證,不去兌換,堅守那份人間少有的潔癖!他曾有段言志歷世的自我表白:「大陸國憲陸沉,隨軍輾轉舟山,金門,台灣各地,後解甲為民,樂嘗鄙事之能,不求親朋好友之力,無戚戚汲汲貧富之心,走出自已的路,絕不假名以求榮,怨天者無志,尤人者無德,自詡者賤,吾不為也!」
阮囊是一位自小即領受佛教最高境界「正覺」般若的詩人,也是一位與我最知心投契的密友,我時時懷念他!
今天(七月廿日)是《金門當代文學大歷史》一書的發表會,我曾為該歷史大著的主編黃克全教授所邀撰寫曾在舟山金門等戰地服務過的詩人阮囊及沙牧,現在俱己成書,甚為欣慰!但仍有與好友阮囊過從的數件私秘小事,這些美好的修養和德性,應該也和大家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