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柏森 畫/戴麗英
世界是一棵大樹,我停留著。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待在兒童頻道前,電視上播出那龐大王蟲的軀殼,一切藍色都在漂浮,森林如海洋,搖曳且蘊育。
孩子時期的我們都在想,什麼時候能像娜烏西卡那般乘著飛行器穿梭,孩子,純粹的心靈,一樣對這世界重複提問:我們需要更多廝殺來換取自由嗎?
《風之谷》想說自然,說更多的卻是人。如宮崎駿其他部動畫,人一直是個深刻、多樣的題材。所以當孩子開始涉世,重疊著各樣雜多之經驗,回頭重新審視人與世界的關係時,驚覺娜烏西卡已經給了我們絕一的答案──愛。
有的人或許認為娜烏西卡是過於完美的性格角色,他勇敢、純真、心充斥博愛,厭惡爭奪作為重要手段,直到他將王蟲幼子帶回風之谷時,他仍然一心希望「愛」是可以召喚回和平。
在他精神底,愛似乎是理解本身。
由此,世界是一棵大樹,娜烏西卡墜入地底時輕輕倚靠著風化的巨木,細胞與細胞之間,有流水經過,儘管死亡,卻仍然傳遞著。
整座腐海到了一定時間會開始散佈孢子,猶如雪,迴盪之間也衍生了樂音。我永遠記得小時候的自己看到這幕是相同地震撼,看似埋藏死亡的威脅,卻帶來永恆的福音。
其中一幕記得深刻,娜烏西卡仰望巨大樹木,幽藍色調緊密如同一種召喚。他輕輕向前靠近,感覺身心和巨木融為一體,就此趴在其中。
只是聆聽著,流動而過的事物。
他感動地落淚,因為生命曾經存在。
幾年後的現在到影院去看首次在台灣上映的《風之谷》,幀幀畫面細節一覽無遺。當劇情裡盲眼的婆婆說起牆上關於神話的刺繡,我難以分心地直望那身著異國衣著的使者。
遙遠神話使得人明白歷史存在,盲眼婆婆念起歌謠,金色草原上的未來將有一位異邦使者來到,重新為這片土地到來平衡與共和。
電影未竟之事在漫畫中完整設定,包括「火之七日」的概念,對於異邦者的重述和神話的降臨,相當純熟。
重回電影本身,我仍思考,是什麼使人們願意去信任?
而充斥敵意的世界將話語分散、歧義,嘗試言說的人各有立場,他們擁護自身,為自己的利益戰鬥、出賣或者脅迫彼此。
在我心中,娜烏西卡代表著非屬於私我利益的存在,他心中即有風之谷這一座「城邦」──顯示出他深刻的愛的嚮往,便是從認識之間出發。
人該如何認識,起初便是想要瞭解的心情。
娜烏西卡的死去,意味著世界的寧靜。他獻出生命,來換取共和的實現。蟲子、森林、風、人類,以及那撼動所有心智的靈魂,最終超脫成愛。
我們一直迴盪在「愛」這個主題,似乎它必須是如此崇高而不可抵達的事物。
然而在整趟故事裡,娜烏西卡所展現給觀影者、讀者的愛,卻充斥著複雜情感的選擇。有時它隱喻著世界,有時它分散在人與人的羈絆,更多時候,它是需要做出選擇的堅定。
影廳裡,娜烏西卡的死亡反而還未洗滌,直到原先憤怒的王蟲與悲情、善妒、乃至無辜的人類,一同靜默時,情感帶引我來到一種無可言喻的激動。
我甚至明白,那或許是理想中我們曾擁有的一念永恆。
王蟲接續以觸手伸往死亡的軀體,他們感受著某個偉大,不過也是渺小的生命之一。忽然間娜烏西卡睜開,逐漸甦醒。
直至那刻,我的情感再無處可逃,它疊複在先前所提的遙遠神話。
而愛,已從那遙底重回我們心中。
感覺飽滿,感覺神聖。是生命足以如此神聖,因著它的有限,使人們明白無限本身是純然。
結局索然曖昧,我記得在宮崎駿的《出發點》中提及,電影的結局並非原先設定上的「復活」,而是死的震撼最終給予人們極大的醒悟。
無論是早已埋藏在敘事主軸中的「世界受到樹木們的淨化」,人從完全主動的位置(自心以為能宰制世界),漸漸轉為被動(受世界影響,必須意識到萬物、他者的存在)。
娜烏西卡這個角色的輪廓勾勒,或多地也給出了人(作為一個能動者)的釋放──人是否完全處於兩極化的狀態,在於行動的企圖如何展現。
則,人亦有可能在於灰色地帶,既是主動亦是被動的姿態。
而我如此深刻想像,或許也因此相信,當娜烏西卡在這「偶然」之中甦醒,並腳踩金黃草原如曾經的傳說時,我想它重新標示了這部電影的精神定位:
理解是愛的最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