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在生活中閱讀>我們有多幸福? 《你的幸福不是這個指標》

 ■蘇惠昭  我們有多幸福?如何衡量幸福?  可能因為選舉近了,每天滑臉書,都不斷被輸入「我們最幸福」的訊息。我們的股票創新高,我們的經濟成長又重回四小龍之首,我們的自然景觀連外國人都讚嘆不已,我們的健保是世界奇蹟……,一齣高漲的「台灣真幸福」大戲瀰天蓋地的上演。  以我十分有限,而且從未去過中國大陸和香港的比較基準,台灣當然幸福,但似乎也沒那麼幸福,我的意思是,除非我們不去面對隨處可見的「不幸福」,悲慘的流浪貓狗、滿地的菸蒂以及手搖杯屍體、濫用的衛生筷與塑膠袋、無所不在的路殺、被浪費掉的食物、移工的處境、永遠買不起的房子……,對啊,多半是小事,但對一個非天龍國的百姓,這就是我日常所見,我的生活,當國家告訴我應該慶幸生活在一個民主和自由的社會時,我只能想像個體,憂心著遠遠不夠的退休金,不只是我,恐怕是物以類聚的關係,我的朋友沒有一個敢大膽想像「美好的老後」,還有個親戚65歲退休後就直接去當大樓管理員。  所以儘管數據指出,過去20年來地球上的赤貧人口已減少一半,我仍然偏狹的認定,世界並沒有一年比一年好,甚至剛好相反。  問題出在哪裡?  凌大為(David Pilling)是《金融時報》專欄作家,守備範圍跨倫敦、非洲、日本,「如果你的國家經濟成長唯一的原因是富人變得越來越富,而你卻必須工作得愈來愈辛苦才能維持生活水準,那麼你有權利問:所有這些成長的目的是什麼?」這是他寫在《你的幸福不是這個指數》的前言,一下子就打到我了。  這裡說的成長,GDP,國內生產毛額,是1940年代經濟學家顧志耐所創建,之後成為國家追求的經濟成長數字,進步的指標,但凌大為說它是「現代世界的背景噪音,新聞報導、商業頻道和政治辯論的主食」,當股市創新高,或GDP又增加了一個百分點,我們,至少我,從來沒有感覺更富有,更貼近真實的情況是,因為消費慾望不斷被喚起,於是乎更窮了,不過個體的經驗也可能是集體的,「經濟成長是否改善人類的福祉?」七0年代後成為經濟學家研究的顯學,據說至少有一萬篇關於衡量「快樂」的學術論文產出。  「一個數字無法反映生活中一切有價值的事物」凌大為說這就是GDP的最大缺點,迷戀GDP的政府,看待一切都是有價格的,無法衡量無法定價的事物譬如大自然,無法忍受「不利用」,「荒廢」則是罪惡的,讓已經幸福滿足的人更加幸福滿足似乎比拯救不幸的人更重要,於是黑暗的故事被掩蓋,我們以為的幸福只是不願意看見不幸的假象。  台灣很幸福,但正如凌大為說的,「經濟成長」曾經是一個偉大的發明,但現在應該是忘記它,繼續進步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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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你盡力了 也讓我盡最後一份力!

 ■林怡嘉  依約來到心蓮病房,迎來恬靜安適的笑容!  剎那即永恆的笑容,刻印在團隊同仁心版上,是一種安定,也成為後來想起他時,鮮明的標誌。  「四十八歲男性,大腸直腸癌病人」,簡單記錄看得讓人有些揪心,自忖:這麼年輕啊!  繼續看著:「退伍職業軍人,與太太育有分別就讀高中、國中的兩個女兒……。」心裡一邊勾勒著對這家人的想像,為什麼轉介到社工?文末竟還註記著「病人要做器官捐贈!」  病房裡,我聽著霖大哥說著心情,輕輕的像是別人的事。  霖大哥自覺生病是很突然的,從發現到一路進入心蓮病房,時間非常短,大概不到半年,發現的時候就末期了,幾乎不能夠處理,就直接進到安寧病房。  ▲愛與陪伴,無聲勝有聲  醫院流程很直接,原則上每位歸屬於末期的病人,例行的都會有一份「末期意願徵詢書」,徵詢書裡會詢問如果生命到末期時,病人想要依照原本的治療繼續走下去,或者是想接受安寧緩和醫療、想做器官捐贈,甚至是想做大體捐贈。  看了看這些,霖大哥覺得他不能走下去,於是就勾了器官捐贈。  社工師介入,當然不只是看他怎樣勾選,而是理解與觀察他的真正想法。  透過觀察,看見霖大哥的家庭情感非常和樂,在他病房裡,經常聽到快樂的談天聲跟笑聲。有個場景是獨屬於他的,心蓮病房外面就是花園,霖大嫂都會推著輪椅跟他到花園裡散步,太太總是就坐在輪椅邊,握著先生的手。  望著,望著,我都會認為,這是一種夫妻無聲勝有聲的畫面。  不只是我,團隊成員對這家人的印象也極為深刻,即使霖大哥生病很難受,也的確很辛苦,可經過花園、病房,瞥見的都是他們夫妻間那種愛跟支持,無聲勝有聲的感覺。  除了夫妻相處之外,女兒們前來探望的時候也是如此,三個女人不是不難過,也都彼此看到對方的難過,可是他們都不是只想隱藏自己的難過,而是去看到對方的辛苦,或者應該說是珍惜跟先生、父親在一起的每一秒、每一刻。  ▲最後每一刻,有你也有我!  每當有機會來到病房時,都會觀察到霖大嫂跟先生講話,都是靠在病床邊依偎著,很親近、很親密。  女兒來到病房,也經常說著學校裡的事:「爸爸,我今天在學校發生了有趣的事喔……。」兩個女兒都在就學,但假日或週末都一定會來病房陪伴探視。  我覺得跟多數家屬的感覺很不一樣,看過很多家屬探病時,其實都是坐在旁邊滑手機,但這兩個女兒是專程來看爸爸,並不低頭看手機,真的就是來跟爸爸聊聊天,跟他分享學校的事。  透過志工們的個案紀錄分享,我得知其中一位女兒很會游泳,還是游泳校隊,爸爸會跟她討論游泳的事,彷彿看到親密的家人如此珍惜積極地把握彼此相處的最後一段時間,分享著彼此生命中的點點滴滴的溫馨畫面,而不是用來哀傷落淚,這真的很難得。  經驗中,經常看到反而是有的病人家庭會因為不想讓對方難過,就少去交談分享,甚至連目光都不敢接觸,默默承受著壓力與悲傷。但是,這家人展現在我眼前的樣貌,一直把握著相聚時光,分享生命中的每個點滴。  「道謝、道歉、道愛、道別」的四道人生,在霖大哥一家身上自然而然地展現出來,對我這位社工師來說,沒有什麼需要特別介入處理的事。  他們彼此不隱藏的愛與支持,讓我感覺到「安寧完滿」。  ▲現身說法,安寧並非等死……  醫院每年的年底都會舉行器官捐贈宣導活動,記得那年要做海報展,因此我與霖大哥又一次的連結。當然這又是一次新的體驗與震撼。  想到大哥那麼正向地面對生死,也考慮把器官捐贈給需要者的心願,甚至親自在病榻簽署了「器官捐贈同意書」。  於是,我鼓起勇氣邀請了他,相信若當日參與器捐宣導活動的人,親眼看到及聽到一個近期即將真的因為死亡而捐贈出器官的人,說出大捨無私的助人勇氣與大愛,必然會深深受到震撼與感動,進而更願意把感動化為行動。  我正式寫了一封信,等於是發出邀請函,邀約他出席活動。  信件開頭,我深深地謝謝他,願意公開分享這麼珍貴的生命價值,也相信現身說法會讓大眾感受到無私大愛的奉獻。其次,團隊期待透過大哥用病人的視角去告訴別人,心蓮病房或安寧團隊並不是一個等死的地方,其實是一個可以讓病人更安定的地方。  信中還寫下:「我期待你能分享,為什麼選擇來到安寧?接受安寧團隊的照顧,感想是什麼?」最後,期待他能分享為什麼想做器官捐贈,會不會感到害怕?  豁達的大哥當時就同意了,但他也不是沒有罣礙。  他告訴我:「我很擔心我的體力沒辦法負荷那日的行程,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天,可是我願意!」  後來大哥告訴我,他只擔心到時候不能到場,這份擔心在後來也成了團隊的緊張情緒。因為再多期待,也要他的身體承擔得起,但老實說,大哥後來身體狀況的確不夠理想。  ▲真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器官捐贈宣導那天,醫院同仁開著救護車,把大哥從心蓮病房所在的第二院區載到第一院區,護理長、醫師都陪著一起行動。  進入大廳活動現場,十分擔心他的身體情況,因為大哥的力氣其實已經講不了什麼話。團隊讓他的女兒跟他一起上台,女兒在大哥後面唸著事先備好的稿子。  當時,大腸直腸外科主治醫師也來到大廳,上台跟大哥致意時,一時情緒上來,醫師竟然抱著他痛哭起來,對他頻頻道歉。  「我覺得真的對不起你,因為你發現得太晚,我救不了你……。」主治醫師之所以道歉,是看到病人這麼勇敢,如此勇於面對生命,可是身為醫師卻無法再為他多做些什麼,這時候反而是病人安慰起醫師:「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經歷過許多生死現場的我,看著眼前這幕,也為之動容。  那一刻的力量,對病人、醫生來說,有很大的支持,真確地說,醫生對病人的離開,其實心裡是很難受的事,可是病人卻回過頭來告訴醫生:「我知道你做了一切,不要為了你沒有辦法做的事情而感到遺憾。」對醫生來說,深具意義,也十分正向。  恰巧這場活動,有位衛生局主管也來參與,同樣受到強烈的震撼。  我們看著坐在眼前的霖大哥,知道他可能幾天後就要過世,就要慷慨捐出他的眼角膜。在場的人都知道病人已經沒有體力,卻那麼認真地寫了手稿,準備要講些什麼話,由女兒代唸,堅持要達成心願的力量跟堅持,撼動了每個人。  霖大哥願意站出來現身說法這件事,聚集了美好的因緣,我清楚知道,不是每位要器官捐贈的病人都有機會或能力,可以說出自己的心路歷程。霖大哥的確在分享會結束的一兩個星期後就過世了,也順利捐出眼角膜。  霖大哥女兒因為陪伴父親在心蓮病房的歷程,從安寧團隊陪伴獲得感動與力量,大學後來選讀了護理系。  安寧團隊得知如此特別的回應,也高興不已,主因就是家屬的回應對團隊也非常重要,雖說「付出無所求」,但看到原來一路上所做的事情都很值得,不只家屬得到安慰,而且願意成為力量的一部分,成為我們的一員,正是一件最棒的鼓勵!  耳邊隱約響起,大哥對醫生說的那句「你盡力了」,他自己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拚盡全力,鼓舞著我們這群仍在路上的人。  <Box:人間安寧.陪愛無悔>  四全照顧,帶來靈性安定!  安寧療護強調「四全照顧」──全人、全程、全隊、全家。  其中,全人照顧指的是「身體、心理、心靈」三方面的關注與照顧,全人照顧是否能夠達成,其困難度不僅在於身心靈三者彼此互相牽制影響,也受到病人本人、家屬、醫療團隊所有成員的個人因素影響。  靈性照顧議題,有時容易被歸因到是「宗教師」的職責、或者關注在「是否有虔誠宗教信仰」,但其實,若從台大陳慶餘教授與蓮花基金會共同整理歸納的靈性照顧七大課題:「死亡恐懼、不捨(放不下、不甘心、不放手、懊悔)、自我放棄、自我尊嚴感喪失、心願未了、對正法認識不正確」等等,就會發現到,其實若能在與病人互動過程中保持對上述課題的敏感度,透過傾聽、同理、適時行動、轉介尋求社工師或其他團隊人員等方式,共同協助促成病人態度價值的轉念,進而緩解病人心靈的困擾,這就是很好的靈性照顧。  在霖大哥及其家人身上,我看到一股隨時隨地、透明且互相流動的愛,這股從內在升起,不是來自外在所給予的力量,我相信是讓大哥與家人更有能量去轉念面對種種變化。  於是,病人本身的靈性安定,同時帶給家人的靈性安定,甚至讓醫護團隊也因此靈性安定了。(本文係博思智庫即將出版之《慈悲善終》精采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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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鑫馬獎徵件 總獎金一千萬

 記者黃秋儒/台北報導  為鼓勵全國160所大專院校的莘莘學子們,透過自編、自導、自演,拍攝微電影短片,由新北市教育局、台灣電影文創產業協會、救國團、台灣愛分享公益慈善會、至善園等10個單位主辦的學生微電影比賽─「校園鑫馬獎」即起至明年3月15日受理徵件,並於明年5月30日頒獎。  主辦單位昨日公佈「校園鑫馬獎」宣傳短片獲選名單,前3名分別為亞洲大學林依依、義守大學王昱掄、嶺東科大林彥材,最佳創意 國立台灣海洋大學吳一弘。影片票選網址https://contest.plus1today.tw/20191127。  主辦單位表示,本次活動總獎金1000萬元,期待藉由學生的鏡頭,記錄下「台灣最美的風景」,讓更多人看見台灣最珍貴的無形資產,將小人物的大力量散播給大眾,從知善、行善、進而「至善」,形成善的循環。同時傳承台灣電影製作圈的經驗心得,為台灣的影視圈注入一股新活力。歡迎歡迎學子踴躍報名參賽。活動官網:https://www.love.000111.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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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山

 ■夏德安  宛如巨龍脊背聳立  橫亙走向,海岸山脈深處  從盤古開天至今,在永恆裡佇立  地殼內裡,地心沉睡如嬰兒  暗中任風雨雷電襲擊切割  翠綠是林相,蓊鬱成不動的王  傳說中你蟄伏成花東縱谷的一簾幽夢  遠眺我眼中熱切的渴望  你起伏的稜線高昂而霸氣  我從迢迢遠方前來朝聖  試著側寫你的巍峨厚實  你如如不動,報我以回眸一笑  我願是鷹,日夜盤旋於你領空  凝望暴雨後和煦陽光馴服你脾性  融入林蔭深處無聲的時間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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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漫走老厝邊>大樹下

 ■郭漢辰  站在大樹下,綠意與陽光透過樹梢傾洩而下,暖意油然而生。  我更知道自己的渺小,與一棵高你好幾倍的大樹相比,人們只能謙卑自省。  這一帶有許多老樹,卻也被歲月隨手拔除不少,不然,就是它們無法抵擋颱風天的狂風暴雨,嘩然倒下,不留下任何遺言。  日本時代,在這裡種最多的是橄欖樹。該樹根莖厚實,長得高大挺拔,最適合製作槍托,配合南下軍事戰略。後來國民政府遷台之後,新的眷戶覺得大樹太佔空間,就換別的樹種種植。當然,還有幾戶人家留有橄欖樹,做為對往日時光的眷戀。  後來國民政府遷台後,新的眷戶覺得大樹太佔空間,就換種別的樹種。農政單位最先鼓勵大家種植大王椰子,卻因為椰子葉容易掉落砸傷人,後來也乏人問津。最後大家各種各的,演變成「一村多樹」,果樹成為最受歡迎的樹種。  至於熬過時光考驗的大樹還是有的,孫立人行館前種了兩棵碩大的樹木,其中一棵金龜樹被颱風吹倒,只剩下孤單的大樟樹獨守若大庭院。聽說當年孫立人將軍很喜歡牽著他的狼犬,在樹下沉思國內外大事,以及他個人的命運。  不過,說來大樹所以成為大樹,大部份是無心插柳的結果。康定街一棵頂天的桃花心木,聽說是一個將軍的媳婦去藤枝玩之後,將帶回來的種子隨手撒在地上,不料,它卻成為龐然大物,還差點擋了巷弄,被相關單位砍除。  另一棵也在康定街的松樹,原本應該成長在寒帶地區,卻被主人帶回熱帶的屏東,種子也這樣在屋簷下隨手撒種,想不到,歲月伴隨松樹長大,還差點掀翻整棟房子,算是島國的另一種奇蹟。  我站在自己庭院裡的大樟樹下,心情沉靜許多,彷彿傾聽大樹的喃喃自語,了解歷經時代的劫難,人生還有什麼好計較?  忽然想起釋迦佛尼在菩提樹下證道。  我不是釋迦佛尼,大樟樹也不是菩提樹,倒是人人都有一顆明亮的心,時而擦拭,就更加潔淨。  大樹下,看見人生,更看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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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星新井浩文涉性侵 判刑5年

 中央社/東京2日綜合外電報導  日本青森縣出身的南韓籍男星新井浩文,去年涉嫌在自家性侵到府服務的女按摩師,遭檢方以強制性交罪起訴,東京地方法院今天依檢方求刑判處5年有期徒刑。  40歲的新井出身日本青森縣,是在日南韓人第三代,2005年時入南韓籍,本名朴慶培。日本放送協會(NHK)報導,新井被控去年7月1日凌晨2時過後,對到家服務的30多歲女按摩師施暴;被害人去年8月向警視廳世田谷警署報案,檢方後來以涉強制性交罪起訴。  新井在先前法院審理時,聲稱「以為獲得對方同意」,主張自己無罪。  東京地院法官瀧岡俊文今天指出,被害人對被告犯行不斷抵抗,卻仍遭施暴,證詞可信度高;難以理解被告為何會誤以為獲得被害人同意。  瀧岡說,被告乘被害人到府服務難以反抗,乘人之危加以性侵,犯行可謂卑劣且惡質,在同類事件中尚屬重大,無法免除實刑。  新井律師在一審判決後已提出上訴。  穿著黑色西裝的新井稍早步入法庭時,向法官深深一鞠躬,接下來在站上證人台前時再度一鞠躬。他在聆聽法官宣判時,表情並無明顯變化。  新井屬於實力派演員,曾演過日本導演北野武的作品等,並在2016年以電影「百元之戀」獲得日本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獎。他也在NHK大河劇「真田丸」中演出,並拍過電視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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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尊王路

 ■薛任雨  當那男人踏入店裡時,陳惠欣愣住了。  「抱歉先生,我們已經休息了,麻煩您晚上六點再來喔。」沒理會張亭儀的話,男人逕自朝櫃台走去,陳惠欣也走到男人面前,「啪」地一聲,給了男人一巴掌。  這一幕把張亭儀嚇呆了,剛從廚房出來的蔡香華也看得目瞪口呆。  接著,陳惠欣掄起拳頭,捶在男人胸口,一捶又一捶,速度越來越快,男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承受著。  最後,陳惠欣倒入男人懷裡,開始啜泣。  「我等你二十年了,你知道嗎?」  「所以,我來了。」男人說。  蔡香華拉著張亭儀躲入廚房,一進廚房,兩人又緊靠門邊,豎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妳店裡好香,這香味好熟悉。」男人用力吸了幾口店內的空氣。  「你這貪吃鬼,果然還是老樣子。」陳惠欣抹了一把臉:「還記得小西門附近巷子裡,那家沒有招牌的麻辣鍋嗎?」  「當然記得,可惜拆路後就收掉了,妳這裡的香味跟那家店好像。」  「不愧是每個星期都去吃的人,我的湯頭就是跟那個老闆學的。」  「咦,老闆在哪重新營業了嗎?」  「沒有,我是在別家麻辣鍋店遇到老闆的。」陳惠欣拉了張椅子坐下,男人也跟著坐在她身旁。  「那天老闆也是去吃東西的,他有認出我,還問起你的事。」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十年前。」  「那時我們都分手多久啦。」  「是啊,我也是跟老闆說,我不知道你死到哪裡去了。」  聽到這話,男子臉色一沉。  「妳怎麼會想開麻辣鍋店?」  「老闆教我的,老闆說,你這麼愛吃麻辣鍋,如果我開店,總有一天你一定會自己找上門來的。」  「這樣我就能再次遇到你了。」這句話,陳惠欣並沒有說出口。  「會嗎,老闆也太誇張了。」  「每天都吃麻辣鍋,台南縣市所有麻辣鍋店吃透透的傢伙,人家這樣說哪裡誇張了。」  「亂講,我哪有每天都吃麻辣鍋,一個星期了不起四五天而已吧。」男人替自己辯解。  「那也很多了好嗎,一個星期只有七天,不是二十年欸。更何況,你現在不就來了嗎?」  「啊,不是那個意思啦。」男人改變話題:「對了,妳應該結婚了吧?」  「結過,三年就離了。你呢?」  「我沒有,我一直都單身。」  「為什麼不結婚。」  「其實,之前我曾經差點死掉。」  「少來!」  「是真的,我得過胃癌。」男人摸著自己腹部:「我的胃已經切掉了。」  陳惠欣這才注意到,男人的臉龐身形確實比昔日削瘦許多。  「現在只能靠腸道消化食物,所以飲食都必須非常節制,所以,我已經十二年沒吃過麻辣鍋了。」  原來如此,難怪等了這麼多年,男人一直都沒上門,因為他已經不能吃麻辣鍋了。  「既然你不能吃麻辣鍋,怎麼會到我這裡來?」  「我是偶然在網路上看到有人在介紹妳的店,還有貼出妳的照片,我才知道妳在這裡。」  「我是說,你來我這裡是想做什麼。」  「沒什麼,就只是想在死前再見妳一次。」  「少來!」  「是真的,我必須再開一次刀,我的病又復發了。」  看著男人的神情跟語氣,陳惠欣相信,男人不是在跟她開玩笑。  「很嚴重嗎?」  「醫生說他會盡力而為,但無法跟我保證什麼。」  他們倆交往期間,從未去過對方家裡,也沒有共同的朋友,分手後門號一換,聯絡管道就完全中斷了。離婚後,陳惠欣四處走訪台南的麻辣鍋店,乃至自己開了一家,就是期待有朝一日能再與他相遇。  如今,男人果然來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另一次可能更殘酷的分別,甚至永別。一思及此,陳惠欣內心翻騰不已。  「你要死直接去死就好,幹嘛還要特地跑來告訴我……」陳惠欣忍住了再捶男人一拳的衝動,卻無法止住眼淚再次落下。  躲在廚房裡的兩人,也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本來只是想看妳最後一眼,但現在,我很慶幸我來了。」  「喔?」  「這店裡的香味,讓我好懷念,也讓我產生了元氣,彷彿又回到年輕時一樣。」  「啊?」  「就算沒辦法吃,為了能再聞到這個香味,我一定會努力活下去的。」  「王八蛋,你還是死掉好了!」聽到男人居然掛意香味更勝自己,陳惠欣氣得又捶向男人:「亡魂也可以吸香氣,你乾脆死一死算了!」  「要是我真死了,妳就沒有我可捶了。」男人抓住陳惠欣的手:「如果我沒回來,妳就當我死了。如果我沒死,我一定會再來找妳,這次,絕對不會又讓妳再等上二十年。」  「誰要等你啦!」  「如果妳不等我,那就換我等妳。」男人抬頭望向廚房:「我一定會一直等妳,請裡面的兩位小姐幫我作證。」  被發現在偷聽,廚房裡的蔡香華與張亭儀滿臉尷尬地走了出來。  「我還要準備晚上的東西,沒空理你,自己滾吧!」陳惠欣甩開男人的手,轉身便衝進了廚房。  「老兄你別在意啊,惠欣她就是這個脾氣,我想你應該也很了解。」蔡香華說。  「我當然知道,這就是惠欣可愛的地方。」  「這些年來,你應該也一直在找老闆娘吧。」張亭儀問道,男人沒有回答。  「當初你們為什麼會分手啊。」張亭儀又問。  「說來話長也傷感,還是別提了。我先走了,惠欣就麻煩妳們幫我照顧她了。」  「不要說這種話,我們很忙的,老闆娘還是必須要你回來照顧她啊!」張亭儀拼命搖頭揮手。  「我盡力,再見。」  男人離開時,一台機車與男人擦身而過,在店門前停下。  「蔡阿姨,亭儀姐。」  「瀚揚,今天這麼早下課啊。」  「社團活動取消,我就先過來了。」  陳惠欣的獨子瀚揚向二人打過招呼,便向廚房走去。  看著瀚揚的背影,蔡香華腦中突然浮現一個念頭。  「剛才惠欣是不是說,他等那男人等了二十年?」  「好像是。」  「瀚揚現在幾歲?」  「他現在大一還大二啊,十九、二十?」  「妳覺不覺得,瀚揚長得跟剛才那男人有點像?那個男的,該不會是瀚揚的……」  「哇這太八卦了啦!」張亭儀先是大吼一聲打斷蔡香華的話,接著,一臉正色地說:「管他瀚揚的老爸是誰,總之,瀚揚是老闆娘的兒子,這樣就好,別拿這種無聊的小事去干擾他們母子現在的生活,OK?」  「這哪是什麼無聊的小事……」蔡香華正想反駁,但她思緒一轉:「也對,管他的。好啦好啦,回去工作了。」  回家途中,男人繞道至小西門,追憶年輕時與陳惠欣共度的時光。  很多以前的店都不見了,南都戲院也拆了,無名麻辣鍋店所在的小巷,現在變成了寬闊的尊王路。  回顧著過往的同時,男人也思索著自己的未來。他下定了決心。  男人離開了尊王路,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再一次戰勝病魔,再回到陳惠欣的店,那裡才有他的過去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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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初冬織成紅毛衣

 ■柔之  秋初開始編織這件紅毛衣,是為了趕上冬天穿。此時正值初冬,毛衣已完成。  編織毛衣其實也是為了療癒,退休的日子,心情淡然,怕趨於無所事事,思緒分散,欲讓自己靜下來專注於一件事上,故編織起毛衣。  編織毛衣很輕省容易,可以自學,醫院也有這樣的療癒方式。以前看過一部電影叫《編織的女孩》,劇終時女孩在療養院裡打著毛衣,雙眼茫然,心情卻靜然,似乎得到了醫治,但是不是呢?那就不是觀眾能得知了。  這原是秋天穿的毛衣,原色是淺藍色,屬於花樣編織,低領寬袖。原樣毛衣有鏤空的花樣,透點風,可秋天穿。我將其改為正紅色甜甜圈羊毛線,用最簡單的上下針平面織,完成緊密針織的冬衣,沒有鏤空花樣,可禦寒。  此時節外出散步,發現行道旁的樹枝頭上,軟枝蟬花已開,原對其黃色的印象,卻變成紫紅色的(如圖),就好比我將淺藍的毛衣改成紅色一樣,另有一番初冬色澤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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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逝去的菸與檳榔

 ■王強  眷村的項伯伯走了,兒時玩伴,小學同學的父親,記憶裡這位操著字正腔圓標準北平話的外省老兵,嗓門極大,脾氣火爆,堅信忠臣孝子必出於棒打之門,有時純粹只是發了酒瘋少了根筋沒有天大的理由,打小孩是用麻繩綁著雙踝倒掛在橫樑上的,孩子淒厲求饒的哀嚎聲,即使隔了幾條巷弄都可清楚聽聞。  童年時期極度讓我畏懼的項伯伯,從早期抽新樂園到長壽黃盒香菸,濃烈的尼古丁燻黃了他的牙齒、臉頰與拿菸的手,嗜飲高梁的喉嚨被酒精燒炙而嗓音低沉沙啞,吐出黃赭濃稠的痰沾黏在地上,大雨也無法沖淡,只要拉開嗓門就會發出呼呼咕嚕的聲音,隨後入口的檳榔染紅了滿嘴,侵蝕搖墜了所剩無幾的牙齒。  菸、酒、檳榔伴隨他走過泰半的人生,活到九十四歲,死前除了極度衰老造成的行動不良,項伯伯幾乎沒有什麼病痛纏身。  不菸、少酒、生活簡約規律的父親,七十六歲那年罹癌病逝,離世前一個月,大部份的時間他是昏睡的;有一天,他突然從病榻猛然坐起,已經無法言語的他以手勢反覆比劃,他想抽菸,吃檳榔。  我摟著被癌細胞折磨得形銷骨毀,不成人狀的父親從安寧病房緩緩走到中庭,點燃香菸,遞上檳榔,他猛然吸一口,把檳榔送進嘴裡,抬起頭幽幽看著從枝頭葉梢輕柔灑瀉在長廊窗檯上的陽光,時間篩濾了一切彷彿靜止,他轉過身,再度比劃彷彿說「檳榔好難吃、香菸不好聞嘛」。  父親當時並不是想藉此告誡我們戒香菸避檳榔,而是他想嚐嚐這一生沒有接觸過的東西,就在生命的最後,不想帶著滿腦的疑惑到另一個世界。  多年後,四弟過世出殯那天,我把抽了二十八年的煙戒了,如今只在酒足飯飽之後偶爾陪著老母一起嚼檳榔為樂。  兒時眷村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嬸嬸們走過遙遠戰後與眷村歲月,蕩過生命的長河,一個一個凋零走遠,一個一個成為家人的懷念,成為清明時節捻香膜拜憑弔,黏貼在骨灰罈上小小的方寸,也許在天國的彼端,此刻的父親正與老鄉們,還有項伯伯,大口吸菸,大口喝酒,嚼著檳榔,暢談眷村與故鄉舊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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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在老街長大的童年

 ■蔡莉莉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伴我長大的橋南街變成了老街。到鹽水的遊客總要去橋南老街走逛,橋頭那間古老的打鐵鋪也成了熱門景點。在我的記憶裡,打鐵鋪的火光中永遠晃動著一老一少的身影,鐵鎚在空中一起一落,宛如默契十足的雙人打擊樂團,鏗鏘錘鍊,百年不絕。  小時候的橋南街,是一條客運不通行但勉強容得下雙向通車的碎石路。短短一條街,店鋪無數,充盈著小老百姓自給自足的庶民況味,在我生命初始的孩提時期,橋南街的盡頭就是我世界的地平線。  我家住在橋南街中段,是一棟有騎樓的兩進式街屋。左邊鄰居有一口井,井邊有一個雞籠。媽媽常把鍋子裡的剩飯加點水,叫我拿去餵雞。我很喜歡這差事,我喜歡那口清淺的井,每次總會把頭伸進井裡胡亂吼一聲「喔!我啦!」很有儀式感。  右邊鄰居門前是曬穀場,曬的從來不是稻子,而是玩耍的小孩。這裡彷彿是一塊巨大的磁石,放學後的小孩全都被吸了過來。總是到了夜幕低垂,小孩們一個個被召喚回家洗澡吃飯,嬉鬧聲才會漸漸停歇。  曬穀場旁有一個散落著磚塊的閒置角落,是小孩們的秘密基地。我曾用磚塊疊了一個蹲式馬桶,大力推薦學妹啟用,環顧四周,只有貓在屋頂上俯視,麻雀在電線上跳盪,學妹便很義氣的試用了。事隔許多天,我們又一起到此玩耍,看見這坨屎,心裡很納悶:「為什麼它還在?」  小君是住得離我家最近的同學,我喜歡去她家看她媽媽「擦箔」。在那個政府宣導「客廳即工廠」的六○年代,家庭主婦們料理三餐之餘,會接一點手工藝貼補家用。小君的媽媽有一種和煦安份的氣質,她常在廚房的小桌面壁而坐,低首斂眉,左手捏著一疊金箔,右手握著沾上漿糊的小排筆,輕輕黏起一片金箔,俐落地貼在拜拜用的金紙中央,接著迅速翻頁貼下一張。看久了,我也想試,小君的媽媽明知對十歲小孩而言失敗率很高,還是起身讓我滿足好奇心。這一件久遠的小事,留給我極溫馨的記憶,潛入記憶的瓶底,成了記憶的碎片。中年的我一片片打撈,一片片拼回,擦亮,所擦之處皆成金箔。  兒時上學的窄巷人家有一棵土芒果樹,偷採芒果是小孩們夏日午後最熱衷的冒險。這對總是當班長的我來說充滿了做壞事的恐懼,但是,當時的我完全屈服於青芒果微酸滋味的誘惑。行至中年,只要咀嚼青芒果,腦海便召喚出那年夏天土地蒸散的熱氣,耀眼的濃綠和響亮的蟬鳴。如今,每當我回到這條窄巷,總禁不住用眼光搜索餵養過這群嘴饞小孩的芒果樹,彷彿還聽見當時怦怦的心跳聲。  我以旅人的姿態悄悄回鄉,兒時老家被時間遺忘成一片荒涼,門框生鏽,紗窗洞穿,只有麻雀在騎樓飛翔,就像回憶記事本裡脫落的第一章。歸人如我,不知不覺被歲月稀釋成過客,俯視鄰居的那口井,彷彿看見童年的自己在井口張望的倒影,一圈一圈的回音隱隱迴蕩耳內。  站在街頭回望,已屆百歲的木屋被歲月浸潤成一種深赭色,橋南街就這樣一點一點地被時光推成了老街的模樣,成排街屋就像時光凝結的畫卷,間或點綴幾棟貼著磁磚的小樓房。兩名遊客走過,彼此討論著:  「咦!店怎麼都沒開?」  「可能是星期天公休吧!」  一旁的我聞之啞然,無論哪一天來,老屋始終門戶緊閉,一條真實的老街安靜得像電影布景。再過幾年,老屋即將失去人間的保存期,成為不能再指認給下一代懷想的荒地。怔忡之間,橋南街的騎樓街屋以遠景的形式淡出,一切色聲香味皆成幻影,如晨露,如流星。  暮色中,老街像褪色的明信片,放眼到處都是層疊的故事,然而四下悄然,一切靜止。微褐的紙背滲透童年那個小小的身影,走進超現實主義基里訶《一條神秘而惆悵的街道》的畫中,小女孩轉過身,微微一笑,消失。曾經居住此處的一張一張生命的臉閃現,真正存在的只有一間一間再無人居的老屋,歪斜的,破朽的,荒草綠,野貓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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