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靜謐寂寥的瑞芳山城

文/攝影 黃筱婷 步出瑞芳火車站時,便感覺到這是座略顯寂寥的山城,前站出來尚可看到櫛比鱗次的店鋪,不遠處還可見到美食廣場,想必裡面聚集了各種常見的小吃吧!轉個方向前往後站,鼎沸的人聲轉瞬間隨即被靜默所取代,後站外圍沒有五光十色的商行,有的僅是已然褪去的繁華,宛如有著佝僂身影的遲暮老人,這便是我對瑞芳老街的首印象。 在針扎似的綿密細雨中,我撐著一把淡黃色的傘,在瑞芳老街裡緩慢穿梭,在老街裡行走是急躁不得的,急躁是會將老街氛圍給劃傷的;瑞芳老街不若鄰近的九份老街,永遠被無止盡的人潮所淹沒,這兒雖然沒落許久,卻益顯與世無爭,寂寞地等待著有緣人的光臨,這便是瑞芳老街獨有的氣息。 龍巖宮前方為原瑞芳神社的吽形狛犬 瑞芳老街的舊名為「龍潭堵」,當地文史工作者以雙龍圍繞「安潭鎮山川」還原龍潭堵意象,還有以礦工攜帶入礦坑的救命燈作為發想的平安燈飾品,鮮明的色彩是時常可在老街中舊時輕便車軌道附近常可見到的裝置藝術,也替蕭條的老街注入一股新活力。 在瑞芳火車站的後站出口處矗立著一座原立於瑞芳神社的石燈籠,可惜神社已不復見;不過,查詢資料過後,我驚喜的發現原來置放於神社的兩隻狛犬,目前被放置在龍巖宮前方。 瑞芳旅社曾為瑞芳第一大旅社 據說早期瑞芳因有輕便車軌道,許多外地人都會到此做些小本生意,久而久之,瑞芳老街便逐漸繁盛起來,這些生意人需要一個棲身之地,於是「瑞芳旅社」便應運而生,只是回歸平淡的瑞芳人潮逐漸散去,瑞芳旅社便隨之關門大吉;目前在旅社上方還掛有一塊慶祝開張的匾額,比起今日的大門深鎖,我只能在憑空想像舊時旅社人潮來來回回的鮮活光景了。 老街有一座義方商行,這座涵蓋好幾間建築的房子是瑞芳老街最為知名的街屋,猴硐的瑞三煤礦公司即是由義方商行的李建興所創,李氏家族的相關企業總部也設置在此;李建興與其他四位兄弟齊心合力經營瑞三煤礦公司,當時全臺有七分之一的煤礦均是出自李家的礦坑,李建興還曾擔任瑞芳的首任鎮長,可知義方商行在瑞芳早期確實佔有一席之地。 外觀優美的廖建芳古厝 從義方商行前行會看到優美的「廖建芳古厝」,這是老街上舊房子中最讓人矚目的一幢建築,從其外觀刻看出它擁有弧形的紅磚拱廊,巴洛克裝飾的山牆頂端是以洗石子所雕塑的「廖建芳」商號,一旁還綴有花草紋飾,只是從窗戶冒出的枝椏不難看出古厝已是荒廢甚久;廖建芳古厝不遠處還有一處「林牙科診所舊址」,這座瑞芳第一家的牙科診所前身其實為日治時期的駐在所,只是目前建築物已經全數拆除,除了路旁的石階之外,完全沒有留下任何足跡。 瑞芳老街有許多深不見底的幽深巷道,剛開始走入時我有些擔心自己會迷路,但裡面其實四通八達,「不見天巷」即是一例;行走於這些曲徑巷弄內,一邊是舊時使用的貨運倉庫,另一側則是人可站上去不抵擋輕便車通行的水泥階梯,處處盡是小巷弄的瑞芳老街也頗有一番趣味。 順著來時路,我走向別稱為「瑞芳祖師廟」的龍巖宮,主祀清水祖師爺的龍巖宮,與艋舺祖師廟、三峽祖師廟、淡水祖師廟並稱為「大臺北四大祖師廟」,廟地即是由前述義方商行的李氏兄弟所捐;瑞芳神社的兩隻狛犬目前便放置在龍巖宮廟前兩側位置,龍邊為張口狀的阿形狛犬,虎邊為閉口狀的哞形狛犬,日式狛犬與漢式廟宇的結合雖稍顯突兀,不過也替已然拆除的瑞芳神社留下一些紀念。 當區間車緩緩駛離瑞芳車站時,我回眸凝視這座曾因礦業興起亦沒落的山城小鎮,心中滿是無以言說的感慨,感慨著山城的人去樓空,也感慨著老街的門可羅雀,我感覺到瑞芳山城正孤寂的低鳴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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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世間行踏〉我從地獄來

中華日報出版的〈我從地獄來〉是我唯一的翻譯書籍。 文/攝影 王源錕 大學唸的是淡江東方語文學系,也就是現在的日語系,四年得過且過混到畢業,然後誤打誤撞進入新聞界,一混又混了四十年。學日文對我的職場生涯有兩大助益,一是奉派參加經濟記者訪問團赴日採訪,另一則是翻譯日文反共自傳文學〈翼祖國飛〉在報紙連載,後來集結出版〈我從地獄來〉一書,聽說當時還很熱銷呢! 四十一年前,我還是採訪組的「菜鳥」,主跑警政路線,每天寫的都是殺人放火、偷搶拐騙的新聞,有一天蔣總編輯召見,問我:「你不是懂日文嗎?這邊有本日文書能不能翻譯一下?」唉呀我的媽!總不能說我的日文根本沒學好,畢業多年又從來沒用過,眼看無法推託,只好硬著頭皮接下任務。 〈翼祖國飛〉一書作者今井欣之助,1930年出生於中國大陸青島市,畢業於北平第七高級中學,大陸淪陷後入中共「軍政大學」就讀,曾以「藍天」為筆名寫作。其母根據「日中紅十字協定」申請返日獲准,今井則被扣留,並被依「反革命分子」送進監獄與勞改營飽受折磨,直到1980年初獲釋回到日本,其母已於兩年前含恨辭世,母子未及相見!今井被判監禁、勞改滯留中國大陸長達二十七年,他以親身經歷寫下〈翼祖國飛〉自傳,揭發大陸監獄與勞改營黑幕,及「文化大革命」期間種種慘狀,內容可謂血淚斑斑。 我憑著不太靈光的日文底子,加上〈日華大辭典〉的幫助(那個時代可沒有「孤狗」),很快就把書的前幾章翻譯出來,總編輯看著譯稿點點頭,決定即日起在三版連載,連日緊張引起的頭痛加胃痛終於獲得紓解。〈翼祖國飛〉直譯就是「翅膀啊!飛回祖國吧!」所以我將連載的總標題翻譯成〈振翼東飛〉,沒想到見報時被改成〈紅色大陸歷劫三十年〉。譯稿在三版連載七天,然後移往〈中華副刊〉繼續刊登,前後將近兩個月,真是有夠「落落長」。 連載到三分之一時問題來了,報社收到今井先生從日本的來信,「聽說貴報在連載我的著作,我關心翻譯水平,如果真有此事,貴報是否把翻譯的文章給我看一下?」還附上東京都田無市的地址。早期不太有著作權的觀念,翻譯這本書前似乎沒有取得作者同意,現在人家找上門了,幸好並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社方命我回信處理,我便修書一封附上厚厚的剪報。今井先生的回信中對我的翻譯大加讚賞,文末還互勉「為兩國的友好、為解救大陸的同胞而努力!」 譯稿期間採訪工作暫停,抱著字典翻譯成了我的日常,這時突然收到一紙召集令,教育召集一個禮拜,連載可不能開天窗啊!報社趕緊跟軍方協調,讓我教召期間不必出操,在營區內全心全意翻譯,翻好的稿子每晚送到營區門口,由報社派人來取稿回去編版、印刷,就這樣度過危機。當時教召的營區就是現在的成大自強校區,天天來營區取稿的同仁後來升任總編輯、副社長,我好大的面子啊! 連載完畢報社準備出單行本,來紙公文問我是否同意出售翻譯版權?由於連載期間稿費也領了不少,雖然版權費只有區區一千塊錢,算是不無小補,能夠出一本印著「王源錕譯」的書也不簡單,因此我想都沒想就滿口答應。我這輩子唯一翻譯的書就這麼問世了,不過書名被改成〈我從地獄來〉,比〈紅色大陸歷劫三十年〉更有反共氣息,不知是哪位長官的神來之筆? 這本譯著是我讀東(日)語系和從事新聞工作四十年的小小紀念品,後來我才知道除了中華日報出版的〈我從地獄來〉之外,它還有另外一個版本,國防部總政戰部也出版了這本書,書名、作者、譯者跟內容都一樣,只是換了封面。總政戰部把此書當作反共教材,發到國軍各連隊中山室,所以國軍有多少連隊這本書就銷了多少本。 如今上拍賣網站,打〈我從地獄來〉或我的名字,仍可以搜尋到這本書,拍賣價還有個六、七十元,只是在浩瀚書海當中,不曉得有誰會對這本書感興趣?家裡的藏書或扔或回收已所剩不多,這本〈我從地獄來〉始終留著,偶爾摩娑展讀,翻譯期間的種種趣事再度浮現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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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生日

文/圖 劉冠妏 據言靈魂降生的瞬間,皆有一段獨特的旋律相伴而至。那日小聚,懂得靈魂溝通的友人這麼告訴我,她閉起了雙眼,低沉悶哼了一小段旋律予我,吐氣時如鯨魚般的哼唱,低鳴沈重的曲調如釣魚的長線,深入了最早的傷口,垂入了母親的子宮裡,於深不見底的水潭內,將本命勾出來。 我似感應到當時的旋律,追朔到胚胎的最早期,初生的記憶不清晰,悲傷的情緒卻讓我潸然而下。 她說,這是我出生的旋律,我還在母親肚裡便承受了家族的龐大壓力,是在巨大鬱悶中誕生的嬰孩。父親後來證實了此一說,母親在懷孕時,躁鬱病發而住院,與爸爸的感情也出現了裂痕。「但最重要的是,妳現在在這裡、要接受自己存在的事實。」友人補充道。 存在,是怎樣的感覺?一個人活了三十年,竟仍無法自量於世間的重量。回家後我發了高燒,而那所謂的「生之旋律」偶然會闖進空蕩的午夜,將我薄弱的肉身震得轟然巨響。 每年生日,朋友、情人總會相聚為我慶祝,賀詞是被迫收下的:祝你生日快樂、青春永駐、心想事成,花團錦簇的句式,像在述說著另個世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生日快樂歌如一曲魔咒,生而為人,七情六慾理所當然,何以這天就非得要快樂不可。 在出生的那一刻,我曉得母親恨我。鋼琴老師母親,在她的鋼琴日漸被白蟻啃蝕去,最終移出家中的那天,也跟著離家了,從此未再回來。每年舉國同慶之日,煙火無比燦爛之時,我內心始終存在著疑惑,對於「生日」這項事實,我更想知道的是:倘若無法愛我,為何又要將我生下? 想來,我是何以從她的子宮中掙扎而出,帶著這副恍若不存在的軀殼求生至今。我對於母親的記憶多數是解離的,記不得她的面容與小時發生的事,少數的記憶只有母親曾狠瞪著、緊掐住我的喉嚨,嘴裡念道:真想把妳掐死,讓妳沒出生過……印象中,母親的力道沒有很用力,我因此感覺不到痛,也無法真正難過,取而代之是許許多多的漠然,或是他人眼中的無情。 生日這夜十二時零一分,總算結束這場生日逃難,存在的事實,仍如此尷尬、無法直視。但,也許母親無法愛我,就如我也無法真的愛她,都是能被原諒的吧。於是安慰自己,今日不悲也不喜,能在人間、沒有墜入地獄,且沒聽到討厭的生日快樂歌,真該萬幸。生之旋律在此時又襲上了心頭,奏著生命的憂傷與愁苦,在屬於我的低鳴裡,靜而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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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府城百年木屐老店(台/華語)

詩/圖 林益彰 穿木屐,屐屐屐 百年的王城,百年的木屐 故事人生的腳步聲 屐屐屐,是我的木屐 行渡五條港的木屐聲 走踅府城的西門圓環仔 度小月,鱔魚麵,魠粥 踏著長木屐,頭家我閣來啊 焦鬆清涼,袂滑閣清芳 我的木屐,屐屐屐 歡喜穿木屐,四界來賺食 漂浪人生咱的下港 百年府城的,木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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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長髮知音

文/潘俊隆 插圖/國泰 當我如常倚立於三樓走廊護牆,正閉著眼忘情吹奏那首「在那片草原上」後,一睜眼,從我已然濕潤而朦朧的視線中,瞥見一位長髮披肩,穿著綠色制服、黑色學生裙,臉龐清秀的女生佇立於我一側,若有所思地望著中庭。 學校的中庭成正方形,中庭花圃錯落有致地栽種了杜鵑及七里香,花圃與花圃間有山櫻花、欒木、樟樹及脫皮樹等各式綠樹整齊排列其間。典雅的校舍環繞著中庭,形成特殊口字型的建築,像極了群山環抱下讓人豁然開朗的世外桃源。 從校門口延伸進入的灰白水泥長廊,穿過中庭直達戶外操場,從上空鳥瞰又像極了「中」字。 放學後的校園總會傳來陣陣悠揚的絲竹樂音,在花園中庭特殊似空谷的回音效果中,仿佛一個個音符在風中飛舞,讓人有如置身古代園林的錯覺,不自覺地仰頭閉眼,一臉陶醉般的悠然神往。那是來自學校國樂社傳來的樂器練習聲。 我總喜歡在校園右側三樓國樂社前走廊邊倚著護牆、對著中庭,用我的曲笛吹起那首娓娓傾訴千絲萬縷思念的「在那片草原上」。隨著笛音的悠然流轉,時而有如牧者騎著馬兒奔馳於草原,時而柔美婉若流水。吹到忘我時,我會閉起眼將情感傾入我吹奏思緒中,讓氣流在筒內共鳴,自音孔而出,傳遞我的少年愁滋味。眼角也經常一陣濕潤。 當我吹奏結束,她轉頭看了我,這短暫的眼神交會,在我倆的內心,安靜得不起一絲波瀾,不需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或許,這就是笛子的力量,這就是音樂的力量。頓時,我尷尬靦腆地低頭笑了。 「這首曲子,我聽你吹了好多次,看來,你跟我一樣都喜歡這首曲子,是嗎?」她臉色泛紅地用極為細柔的聲音,開啟了我們的對話。 「是,這首曲子叫『在那片草原上』,我喜歡這首曲子的意境,描述在那片草原上發生的一對男女從相識,到戀愛,以及離別的故事。」她眼神專注地望著我,而我一度將眼神避開,卻又不禁地將之移回與她交會。「我用自己的想像,將情感融入而吹奏出來,所以聽起來似乎過於悲情。」 「我就是喜歡這種融入感情所演奏的曲子。那是獨一無二的詮釋角度,也只有你自己可以這樣做到。」她認真地繼續說:「看得出你是個心思細膩,又富感性的人。」 我害羞的點頭,沒有說話。 「我是夜補校的學生,為了能夠聽到你的笛聲,我都會提早來學校,先前是坐在教室裡聽著外面你吹奏的笛音。今天終於忍不住有話要告訴你…」瞬間她一臉哀愁,「下個月開始我要休學,家裡需要我。」 我沒有問她任何一句話,只是不知所措地僵立著。   後續的幾天,她依然每天佇立我身旁,我也仍舊吹著那思念、幽怨的曲調,整個過程中,我們沒有交談,只憑笛聲神交,已是彼此懂得。直到跨過了月,未見她出現後,我的心,頓時一如向晚的殘陽,急欲抓住那即刻消失的光影,卻也無奈於消逝的必然。 最美的語言,就是音樂的語言,最美的相知,就是曲中的相知。 從她不再出現那天起,我從此不在走廊護牆邊吹笛。因為,我想把保有的那份記憶,由她獨有、唯她獨享,將這份回憶永遠地埋藏在她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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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秋分拾情

文/攝影 翁少非 秋分時節,偶然憶及杜甫《晚晴》裡的詩句:「秋分客尚在,竹露夕微微」,一時興起,便駕車往阿里山山脈尋幽。 走竹崎166縣道東向,山巒青翠迎面,原想如旅行家徐霞客,把精神專注於山相的鑑賞,只惜車子蜿蜒在林間沒多久,山徑旋即陡峭起來,引擎怒吼著盤過幾處急轉彎,爬上山腰台地後,抽緊的神經方得鬆弛。 驀然,瞥見路旁有一紅瓦白屋,籬邊架有大型遮陽傘,以為是供遊客休憩的驛站,逕自將車子駛進庭院,在那兒摘石蓮花葉子、頭髮灰白、長相斯文的男子走過來,問:「找誰?」 「啊,是私宅,抱歉。」你按下車窗,尷尬的聳聳肩。「本想買杯飲料的。」 「有緣就是客,歡迎。」他露齒一笑,鐵鍬般的手幫忙開車門後,展示盆子裡肥厚的葉片,說:「我正準備打果菜汁喝,要嗎?」 你點點頭,走到傘下的椅子坐定。他在流理台前搓搓手說:「我曾是鼓手。」 說完,雙手果真像熱門樂團的鼓手,敲打節拍般地舞動,先是左右手擲葉片,接著左手倒開水、右手滴蜂蜜、拋冰塊,而後按響果汁機,等渾濁的機械聲變成細軟的呢喃,端視果汁機裡的顏色,露出滿意的表情。 「嘗看看。」他把果汁倒進玻璃杯裡端過來,用感情的聲調說。 「呀,好美!」果汁擺在桌上的這幅畫面落入眼簾時,你不禁脫口而出。婀娜曲線的玻璃杯、飽滿綠意的果汁、昂首俏皮的紅吸管、潔白有型的傘柱、堅實的棕色柵欄,物體的顏色、線條、位置、姿態,如此巧妙的組成一幅動人心弦的畫,更巧的,從山谷浮現的白雲適時趕來,更深邃了美感的意象。 美,是主觀意識,還是人類基因?真實存在,或短暫虛幻?年輕時你讀柏拉圖的認識論,他主張知識不是「看」來的,是透過回憶和推理得來的概念,概念比我們感覺到的物體更真實長久。他以「美」為例說明:任何美麗的人都會變衰老死去,而「美」這個概念是完美的、無時間性的。 你啜飲這杯微微酸澀、甘草香氣的果汁,咀嚼著這位哲學家的話:美是概念,得以成為知識被人類傳遞;美是情感,透過個人的回憶和推理得以觸景生情。換句話說:美是一種概念,也是一種情感,於是才能被傳遞與分享。是嗎? 「昨晚下點雨,今天牛稠溪谷的上坡雲就活潑,阿里山的雲海有名。」他倚在欄柵指著遠方的山脈說:「讀大學時當登山社社長,常帶學弟妹『溪阿縱走』。」 「溪頭到阿里山這條線很熱門,我也曾參加登山社,爬過幾座山。」 談起登山的種種趣事,感覺兩人一見如故,攀談之下,得知他十多年前退休後,買下這間農舍野居。 「瞧,前面這座山就是獨立山,阿里山小火車通過樟腦寮鐵橋後,以螺旋式繞山三圈,再以8字形迴圈式離開。年輕時候,時常陪學妹站在離這裡不遠的金獅國小觀賞,她喜歡眺望小火車宛如蝸牛般的爬上山頂。」 「在等一個人?」你問。 「不,她不在了,大學畢業不久,一場無情的車禍。」他的聲調低沉起來。從山谷揚起的雲逐漸靠攏過來,眼前迷迷濛濛的一片,也淹沒了獨立山,但他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 這般的忘情,不禁讓你想起白沙山莊,那位老是穿長袍上課、喜歡行走在學生座位行間吟詩、滿腹經綸的國文教授,他也時常忘情地凝望窗外。窗外沒有什麼景,只有幾欉散布於湖畔的黃椰子,偶而在風中搖曳罷了。你總覺得納悶,有一天在系館碰到他,鼓氣勇氣問,他捻捻鬍子笑語:「觸景生情懷念家鄉矣!」 「不是等一個人,是在懷念一個人。」良久,他才挪回眼眸,淡淡地說:「在我這種年紀,還有這麼美好的事物可以回憶,是很幸福的。每看一次,心頭就甜蜜一次。」 想必歷經滄桑的人,更容易觸景生情吧,而回憶就像一帖神奇的藥膏,往往能撫平傷痛、寄情療癒,杜甫流離顛沛一生,晚年寫《晚晴》不也是藉秋景的美,抒發憂國憂民之情。 臨別,沒互報名字,只互道珍重,你繼續駕車往山中行。一路上,沒有心思賞景尋幽,都在回想剛剛的境遇,石蓮果汁、雲海、獨立山、小火車。也許,這條秋意的山脈,每個路段都有人間的深情駐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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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臺東機場的原民風

文/攝影 陳玉姑 大自然境地保留最完整的臺東,近年,觀光客如過江之鯽。 從西北部遷居於此落腳生根的新移民人口數,也逐日遞增中,都是群貪戀好山好水的山水迷戀者,不乏年輕世代的跨越。 在臺東,擦身而過的常常是不同族系的原住民,晶亮的瞳眸在他們五官分明的臉面,有如兩顆發亮的寶石,鑲嵌在咖啡色絨毛上,讓人不免暫擱目光。 而蘭嶼的拼板木舟,幾乎已成象徵臺東的航運標章;一見蘭嶼舟,有如呼吸到海洋的潮汐,藍天綠山彷彿也盡收眼底。 開學初,帶媽返東看診取藥,而後自行搭機返北,在機場入境室前的公共空間,有著原住民風十足的裝置藝術。半截迷你蘭嶼舟公共電話亭、整艘成型蘭嶼拼板彩繪木舟、以及斜頂板上原住民結合力美的勞動與舞蹈彩畫。 對往來的旅客而言,自有目不轉睛的磁吸力,讓人耽念山水的濃媚與多情,重遊淨土的約定,於是悄然萌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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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怪夢

文/區麗娟 插圖/國泰 起初我並不覺痛。後來手指漫過前臂,才發現一條縫悄然如根落在肉泥,孕出新芽。 仔細一看,我驚訝從指甲至完整的兩臂插滿細小不一的竹籤,密密麻麻。彷彿誰人將寺廟裡稟問的吉凶禍福隨意扔在我身,軀體成了一座逢凶化吉後久而無用的廢桶。夢中,我沒有質疑竹籤從何而來、為何在我身上,只是輕輕搣著指根邊緣冒出的一條籤,拔絲般拉至尾端,反覆清除插滿身上的籤。其中一次,頓覺竹籤體形漸大,痛感油然而生。刺骨的痛順藤從假夢的洞穴一直攀爬回現實躺在床上的肉體。我依舊笑著逐點拔除,像剝落撒在田野的草,終於,一條如岩的裂縫陡然打開,順流而下,直到軀體分裂。   醒來,發現那只是一個水過不留痕的玻璃夢,一碰就碎。夢裡全是一片灰濛,邊緣是斷斷續續的素描。惟夢中的痛,我到現在為止也相信是真實。不只是一次,曾經發過的夢在肉體上留下痕跡。有一回,我夢見幾個有如擷取自某幾個恐怖電影鏡頭的場面。例如暴露在空氣的老鼠,一條如形隨影的蛇以及一團血肉模糊,透明的粉紅色壁虎在枕頭下爬滾,牠們就在我的腦瓜下面嘶嘶呼吸著。我感覺到後腦一團潮溼正如颱風努力成形,中央的風眼平靜得可怕。我預感夢的後半段會留下噩夢,趕緊用意志力喚醒靈魂。打開眼睛翻開枕頭,橫掃一遍,未有任何異物,卻遺留下一片汗跡,壓成血肉的模樣。我驚訝自己內心潛藏的血腥、暴力以及陰柔。那是陽光下的我未曾看見的樣子。我害怕發夢,夢與現實的界限總是很微弱。我努力在現實靠理性與智慧用力拉扯出的人樣,捏出完整的靈魂。活得像個人,吃得像個人,睡得像個人,渴望以一個健全、理想、充滿活力的朝氣的姿態現於人前。夢境的萎靡卻化成鏡子,倒影我內心死去的一隅。   也許,夢境是另一個隱藏洞穴的入口。在那裡我們開著各種無法言喻的狂歡派對。遇見的都是在生活中死去的人。我終於停止思量怪夢的意義,任由它留下一扇打開的門,在死去與活來之間反覆游走,直到有天在乾枯的夢中栽種出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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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多了一點陽光就燦爛

文/攝影 冬梅 平凡的葉子,通常比不上花的嬌豔,與多彩多姿。對我而言,我只要換個角度 ,就能找到更精彩的另一個面相。葉子,就是如此。 所以,我喜歡迎著陽光,拍攝人間事物的背影,因為喜歡看著它多了一點點陽光時,在暗淡的背景襯托下,反而更顯得燦爛的喜人。在人間塵世裡,人生路也並不是永遠順遂的,有的人一路走來,迎著陽光的燦爛,讓人見到他的光芒與正面的形象;然則有的人,卻需要背著陽光,才能讓自己隱隱散發出光暈,彷彿地暗淡背光中才能呈現更柔和的精彩。 我喜歡欣賞,看著葉子正面迎著陽光時,而我從另一個角度去注視著它的反面,看著它因為僅僅就多了一點點陽光,在暗淡的背景襯托下,就能藉著那一點點陽光的通透,而更煥發其的本質,顯得透亮迷人。 因此,有些事物在陽光的照耀背面,它並非完全呈現黑暗的影像,更不會是僅有黑影;有時,更往往能透明顯露出事務的本質,以及,陽光的魅力。我們看待事物也是如此,表面的光彩,或許能呈現更討人歡喜,與歡迎的面向,卻同時也讓人易於忽略表層底下不光彩的一面,因此在陽光光彩的照耀下,換個角度,去檢視觀察另一面的內裡現象,或許更能一窺其細節的原貌。 這樣多了一點陽光就燦爛的葉子,和這樣的人,應該是更具有魅力與吸引人。至少,在承受外來的一點點陽光時,將更多更精彩的燦爛從自身邊緣散發出去,也是一種映照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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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情繫都蘭村

林明理畫作〈靜謐的山村〉 文/圖 林明理 已近秋天,天氣卻仍然艷陽高照,偶有暴雨來襲。直至今晨降溫了,在這樣微風徐徐又帶有茉莉花香傳來院子的時候,我的思緒不禁想起那一日驅車到東河鄉的情景,又一次被都蘭村感動。 當我漫步在「水往上流」遊憩區的山坡上,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被都蘭山脈的風吹起的波浪,海面上恰巧有兩艘早起捕魚的小船,正不急不緩地隨風漂蕩。 此番景致,讓我有了唐朝詩人孟浩然寫下〈初秋〉這一段:「不覺初秋夜漸長,清風習習重淒涼」的聯想。恍惚中,我聽見了樹叢間蟬聲不絕於耳,寧靜又響亮……可用心去聽,卻能感覺出秋天離我們愈來愈近了。 想起在遊憩區的步道旁,有幾棵構樹上的果實,已在不經意間悄然落下了。一對花斑鳩飛來,輕啄果子,並慢慢踏步而行,簡直像情侶似地,有著難以言喻的美麗。在偌大的園區內,空無一人,只有蟬聲叫得撼動四方。一隻石龍子的黑影迅速移動,在草間露出了身軀,牠瞅見了我,幾秒之後,就拚命逃跑了。我看到一群野蜂貪戀地吮吸著香蕉花上的蜜汁,還有兩隻松鼠正從合歡樹幹上溜下來,再沿著電線桿花間耀眼的陽光溜進另一邊的樹叢裡去了。 這裡原是一處因地形傾斜度造成視覺錯覺的地理奇觀,是遊歷都蘭海岸必經的小小景點,而我這次前來,不只是由於它的靜謐而來,也不只是因為寂寞而來,而是想去瞅瞅園區後方山坡上聚落的模樣。於是,我繼續往村子走去,一邊眺望大海中輕緩推波的小漁船,一邊靜心感受著山村純樸的氣息。 往日,總能看到低飛的白鷺掠過都蘭山脈的原野,如今,抬眼望去,街巷裡除了那耀眼的緬梔花、八角梅等等,比著美,在屋牆外爭相綻放。在一片空曠的田野間,除了種植釋迦等農作物外,難見村民的蹤影。 終於步入一條令人心曠神怡的小徑,當我走到巷道轉角不遠處,只見一輛汽車旁,有三個村人正在蹲坐吃早餐。我止不住好奇地趨前打招呼:「早安。請問從這裡走去,還是都蘭部落嗎?」我問。 「是啊,你們從哪裡來的,迷路了嗎?從這裡去只剩兩三戶人家,這裡大多是阿美族,但也有其他族群。」他回答得很熱心。 「哦,知道了。我們從新站來的,謝謝了。」揮手道別後,便聽到村裡傳來的機車引擎聲。我看著晨光灑在都蘭山脈,灑在溫暖的泥土上。壁上有原民圖騰,或從屋裡傳來族人的說話聲,心中悠然湧現了一陣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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