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水丰尚書/清風動簾夜

浪漫樂章 畫╲簡世哲 ■秀實 有一首老歌叫〈傷心太平洋〉,歌手任賢齊的。第一次聽是在南部小鎮上的一個卡拉OK內。一個農民工模樣的人,用沙啞的聲音唱道:「風言風語風吹沙……」。我本草根,極有同感。吧桌上的啤酒喝了一罐又一罐。回旅館時已是子夜,路燈一盞一盞的延伸到遠方。夜間的風吹得緊我抱著風衣裏的自己,踽踽走在人影疏落的路上。那個場景,一直未曾忘卻,那是我落拓的日子。 迷迷糊糊的,後來不知怎樣以文字塗鴉起來,也自然的把「不同的風」引進文字迷宮裏。我不喜歡尋根究柢,好奇心極低。這是養貓多年給我的教誨,以為過分思索辨明足以戕害人生。所以總是怕被人問起:你是怎樣寫起詩來的?你為何說那幾個長相不怎樣的女歌手漂亮動人?有一種繪畫叫「靜物描寫」,通常是練習作,平常的多。像荷蘭梵高的一雙破鞋、幾株雜花等素描而有個性的,極為罕見。詩也應如此,詞語間要有看不見的風掠過。 「風動」可以是藝術,有類於那個佛教小故事。最高的風動是看似不動,卻讓你的心在動。去年家裏陽臺,每個清晨都來了一隻或兩隻蜻蜓,很偶然的會有三隻出現。它們依序上下排列。不多想,就憑直覺或一種認定,總認為它們是「一家人」來。這是詩人在書寫時能好好運用包括「命名」「重新序列」「再定義」等「權力」的竅門。蜻蜓的翅膀最了解風,可以懸在風中不動。科學家是通過觀察蜻蜓而製成「飛行器」的。我用近攝鏡把蜻蜓拍下。它八隻腳曲折的抓著曇花莖,以禦風吹,四隻翅膀隨風微微顫抖。就這樣立在風中一個多小時。「為誰風露立中宵」是清朝苦命詩人黃景仁寫的。尋根究底是領悟不了這句詩的意蘊。而人們總是好奇的著眼於因由,平添了幾許煩愁,這些星辰都已非昨夜所見的,為何詩人還是通宵不寐? 最形象的風是金門島上的「風獅爺」。我本性疏懶,抄錄「維基百科」如下:「相傳風獅爺的起源可以追朔至漢朝山越居民的神獸山貓爺,五胡亂華時期中國本土戰亂頻傳,原本富裕的江南也蒙受其害,許多漢族人紛紛渡海至金門躲避戰禍,其中也包括了原本閩浙地區的山越居民,當時第一批來金門的船隻由於東北季風肆虐而幾乎翻覆,山越居民於是拿出山貓爺獸像祈福,說也奇怪,原本幾近翻覆的船隻頓時平穩,風止浪盡,於是同船的漢人便開始供奉此神像,又由於山貓爺長相魁梧,似萬獸之王獅的面相,因此也稱之為風獅爺,根據金門縣政府的統計,現存的風獅爺共有68座。」遊覽金門島時,遇上許多不同色彩的風獅爺。他們大小不一,色彩各異,然都是一個家族。這是金門歷史的圖騰,把無形的風作出具像的藝術形塑。 當颱風橫掃一座城市,便強烈的呈現出那種暴烈來。某年在臺北城,遇上颱風。一個人在西門町避風躲雨,遍地殘骸,街道的招牌東歪西倒。我走在曲巷窄弄,尋覓一家小店填肚充饑。最終只能在「全家」內買微波壚的食物與咖啡,回旅館渡過一個不平靜的夜晚。天明一覺醒來,拉開窗簾,藍天再現,一座城就這樣回復平靜。那些雜亂的樓宇經過暴風肆虐,如沖刷乾淨,露出了天地澄明的城市景貌。我下樓走在行人稀疏的武昌街上,吃了一個熱騰騰的西式早餐。當一個旅人,方易於感悟存在的圓融與缺憾。於旅者與上班族而言,時間並不是同一回事。如果把時間拉長,像把日落時的影子拉長,即可以說:人生本來就是一個旅客,你擁有的風景,都將在旅程結束時隨風而逝。一如古人嗟嘆: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我寫過〈被淘汰的永遠是風吹而行的產物〉:「被淘汰的永遠是風吹而行的產物∕非隨風之擺柳,非漫空飄飛的蒲公英∕更非是鼓滿風帆之扁舟∕∕思想的種子追隨風向抵達相同的領域∕並長成萬株一色的花海∕甘願被一個虛擬的春天瞞騙∕∕我在右臂上紋上翅膀,讓她紋在左臂∕然後攜手,逆風而行∕南風會帶我們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山谷∕∕那裡雨聲溫柔,落葉滿徑∕炊煙會對夕陽說晚安∕夕陽會對小屋說點燈∕∕而現在我仍在尋找左臂的翅膀∕她一定也是逆風而行的∕山谷的皓月已圓,靜候我歸去」。 生命中總會有逆風而行的不如意。「時來風送滕王閣」的順景並不常有,「千里江陵一日還」的愜意之事,也難遇上。然逆風才能高飛,放過風箏的人,都深有所悟。風動,無妨心也動,以應自然,以察萬象。這個清風動簾夜,念及生命裏許多美好的過程,結局雖未如意,然也不用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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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夢的渡口

詩‧攝影/葉莎 黃昏挽的花,靜靜枯萎如彩霞 燈下翻閱古城 書頁裡依悉風煙塵沙 我走進長廊,撫遍石磚 在華麗繁複的雕刻裡 讀全神貫注的悲歡 殘缺的扉頁 卻見一滴歷史的淚 孤孤單單,而窗外 星辰是萬古的星辰 雲,是千里趕集的雲 才走到夢的渡口 聽見一匹馬咧嘴嘶鳴 揚鬃擺尾 晨曦竟破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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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只緣身在

■小令 春夏之境 計畫通過後,我與伴侶按照申請計畫的時間排程,前往觀霧進行駐點活動。 在山上的生活很單純,抵達的第一天,先去場勘駐點的小木屋(原為入山前的檢查哨),之後,我們回到申請住宿的公務房間,在大通舖上,討論每日的創作進度與工作分配。 接下來的實際執行中,每天八點起床,盥洗、吃自備的早餐,有時會一邊吃早餐,一邊開晨會那般,討論前一天遇到的狀況,或是今日的行程安排(譬如誰去洗衣服,或誰要拿便當)。 便當是跟觀霧山莊訂員工餐,午餐跟晚餐搭伙,自備餐盒。吃完後洗淨,再找時間把餐盒放回去,直到下一餐的用餐時間前,再找時間去拿便當,山莊的員工會幫我們把飯菜裝好。 由於駐點的小木屋沒有飲水機與廁所,如果我們在駐點過程中,需要裝水、如廁,或任何補給,就需要移動到觀霧山莊,或觀霧的遊客中心。一般來說,因為小屋位於這兩個地方的中間,但往山莊其實有一條小路,算是快捷,可以用更快的速度下切到山莊(往遊客中心則是上坡路),所以,我們通常都習慣選擇走捷徑到山莊解決所需。 上午的九點到九點半之間,抵達小木屋。我們在裡頭進行各自的創作,一邊將創作的成果展示在小木屋的空間中,開放民眾參觀。此外,還有固定時段的報名活動,可以選擇走讀或手作體驗。 跟民眾互動的同時,能活化空間,也可以在沒有遊客的時候,測試自己在觀霧中能創作出怎樣的藝術;一開始,我們就對小屋的成品展示沒有任何預設,只是每天都在討論與彼此的分享中,慢慢摸索、探索,確立出自己想嘗試的方向。 白天的低一階段工作時間到十二點半,我們會關上小木屋一半的門,每餐輪流去拿便當,或看現場情況,有時也會關門,一起去拿便當,再回小木屋用餐。下午一點半,會繼續執行下半場第二階段的活動,以手作體驗為主,直到三四點半,我們會收拾工具,離開小木屋,再度到山莊拿晚餐,接著,回公務宿舍的房間內用餐。 晚餐看似很早就可以吃,但實際執行後,常常在關門前,遇到有遊客要進來參觀,或是山上工作的夥伴來探班,談天敘舊,直至入夜。 更多時候,是我們還沒有完成手邊的工作,兩人都暫時不想移動,自然等到告一段落才收拾離開。也有不少次傍晚,尤其在中午過後,遇到霧來,濕度高到一個程度,毫不客氣一路下雨到天黑,我們就繼續待在小屋內,各自手邊的工作,一邊等雨停,或等雨勢變小,但也常常等到入夜後,氣溫實在低冷到兩個人都工作不了,才冒雨開車到山莊拿了晚餐,躲回宿舍吃便當。 一邊吃飯一邊分享今日彼此創作的心得,直到晚餐結束,大概六七點左右,我們會在房間的通鋪中休息一下,待在床舖上或電視櫃的平檯上,繼續白天沒執行完的創作進度。直到十一點前,督促彼此盥洗沐浴,盡可能在十二點前睡覺,因為隔天六七點,就會被外頭的蟬鳴或鳥叫聲喚醒。 最初曾設想過,也許可以趁晚上的自由時間去夜觀,但不少次都遇到夜雨,氣溫也低到「雖然吃過晚餐,但太冷了熱量消耗很快,想吃宵夜也是很正常的吧」各種嘴饞的心情不斷襲來。於是,為了節省能量,決定盡可能待在房間裡繼續創作,也盡量在感覺快要餓了、想吃宵夜的心情浮現之前,梳洗入睡。 最終,共計九天的實驗性駐點活動,我們以飛速的時光,完成夢想中的藝術計畫,即將撤展前的小屋,已貼滿我們駐點後的所有創作;每天看似規律的時程安排,也默默長出了對於觀霧的體感記憶。 隨著下山的日子越近,我跟著分心,時常在腦中規劃回到城市要繼續做的各種事情,但另方面,也有抵抗的矛盾心情,妄想可以一直在山上過生活。眷戀山上的日子與回到城市的想念,最終變成一股輪迴不已的執念,兩邊都體驗過,結果兩邊都貪戀。 下山後,我最懷念觀霧的風,當我回到城市裡的房間,最不習慣的就是沒有風的感覺。因為有風,觀霧的霧其實移動很快,但伴侶曾經告訴我,觀霧的霧,是一種橫向降雨,水氣會以霧的形式在空氣中移動,最容易被針葉樹的樹葉形狀所攔截、凝聚後滴落,成為滋養樹木的水分來源。 然而,當我回到城市或房間,再怎麼熱悶,開窗後都不會有任何一陣不被高樓阻礙的氣流;也不會在冷氣房的強風中,感受到水分的滋潤,反而越吹越乾。即便從山上帶回家的紙材,摸起來都有一種濕氣重的觸感;但我也為此格外想念,那一層宛如薄膜般,覆蓋在皮膚或衣物上的水氣。 有趣的是,因為空氣中的水分多,所有跟氣味相關的東西,聞起來都有一種濕潤感;便當很香,但聞起來濕濕的;車子行經而過時排放的廢氣味也是濕重的;林道中的針葉樹林有木質調的香氣,聞起來也是濕涼涼的,紙材或衣物因吸水而有著幽微的水味,認真嗅聞的話,沒有明顯味道,只是紙材或衣服本身的氣味變糊,變厚重了。 那段時間,我聞什麼東西都不太用心;感覺所有東西的氣味都被弄糊了,假若認真要聞到什麼壁壘分明的氣味去形容,亦是不太容易,於此之故,對於辨別氣味的意義,也感到不再重要。 回到城市後,第二想念的是山上的聲景;那時的白天,起床就聽可禮大蟬,尤其天氣越好,陽光越明顯,叫聲特別響亮像慶祝;接近傍晚的時段,就改聽暮蟬的鳴叫。入夜後,則整山換成莫氏樹蛙大合唱,運氣好的話,還能聽到褐林鴞在宣告領地的叫聲,但若運氣不好,就是整夜雨聲。 有一天,剛好遇到觀霧遊客中心內舉辦的活動,有兩場桃山國小的合唱團歌曲演出,我們因為駐點在小屋,抽不開身去聆聽;等晚餐後,回到宿舍,為了彌補白天沒聽到的現場演出,轉而跑去網路上找影片,聆聽他們在世界合唱大賽中贏得冠軍的歌聲。 城市的聲景,代表著另一種生活方式的想像與意志;打開窗戶,就是無盡的車聲,就算不開窗,也是悶住的車聲無盡。偶爾,我會找出在山上錄下的短短蟬聲或蛙鳴,重複播放;或改成桃山國小的歌曲影片。 上山前,我被伴侶叮囑要記得買蘋果,於是,我的行囊中有大部分的重量,除了畫具之外,塞滿了配合住宿天數的蘋果們。每一天,我們都按照分配好的食物數量,規律地吃掉蘋果,直到開始進入倒數,而蘋果也按照計劃,在最後一天吃完。 數蘋果度日的記憶,我們一起帶下山;一回到城市的家,我們就買了一批蘋果,眼看就要逐漸吃完,又惦記著補給。 然而,能再度從城市離開的日子,完全沒得倒數,日日吃蘋果的心情,也越發趨於平淡,永無止盡地重複之下,只剩氣溫轉涼,或因為颱風過境的外環氣流強風,加減喚回一些心繫觀霧的記憶。 在山上認真吃下許多飯菜,拼命塞飽肚子以禦寒的行為,下山後,在一個禮拜之內,就立刻意識到熱量消耗過低,體重增加太快,趕緊切換回非求生飲食,而是半飢餓的節食狀態。 在山上,因為帶去吃的食物數量是分配好的,臨時需要補給的狀況很少,真的有瘋狂買零食的時候,是在最後一天前,明明就要下山了,忽然想好好補償般狂吃一頓的莫名需求,買了一堆零食。等到真的下山,第一餐,也是簡單吃個路邊的鍋貼就解決。 上山的前兩天,常不時浮出:我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要上山?第三天過後,我已不再去想,因為,我就是在山上了。我已經在山上了。為什麼要上山的問題,不再有回答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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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說書

文/林佳樺 畫/崔俊平 幾年前某個寒冬下午,年過七十的爸爸騎腳踏車摔倒,醫生診斷背骨微裂,但年紀過大不宜開刀,住院幾日觀察、再返家臥床靜養。當天媽媽陪病,轉述醫囑:止痛點滴中的麻藥已達上限(超標會影響神經),只好佐以口服止痛藥。 兩日後傷口些微感染,高燒的他以僵直躺姿陷在病床。擔心長時間躺臥易生褥瘡,然而他如瓷器,我小心幫忙翻身,他大聲呼痛,感覺全身幾乎碎裂,抱怨這樣躺著比不睡覺更累。也許藥劑發揮效用,不久囈語著在海上漂浮、或者有人搖著床。他眼皮漸漸闔上。 我趕緊拿出筆電準備隔天上課講義。沒多久他突然嚇醒,驚疑不定地重覆「長眠不醒」的夢境。之後他便恐懼睡覺時刻的來臨,眼皮快闔上時,口中便呼嚕嚕地流洩一長串字句,彷彿是個說書人,他的理由是如果說的話夠精彩,也許能讓牛頭馬面手下留情。 爸爸恐懼的表情讓我不敢吐槽——這豈不是模仿《一千零一夜》中女主每夜用故事引國王注意,講到內容最精彩處便嘎然停止,國王為了想聽故事便暫時饒她一命。 然而生命真到了盡頭,饒是短篇小說之王莫泊桑也束手無策 有一、兩次爸爸可能太絞盡腦汁構思,內容斷續、冗長,如安眠曲。我心念一動,何不用手機錄音留存?幾次發現錄音內容空白,原來我入睡前、手機就先睡了,誤觸到休眠模式。 事後重聽某些錄音,我很觸動。那是積極活著的想望,口中說的話如生命電力,只要有聲音傳出,就不會受死神召喚。 說故事是需要聽眾的聆聽及說者與之互動。爸爸睡前的「喋喋不休」,我有時神遊、有時聽耳機裡的輕音樂。幾回聽到爸爸的故事有了新的起手式:「你細漢?時陣蹛佇阿嬤伊厝,彼當時我去開刀,咱講好我身體若是無代誌就接你轉來。」 「呃……你無佮我講好捏……」但爸爸堅持有。看著他微微瞇眼、沉浸在回憶裡,我索性想像成這病床之外有另一個平行時空,醫院這裡正監測爸爸的心跳血壓、注射著點滴,病院外頭走道傳來走動聲與細碎人語,而病床上,爸爸口說的事,也許在另一時空曾經上演著。另一時空中,爸爸年高,但健康無憂。 他出院後,睡覺翻身及起床需人幫忙,如廁要人攙扶,只幾步路如登百岳,每一步都艱難。台北到宜蘭有了雪隧還滿方便,我若有空,便回家分攤媽媽陪病的重擔。 爸爸睡前會來段「重提往事」,有時短篇,幾天章回。有天夜晚止痛藥劑加重,爸爸在斷續回憶中、插敘那個寒流來襲又陰雨霏霏的下午,他右手撐傘、左手努力平衡單車龍頭,在尚未揭幕的夜市街巷緩徐踩踏,不料轉彎爬坡上有個窟隆,閃避不急,往後栽倒,幸好及時播了手機中一號快速鍵——那是我的電話,才搶救得宜。 說完,藥效發作,昏沉睡去,留下濃重打鼾聲及愧疚的我。真實版是我在他住院隔天才得知消息,當天跌倒的爸爸在雨中不知昏迷多久、才被路人送到急診,拙於三C產品的他完全不會設置快速鍵,慶幸他也不會鎖碼,路人是根據手機播出的號碼,聯絡上我媽。 回家靜養後有一晚,他談到將六個月大的我放在搖籃、以腳代手晃我入眠,抱怨我當時多難帶,他多麼耐心地哄著。 躺在籃中的嬰兒是姐姐,我出生後到一歲在保母家托嬰二十四小時。我的性別讓爸爸失望極了。 這種感覺好微妙,由於我分辯回憶失真也沒用,因此未發生的往事便多次被爸爸重複提起。我也設想過,會不會想像中的過去多說幾次,我就能是個生長在相當有愛的家庭?明知爸爸說出的事件形狀有些變形,但身為要角之一的我還是很有帶入感。例如爸爸說我十歲後他便不曾體罰,事實上我國一上學期制服換季時仍穿裙子,大腿後方紅腫得無法接觸悶熱長褲。體罰工具是皮帶。 後來爸爸又住院,我回家幫他拿衣褲。他的腰圍大幅收縮,病痛讓他瘦到四十多公斤。他的衣櫃有本我的散文集。他不是不太喜歡我寫作,認為曝露斷裂的親子關係? 他在睡前不斷提起過去,除了害怕生命即將終了的異想天開外,會不會是個性嚴肅的他想對我說說話?他向來有個習慣——聽中廣中原標時間來對時。口中的這些回憶是不是他心中的中原標準時間?試圖將我們的關係轉成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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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鄰花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春初,居家小日子,離開冰冷的客廳,到巷口曬曬春陽。 老房子經過幾次震動,縫隙有多;當初設計時只想到氣流通風問題,如果是南國之夏,南風從後面廚房的紗門直通客廳前門,坐在客廳可以不開冷氣。一入冬,北風從前門直灌廚房,那種冷像刻意疏遠你的好朋友,你一廂情願的以為他是知己呢,那種冷是不知不覺浸沁的,變成無以名狀的哀傷。 像以前待過的京都長屋,前屋入門有屏風遮擋路人好奇的眼光,且幾經改建,入口處顯得「波折」連拐幾個彎才到起居間,風通不過短短的小走廊,無法通達後屋,還好走廊一側為了採光闢了一座小庭院,植有老松、設有僧都()、幾方枯石的青苔,或可稱之為中庭。東昇或偏西的日光會施捨一些光線,改善長屋的陰暗,風自然也會溜進幾絲,那風有具有京都人虛偽的優雅,顯得有幾分扭捏,在宛如盆缽的悶熱城市卻也不至於吹得人頭疼。可是在冬季,在雪花降臨之前,同樣的冷是不知不覺浸沁的,變成無以名狀的哀傷。 花呀草兒大多是趨陽的,哪兒有陽光哪處的花草就顯得色艷,那可不,腳旁幾波三色堇綻放得興興頭頭的、軟枝玫瑰嬌弱的像是承受不了陽光的熱情而低垂、無花果少有施肥自然楞著青頭,像小沙彌頭上的清光、到是一欉白菊得到季候亂序之福站得張牙舞爪的。跟鄰人分些顏色這個那個的要了幾朵,喜孜孜地舉回家,尋了一隻窄口寬度的玻璃瓶投入式的胡亂插下,倒也是一番風華。 可憐,不經幾日,不耐日光難進的家屋冰冷,討來的顏色逐漸失去光彩,雖然還挺立著,看著就像光環褪盡的老明星,眉毛依然畫出濃黑且飛入髮鬢、辣椒色的口紅掩不住枯乾龜裂的唇,胭脂水粉只一個勁的死白——像那枝白菊。 調色盤上殘留的顏料也被凍住,一付不想上工的態勢,加了調和油,心不甘情不願的稍稍化開冰冷的心,拿起畫筆隨意地畫起來。說是春天,天光依然薄軟,一下子光線已然移開畫布,滑向鼻尖的眼鏡看著瞅著,那些顏色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一盤顏料果然尚還凍著,同樣的冷是不知不覺浸沁的,變成無以名狀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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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貓的啟事

文‧圖/馮平  旅行中,近晚的天色喚醒城巿的燈光。老城區的老教堂,青石斜坡的老路牆角,有關青虎斑貓的一張啟事。 貓去哪裡了? 一隻貓走失在城裡,怎麼辦呢?街道會變得著急嗎?教堂裡的聖母會憂傷起來嗎?廣場中的噴水池會持續抽咽嗎? 貓看著鏡頭(她/他叫Yuki,那是幾時照的?)谷歌替她翻譯一串文字,一會兒說:我也去旅行了。一會兒說:我也有自己的活法。一會兒說:我選擇了我自己。一會兒說:咦,事情就這麼發生了嗎? 失去貓的家說見到她,請不要餵她,請不要收留她,請讓她自己回家。可是——人們不知道貓怎麼定義家。有時,連人自己也不知道。正如我說,我就要回家了,我所想的「家」到底是什麼呢?但那個家外面也有一隻青虎斑貓,她每天都來找我,有時一天四次、五次。我想問她:貓真的會走失嗎?(有沒有看透了世情而一去不回的貓?) 如果,連貓都會迷失,那還有清楚自己是誰的人嗎? 啊!貓去哪裡了?貓正在做什麼?我就要回家了,我這一隻男人的家外面 也有一隻天天來找我的貓。我好想貓。 我好想曾有過的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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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文學院手記 同情和智慧 ──楊牧文學獎研究論著獎得獎感言

文/林宇軒 攝影/山大王  因為好奇台灣現代詩的影響網絡和美學系譜,我在2022年邀請了三百位詩人填寫問卷,調查誰對他們的創作影響最大。結果顯示:楊牧和洛夫並列第一,新世代詩人甚至有高達三分之一「自覺」受到了楊牧的影響。 以此為出發點,我開始著筆我的碩士論文《軌跡與陣地:台灣千禧世代詩學生態》。由楊牧開拓的「抒情傳統」一方面作為臺灣現代詩珍貴的文化資本,另一方面代表了詩人的身分認同越來越受到重視;而按鄭毓瑜的觀點,文學憑藉抒情而得以跨越民族、超越國家、穿越時間,讓所有人成為命運的同代人。也正是千禧世代詩人對「抒情」的傳承和衍生,讓「傳統」有了進一步發光的可能。 我的碩士論文討論新世代詩人的美學位置和流行現象,能夠以這樣的研究獲得楊牧文學獎的肯定,尤其和敬愛的老師和同學一同獲獎,我深深感到榮幸。感謝我的指導教授唐捐與張俐璇老師,以及曾在課堂教導我詩創作和研究的須文蔚、陳義芝、陳允元、吳懷晨、廖偉棠老師。無論是創作或研究,我都很享受當中思辨的過程,尤其是研究同代人的創作──看起來是在研究同代人,實際上是在認識自己、認識這個世界。 開始大量閱讀楊牧老師的作品進而被深深吸引,是加入臺師大噴泉詩社之後的事。2019年,臺師大和東華舉辦「詩人楊牧八秩壽慶國際學術研討會」,我和當時噴泉的社長柄富坐在國際會議廳最後一排,遠遠看著詩人的背影。那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楊牧老師,也是最後一次。 得知楊牧老師過世的消息時,我和柄富正在聽陳允元老師講解「台灣新文學運動的發端」,整堂課心神不寧、完全無法專注。下課後,我們動身前往文學院書法教室外的黑板,各自抄寫楊牧的詩句。通常練筆的板書在隔天就會被清除,但「活在我們所追求的同情和智慧裏」在黑板上安然度過了往後整整一週。必須理解的是,現代詩在當代的台灣並不被特別重視,為詩的辯護之言有時還必須承受無端的諷刺,被說成是文壇操弄或者對文學輸誠。我認同楊牧老師的說法:「我想文學不見得在反映現實,文學常常是反映非現實的東西。因此如果要把詩的成就和小說的成就來比,然後說詩在這方面比較欠缺一點,那我覺得應該要互相恭喜,因為我們並沒有完全集中在現實的反映上。」 我想,這份「同情和智慧」理當是所有詩人要去追求的。在這個文學無用論興盛的年代,如果什麼都要以鬥爭的角度去批判甚至詆毀,我想我們也應該「互相恭喜」──把「同情」給對方,把「智慧」留給詩。期許自己在未來也能秉持這份精神繼續寫詩做研究,繼續認識自己、認識這個世界。   (本專欄作者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學所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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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蕭蕭禪文化散文雙書

禪林覓花 禪林覓花 出版日期:西元2025年01月20日 定價:380元   禪花釀蜜 繪者:王灝 出版日期:西元2025年01月20日 定價380元   禪如大地黑暗,日出即明;禪如真相不明,一疑即悟; 禪如鏡上灰塵,抹淨即見;禪如芭蕉中心,剝了即無…… ——《六祖壇經講話》 禪花釀蜜 《禪林覓花》與《禪花釀蜜》編排整裝完畢,編與寫將近兩百本書籍的我仍然掩不住興奮,我將這兩冊書,歸之為〔禪〕文化散文,因為書中都有禪字,都以生活裡的情緒去叩訪禪宗公案,以文學的語言去推演禪意中非理性、也非「非理性」的思維,其中的悅樂比起詩又更難以蠡測與傳述。 有人能談禪境,有人喜歡說禪意、禪味,有人逗留在禪喜和禪趣裡,我是在禪的脈絡裡學習改變思維,諸如「山裡清泉何嘗不是天上的白雲,天上白雲未必是山裡的清泉。」 不變的是──流動的禪的思維。我們繼續。 ——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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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與暮光對視

詩‧攝影/葉莎 寒雨剛過的二月某日 木槿再次讓開身子 令我和暮光對視 深灰色的雲和金色的傷口 緩緩墜落於水田之中 眾鳥已經歸去 除了離散的風和一顆心 我和木僅談框及限制之無用 就像它留下圍籬的破口 風和目光才得以自由穿梭 又將此生比喻為泥和水 說柔軟的流動與更深處的乾裂 才是心靈真實的樣貌 二月某日,寒雨剛過 木槿多事,令暮光與我對視 我聽見一聲低沉的喟嘆 說著,此生不如 不如眼前煥發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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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珍惜‧擁有 閒

文‧攝影/林少雯 日子,有很多種過法,有人忙得像陀螺,整天團團轉,擠不出時間來休閒;有人忙閒有度,該工作時工作,該休息時休息,生活有規律;有人不必朝九晚五,不須為生計發愁,閒暇多,易想東想西自尋煩惱。有閒或沒閒,都是生活方式;閒,也是一種正在忙的事。 真正的閒是甚麼呢?是安靜、悠閒,如過著閒雲野鶴的日子,除了閒暇還有閒情逸致,可以四處尋幽訪勝,或三五好友喝茶聊天,暫時遠離紅塵,清閒度日。如此隨意的美好時光,可以漫不經心的閒閒過著,可以跟家人、朋友閒扯、閒聊、閒逛、閒話家常。但這只是短暫的閒,因為不久就必須返回凡間,再度投入紅塵,過回原來的日子。那種閒,是一種充電和休息。 忙和閒,都是生活;生活,是過尋常日子,既然是過日子,總希望能過得輕鬆愜意,但有人每天都很忙,根本閒不下來,其實現代人很多都是如此,不管職位高低,不論高薪低薪,人人都忙,偶而忙中偷閒時,閒愁即起。忙慣了的人,忽然不忙了,會有不知所措的感覺,好像生活頓失目標,變空洞了,這種閒,也易生出閒愁。或多愁善感的文人,閒暇時遊山玩水,見景見物,想起某人某事,落入回憶中,也會生出閒愁。閒愁一起,心中百轉愁腸,感悟良多時,文思泉湧,提筆就能揮就一首詩或詞。宋朝文學家辛棄疾在「新荷葉.春色如愁」詞中,寫道:「春色如愁,行雲帶雨才歸。春意長閒,遊絲盡日低飛。閒愁幾許,更晚風、特地吹衣。小窗人靜,棋聲似解重圍……。」 閒愁,是無端的愁緒,既是無端,就是沒來由的,說不清楚的,可能來無蹤,去無影,也就不去管它,哼哼歌、散散步、看看電影,購物消費、爆食一頓……或許就過去了。 不知是否人人都有閒愁,有了閒愁是好是壞?或許不好不壞,詩人們因為生出閒愁,而多了靈感,揮筆寫就一首又一首傳世的千古名詩……。 不加愁字,閒,是一種心境,我是個在家上班族,忙起來時常沒日沒夜地外加廢寢忘食,但我總是告訴自己,人忙心要閒,忙中偷閒,保持愉快心情,應對一切凡塵事,這也是一種生活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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