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熱情
文/柏森 圖/蕭明輝
又從什麼時間開始想起詩的呢。
這應是永恆的辯題,在國中時期的我幸運地遇見。當然,也能說這樣關於美及德性的思想,是受到充分召喚,方能進入的世界。
青春期躁動且敏感。因為和群體的格格不入而受到排擠,經導師同意,我得以選擇在熟悉內容的幾堂課間獨自離開教室,去做想做的事。那時更喜歡待在圖書館,由於校園的空曠,我因此可以擁有整座圖書館。
安靜遂有它的引力,冥冥中帶你去某物前,觀看,然後喜愛。
印象猶新,某次午後的歷史課我依舊前去圖書館,悠悠閒晃在陽光普照的大書櫃旁,老損的木櫃上貼有新細明體標誌「文學」、「哲學」,兩排相倚。越往下越是非大眾類的書籍,深深好奇,被曬到近乎發白、像墨跡在濕透紙背的那些又是什麼。商禽和瘂弦的詩集泛黃地躺在倒數第二層架上,大抵是某位老師捐贈的吧。不過一位中學生翻閱,然後就此有種莫名的感性經驗。
時常想,究竟是詩找到我,或認真說來只是我偶然讀到詩。對學生而言的現代詩實在不同於課文所揀選,為了方便教授的詩。所謂現代詩,那不可言述的實存、奇想、形而上或淡或遠,澄澈如此。
猜想,美感的判斷和經驗累加自此。
我們會說某事影響自身,正是在說某事如實重要。這些文字之間的重要,是時間為你暫緩,等你去撫觸,等你某日也想跟上腳步。
初次讀商禽〈遙遠的催眠〉,整個人入迷到下課鐘聲敲響仍久久不忘,再翻再閱,〈透支的足印〉乃至〈樹中之樹〉,神秘地使我暗自想像:我是有可能寫詩的嗎。
後來的學期三不五時隨筆在雜亂的筆記上,那可能曾經名為詩句的,佚失在小小的年紀底,他們逐漸發芽如籽,私盼所謂「詩」能夠茁壯於我的生命,因為最初的那個好奇,依舊讓我想尋著疑問而動身。
如今我可能略見樹中之樹裡的一簇光線,乾淨,彷彿從未離開我。
該說,一路上遇到的師長特別成為文學搖籃,每每推薦或直接出借「經典」,閱讀的雜食,讓靈魂的天馬行空有了安放。升上高中後,兩位很好的國文老師照顧起我的國學外,也充實著當代文學的引導。我開始寫詩,像密語,發自內心將文學作為志向。跌撞時刻,其中一位老師出課題讓我在寒假讀完楊牧的《一首詩的完成》──很久很久以後才明白,初寫者而言,即是心有所愛矣。
是幸運的,所以寫詩。
時隔多年,初初那位中學生在歷經人生部分年歲後竟也寫出自己的詩作。詩集的完成於是定名為《原光》,除了馬勒以外,亦有那回憶自身詩學養成的一種企圖。
萬物早已傾訴其本身,詩人,必然處於觀察的過程,如同寫生,維持在一段距離,介入你眼前所見。那麼語言是可能,晦澀是可能,明朗更會是可能的,因為想像著,或體悟著,時間匯聚起詩歌裡曾經的眾人,再言說下去,再散步一段……。
某次和伴侶聊天,我提起體感上就像那些作家們離我們尚未遠去,他的回應令人驚喜,說道:「並未真正遙遠,因為你們是透過詩在溝通。」
走筆到這,不知不覺腦海浮現艾略特,他說寫作當下,一位自覺的詩人也許該是意識到自荷馬以降的歷史與文學,模模糊糊地,這念頭飄入深夜的空氣中,迴盪耳際。
銳感於重疊交錯的時間,書寫讓人可愛,可愛世界,可愛超越宇宙離去與返回的之間,留下來的是語言。
況且擁有愛,我心中那唯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