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閱讀時差 儲藏這些微不足道但馥郁的喜悅,與詩性的憂鬱和解

文/姚時晴 畫/李盈慧  我必須坦承,我是哀傷的。特別是在無所事事的下午。 憂愁通常會站在我的右後方謹慎注視我的雙手,確認我是否在鍵盤上鍵入憂鬱且悲傷的字句,然後才願意心滿意足地離去。於是我開始習慣自己,習練無法自拔的憂傷,好讓祂安心離去,遠離我的日記和我的筆記型電腦。 結果每個無所事事的下午竟成為許多情詩,每首情詩都有一個無法理解的態度,每個態度都隱藏更多的疑點和曖昧。關於這樣的曖昧,我很抱歉,我無意傷害一首情詩般傷害一個愛字。很多時候我只是身不由己,說許多恨的太多愛的太少的字詞。如果我在左心房多加一點怨懟的字眼,右心房便會偷偷流出一滴滴眼淚。 我必須坦承,我對生命滿是期待。清晨陽光總會站在我的右前方照亮我的額頭,這時我通常會充滿想像,幻想愛上一個人的落拓、遙遠與缺陷。遺憾奶油狀壓擠出過去釀造的情感,在情緒的現況塗抹顆粒感飽滿的藍莓果醬,香甜焦烤著語言層次豐富的喜悅。儲藏這些微不足道但馥郁的喜悅,與詩性的憂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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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基馬里萬」之謎

文/鄒敦怜 畫/陳淑嬌 從前一個公司離職後,我換上桃紅色的制服,成為一個外送員。一開始有些心情沮喪,不過很容易在夾縫中找到生機的我,很快的在這樣的工作中找到快樂。每天,我都能聽到無數次的:「謝謝你,辛苦你了。」也能有很多次真正的眼神交會,至於收入嘛!其實一個人也不用花太多,夠用就好,不是嗎? 也許是我的好心態帶來好運氣,有些地方送了幾次,他們竟然跳過平台,直接給我工作了,像是這家手做健康便當的商家——吳媽媽盒餐。最近,吳媽媽接到一個松山區老人中心的單子,每天中午得送四十個餐盒。吳媽媽從那天就跟我說:「小許,你來,你送東西我安心。」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跟這家安養中心結下不解之緣。 這家私人中心有三十多位住戶,中心會安排許多老人團康活動,運動、音樂、藝術課程什麼的。我送餐的時間通常都是每天十一點半,那時候正好是他們做體操的時間。從我按門鈴到把東西提到廚房,一路上會遇到好幾個住戶,我總是嘴很甜的笑著問候。這些老太太、老先生都很喜歡我,大家都像看到自己的孫子一樣,招著手大聲叫我:「帥哥小許!」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萬奶奶,她永遠是一副平靜、置身度外的模樣,滿滿皺褶的臉,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在大家都歡樂跳舞的體操時間,萬奶奶定定的坐在自己的輪椅上,彷彿一位居高臨下的女王。她的輪廓很深,看起來像原住民,據說已經超過一百歲了。她的眼珠子已經有點混濁,但是看著你的時候,依然有種懾人的力量,你會覺得她那不知道定焦在哪兒的眼珠,似乎環繞式的盯著你看。 送過幾次餐之後,我對這位總是那麼淡定的老人家充滿好奇,也聽到一些關於萬奶奶的傳聞。她是這裡的VIP,由一家已經歇業的成衣廠負責所有的費用。原本的主人已經過世,但子女繼續付錢,只是不再有人探望。她沒有其他朋友,也沒有其他的家人。據說萬奶奶來自金山,是平埔族公主,只是沒人問清楚是哪個族的。她會說簡單的國語、客語,但最常聽到的是她喃喃自語說著別人聽不懂的原住民語。 「客語?我會說呀!」聽到這句話,負責人像找到救星,要我有空多跟萬奶奶聊。都會區的年輕人,會說流利客語真的不多,再加上萬奶奶真的很難聊,每一句話中間都是長長的休止符,她總會說話中回到過去的時空。不過,幾次聊天,我終於稍微理出了這個神祕的萬奶奶,她曾經經歷過那些人生的故事。 她之前住在金山,因為愛慕一位從城市來的年輕人,就不顧一切的下山。之後因為找不到那個人,只好設法生存下來。她忘記自己從哪裡來,卻一直記得自己那時要去的地方——基馬里萬。 在她描述中,這個基馬里萬那時有小帆船經過,寬闊的河水流淌,一眼望過去滿眼的綠,碼頭上總是有很多人。她剛來這裡的時候,總是被碼頭附近熱鬧的攤位吸引:「擔仔麵真好食。」她用客語意猶未盡的說著。萬奶奶的話語成為我心頭的牽掛,每到一個有「萬」字地名的地方,像是萬華、萬里、萬丹、萬巒、萬豐……我總會特別留意,看看這裡有沒有曾經的河川、曾經的碼頭。這樣過了半年,我的努力還是如同大海撈針。 重返基馬里萬成為萬奶奶人生最後的清單,只是這份清單,在過完年後也不得不終止。那天我聽到萬奶奶已經離開,我有滿滿的遺憾,我還沒幫她找到那個如夢似幻的基馬里萬啊! 當我準備說服自己放棄尋找時,有天我經過松山一個古老的教堂,裡頭有一些非常古老的文獻資料。我不經意的看著櫥窗裡展示的文件,介紹教堂興建的歷史,我瞥見一串字「Ki-malitsigowan」,心裡忍不住狂跳。 Ki-malitsigowan!讀起來不就是基馬里萬,這是很久以前的巴賽族原住民語,這個語言已經消失了,而這個族,正好在金山附近。讓萬奶奶牽掛一輩子的基馬里萬,竟然就是現在的松山區,以前曾經叫錫口、或是貓里錫口,一直到1815年才改叫松山。萬奶奶年紀大了,她忘了很多事情,但卻偏偏記得年輕時聽到的地名。她一直想要去的地方,竟然就是她一直待到終老的地方。 萬奶奶,我知道哪裡是基馬里萬了,我要怎麼讓您知道,您一直在Ki-malitsigowan的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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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站成一棵樹

文‧攝影/久彌 有人說,天地間真能、不趨時逢勢,無畏艱險,站穩自己腳跟的,大概只有樹。 沒錯、我眼裡的你,就是那樣的一棵樹。想、你在遺世的山裡,從一株小小幼苗,在大樹的庇護下,無憂無慮的,迎接雨露的滋潤撫養,漸漸長成一株枝繁葉茂,根深蒂固的大樹,養成一身凌雲傲骨,站成樹族無愧的一員,為世間提供續命的清氛。驕陽下你是最好的庇蔭,雨雪時你是最美的風景,小鳥們在你茂密的枝葉裡築巢,小動物在你的盤根錯節的坑坑洞洞裡造窩,你為牠們提供了快樂家園。 這一生、你也曾抗拒暴風摧折,承受雷電劈打,斷折了枝幹,燒損了皮肉,早歲面目被剝蝕殆盡,但你仍屹立,以老兵不死的精神,堅韌守護回饋鄉土,且又無驕矜之氣,坦然攤開雙手,張著彌勒佛似的笑口,不在意的,站成夕陽裡一尊憨憨的金身塑像。我只能在你身前徘徊嘆賞。 想起苦瓜和尚、道濟,看到一株六朝時時代,被雷打、燒空幹心,而仍佇立的銀杏樹,就為之作畫吟詩,說:「六朝雷火樹,鍛鍊至於今……偶向空心處,微聞頂上音。」既是和尚,我想他聽到的頂上音,大概是梵音吧! 你縱然沒有那麼古,但也是鍛鍊至於今的,而我這俗子,既不能為你作畫吟詩,只能攝影綴以短文存念。也無法從你口中聽到梵音,或許我能聽到的是你在問:「我還能為這山林做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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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當代詩話 語言之前的沉默與之後的沉默

文/簡政珍 攝影/羅文華 沉默存在於語言之前,也來之於語言之後。 所謂「語言之前的沈默」是指語言陳述已開始,卻又缺少足夠開展的空間。這時人取一個空間作為有力的立足點,以產生力度和懸疑感。 「語言之後的沉默」是當人體會到語言若繼續陳述,就反而破壞表達力的時候,人們就會珍視沉默的價值。 沉默不受制於時空,語言占有的是有限的時空,語言中的沉默使其有限趨近無限。語言的痕跡在空間所占的位置和浩瀚沉默的宇宙相比微不足道,以現有的文學作品放在時空中如此,以某特定的作品來說也如此。 作品中書寫的部分,視覺上似乎占有大部分的書頁,但實質上未書寫的部分卻充斥廣泛的抽象空間。但讀者時常只注意既有的文字,而忽視未書寫的部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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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第二天,沒有人死。」──閱讀喬賽‧薩拉馬戈《死神放長假》

文/沈默 畫/紀宗仁 如果說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是定義大師,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是結構大師,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是無限大師,那麼喬賽‧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對我來說,無疑是如果大師,《盲目》(1995)是如果某一天有大量的人莫名的瞎了世界會變成什麼樣,《里斯本圍城史》(2001)則是如果校稿人把史實記載的「是」改成「不」歷史會變什麼樣,而《死神放長假》(2014)更狂了,如果死神罷工了,死亡的事實被暫時停止以後會是什麼樣呢?是不是該國度的人就獲得了永生不死? 小說的開頭是石破驚天的「第二天,沒有人死。」其強度與加布列‧賈西亞‧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百年孤寂》(1967)的「許多年後,奧雷里亞諾‧波恩地亞上校在面對執行槍決的部隊那一刻,憶起了父親帶他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午後。」、卡爾維諾《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1979):「你正準備閱讀伊塔羅‧卡爾維諾的最新小說《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列夫‧托爾斯泰(  )《安娜‧卡列妮娜》(1877):「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法蘭茲‧卡夫卡(Franz Kafka)《蛻變》(《變形記》,1915):「某日早晨,古瑞格‧參薩自不安的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在床上,蛻變成一隻陰森巨大的害蟲。」足以相比擬。 如果永遠無人死去,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這是人類進入了天國嗎?薩拉馬戈很快就顯現了他驚人的想像力與寫實能量,舉凡政治、經濟、社會、宗教、哲學等人類文明領域,全數發生劇變,於是我們不得不會發現,這根本就是地獄。一旦人不死,許多現行制度都會遇到問題,醫院該如何消化那些越來越多活死人呢?保險公司該怎麼應付保單呢?將完全沒有任何收入的喪葬業該何去何從?教會的麻煩也很大,究竟死神與上帝哪一個更有力量? 薩拉馬戈藉由神奇的設定,帶領我們深入思維、感受、探索不死國度的恐怖,剛好對倒於艾方索‧柯朗(Alfonso Cuarón)的《人類之子》(2006)──這部電影反過來提出:如果人類再也無法生育了,世界會變成什麼恐怖模樣呢?所以電影開頭出現的是全世界最年輕的十八歲少年如何成為背負人類過多關注的明星,而他的死去儼然末日一般地重擊所有人。《死神放長假》和《人類之子》都企圖翻覆人類的生死觀,去追索更生命本質的問題:何謂生死? 《死神放長假》有三個主要的死之變異,首先是死神忽然不幹了,直接休息七個月,於是所有人都不死──但這個不死並非好事,因為很多病危者抑或發生交通事故的人全身都血肉模糊,即便現代醫學回天乏術了,但他們總是不死,吊著一口氣,也就對家庭、醫療體系造成長期的養護問題。而死亡只是被隔離在國度外,只要越過邊境,到另外一個國家,這些將死者依然會死,也就發生了有人私運自家人到國境,甚至讓黑守黨趁勢擴張,經營送死生意,海撈大財。 其後死神復工了,但她又帶來了新的變化,每個死期將至的人都會收到一封紫羅蘭色信函,預告一星期後將喪命。好了,這又產生另外的社會問題,人究竟該怎麼面對自身的死?反應又會是什麼呢?薩拉馬戈在小說中為我們一一指明。 《死神放長假》的第三變奏是死神發現有一封死亡預告信寄送失敗,而且她再投遞出,仍舊會被退回。這就讓死神大為不滿,於是無所不在的她就無形地現身於大提琴樂手的家中,密切關注無論才華或相貌都平庸的此人究竟有何本事,且直接化為人類女子靠近他──原本是要送死亡通知給他,最終卻與他墜入愛河,共度良宵後,死神用一根平常的火柴(是的,不是運用神力直接讓火焰吞食)點燃了死神的最後通告信,勾銷了大提琴手的死期:「死神回到床上,用兩隻手臂摟住男人,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從不睡的她輕輕闔上眼皮。第二天,沒有人死。」小說的最後一句跟開頭的第一句是一樣的,但意義完全不同,一個是對人類的咒詛,一個卻是充滿了愛與祝福。 這裡的死神也就像文‧溫德斯(Wim Wenders)的電影《慾望之翼》(1987)裡那個愛上凡人的天使,拋棄了不朽,變成擁有肉身的人,從黑白世界踏入了彩色繽紛的世間,愛情也就誕生了。 《死神放長假》如樂章般變換旋律,但主題都是對人類的反思,而薩拉馬戈以小說為大提琴,拉出對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音樂的致敬,連死神都能感動,「文學似乎與音樂一起生活在最完美的和諧之中,和諧本來是戰神阿瑞斯和愛神阿芙蘿黛蒂的女兒,現在則是和弦的科學。」我以為,《死神放長假》是薩拉馬戈從死亡深處煉出、人類隱隱然超越了上帝與死神的禮讚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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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一片葉子的生前和枝頭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一個人 若見過一片葉子的生前和枝頭 也就明白了 有一種清澈和混濁同名 滴落之前是淚、滴落之後是腐泥 在庭園中,她身子萎靡 看見落日僅存一息生機 獨自轉動輪椅時 舊光陰灰撲撲散了一地 來到熟悉的水塘 一片荷葉正拳曲著半邊身子 面對無人聞問的荒涼 有一種荒涼屬於水池一葉 獨自翠綠,獨自枯黃 有一種枯黃,屬於盼望 一葉去,復一葉來 她轉動庭院準備回房 一生恍如輪椅 前進有時,後退有時 水塘也在轉動時光,或浮起 如粼粼波光,或沉沒 如螺如蟹,一味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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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路邊抾詩

詩‧攝影/柯柏榮 (01)海吞日 日頭覕佇雲後壁 光懶屍懶屍 雲綿綿纏纏 我覕佇鏡頭的後壁 等待跛跤的潟湖 殕黃的色水 喙開一縫,吞落 上尾這口氣 (02)掠雲 搣一把雲 刻人生 刻愛 扳開指頭仔 流落一片 虛無 (03)〈燈下思〉 一節光,一節 暗。共無常,拍散 共茫茫渺渺浞作一丸 吞落、發酵、激出 一步想、一步嘆 行向性命的盡磅 (04) 孤葉 黃去的標本 懶懶虛虛 向望青翠染色 幔一軀重出塗的詩 (05) 石縫葉 生菇的焦葉 石頭疊的厝間 我上四配的肥底 (06)落葉 秋猶閣咧發酵 馬西馬西的跤印 顛甲滿四界 (07) 壁藤 纏根、纏梗、纏葉 功夫盡展、撇步盡出 拚勢仝行仝命 (08) 乞食 崁一領透中晝的日頭 予跤頭趺結趼若石 予汗水結冰若心 人生的財庫 貯滿虛空 (09) 收工 忝忝無元氣的光線 䖙佇厝瓦頂 看一隻一隻狗蟻 趖轉去睏日子 (10)桐花毯 驚垃圾是我的本性 請莫用文明 𧿬踏我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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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古文人多愛貓

幽居 72.5 x 60.5 CM 布面油彩2024 文/賀源 畫/徐瑞 文人墨客以筆為刃,洞穿世間萬象,傾訴內心幽情。然而,在他們在日常中也有許多溫情時刻,譬如對貓的情感。 夏目漱石:貓眼看世界 夏目漱石,日本文學巨匠,其代表作《我是貓》以貓的視角對人類社會進行辛辣諷刺。現實中,夏目漱石同樣愛貓至深。在他的生活裏,貓不只是寵物,更是創作靈感的源泉。 有一次,夏目漱石家中養的貓不慎丟失,他心急如焚,四處尋找。那幾日,他寫作時心不在焉,往日流暢的文思似被貓帶走了一般。直到貓咪歸來,他才如釋重負,臉上重現笑容。他與貓相處時,常長時間觀察貓的一舉一動。貓在榻榻米上慵懶打滾,用爪子洗臉,或是機敏地捕捉飛蟲,這些日常瞬間都被夏目漱石收入眼底,而後巧妙融入作品。在《我是貓》裏,貓對人類愚蠢行為的嘲諷,如對主人苦沙彌的迂腐、迷亭的吹牛等,都源自夏目漱石對貓神態、習性的細緻觀察,借貓之口,揭示人性弱點與社會荒誕,讓讀者在捧腹大笑中陷入沉思。 老舍:貓性與人性 老舍對貓的喜愛也廣為人知。他曾寫過《貓》這篇散文,文中將貓的古怪性格和可愛模樣描繪得淋漓盡致。老舍家中養了多隻貓,它們各有個性。有的貓溫順親人,常依偎在老舍腳邊,陪他寫作;有的貓則活潑調皮,在屋內上躥下跳,打翻物件。 有一回,一隻小貓趁老舍寫作時,跳上書桌,在稿紙上留下梅花般的腳印。老舍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停下筆,微笑著撫摸小貓的腦袋,看著稿紙上的腳印陷入遐想。他把這些與貓相處的點滴,生動地寫進文章裏。「它要是高興,能比誰都溫柔可親: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兒伸出來要求給抓癢,或是在你寫稿子的時候,跳上桌來,在紙上踩印幾朵小梅花。」在老舍筆下,貓的每一個舉動都充滿靈性,他以細膩筆觸展現貓性與人性的交融,讓讀者感受到貓給平淡生活帶來的驚喜與溫暖,也流露出他對貓深深的寵溺。 錢鍾書與楊絳:貓引發的「鄰里風波」 錢鍾書和楊絳這對文壇伉儷,對貓的喜愛也別具一格。他們在清華園居住時,家中養了一隻活潑可愛的貓。這隻貓機靈聰慧,常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歡樂。 當時,鄰居林徽因家也養了貓。兩家的貓時常一起玩耍,可偶爾也會因爭搶地盤或食物而打架。錢鍾書十分護自家的貓,每當貓打架,他總會拿著竹竿出門「助威」,幫自家貓「出頭」。楊絳在《我們仨》中曾回憶此事,言語間滿是對錢鍾書孩子氣行為的嗔怪與愛意。錢鍾書對貓的這份偏愛,不僅是對小動物的喜愛,更體現出他在學術研究與文學創作之餘,對生活中微小樂趣的珍視。貓在他們的生活裏,是連接彼此情感、增添生活情趣的重要紐帶,為他們的婚姻生活添了許多溫馨浪漫的色彩。 艾略特:為貓寫詩 美國詩人T.S.艾略特對貓的癡迷,則催生了一部經典音樂劇。艾略特從小就與貓相伴,貓的神秘、優雅和獨立個性深深吸引著他。他創作了詩集《老負鼠的實用老貓經》,詩集中每一首詩都為不同性格的貓畫像。 比如《貓經》中的「格斯:劇院貓」,艾略特細緻地描繪了格斯曾在舞臺上的輝煌,以及如今衰老後的落寞,賦予貓豐富的情感與人生故事。這些詩作充滿奇思妙想,將貓的習性與人類社會巧妙關聯。後來,作曲家安德魯·勞埃德·韋伯受此詩集啟發,創作出轟動世界的音樂劇《貓》。舞臺上,一隻隻「貓」以獨特的舞蹈和歌聲展現出艾略特詩中的貓形象,讓全球觀眾領略到貓的魅力與詩人對貓的獨特理解。艾略特對貓的熱愛,通過文字跨越界限,成為舞臺上永恆的經典,感染著無數人。 文人愛貓,愛的不只是貓的可愛模樣,更是貓身上所映照出的人性、自由與生活的詩意。貓成為文人的靈感繆斯,或化作情感寄託,陪伴創作的孤寂、生活的瑣碎,在文人的筆下與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溫柔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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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精神崩解與女性書寫——韓江《素食主義者》的心理寓言

文/劉哲廷 畫/李昕 韓江的《素食主義者》是一部從精神層面剖析個體存在的小說,它不僅探討了創傷與心理崩解,還深刻描繪了社會如何透過家庭、婚姻、性別規範來壓抑女性的自主意識。這部作品的特殊之處,在於它將心理創傷內化為身體經驗,使英惠的「異變」成為對無形暴力的象徵性抗拒。韓江透過冷峻、決絕的書寫風格,拆解「正常」與「異常」的界線,並藉由女性視角,探討壓迫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被合理化,最終將個體推向自我毀滅。 女性的精神掙扎:心理學與存在主義視角 英惠的沉默與拒絕,是她與世界抗衡的唯一方式。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她的極端行為可被解讀為一種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其根源來自童年時期的家庭暴力。精神分析學派認為,未解決的創傷會以各種象徵性的方式重現,而英惠的拒絕食肉,便是一種對暴力與控制的象徵性拒絕。她不僅拒絕吞嚥被殺戮的動物,也拒絕接受自己作為被支配者的角色。這種反抗最終擴展到身體層面,當她拒絕進食、拒絕人際接觸,她實際上是在透過身體的消亡來進行精神上的解放。 存在主義的觀點也能解釋她的選擇。當英惠意識到自己無法在世界中找到真正的自我時,她選擇以極端方式來對抗虛無--她剝離慾望,剝離關係,最終甚至剝離自己的身體。如同卡繆在《異鄉人》中描寫莫梭的疏離,英惠的精神狀態亦是一種對無意義世界的回應。然而,這種疏離感在女性身上顯得更加複雜,因為她不只是對世界失去連結,更是被世界主動排斥。 韓江的書寫:女性作家的文學之路 韓江的寫作風格深受南韓社會文化背景影響。南韓文學在戰後時期以政治與社會現實主義為主流,但自1980年代以來,女性作家開始崛起,帶來更細膩的心理描寫與個體視角。韓江的作品正是在這樣的文學轉型中誕生,她關注的不只是宏觀的社會問題,更是個體在社會機制下的存活方式。 韓江的創作歷程也體現了女性作家在南韓文學圈中的挑戰。南韓的文學界長期以男性作家為主,早期女性書寫往往被視為「邊緣」或「私密」的。然而,近年來,包括申京淑、孔枝泳、朴婉緒等女性作家,逐漸打破這種框架,將女性的內在經驗推向主流討論。韓江便是這股浪潮的重要代表之一,她的作品不僅獲得國際矚目,也讓南韓女性文學進一步走向世界。 女性的生存困境:從「順從」到「異常」 在《素食主義者》中,英惠的異變與崩解,與其說是她個人的精神問題,不如說是社會對女性的壓迫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從童年到婚姻,她一直活在男性的規訓下,父親的暴力、丈夫的冷漠、姐夫的欲望,這些力量將她推向邊緣,最終逼迫她成為「異常者」。 這與南韓女性的現實處境形成強烈對照。在南韓,儒家思想的影響仍然深遠,女性的社會角色往往受到嚴格規範,「順從」仍是隱含的標準。而當一個女性選擇不順從——不論是拒絕婚姻、拒絕母職,或如英惠般拒絕身體的需求——社會往往會以「異常」來標籤她,甚至將其視為病態。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素食主義者》不只是一本小說,更是一場對社會規範的挑戰。 台灣文學的狹隘與提問 韓江的作品在台灣受到高度關注,不僅因為其獨特的寫作風格,還因為它所探討的議題與台灣社會亦有相似之處。台灣雖然自視為東亞地區較為自由、進步的國家,但在文學領域,對於女性書寫、精神疾病、社會異質性的探討仍然受限於某些框架。 台灣文學長期以政治、社會現實為核心,女性書寫曾被視為「小我」的私密敘述,不如以國族、戰爭、歷史為題材的作品來得「重要」。雖然在近二十年來,女性作家如邱妙津、張亦絢、簡媜等逐漸獲得關注,但對於女性內在經驗的描寫仍常被邊緣化。例如,邱妙津的《鱷魚手記》以濃烈的自剖筆觸探討性別、死亡與自我認同,卻長期被當作「同志小說」而非「文學經典」來看待。這反映出台灣文學圈對於書寫類型的劃分仍然存在階級性,對於精神層面的探討,仍時常被歸類為「個人化」而非「社會性」。 韓江的成功,讓我們不得不反思台灣文學的界線是否過於狹隘——我們是否仍習慣於將「女性書寫」視為次要?我們是否對精神疾病、心理創傷的描寫抱持距離,而偏好更具「公共性」的議題?這些問題值得討論,因為文學的價值,不該取決於它是否涉及國族、歷史,而應該關注它如何深入人性,如何挑戰我們對「正常」與「異常」的理解。 《素食主義者》讓我們看到,在一個壓抑個體意志的社會中,「瘋狂」有時並非真正的病症,而是一種對抗既有秩序的方式。而我們的文學,是否願意為這樣的聲音留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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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晨禱

文/劉建志 畫/嚴玟鑠  清晨的陽光,如羽毛般輕柔,帶著夜色未盡的微涼,輕撫著仍在夢與現實交界遲疑的我。我總會在被窩裡蜷縮片刻,讓餘溫包裹住剛從夢境抽離的靈魂,然後緩緩伸手,拿起床頭的電話。姐姐的聲音,如約響起,帶著晨光未散的靜謐與虔誠。我們在聲波的連結裡,同時閉上眼睛,低聲向神祈禱。 這是我們已持續三年的晨禱習慣,如同日出,不曾間斷。可晨禱並非總是輕鬆的,尤其在無人知曉的冬日清晨,夢境尚且溫暖,現實卻寒意逼人。棉被成了堅固的堡壘,守護熟睡的溫存,也抗拒著清醒。我時常在禱告時將自己蜷得更深,彷彿信仰與寒意在無聲角力。然而,迷離曉夢雖吸引人,我依舊讓這個儀式成為日常,因為清晨的寧靜裡,心靈總是不可思議的清澈。 禱告的內容或宏大,或微小。有一年時間,我每日為求職祈禱,彷彿只要足夠虔誠,便能撥雲見日。但祈禱未必能如願,生活的起伏總帶著它的脈絡與節奏,並不因我們的意志而轉向。當等待拉長,焦慮如影隨形,不免懷疑,誠心的呼求是否終將落空? 生活亦如是。我與姊姊總為家人健康、日子平安祈禱,但病痛與意外仍舊如潮水般襲來,使人應接不暇。然而,晨禱宛如日復一日的修行,讓信念在言語間緩緩滋長,讓心靈在一次次的傾訴與神的聆聽中愈發篤定。 晨禱的習慣,在這三年間未曾中斷。不論在晴日、在雨日,總有一通電話於晨光熹微中響起。像是層層堆砌的磚石,在一聲聲低語間,我以虔誠築起一座內在的聖殿,使自己無論置身順境或困境,都能找到安身立命之地。 回首這些年的潮起潮落,當時焦慮的難關,如今已然化解;曾經患病的家人,亦逐漸康復。那些曾經深切祈求的事,有些已悄然實現,有些雖未如願,卻總引領我踏上更豐盛的道路,不知迷路為花開。在不斷繞道與迂迴中,總在某個關鍵時刻突然醒悟,冥冥中自有安排。 別有人間行路難,生命總有些時刻彷彿墜入深不見底的洞穴,充滿絕望與不幸。但在每日晨禱中,我總能找到定錨的力量,彷彿若有光,讓自己一步一步,一日一日,更靠近曾經向神虔誠祈願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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