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踏莎行 寅時三刻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長夜的夢土化為雨後的滴淌 寅時三刻我醒來,那人已走遠 黑暗與深沉俱不可考 魂魄不可考 夢中的晴天亦不可考   這是冷雨襲擊之後的時光 灰色的窗簾映著灰色的天空 我寫詩,令日子清醒不得昏昧 舊日風聲都來到窗前 將我再次吹送到五指山   山的掌紋裡有神靈的高臺 祂說:訟莫欺,名休問 又說孕保安,行人鈍   信女近年無訟無名無孕 無行人來,無行人去 問了心安,不問也心安   經過一座蓮池 並無芙蓉向臉兩邊開 但見蓮葉兩三片,淚滴三四顆 昨夜應哭過,只是不許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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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所謂忠實讀者,也只是 一隻貪戀荼糜且壽命不長的工蜂而已

文/姚時晴 圖/楊淑惠 每每發現脾味相投的作家便想盡辦法蒐齊其作品,像隻忙碌的蜜蜂在花叢裡覓尋獨特的氣味,吸取這些奇花異草的甜膩和芬芳。將花的蜜粉裝箱,花的色澤裱褙,花的氣息封罐,分門別類儲藏在靈魂的有機芳療櫃。每個奇穎的作家便是一瓶具舒緩療效的精油原液萃取玻璃罐,替週而復始一成不變的生活徹底進行排毒、淨化、放鬆、提神、振奮,或僅是置放於梳妝台日日賞心悅目地陳列對望。單單看著瓶瓶罐罐精緻設計的繽紛外貌,便有了直接嗅聞到百花瞬間綻放室內的幻想。 我們其實都忽略了蜜蜂的嗅覺天賦,而只記得他們高超釀蜜技術的工巧。蜜蜂是節肢動物裡嗅覺最敏銳的昆蟲之一,全身的茸毛和足部的採粉籃則是天生擷取花粉的工具。沒有其他動物對花的氣味如此專業品味,對花的加工如此細膩科學,與花的知契如此深刻遇合。在日間,知曉如何為花朵傳情達意;在夜晚,懂得與花的魂魄交心密談。 而所謂忠實讀者,也只是一隻貪戀荼糜且壽命不長的工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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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蔓生

朝陽 詩/辛金順 圖/戴麗英 種下的豆子從心土的黑暗中,生出 一朵萌芽的喜悅 朝陽,開放雨露進駐,沾點星光 鳥鳴其上,啾啾 醞釀飽滿的溫暖,在日夜循環 擁抱的愛中 世界,在世界裡輕輕的搖晃 搖晃出了一首詩 有小小斑鳩飛掠而過,壓著風韻 拈亮了文字 燃燒出一心熾熱的眷戀 八月的蟬鳴叫醒了空闊 那些被放走的風箏,都回到土地 傾聽,果實甜美的笑 一生的夏長,一生的秋收,一生的 冬暖,一生攜手 春天 就此漫漫長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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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習泳

文/區麗娟 圖/徐兆慧 在水一方 從來沒有學過游泳,不熟諳水性卻熱愛大海,荒謬吧。人生多的是光怪陸離的事,人總是會禁不住掉進軌道以外的奇思妙想。更荒謬的是,我是靠網絡影片學會游泳的。 不習慣陌生人的目光凝視,我選擇在家中舒服的小床上游泳。手肘彎曲時保持九十度,划水時用力,手指放鬆,像鴨蹼一樣,讓水流自然滑過肌膚。其餘時間放鬆,儘量延伸身體,一划,抬頭吸氣,鼻子呼氣。雙腳像青蛙般曲折蹬水,利用水阻推進,蹬腳完畢後,收回。鏡頭透徹呈現。學院派的我,對於掌握實踐理論充滿信心。可是,怎麼沒有人告訴我,游泳是自我和解的過程? 游池裡,我踮著腳尖,藏著捲縮的身子,渴望披上哈利波特斗篷在人來人往的水池中隱身。水花濺過我的臉,那是別人雙腳狠蹬池壁潑灑的池水。人家已經在泳池池畔轉了好幾十圈了,而我仍在原地,狠狠被丟棄。佇立在無人的角落。二十六,拐過了十八至二十五歲的年齡——問卷調查中被歸類為青春的一格。原來,已經悄然躍過一大段路。少女二字隨著波浪越推越遠。時間在格子與格子巡逡。救生員對著要游不游,猶豫的我說:「如果不熟水性,可以去另外一個小池,那個比較適合初階,或者嬉水也可以。」學游泳的孩子在比他們高幾個身子的游池邊來回渡泳,一個瞬間已經消失在彼岸。一回神,時代往前走,變老的是自己。想起學游泳的契機,就是想把握年輕的時間,在完全衰老之前,在身體凝固成固體之前,拋開羞恥心,直面比別人遲起步的自己。人生不知能活多少年,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我不想等,那麼就讓二十六歲成為一個轉折點。「指尖觸及池壁,同時像海豚一樣在水中一躍,一瞬間改變身體方向,再用腳底板狠蹬池壁沖入後半程二百米。這就是轉折。」村上春樹的文字是這樣寫的,轉折點顯得如斯輕盈。 我匍匐前進,時間在此刻凝固了。我隨著水流墜騁而去。潛入水底就是信任自己的證明,你要相信自己的身體能像球一樣漂浮。活像一尾捉不住的魚。活像一尾捉不住的魚。我在水底爬著格子,一步步。蛻變,有人成功化成一尾魚了,頓時,你的存在顯得不那麼突兀顯眼。你融入了泳池中,在自己的賽道努力,坐在高處的救生員看得赤裸裸。你的進度、泳姿、實力、速度,無可遁形。游到最後五米,身體逐漸乏力,就快成為一艘擱淺的船,燃料乾掉。我仍以那條分界線為注視的集中點,雙腳由不得觳觫起來,嚥下三顆氣泡,一探頭就進入水缸內部,閉氣。 只有在水裡,人就會漸漸恢復動物的狀態。正在游的姿勢不太美觀,勉強在水中囁嚅吸啜空氣,逐漸焦慮,呼吸變得急促。「要穩步前進必須掌握呼吸的節奏,學會呼吸」。影片中的教練是這麼說。游不成蛙泳,那就仰泳,成為仰面死去的屍體,不體面,但我可以在池上無數次死去。摸到池壁了,可是我尚未學會轉身。我努力站穩池邊,看著眼前我滑過的水,任由水浪緩緩拍打。我笑了。我在水裏鼓掌,慢動作的擊打成破碎的水花。池邊傳來救生員的聲音:「游得不錯嘛,下次可以游完整的蛙泳看看。」 我告訴自己,拋棄那些二十七歲前要做的事吧。任何時間都可以成為你的轉折點。 這個夏天,我要去大海游泳。我要一直游下去,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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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三尺三寸筷子有多長?

白頭吟 文/吳守鋼 圖/陳之麟 (一) 以前,有個人一天裡參觀了地獄,又去趕場子見識了天國。 不得了,世間居然還會蹦出這樣的超凡物體。俺估計他的崗位不是騎在玉皇大帝的頭上,便是就坐於玉皇大帝的旁邊。不是嗎?當年,悟空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最後,撒的一泡尿還只騷臭在玉皇大帝的中指上。所以,能爬出地獄,又能鑽進天國的人,絕對是與玉皇大帝為伴的。 閒話休提。 卻說當他一腳跨進地獄時,正巧那裡在開午飯呢。飯桌兩邊嗷嗷待哺地坐滿了張著嘴的餓鬼。 「地獄裡一定都是粗茶淡飯吧」他想。但是,湊近桌邊一看,盡是山珍海味。 吃得這麼好,為啥依然個個骨瘦如柴呢? 他一邊好奇,一邊仔細朝四周觀察,只見每個人的手上拿著的都是三尺三寸,長而又長的筷子。 上菜了。 桌子邊驟然熱鬧起來。一個一個爭先恐後、你搶我奪地舞動著筷子,拚命想把眼前的美味往嘴裡塞,但是,只見筷子在嘴邊來來去去地盤旋,卻怎麼也送不到嘴裡。於是,有人焦躁起來,大光其火;有人亂舞長筷,弄得碟盤叮噹直響;還有人想把旁邊人筷子上的菜搶過去往自己嘴裡塞。 爭吵聲不絕,使得他不得不掩起耳朵急忙離開了。 接著,他又去走訪了極樂世界。 正好是晚飯時間。人們樂樂融融賽似一家,有說有笑地圍坐在桌子邊上。不用說,也是山珍海味啊。 「到底是生活在天國的人,臉上紅潤潤,皮膚光滑滑。」他一邊這樣想,一邊朝桌子上張望,只見眾人手上拿著的筷子與地獄裡的一樣,竟然也是三尺三寸,長而又長。 「天國與地獄究竟哪兒不一樣呢?」他抱著這個疑問,注視著已經開始的晚飯,終於解開了謎底。 天國裡的人們都是用長長的筷子把夾到的菜不是往自己的嘴裡送,而是送到坐在對面的人嘴裡,還不停地說著「請,請,請」。隨後,對方也笑嘻嘻地答謝著「那麼,我也夾點菜給你吧。你喜歡吃什麼?」說著,也動手給對方夾菜。 「果然啊,天國的人想的和做的就是與地獄的不一樣」,握著三尺三寸的筷子,在為別人的同時,也一定會輪到自己。 「三尺三寸箸」,據說是佛經上的一個小故事。   (二) 關東、關西很多地方都有一家叫「三尺三寸箸」這一怪怪名字的自助餐連鎖店。老闆本來是銷售名牌牛肉的肉鋪店主,此後,生意做大,隨手也開了餐廳,還開了點心店等等,經營著各種各樣的買賣。 走進店堂,在桌前坐定,人人面前擺放著一雙筷子,筷子底下有一張墊紙,紙上寫著的就是這一則故事。 這故事就是代言人,代店主而言:諸位,別太貪嘴哦!填飽自己肚子時,也為別人想想。這才是店主憋到了嘴邊欲說還休,但一說就休的話。這怎麼能說呢,畢竟你是以此來招引顧客,顧客也是為此來買單的。 拿著長長的筷子就餐,謙讓總比「應該我優先,應該我先來」更能互惠互利。幸福之花只有在自己與他人的共同栽培下方能開得爛漫。 哈哈,把本來是世間一般的常識包裝得神秘兮兮,還說是來自佛祖的教誨。 許多年以前,俺第一次坐進這個餐廳,讀到這個故事,就一直在查找故事的出處。也許是井底之蛙的緣故吧,至今還在撲空。 於是,暗暗地便想,這麼好的道理,何必一定要跟「佛」呀「道」的套近乎呢?好事就是好事,不必狗肉當作羊頭掛,啥事都把佛陀、神仙請出來,要知道他們已經夠忙的了。   (三) 裝神、造假是人類的致命之哀。 三百年前,有個名叫富永仲基(1715-1746)的小哥就有過如是說。 富永仲基,大阪那地方的一個醬油店老闆的兒子。雖然醬油店出身,但一生並沒有光打醬油、光路過,僅把飯碗砍在臉上吃飯。相反,這位31歲剛出頭一點就翹了辮子的小哥,留下的學說讓身後無數學者醋得不行。學者們沖著他的學說發怵,卻沒有人能拿出像樣的反駁證據來還嘴。所以,三百年來,大家都假裝沒看見,甚至假裝不知有過這麼一個小哥。而真正記著他的僅寥寥幾個,比如國學大師本居宣長,漢學大家內藤湖南等時不時還不忘拿起點名簿點點他的名,稱他為五百年才出的一顆能豆子。 也確實如此。他以15歲的小小年紀,就開始著書立說寫了批判儒學的《說蔽》一文。當然,這「批」剛出口,「判」還在嘴邊,就被學府趕了出來。 那時,小哥手上一定不會有手機,肯定也不知道電視機,興許連啥叫地圖還不清楚吧。但是,他在《翁之文》的著述中狂言,從恒河邊上的「三千世界」、或者瑜伽的冥想可以看出印度人擅長空想和神秘;由自衛隊明明是軍隊卻無法寫入憲法一事,洞穿了島國人善於隱藏的心跡;而憑一句「白髮三千丈」猜中了中原人喜好在修辭上做文章,有為自己打掩護的習性。 同時,他還覺得大乘佛教最玄乎,一口說死大名鼎鼎的《法華經》、《般若經》等是假冒了釋迦的言行,實際是後人的造假。「大乘非佛論」,即大乘佛教是從原始佛教演變而來,並非一開始就出現在釋迦時代,也非大眾部演變而來的見解就是他的原創。小哥的《出定後語》一書敢於懷疑一切,對牛鬼蛇神毫不留情。 近代的文獻學上的考證證實了大乘佛教的經典多為釋迦死後幾百年之後的偽作。 插一句,在這一點上《論語》也一樣。 俺遐想,有一天孔老二睡醒爬起來,挑燈夜讀這本自他進棺材之後的幾千年裡,一直處於小皇帝地位的「被自作」,肯定不會承認是自己的「子曰」,一定以為那是孔老大,或者孔老三的大作。 不過,不管小哥的著述怎麼有先見之明,也不管科學的論證有多麼嚴密,都擋不住寺廟裡的香煙依然繚繞,佛龕照舊莊嚴,《法華經》、《般若經》比任何時候都朗朗上口。 這就是市場。 一個供給側俯視著需求側,需求側眼巴巴乞求著供給側的市場。有需求,才出現供給,才有市場。 世上或許本沒有神仙,也不存在救世主,但是,膜拜者會造出無數個救世主。讓自己信服,令眾人膜拜,或者假裝相信,假裝膜拜。甚至還讓人相信這個時代的救世主比任何時代的救世主更救世主。 三尺三寸不過一米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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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出磚入石考

文/攝影 宋玉澄 出磚入石,不是四字成語、不是迷宮走巷、也不是甚麼武術招式;它是閩南建築中一種獨特築砌方式的形容、工法,或是建物的專有名詞:利用形狀各異的大理石、紅磚和瓦塊等材料交錯堆疊、固定,以完成築牆、起厝、鋪埕等工程;其中的出入兩字,是指磚與石的距離,磚要比石凸出,石要比磚凹陷,據老師傅的說法是其間的差異就是一根地瓜藤的厚度。 數十年前在金門服役時,常在當地見到這種奇異的建構方式;當地的朋友介紹說:人們喜歡用磚紅石白的顏色演義為金包銀、或以密密推疊的樣式引申為百子千孫,甚至直接將出磚入石的磚石改為將相變成出將入相;寓意與期望住在這種出磚入石的建物中,能夠大富大貴或子孫綿延,總之就是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及子孫滿堂。 因為在金門首見,一直就以為這是金門地區因建材稀缺,利用手邊僅有的材料所創建的方式,讓人印象深刻。直到近年,數次遊訪泉州、晉江、廈門……,才發見隔岸的大陸,才是出磚入石的起源地。據清代《金門縣誌》記載:金門屋宇多從泉州,規制不大而體形堅固,牆以石壘磚砌……。(清代,金門屬泉州府管轄。) 據說出磚入石的出現,最早是明代泉州沿海一帶居民屢遭倭寇侵襲,焚剠過後的人們,僅能利用殘垣斷壁的材料,重建家園而形成的一種建築方式;也有一說是明萬曆年間閩南一次高達八級的大地震後,災民們在廢墟裡,就地取材,利用坍塌破碎的磚、石、瓦、礫來構築牆體,重新營造自己的家園。 但在旅遊途中,聽到的多以大地震的說法居多,居屋倒塌毀損嚴重;災民無奈下只有撿拾較完好地廢料,算是廢物再利用的盡量搭配使用。不想竟產生了一種紅磚(瓦)與白灰色花崗石的色彩對比,更有一種是人造卻又是自然的不規則之美,無意間造就了閩南鄉土文化建築的獨特魅力與特色。 而個人又以為出磚入石的色彩、形制甚至其背後的精神,多少有些「毀其形好」如穿在牆上的「袈裟」一般,寓含浴火重生的美麗與堅強的意味,自然有股質普有莊嚴的氣質。當然,在災害過去、物質充裕下,匠師也會在工法中融入具有吉祥寓意的文字或福祿壽喜及葫蘆等圖樣;甚至,我也見過不規則的大理石,被改以石磨、或石雕等砌築牆面,應該就是出磚入石的進階版或變體了。 有人把廈門大學創辦人陳嘉庚先生譽為創新出磚入石工藝的第一人。主要是他利用廈門盛產花崗石的優勢,結合當地石、木、磚、土等原料,將出磚入石的工藝發揮到了極致,並顯現在廈大的每一棟建築中。 如今的閩台緣博物館、泉州火車站、五店市、梨園古典劇院、南音藝苑、泉州博物館、南建築博物館、南少林寺等大型建物群,都運用參雜了大量出磚入石的工藝,以紅白相間的色彩、實物,譜畫出歷史與人文的圖案,展現出閩南獨特建築的文化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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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水浮蓮

詩/攝影 葉莎 這令人迷惑的一天 我們沿著五月的光行走 經過一座水塘時 看見水浮蓮盛開著純潔與靈性 花若有語,我們亦應有語 然而語言這麼無力 不如藏一隻幼蟲於內心 並在暗地中蠕動 捕食過去與現在的種種 那些遺失的純潔和被蒙塵的靈性 若文字如劍如刀 就能剝開世相也剝開自己 直至絲縷畢現 恰如連袂盛開的水浮蓮 始於美和寵,終於嫌惡與剷除 原來所有的誕生只是為了洗滌 這令人迷惑的季節 我們沿著羞愧快步行走 經過一座水塘時,水浮蓮 深深的望了我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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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雲深

詩/靈歌 圖/王佳彬 落筆時 毫尖劃開雲隙 窺,不見深 採藥人九彎十八拐 群樹皆暈 風嗤笑,不斷變臉 童子撐開歲歲 年年長成山峰 日日浮雲 松針刺繡 雲紡、雨染 晨曦鉤織晚霞 鑲邊 塵囂翻滾中浮上來的我 被山清空 像一顆松子跌落 叩問 觸身、神遊 形而上形而下 人在或者不在 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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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公主

文/張紫蘭 圖/郭佳靈 有人踮著腳尖,站立「夢」的邊緣淡淡輕笑,像堅持一種芭蕾舞的立姿……,少年過去,我的朋友們沿路拋擲年輕的夢——準備成熟。 往昔,每晚給自己編一個絕美的傳奇,與漂亮的娃娃入夢;鎮日低頭專注一種音樂語言。母親說,她從小就痛苦,歲月的音符一頁頁填滿,也不改變她痛楚的大美。 太陽冉升,整個世界走出一群生動的人類,她站在古典的衣飾中,用視覺對待窗外人間。她是塔中之女,邪惡驚駭不了的小少女。 她的女朋友在曠野完成婚禮,她聽聞了,寂寞地面對一個雄性社會的荒謬,酷熱乾燥單調野蠻,只存在一股對婚姻強烈的迷愛。舞劇裡,碎步圓出一行小公主,活潑可愛,有完成有未完成,牽著滿天裝飾一線舞,童話般的曲折,在一個錯開與重合的人體裡。 外語的人海,紐約的破敗,伍迪艾倫的神經質,我們擋著一把花傘遊戲名貴,一首嬉皮的流行樂譜貼在勞斯萊斯的後窗。 我們化妝參加她的音樂演奏會,少年的音樂,少年的學校酒會;少年公主,請求一所華艷的餐會,一次美麗的情約,一廊善良的友誼。眉邊再繪一朵雲,唇緣再笑一綠彩華。 我有一個崇高的夢,在小鎮成長。哪裡都可能華貴,無需鎮日奔跑或成年流浪,只是大人不了解。我有一個永遠的藝術包袱,只求最敏感的人解讀與呵護。 每天在日記裡,無非是告訴自己要珍惜時光的起落。最美的光陰在青年,他們擁有光澤飽滿的肌膚;最智慧的光陰在中年,他們的生命一一安頓。 因此不再奔跑了,有人準備繪寫一整條長河,在藝術成熟的那一刻。也許四十歲,也許五十歲,也許七十歲。捕捉「隨時」,剎那的美,剎那的靈感,於是隨身攜帶著沈思的雙手;然後還要整年整月的努力,疊積創造力。風滾遠了,留下追求智慧而輕笑柔軟的人人。 親愛的公主,我們都已長成,猶記得照片裡的童年,排排跳舞,逗得大人呵呵笑開。少年時光的她去了紐約,流浪的心很美,只可惜徹底淹沒了妳我。 人的一生年少最真,然而多情的我們要走今生長長的路,險途不少。於是搞文章的人啊……也領悟了滄桑。為什麼我在原地尋求,因為我深愛我的家,為了找尋它的「深刻」,所以我留下來,當然,那也是我另一部份的淺顯。祝福妳們,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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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間奏曲 我們將要深談或者親密注視──讀零雨新作及其明朗

夢的搖曳 文/柏森 圖/張秀燕 深冬,我開始觀察日昇時刻的轉化。 因為光線的緣故,總有什麼正在提早或者延遲,就如同一切並非起初就是絢爛的色彩,而是一丁一點透過三原色的排列順序以及交錯,去形塑著變幻。 這使我想起讀詩時特別側重內在邏輯的合理與通順,考驗了寫作者言說的技術,情感控制以及思想的重點。往往這樣的詩,是直觀且毫不掩飾的。 詩的基礎單位,在詞彙(而非詞義)的簡潔和明朗的意象,兩者之間達到平衡時,所產生出另一層次的深遠。在這個結構下,多半會發展成口語表達方式,或是,將原先口語的習慣略加運用在詩的技術中,所謂「明朗」便指涉著不經由文字過度的遊戲性,將意象核心袒露在詩之中。 讀起近期刊登在印刻文學雜誌七月號的詩人零雨新作八首,發現相比於《特技家族》時期的遊戲、拆解和句法演變,或者《木冬詠歌集》裡帶有神學形式的鋪陳,新作已預示著詩人邁入了更加深層、平靜的姿態。 八首詩的景象調度皆以日常生活裡餐桌上出現的飲食、餐後那些收拾的狀態為基礎,乍讀之下以為是輕鬆之作(確實,其口吻平易近人而不故弄玄虛),實際上深埋詩人本質的後設思考。在〈漬物〉一詩裡,詩人寫: 我把你放置許久 想把你的甜蜜叫出來 終究是時間 在控管你的好味道 雖是寫物,然而人的凝視亦把物再次地擬人,藉由這過程,詩幽微地讓人、物關係慢慢地消除,而此時詩人回頭補述「時間」為何: 青綠的餐桌加上黃昏的顏色 大太陽下,把你曝曬 移進室內。時間變得 有如親人,有如一種承諾 口吻漸近出現彷彿談論秘密,在詩與讀的距離底,不疾不徐使寫景的光線暗示著時間受指代的意義,詩人對接起形而上與形而下: 晚飯後睡覺前── 我們將要深透或者 親密注視 讓意義在前期的堆疊至此段落成立,於是沿著這道判斷方向延伸,扣回詩名:「或者只是手牽著手∕互相醃漬」。 我們能明顯發覺,整首詩僅僅誘使讀者進入詩人所傳遞的純粹訊息,而其在此詩即使具有分行、斷句設計,也不成為閱讀時的干擾與障礙。回到此前所說,字詞的遊戲性降低,也許更可以明確地標示為裝飾的語意下降了,也排除詩句和詩句之間的不穩定、摺繞和拐彎。這樣的詩帶有一種爽朗的氣質,語言輕盈(graceful)而不造作,是除卻彆扭的那種態度,而使詩如此敞開。 明朗的詩,所言不只可套用在口語、美文的區別,明朗,或能說是一位寫作者與自身經驗的緊密性早已不分彼此,詩人以自我發散出思想本身。當我們說起「口語」,經常受誤認成是語言簡單也等於思緒的簡化,其實,口語若作為一種言說的質地,那麼它萬萬不可能與思緒單純相提並論。 語言缺乏思想,即是斷肢的獸,不再能遠行。這些,關於詩的深厚,便是一位詩人思想的軌跡。因此它經常是涉及經驗,涉及一個人觀看自身而反省的思忖。 那麼技術又該怎麼樣呈現口語?我依舊認為這或然是即物之陳述。同樣是「明朗的詩」,不同於零雨的詩是直樸導向深邃,韓江的詩在詞語簡單的狀態下,恰恰襯托出帶有強烈敘事的風格。盧鴻金所翻譯的〈安靜的日子2〉這樣寫:「我去關上陽台的窗戶∕∕在雨水飛濺進來之前∕∕(別碰我)∕∕蝸牛為了移動,身體從殼裡爬出來後說道∕∕留下半透明∕黏稠的污跡,稍微前行」,即使是透過翻譯,詞彙呈現的效果仍不生澀,但技法上依著分行中的空段,懸置景物,延遲了寫景在讀者心靈的發生。在零雨的〈塵土〉中也奇趣地有著相似的筆法: 有人說這些被淘汰之物 把它們和在一起 不久,全會消失不見 混同合一 於是我這樣製造出一袋一袋的塵土 有時候,試一試,加入洗髮後被淘汰的 一團頭髮。有時候,試一試,加入牙痛後 被淘汰的一顆牙齒 最後一次,試一試,被淘汰的那個 身體,也很容易製成一袋一袋的塵土 兩人風格迥異,不過在敘述的進程裡擅於「堆疊」,意象複沓,初次閱讀所停留的印象,會受到再次閱讀的加深,這個加深激起意象的純粹,而讓詩經由不過度華美的文字、符號,能夠傳遞完整的思維。 韓江在〈安靜的日子2〉的調度隨機景象中揀選的特定片刻,描寫蝸牛的行徑,從此展延:「為了稍微前行,將柔軟的深透從殼裡∕為了稍微前行,伸出靈敏的身軀∕從鋁合金窗框之間∕∕別刺我∕別踩爛我∕∕不要一秒之內∕壓碎我」,詩正當最後時刻又超越它原先的順暢感,加入此詩最後的獨白「(但是沒關係,不管你是刺我還是砸碎我)」之後,完成了自身的倫理判斷:「就這樣∕再稍微前行一丁點」。而在零雨的〈塵土〉,詩究詩人自我的內心輾轉下了判斷與決定,因此從原先實景的塵土,橫跨出臆想的塵土: 塵土── 五月的草花,九月的蟋蟀 在天空,在地上,在南在北的那些 鳥,老人,小孩,終將變成親族 變成小小的芽,細胞 或塵土 猶如接受已定的命運,時間穿入人之中,最末似乎是永恆不止,詩迴盪著遠處的回音,近身的呢喃: 一而再 一而再 純粹意象可以受到陳述傾洩,攸關思想的,在能被定義成「明朗的詩」中絕對佔有重要位置,甚至能說,那是唯一不能被技巧的事物──作為詩人的真誠,必是作為一個人的自我誠實。當我們得以受到詩的偏愛並且閱讀它,能夠意會它,說明了這之間傳遞的不僅僅是語言的結構和方式(儘管,符號總是伴隨著最多訊息和理解),又說,是我們的知性(intelligence)相互吸引著。 我們通過語言觀看,觀察某個人眼中的世界,與其產生心智的可能。赫斯菲爾德(Jane Hirshfield)在十扇窗論D.H勞倫斯的〈白馬〉時,提及:「當我們進入詩的語言時,會感到一扇門被打開,一陣真實的微風吹過讀者(……)正是進入了一種看似客觀的真實,這樣的詩歌才被賦予了生命的重量,無論它們在不經意的一瞥中顯得多麼微不足道——就像那只被岩石溫暖的烏龜,因自身存在而擁有了切實的重量,也變得真正至關重要。」 「明朗」言在一種精確,一種不可隱瞞、不可假作的心態。 就藝術的角度來看,「明朗的詩」或多或少有著印象派的某個味道。其流變起始於眼睛所見之事物,並畫在畫布,然而晚期印象派的畫家已不再滿足於停留在視網膜上的描摹,而是,在那之後的,深抵心靈之物,是否也可以被描繪?因為那真正核心的,也許就是「我」這麼一個人所見的真實吧。 深在文學的視角,這樣的詩,其實是通透寫作與生命的關係,誠實卻不自知,視見之物,都是心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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