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細雪映入文學の森 ─以小說家為名的文學紀念館(四之三)

文/攝影 陳銘磻 三島由紀夫文學館 曉寺春雪映入文學の森 山梨山中湖‧三島由紀夫文學館   若非得自父親生前的日本友人協助,親駕私家車從平塚帶路山中湖,想來,旅行日本的日子,到底還是難以自助行動方式,去到座落山林湖畔,偏遠的三島由紀夫文學館。 文學館位於山梨縣南都留郡山中湖村文學の森公園,棲息多種野鳥、樹林的山中湖,占地二萬六千一百坪,一幢氣派的歐式建築,收藏三島最初出版的《繁花盛開的森林》、最末的《蘭陵王》,總計99部初版著作、手稿、採訪筆記、發表作品的雜誌、手寫資料、繪畫、信件、肖像、研究書籍、翻譯、電影和戲劇資料,甚至學生時代尚未公開發表的作品。除了小說,包括散文、評論、詩歌、戲劇、信件和創作筆記、童年時期繪製的圖畫等珍貴文物。 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重置三島宅邸的書房,木製書架,鋼製辦公桌擺放一只黑色電話、專用稿紙、愛用的萬寶龍、派克鋼筆、菸草罐、拆信刀。 展覽廳展出多幅三島生活照,電視螢幕反覆播放曾參與三島多部原創電影,藤井浩明製作的影像《世界的文豪‧三島由紀夫》:第一部《三島由紀夫的生平與作品》、第二部《豐饒之海》,獻予探索和認識三島過往的文學生活。 他的眾多著作:《曉寺》、《蝶蝶》、《蘭陵王》、《戀と別離と》均取材自山中湖為小說背景地。 擁抱孤傲、幽靜之美的山中湖,一如部分日本人曾試圖抗拒或遺忘在東京市谷自衛隊駐地,以切腹自決,隱含壯烈、晦澀、陰沉,相互交錯成極端個人特質的三島由紀夫,那種呈現淒厲存在的悲涼之美;又仿若三島於自決前,自述目睹二戰後,日本經濟空前崩壞的「空虛」悲感。 文學館的庭園正中,矗立阿波羅雕像,重現三島於東京大田區南馬込住宅的一部分。文學の森公園還有19座文人墨客的紀念碑和詩歌碑:展覽富安風生俳句的「風生庵」、展示山中湖村使用的古老農具和民俗工具的「蒼生庵」、呈現山中湖文化資料和書籍的「情報創造館」等。 這的確是座綺麗堂皇、氣勢宏偉的文學館。 原名平岡公威的三島由紀夫,1925年出生東京市四谷區永住町,昭和年代叱吒文壇,畢生精采,雖歿不衰,《假面的告白》、《金閣寺》、《潮騷》、《憂國》、《盛夏之死》、《禁色》、《豐饒之海》等著作,夙負盛名;1970年,為保衛天皇與日本擁有軍隊自主權,在陸上自衛隊東部總監部露臺發表政變演說,事與願違,最終切腹自盡,結束性命的往事,早於人們的談笑風生中化為輕煙,飄散遠離。 山中湖不見平岡公威,到文學館尋找三島身影,僅能從展示的書冊、掛畫與諸多影像,憑弔《春の雪》、慨嘆《天人五衰》;文豪已成歷史過客,唯其才情言隨意遣,渾然天成的文學作品才是不朽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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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親愛的老師

文/簡玲 插圖/國泰  常被喚為親愛的老師,我的內心其實有個真正親愛老師。 那是2002年,有別於1992年長江三峽之旅的獨行,我帶著即將上小學一年級的孩子,走進告別長江三峽的旅途。 客船上,望著沿岸碼頭逐漸遷徙的人們,我知道,隨著水位持續上漲,那些消失的古城會漸漸沉沒於江底成為逝去的風景,當我的孩子再一次和三峽相見,江水起落間,新城新人新事新軌跡,成為她的新視野。 我從東向西而行,「上有千仞山,下有千丈水」西陵峽、巫峽、瞿塘峽長達兩百里,我們坐在甲板,看兩岸懸崖與絕壁時而險峻湍急,時而秀美深幽的風景,小女孩沿途唱著〈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當她唱到「古今多少事」,抬頭問我: 「媽咪,是誰第一個教妳唸詩的呢?」 「當然是我親愛的老師啊!」我望著她閃亮的眼睛回答。 世事難料,我這個親愛老師,正和我在長江三峽相同的時空中。距離我們分別已是整整三十個年頭,也就是說我和老師不期而遇了。 第一日,在武漢看到行李上的掛牌,熟悉的簽名,我驚詫極了,這不是我想念的老師嗎?歲月無情,若不是看到名字我無法將記憶中纖細年輕的身影和眼前的她連結一起,三十年了,我已步入中年,她的記憶裡是否還有我?我不斷揣想,幾次想相認,近鄉情怯。 那是和小女孩一樣的年齡,還不大會說國語的小一新生,下課時紅著眼眶坐在樹下想媽媽,老師走過來,撿起一片落葉輕聲說:「這是楓香,你看,它有三個角哦!」 我擦乾眼淚,想念媽媽時就撿一片葉子,我的課本夾滿楓香。 我學會的第一首詩,是白居易的〈花非花〉,老師彈著風琴,一句一句教唱: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無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兒時不了解意思,但美妙的旋律迴盪心中,至今仍能朗朗上口。每個放學前,親愛的老師溫柔教唱:「紅紅的太陽下山了,依呀嘿…不要怕,不要怕,我把燈火點著了…」第一次聽到風琴曼妙聲心生雀躍,我站在遠遠角落,她似乎看出我眼神中的希冀,要我站到風琴旁,看她彈琴,我開口歌唱,她用一顆媽媽心化解第一次上學的分離焦慮。 親愛的老師溫柔,舉手投足間氣質優雅,她是我啟蒙的導師,是她賦予我對大自然的多感與抒情,啟發我對音樂和文學喜好,是她讓我看見老師的關愛,並且成為自己的初心。 前塵往事歷歷,在巫山雲霧瀰漫時,我忘卻三峽將告別的嗚咽聲,向水敞開胸懷,走進船艙與她相認,親愛老師對我的記憶模糊,這沒有什麼,她不過教我兩年,像我教過無數的學生一樣,偶會相忘。 我們在千山萬水裡重相逢,沒有阻隔,談校園裡的楓香,談她在基隆河旁下課後匆促的腳步聲,談現時的自己,我想起七歲那年,我們也在山水裡相逢,基隆河成為我一生之河,我曾離去,卻又歸來。 我和親愛老師成為臉書好友,她的幾次畫展我去參觀,驚覺她藝術的專精。歲月如梭,又時隔二十年,她每日閱讀中華日報,不時給予偶爾發表作品的我鼓勵,我們不曾再踏上長江三峽的旅程,我再次離開兒時的基隆河畔,河水起落逝去一些故事,我和親愛老師的記憶不曾失去。 美國著名哲學家教育家杜威曾說:「人必須珍藏某種信念,必須握住某種夢想和希望,必須有彩虹,必須有歌可唱,必須有高貴的事物可以投身。」對一個孩子來說,那是最初始純淨的信念,我深深珍藏並把她當成我終身志業,以致後來我當了老師,在教學的路上在閱讀推廣的路上,甚至在創作的路上,當困頓迎頭痛擊時,我面對毫不畏懼,我畫著自己的彩虹唱著自己的歌,堅持初心的那條路,這一切都要感謝我的親愛老師。 謝謝孫老師,讓我看見一個好老師的樣子,讓我依循做一個有愛有夢想有希望的人,如你所見,我也是孩子們最親愛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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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細雪映入文學の森(四之二)

以小說家為名的文學紀念館(四之二) 谷崎潤一郎紀念館 文/攝影 陳銘磻 文學界的惡魔主義者 兵庫蘆屋‧谷崎潤一郎紀念館   「谷崎潤一郎紀念館」位於兵庫縣蘆屋市,是為紀念1934年在蘆屋生活,於東灘區倚松庵宅邸,以神戶、蘆屋為舞台,創作膾炙人口,獲得熱烈迴響的《細雪》,翌年,又獲文化勳章的谷崎潤一郎而建,一幢日式鋼筋二層樓瓦頂館舍。 《細雪》不僅奠定谷崎成為日本文豪的崇高地位,更造就蘆屋成為旅遊景地。市府於伊勢町現址,仿谷崎在京都故居「潺湲亭」的庭園而建,館內展示谷崎生前信箋、出版的書籍、硯台、日常用品、畫像、手稿、家屬捐贈的藝術品,還重現四席半塌塌米大小的書齋、文豪最喜歡的寫字桌椅,約有一萬三千件。 1886年出生東京日本橋,素有「惡魔主義者」之稱的谷崎潤一郎,藉由《痴人愛》、《春琴抄》、《細雪》和現代譯本《源氏物語》確立在日本現代文學發展中,唯美意識的大師。究其一生,為藝術而生而死,說:「藝術家無論怎樣怯懦,也要安於自己的天分,精益求精地研習藝術。這時,就會產生為藝術而不惜捨生的勇氣,不覺間對死就有了確切的覺悟。這才是藝術家的勇氣!」 展場觀賞谷崎文學創作年表,放映室介紹谷崎生平事跡,館內大廳舉辦文學朗讀、文藝講座、講演會和音樂會等活動,還能在仿古建造,散發恬適風情,玻璃帷幕外的幽靜庭園,浸沉於文豪華麗又細膩的文學世界,煞是美好。 1988年開館的紀念館,成立目的在於保存谷崎相關資料、呈現成就。館口左側,重達15噸的巨石,1938年阪神大水害時,遭洪水沖進東灘區舊谷崎宅邸,後來被用作紀念館觀景石。 紀念館寧謐有風,春末午后造訪,獨具風雅韻味,閒散的瀏覽館內展示谷崎生平相片,翻閱文豪全套著作,漫步走上寬闊庭園,別是一番情趣,不禁使人想起《細雪》住在蘆屋的雪子,「她現在站著向下往南邊看,那裡有草坪和花壇,前方有小小的假山,開著白色小花的麻葉繡錢菊,從巖石之間朝懸崖、沒水的水池垂下,右方的水邊有櫻花和丁香花開著。」 就說這幢水木湛清華的房舍充滿雅趣,就說紀念館的格局,好似豔陽下盛開的紫陽花,美得讓雀躍的心情紛飛。 看他紀念館建築的調性,不似把情慾寫到骨子裡的谷崎,反而像極了《細雪》經常相親的三姊雪子,文靜內向,略帶靦腆氣息,如書中所敘:「雪子並沒有特別反應,只是靜靜聽著,然後說,如果只是因為長幼有序而延期,倒不必顧慮,可以先讓兩人結婚,我慢結婚不會有什麼打擊,也沒有放棄希望,因為自己預感到幸福日子終究會到來。」那是沉靜裡展露婉約的喜悅光芒呀。 主角性情如斯,看來,紀念館的氣質亦復如斯,使人欲想貪戀那一點寂然中緩和的羞怯,以及文雅中蘊含的靦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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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傾斜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儀式開始之前,須將道具一一備齊:豆子的深色胴體、磨豆機的絞刑器、盛裝詩體的濾紙、兩道過濾的淚水,不知是屬於降靈還是解放靈魂,細細想來,喚不回的情人還需召喚嗎? 換上杏色雪紡紗質蕾絲邊的服裝,幾番尋思該配上哪一個色澤的腰帶,以便勒緊恥骨以上的器官,才能避免肚臍以下各形各類器官的血液回沖腦部,惱人心緒、蠱惑人心。菊金色的絲帶應該可以,它具有鐵質的意象,是屬於柔軟的堅持那種。 穿戴整齊,正襟危坐,像似在心寺的大殿,預備展經持誦一般。 心寺牆壁上裝飾多位半浮雕的天女,在微閉的眼睫下開始浮動, 可是她們無舞不歌反而竊竊私語,解讀她如千萬劫以來深遠的譫臆,一字一句說出端坐之人的猿馬之心。 儀式已接近尾聲,暗晦的餐桌旁侘寂得猶如茶室,茶會接近尾聲,跪坐榻榻米上的膝前,有一皿手繪初紅秋葉的盤子裡那顆仿擬栗子的和菓子食畢、釅苦而甘的的綠汁也以三口飲盡、茶碗花色和形制業已奉覽完畢。留下什麼?是在依戀什麼? 是在依戀什麼? 迷戀血色豐潤面相莊嚴又高大偉岸的阿難,摩登伽女難以自持而苦苦求愛,糾纏到阿南苦惱地請教佛陀賜予解方。佛陀問摩登伽女,妳愛阿難的什麼? 摩登伽女回答:「我愛阿難的眼,愛阿難的鼻,愛阿難的口,愛阿難的聲音,愛阿難行步的樣子……。佛陀,總之阿難的一切我都愛。」 人的肉身中,眼有淚,鼻有涕,口有唾,耳有垢,身有屎尿,這些都十分臭穢不堪。如果兩人成為夫妻後,便會有小孩出生,有生便有死,伴隨而來的便是生離死別,這些對於你的愛與戀、你的身和心有什麼好的呢?佛陀說。原先痴痴地想著兩人是如何如何歡愛的她,對於在陰翳處浮出的白光,此時,似乎察覺自己的肉慾角落裡深藏的愚昧,但是並未發現手中掌握的杯是一個偏移且傾斜的星球,其中為滿足異類口慾的深色豆汁因為入神而潑灑,濡濕了衣裙,心頭一驚:咖啡漬不容易清洗乾淨,就像久經薰習而戒除不掉的習慣。 換下一身華服,著上棉麻質布衣,重新進行儀式。這時,所以的物質回魂成自身的質性:深色豆體、磨豆機、濾紙、水,燒出一壺滋味寯永的咖啡。但,此後,不會讓自己耽溺在愚痴的愛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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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奔向月球

矗立在甘迺迪太空中心「火箭花園」的每一具火箭,都是好幾十公尺高的龐然大物。 1969年7月21日凌晨兩點五十六分,美國太空人尼爾.阿姆斯壯成為踏上月球表面的第一人,他的經典名言「我的一小步,是人類的一大步」,令人聞之熱血沸騰,估計全球有六億五千萬人緊盯著電視轉播,當時我初中二年級。 台灣從1962年雙十節台視開播,才正式進入電視時代,在小學任教的爸爸雖然薪水微薄,但對電視這種「新生事物」卻極感興趣,好不容易湊錢買了一台黑白電視機,學校宿舍客廳太小擺不下,就放在全家睡覺的「總鋪」角落。早期電視節目不多,我們已經看得津津有味,人類登陸月球電視轉播這等大事更不得了,學校裡許多老師跟他們的小孩早就來占位,把我們家的「總鋪」坐得滿滿滿,登陸月球的那一幕至今仍無法忘懷。 二次大戰結束後,美國、蘇聯利用各自俘獲的德國火箭技術人員,發展以飛彈為主的核軍備,並把競爭延伸到太空,起先美國都處於挨打局面,直到阿波羅十一號完成人類首度登月任務才後來居上,太空競賽至此達到巔峰。 我們搭乘月球車模型過過登陸月球的乾癮。 1986年五月我們第一次去美國,曾經到位於佛羅里州梅里特島的甘迺迪太空中心參觀,這座太空中心以美國已故總統約翰.甘迺迪命名,紀念他曾經發下「在20世紀60年代結束前把人送上月球並安全返回」的宏願,而且成功實現,這不但是美國國力的展示,也是人類太空探險的重要里程碑。由於甘迺迪太空中心至今仍是美國國家航空暨太空總署(NASA)進行太空飛行器測試、準備和實施發射的重要基地,因此大部分地區都不開放,只能到遊客中心一窺太空奧秘。 到一般風景區遊客中心大多拿張簡介、上上廁所,沒甚麼看頭,甘迺迪太空中心的遊客中心卻「大又有料」,進入園區第一眼見到的「火箭花園」就大得驚人。曾經在歷次太空任務中擔綱的代爾他、朱諾一世、朱諾二世、水星.紅石、阿特拉斯.阿吉納、雙子座、土星1B等火箭,像參天巨樹般巍峨聳立,雖然眼前這些火箭從未飛上過太空,不過它們都不是模型,而是如假包換的真品,它們宛如一群巨人,令遊客仰之彌高、驚嘆臣服。 BUS TOURS載遊客參觀太空中心的管制區域,包括火箭組裝廠、發射平台與阿波羅中心。阿波羅登月飛行任務使用的農神五號運載火箭,高度達一百一十點六公尺,垂直裝配這個龐然大物的建築物,更大得不可思議,光是大門就有一百三十九公尺高。垂直裝配好的火箭站立著,由兩千七百多噸重的履帶車運送到發射場,以時速一點六公里的「龜速」,足足要花五個鐘頭。 火箭發射的準備階段是一套極為繁複的過程,每個環節都不容出錯,當進入倒數計時到點火發射,更會讓人屏氣凝神興奮到極點。我們雖然沒機會親眼目睹火箭發射實況,但在阿波羅中心透過影片也能身歷其境,遊客化身太空人,想像自己面朝上躺在太空艙的駕駛座,背後就是裝載三千噸液態燃料的火箭,發射瞬間電光石火伴隨劇烈震動,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如果我是太空人的話,恐怕早就暈過去了吧? 一具已退役的農神五號火箭,因為太過龐大無法在「火箭花園」直立露天展示,而是以橫躺的姿勢在阿波羅中心室內亮相,人站在它的旁邊顯得無比渺小,想要拍它的全貌根本不可能,只有這樣的恐怖怪獸才有無窮力量把太空艙跟登月小艇推送到月球。火箭旁的展覽區展示著登月任務的各項物品,包括從月球帶回來的岩石碎片,中心裡每樣物件都跟太空有關,像電話亭就設計得像個太空艙,我們坐上一輛月球車準備展開月球探險,正納悶旁邊的駕駛員是不是真人,那老兄突然朝我們比了根大拇指,嚇一大跳! 到2018年為止,共有十八位太空人在執行飛行任務時犧牲,其中美國兩次、前蘇聯兩次,均造成全體成員死亡。美國甘迺迪太空中心矗立一面刻有殉職太空人名字的「太空紀念鏡」,犧牲的前蘇聯太空人則安葬在克里姆林宮紅場墓園,這些人與在太空飛行器訓練、測試中喪生的許多勇士們,無所畏懼前仆後繼的航向浩瀚宇宙、探索人類未知,是真正的英雄。 阿波羅計畫時代,共有十二位太空人踏上月球,隨著太空梭兩度發生災難性事故,美國的太空腳步逐漸沉寂。在登月成功的五十三年後,美國重啟阿提米斯新登月計畫,預計2025年再度載人登陸月球,只是火箭發射時程諸多不順,已經數度延宕,希望太陽神阿波羅發揮神威,為他的孿生姐姐阿提米斯加油打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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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細雪映入文學の森 ─以小說家為名的文學紀念館(四之一)

文/攝影 陳銘磻 大佛次郎紀念館 霧笛橋畔的貓奴 橫濱港見丘公園‧大佛次郎紀念館 從可以眺望橫濱港、海灣大橋的港見丘公園,穿過舊法國領事館、玫瑰花園,面臨的是1978年開館的大佛次郎紀念館;再行幾步路,經過霧笛橋,便是1984年開館的神奈川近代文學館。 在巧小精緻,有模有樣的售票口買了入館券,進入富麗堂皇的展覽廳,迎面所見,是被設置在大廳四方,幾盞華麗的貓俑燈飾,造型放逸的貓俑,可是主人的最愛。如豪華飯店氣派陳設的紀念館,展示大佛綺麗耀眼的手稿、書籍、書齋、眠床、創作歷程圖、日常生活照、貓の寫真,規模不小,無可比擬,莫非那文豪是豪奢公子? 被譬喻貓奴大佛的大佛次郎,以寫作富於傳奇色彩的歷史事件《鞍馬天狗》名滿日本。1897年出生神奈川橫濱英町,原名野尻清彥,年少時就讀東京府立一中、一高;1921年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部政治系,後被派往鎌倉高等女校任教國語、歷史,閒暇兼翻譯外國小說,著名的日文譯作為1915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羅曼羅蘭的系列作品。 1922年,大佛在外務省條約局任職。1924年陸續發表短篇小說《隼之源次》與《鞍馬天狗》,豈料《鞍馬天狗》甫一出版,人人爭相閱讀,造成全民搶購熱潮;此後,大佛暫停教師和翻譯工作,專注小說創作,作品大都以濃厚的歷史故事為題材,如:《晴天陰天》、《赤穗浪士》、《霧笛》、《乞食大將》、《幽靈船》、《大佛炎上》等現代小說。 拿歷史題材為寫作背景的傳奇小說《鞍馬天狗》,與書名同名的主角,是個匿名的討幕派忍隱武士,因內心仇視幕府無上的霸權,遂以蒙面之姿行俠仗義,專事對抗幕府新選組的暴力份子。 大佛塑造武藝高強的「鞍馬天狗」,這個超人般能飛天遁地的人物,是吸引讀者的主要元素;全書文字和情節隱藏抵制獨裁主義的強烈意圖,使人讀來著迷不已。隨後又以同樣角色,各種不同樣貌的章節,持續連載35年之久,並被改編成難以數計的電影、電視,各種視聽覺藝術的演出。「鞍馬天狗」後來竟成日本全國家喻戶曉的知名人物。 天狗是日本廣為人知的妖怪之一。西元720年,據最早記載天狗的《日本書紀》描述,某天,一名僧人無意間聽到天空傳來奇怪聲音,接著出現一團會動的黑影,從頭頂掠飛而過,彷彿夜空一閃即逝的流星;記述者將這一團會動的飛物,用「天狗」形容。另外,平安時代的《今昔物語集》記載,天狗會幻化成佛、僧、聖人的形象,或依附人體。 到大佛次郎紀念館採集天狗?妖怪?不,應該是去探望貓奴家的貓俑和明信片上的喵喵吧。據說,大佛生前的家曾有近五百隻貓出入,家貓、上班貓、乞食貓、寄人籬下貓,文豪愛貓情深,如日本文壇戲言:來世願做大佛次郎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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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她在筆尖下綻放星空宇宙──序《畫裡畫外 李民安的插圖散文集》

文/攝影 李謙易 〈關於民安的插圖〉 民安的出現,是華副最大的驚喜。 2020年5月1日我接下華副主編職務。憶玫姊退休之際,在報社考慮副刊是否應當繼續存在的當口,捨不得這塊文學園地被消失,我接下了華副主編的工作。新手上任沒多久,一個奇怪的作者,在她的稿件(有文有圖)被刊登後,又寄來了一封郵件,毛遂自薦想要為華副畫插圖。她說,就是愛畫畫,想畫畫。一時間這封信被放在我的心底,才剛剛把稿酬打折以求達成報社節省經費目標的我,「毛遂」能不能畫?一張插圖要多少錢?  按兵不動,她不許我。後來又來了信,鍥而不捨的心念讓人感動。這位愛畫畫的作者,願以友情價半買半送,換取成為華副插圖師的機會。 某一天,一篇寫台鐵藍皮列車的文章出現了,覺得頗似可試水溫的素材,於是請她試繪一張插圖。毛毛蟲似的蜿蜒列車,展現了插圖師的童趣。於是,民安與我幾乎在生命的同時段展開了新工作。 1.失語 黃柏榮的〈失語〉,是民安第一篇讓我驚豔的作品。華麗的藍色,一如憂鬱。有如表現主義般的線條,如此年輕,也如此輕易的宣洩了文章內在的惶惑不安與不被理解與最終的沉默。雖是失語,卻像張口欲言,未能呼喊的呼喊一般,彷彿孟克的《吶喊》。記得當時我甚為興奮的發函給她,讓她也跟著開心起來。 只憑郵件往來溝通的兩人,我感覺她甚是年輕單純,所謂「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在她身上就是明證。很久以後,見了面才知道,她的靈魂年紀更輕,而我卻是得屢屢拿版性、讀者年齡層等等俗世標準框架她靈感的人。 2.紅綠燈 這張我喜歡,目前最喜歡的是失語那張。 很少聽到你說喜歡耶,看起來讓你喜歡的不多,不及格的好像比較多,嗚嗚嗚~~ 每篇都說喜歡就不特別了,我會說喜歡的是「特別」喜歡的喔。 賴琬蓉作品〈紅綠燈〉的插圖,藍綠色的背景,雨中紅綠燈霓虹暈散的效果,白色的人影線條,表現出雨中的迷離世界,更像是作者心中的淚光發散的效果。在母女分距兩頭的內心拉扯中,撕裂的不只是人際關係,更是作為孩子的靈魂。 民安最教我驚喜的是,她總能給我意想不到的穿透力與繪畫能力展現,她的畫能夠直擊人心,在語言失能的領域,就像音樂,火爆傾吐或娓娓傾訴,只給一個讀者聽。有時我會幻想,某個地方,有一個華副的讀者,她/他靜靜讀著報紙,感覺內心被理解了,被撫慰了。 3.「沒有」的豐足 這篇作者如果真的去過這家在日本岩手縣的民宿,就一定會很感動,我連地址都找出來了,哈哈哈 檸檬黃灰綠褪色的木頭棕赭橘紅,這張是大地色系完美配合隱居鄉野的民宿主題。沒有電話沒有繁忙的線路聲波與視頻,人世一隅的寧靜,還有那給人溫暖幸福感的地爐,炭火烤香魚的香氣,都讓她畫出來了。作者吳守鋼的文字:從此,這毫無含義的鄉音開始了意義深遠的新內容。到了人生某個年齡才能體會的反璞歸真,以樸質無華的文字讚美一間沒有多餘裝飾的茅草屋民宿,此是靜界,也是境界,配著民安的插圖,給你一個遠離塵囂的地址。寫到這裡,不禁好笑,我是從不願被找到,民安是給你附上地址。 4.慈悲的蟑螂 小令這篇〈慈悲的蟑螂〉見報後,當天同版的詩人陳偉哲來函,說打開版面看到這麼大的蟑螂有點被嚇到(他的意思是正面的,屬於某種稱讚)。這張黑白剪影蟑螂,當天負責的某編也跑來說好喜歡。黑白的剪影,花樣繁複卻又表現出典雅簡潔的視覺感受,史上最美蟑螂無誤。(蓋章) 5.青春書信變奏體 這是作者波晏的心愛之作。這篇文章交付畫插圖之後,快手民安不負所託,一稿過關。 這張十分華麗的梵谷風,我非常喜歡,希望你也會喜歡。民安說。 我喜歡民安的性格,她總是有話就說、實話實說。民安畫插圖,自覺滿意,一定會大吹大擂,主編大人當然也得在一旁放小拉炮、撒花什麼的。這幅插圖在編輯台的反應是人見人愛,我相信也會有讀者想珍藏這幅作品,如我一樣。民安的繪畫功力,與她駕馭構圖線條色彩的能力,都可在這張畫中看出。 6.散文中的事件 王鼎鈞先生與程奇逢先生同題異文創作〈紐約街頭藝人〉見報後,民安欣喜的來信,說她很高興能與她心目中的男神同框(那日版面鼎公文章下有M77寫懷念舊鋼筆的文章〈小紅〉,民安配圖),讀她的訊息,不禁啞然失笑,九十餘高齡的鼎公,竟是民安的「男神」,她還自稱「小迷妹」。 三月時,鼎公來文〈散文中的事件〉,我請民安配插圖,這次可不是同日版面相鄰,這是真正的同框了。我想像她恭恭敬敬的畫出了這幅有國劇場景、顏色也典重的插圖。這次她的插圖能與鼎公文印刷成報紙,她心中應該是欣喜異常的。民安曾說,她喜歡看到整張版面的構成,而不是電子報中單篇文章樣貌,不愧是編輯台的知音。 我少時喜讀川端康成作品,沒想到後來在華副崗位上接獲林水福先生所投諸篇川端譯文,內心不由得升起緣分之感。在民安配川端的插圖中,我最喜愛的是〈人的腳步聲〉,喜歡那幅畫構圖及色調的雅致。 在這個講求高速報酬的時代,民安本著她插圖師的尊嚴,每次都按著我的意思重畫,記得蕭蕭的作品〈跨界〉,民安不辭辛勞,重畫了四次。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單純的喜歡畫畫這件事。 檢視畫作的民安(攝於高鐵台南站) 〈關於民安的文字〉 讀民安的文字,就像與她對話,真誠而淺白,在平凡的摹寫中自有堅實的體會。 善於文字的人,其優點有兩種,一種是以獨特的書寫技巧見長,一種是以人生體驗的境界見深。此二者可得兼,卻無需兼得。就現在的我而言,更有共鳴的毋寧是後者。民安的文字,將她性格中的溫暖與真摯,同樣體現在她娓娓道來的書寫中,細讀這本書,就像面對一位老友,在這些不同階段的生命細微刻痕中,對品一杯茶般的人生滋味。 1.疫外之情 在〈疫外之情〉,隔離的十四天,變成了她的禮物。清閒幽居一室中,先畫了水果寫生,再吃。水果吃完了,就畫風景城樓。平日一張畫要被工作切割分成數天才能完成的,現在一日可悠閒畫上三張。從這裡我想見了藝術家的日常,也看到了脫離日常的藝術家。民安寫到,這十四天就像打了個禪七。時間的珍貴,自我探索實現、不受外界事務干擾的可貴,她看得清楚,也分外惜福。 在知命之年,我特別能體會民安的認真,一圖一文都需索費心力、傾注性靈,於是更為樂見她能將這些心血紀錄匯而成書,完成她自己。人的一生中,除了盡到家庭與社會責任,更難得的就是能完成自己,這一點,我特別為民安感到驕傲。 2.孤獨的叫聲 在〈孤獨的叫聲〉中,民安寫道: 跟婆婆在一起的時候,常覺得我們在各自的世界中浮沈,就像「原來」和「往後」找不到交集的地方。有一天晚上,我聽到一個陌生的叫聲,聽了半天,孤孤單單的,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那是壁虎的叫聲,牠叫一聲,停一下,再叫一聲,再停一下,我覺得牠似乎在等,等看看有沒有另外一隻壁虎回應牠發出的叫聲。忽然,在心裡的某個角落,我對這隻跑進這間老舊公寓,不知道藏在哪裡,孤單地叫著的壁虎產生了理解,躺在床上聽著牠在夜裡斷續的叫聲,很想寫一篇一首叫寂寞的「壁虎之歌」。 藝術家聆聽世界的頻率,就是像民安這樣的,幽微而細緻,沒有物種的限制,而能從心靈深處聽見一隻壁虎的叫聲。這段落十分優美,我彷彿也聽見了那隻壁虎的叫聲。民安在我的觀察裡,就是一個愛畫畫的孩童,她默默的看這世界體會這世界,而後,或用畫筆或用文字,留下屬於她個人的特殊觀察紀錄。 3.異國姐妹 在〈異國姐妹〉中,民安寫道:我常對婆婆說,現在對她最重要的人,不是遠在天邊只能每天靠打越洋電話口頭盡孝的兒子,或時時被她念叨但有自己的孩子和同樣年邁公婆要顧的女兒,而是二十四小時在她身邊,抱她上下床,協助她坐馬桶,給她擦屁股洗澡,為她料理三餐,留心她溫飽冷熱,密切注意她的血壓,按時餵她吃藥,推她去戶外走走,陪她說話看電視的安妮。 在每天的日常瑣碎事務中,民安的眼睛觀察了許多細節,她看到的(或她選擇去看到的)都是人性的光輝。她視安妮是一位有緣的隱形親人,「這張插畫中推輪椅的外籍幫手身上,我畫的就是我們家安妮覺得穿了最舒服的那件外套。」─「我們家安妮」,這稱謂多麼溫暖。 4.來處與歸途 在很多地方,民安的天真極為醒目,但她也是成熟且歷盡人生許多階段的。在這篇文章中,民安寫道某一年參加救國團在外地舉辦的活動,很多東西要自己帶,於是她得整備行李箱。 我把必備的盥洗用具和被褥捆好後,老爸瞄了一眼就說不行,只見他把我那些零散的東西,歸置好了全部放在臉盆裡,然後倒扣在被褥上,再用繩索左一纏右一繞,一會兒工夫,一個結結實實還外加條肩帶的行李就「打」好了。只是在那個時候,我並不了解這種高超技能的練就,是他們年少時離家的心酸,是大時代中劫後餘生裡的傖惶和逃竄。及待雙親均在近百歲的高齡過世後,我才逐漸能體會人們說「父母尚在,人生猶有來處,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的意思。 小時候,讀到最好的文章必是血淚所成這個道理,讀是讀了,卻沒讀懂,也沒辦法懂。沒有一定的年紀,沒有一定的人世歷練,哪知道什麼是血淚所成。及至今日,看到民安寫的某些段落,心裡懂的道理,忽又印證了一次。 5.為父親畫像 第二天,父親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並特地結上領帶,端坐在老位子,於是,前後一連三天,我一邊聽他講述當年為了抱我看閱兵遊行抱出盲腸炎的往事,一邊仔細研究他臉上每一道皺紋的走向,到後來,父親堅毅的眼睛 ,直挺的鼻樑,弧度優美的唇線,嘴角的法令紋,和右頰深陷的酒窩,閉上眼都在我腦子裡看得清清楚楚;我前幾十年看父親,都沒有這三個下午來得深刻。 這篇文章我特別珍視,因為民安用文字寫出了她作為畫家的心聲。她在三張紙上勾勒出三張大同中存著小異的面孔:一張短髮削瘦,是我未曾謀面的公公;一張不苟言笑,是我自小就熟悉的父親;還有一張,則是略帶笑容,嘴角微微上揚,我最喜歡見到的「老爹」。 記得少時一位友人負笈出國,我以《梵谷書簡全集》相贈,讀民安這段文字,讓我又想起那本書。民安說,「閉上眼都在我腦子裡看得清清楚楚」,我彷彿就在現場,在她的腦子裡,看她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後把她最愛的老爹,一生化為細微曲折的紋路,在手中重現。 泰戈爾寫道: 於是他們微笑著,跳舞著奔流過去。 但是我知道一件比這更好的遊戲。 我是波浪,你是陌生的岸。 我奔流而進,進,進,笑哈哈地撞碎在你的膝上。 世上就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們倆在什麼地方。 這段文字,就像民安與父親,也像我與民安。謹以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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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返家

插圖/國泰 文/周盈君 返家時父親反覆叮嚀要我快樂,還說若我不快樂他也不快樂。 我幾乎想逃離,不是坐在客廳就著頭頂發出的蒼白日光燈,在書頁中與角色一同歷險,痛快地在心中高興一場大哭一場;就是將自己作為木偶,父親要我關電風扇我就關,要我把電風扇轉小我就轉小,把回收的紙置放走廊就置放走廊,口令出自他,我如奴婢完成,不發一語。 不見得喜歡,打斷閱讀也無所謂,只怕多開口便湖水起漣漪,風波乍現。 多數時候我久坐,體內猶如悶燒鍋,外頭的熱闖進屋內,屋內屋外都似有熊火燒灼不止,我在汗流之際進行閱讀,但那不減興致,甚至能夠降溫,降內核的火躁。我只要起身開啟冷氣就有涼風襲肌,但我不願,縮水身子稍嫌懼怕著,稍嫌因為挪動了些許什麼,就被刮磨。 而頭頂的燈光和風扇是連體嬰,常鬧不合,有時燈光工作、風扇懶怠,有時相反。坐在底下的我們碎念了幾句:二十多年的老骨頭,都隨著人衰老了。想想能再數落它什麼,莫非也等同輕蔑自己? 眼見它們不合,又為何不叫工人更換,更換一對新穎的,也好既能安穩閱讀、看電視,又能讓風拂得通體清涼,外加省冷氣費。但太難,老人家節儉,節儉是過去的苦日子教導有方,物品能修就修,斷捨離要真斷捨離,家中便呈空蕩的不安心感,於是堆垛的堆垛,一如打開矮櫃,紙袋如蛇虺奔竄,我往後瑟縮了一些。 因此,我們的神經總在電扇下隱忍,但言語則趁機啄食彼此,彼此的面容遂冷冽成南北極,剎那覺得既已返家,家卻又遙遠再遙遠,似乎永遠抵達不了和諧之地。 拋下北部生活的一切,以為躲入故鄉的防空洞,卻不知裡頭積沉舊跡,清都清不掉。於是繼續變作一頭豬在涅泥間打滾,持臭一身。 此刻,父親再三叮囑同樣的話,我明白血緣割捨不斷,但情感也如此綁定便深感畏懼,也許我的形象使然,諸如手腕青經浮凸,話語氣若游絲,給人一種茅屋將垮只是早晚問題之感,但生命的岔路,我已不覺是傷害,倒是大多數的傷痕來自他人目光,怪道尼采說:他人即地獄。真願他人能是彼岸、能是天堂,而我確實也曾受此照顧,否則如何歷劫歸來。 也許就是父親吧,總是放不下心。父親阿,願您能安頓心中的憂慮,相信我、祝福我,讓我在異鄉的天空飛翔得高昂且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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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切膚之痛

文∕攝影 古家榕 我的手肘上,有道淡白色的疤。 是我弟六歲那年咬的。 那一口,是字體加粗的切膚之痛,卻也是那一口,讓姊弟倆的磨合,就此停在手臂外側。後來他開始讓著我的霸道,我也護起他的愛哭愛綴路,情感在歲月中沉澱出信念,無論過去多少年,我總是他姊,也總能將他納在羽翼下。 直到他滿三十歲。 遇上大疫之年。   身為民航機師,弟弟迅速遁入隔離。初時尚有打鬧的餘力,我私訊調侃你根本《今天暫時停止》,他秒回那還不快跪求男主簽名。可慢慢地,沒有玩笑話能講了。周而復始的派飛、檢疫、囚居,孤獨累加高工時疊上輿論壓力,捲入永無止盡的滾動式修正,猶如薛西弗斯的巨石陣,凌遲著我弟、以及所有在意他的人。   最傷人的對話,源於最普遍的日常。搭車看牙剪頭髮,是流星劃過時一口氣許下的願望。整座城市都是我的咖啡館,店員口中的歡迎光臨,卻不再包括我弟。訊息已讀的間隔悄然延長,按下傳送鍵前的斟酌也是,閒聊忐忑,指尖泛著冷光,字句張不開翅膀,我依然是他姊,這次卻無力回天。 到後來甚至恨上手機。可若拋下它,眼前只剩一道森冷的牆,將我們拆成人裡門外咫尺天涯。 第一次,發現自己需要想念他。   這夜,收到弟弟來訊,公司替機組員檢測心理健康,他出現憂鬱傾向。我一愣,尚未組織好語言,螢幕上又傳來: 「先睡了,凌晨出班。」 沒有光的房裡,對話沉沒下去。我鼻頭一酸,忽地想起他八歲那年,臨睡前纏著我唱歌給他聽。自己渴睡欲死,直想拿枕頭砸暈他,卻終究是唱了──誰叫他是我弟呢。 當山峰沒有稜角的時候,當河水不再流。當時間停住日夜不分,當天地萬物化為虛有…… 當年的現象級歌曲,如今,竟成了時代的讖語。 成年後的人們,生命裡遠不止愛情。   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曾幾何時,紅塵作伴的手足,被大環境的恐懼沖散了。然而,我卻無法策馬闖入孤城撈起他,反讓他以繁華為祭守護我: 「沒事啦,至少這樣子關,能換來你們平安,那就值得了。」   弟弟的話猶在耳邊,房內的我,低聲唱著多年前的歌,低頭望著多年後的咬痕。 淡白色的疤,是牽掛的形狀。 原來,真正的切膚之痛,始終底線加粗於肌膚之下。   (初稿寫於2021年八月,僅以這篇文字,紀念那段人人殊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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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就讓那些撐著我繼續漂流

人們沿著倫敦塔橋畔排隊,長長的人龍都是為了向已逝的女王伊莉莎白二世致上無限哀思。(路透) ■湯長華 尋常生活裡的零碎小事,如水滴落入湖面,不覺任何異樣。小小漣漪日日夜夜,不露痕跡拍打岸邊,回過神來,我自以為安心躲藏的小泡泡早就翻天覆地,絲毫無法有任何心理準備。 比如心血來潮回到從前吃慣的小店,墮落得一塌糊塗,我聽到我的心碎成一片片在地上給人踩過。 比如,突然發現做例行檢查的婦產科醫生,在佈告欄上公告(好幾年了)不繼續接生業務,只提供定期健檢及服務更年期婦女。 比如轉眼又領到中秋獎金(笑),接下來日子將光速飛過,萬聖節聖誕節新年快樂兔年快樂。 等到秋葉轉黃飄落,情緒也跟著錯綜複雜,一擁而上。不自覺細數記得或有點忘記,措手不及或不知不覺之間發生,不習慣也不得不慣的改變,不希望年復一年,模模糊糊地把自己過成一團漿糊。   這一年老店消失得令人十分有感。 倒不覺得每家收起來的都可惜,那家讓我傷心的小店,我真恨不得他趕緊收一收,但心裡知道好東西吃少見少,每回約在老店吃飯,總隱隱帶著小小慌張感。 身為一個拒當老狗,期待能跟上潮流的人,還是需要多開發點創新食肆放口袋。今年到目前為止,在百貨公司的潮店與好友約會多次,同溫層相聚,嘮叨變本加厲,老碎念著想吃什麼吃不到,就算有仍不如以往齊全。次次抱怨的台詞都一樣,囉哩八唆的,竟也沒人嫌煩。 「我實在沒辦法習慣沒有推車的飲茶。」講第N次。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推車嬸嬸都老了。」 「還有手指粗芥蘭。」講第N+1次。 「不要強求好嗎?」 原本應是一絲絲現在切成一塊塊的蘿蔔糕裡的蘿蔔,我吞了下去:「味道對就算它及格。」 捏得奇形怪狀的鹹水角,嗯,如果閉起眼睛吃起來感受依舊,那就接受吧。 這是進化,我告訴自己,帶一絲悲涼。   進入中年,好像莫名產生某種頑固的偏執,做什麼都刁鑽了起來。 早幾年《變形金剛》大賣時,我也跟風進戲院。 拍電影的技術等比級數進化,觀影設備也是。 巨大的機器人能在銀幕上做出任何動作,他們在高速公路奔跑、翻滾、飛踢,受到撞擊發出的火花和身上零件四處飛散。身臨其境的震撼音效,重擊耳膜與心臟,飛車追逐尚進行中,我開始有點承受不住,發現自己分不清楚哪幾隻是好人,哪幾隻是壞人。散場後腦袋消化不良,想不起來到底看了什麼。 二十年前在專放老片的老戲院看了場《虎豹小霸王》,售票員從售票窗口遞出由整卷票券撕下的一小方卡紙戲票,上頭簡單印了編碼跟「Admit One」(一人入場)。座位是規規矩矩繃了軟墊的木頭椅子,不算豪華,前後排距稍嫌不夠,還好平日下午看片的人不多。我呼吸著昏暗放映空間裡可能幾十年都沒好好通風的空氣,幾乎能聞出裝潢的年歲,不過這戲院常年只重複播放各類經典老片,養出了一群懷舊觀眾,屹立不搖。 開演時放映機射出一道白光,刷地打在銀幕,光束裡有無限浮塵。 「菲林」獨特美麗的粒子堆積出騎著單車,年輕俏皮的保羅紐曼,單車前坐著女孩。隨著鏡頭從圍欄、穀倉牆板間隙拍出去,觀眾的視線像小跑步一樣跟上,從每個縫隙窺探他們輕快的身影。 步出戲院後,通體舒暢,「雨點持續打在頭上」繚繞耳邊。   疫情蔓延後,進影廳的機會極少。每日回家,脫下口罩,噴完酒精,總會瞄幾眼書架上那幾套DVD,教父幾部曲、印第安那瓊斯幾部曲、歐洲獨立電影、周星馳VCD(都沒機器看了)。噢,還有一部電懋的全彩電影「空中小姐」,全部蒙上厚厚灰塵,都是些心酸擺飾來著。其實哪部不是滑鼠點一下就能在網上收看?只是那種週末到百事達借光碟,與好友圍在電視前齊齊看片的趣味,早早一去不復返。 更別提八百年前錄影帶店裡一整排的汽車迴帶機,轟轟作響,那個什麼第一手摩登資訊都能四處盜版來,結果看完還要迴帶的年代,微妙地令人難以忘懷,可一說出口就怕人笑我老古董。 其實串流平台我也訂了三種,問題是,就算三個同時打開,也不曉得要挑哪部。   不知看哪部才好的時候,通常直接轉到外語新聞台,放空。 九月八日深夜,一向紅色的BBC瞬間換上黑色。 當家主播著黑西裝打黑領帶,拖拖拉拉講了些不著邊際的話,才說出女王已逝。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   從小家裡時不時收到親戚寄來的航空信,隨著每封郵件輕重不同,貼著一張或數張不同面額的女王頭郵票。長大後也有些同學去了英國,原子筆油墨滲透特地為航空郵件減輕重量的半透明信紙,維繫著我們純真的友誼。 女王過世的當晚,我翻箱倒櫃找出多年來旅遊往返剩下,放著放著就被遺忘的多角形港幣,然而印象中永遠的女王頭,不經不覺已換成洋紫荊。那些寫下長出霉點的信件的同學,因多次搬家失聯已久,雖然我還珍惜著當年他們寄來的稚嫩筆跡。   小時候每逢新年,全家打扮整齊,到相館站在老派背板前,拍下團聚的身影,那時以為,可以一直一直每年這樣拍下去,而英女王之於我,就如同一個恆常不變的時代背版。 登基白金禧猶在眼前,誰能料到當時白金漢宮前狂歡的人們,數月後眼眶泛紅,安安靜靜在街上打蛇餅,進西敏寺最後一次與女王道別。 女王也強迫我接受某種終結。   懷舊講好聽點也許是某種堅持,事實上像是只剩幾塊浮木,撐著我在這個時代裡繼續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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