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南國小女孩─見林芮妡

詩/圖 林益彰 「辛丑年論陰陽五行, 天干之辛屬陰之金, 地支之丑屬陰之土, 謂其土生金相生。」   願你堅韌冠百木 隨著光影耀映 潔清的質地 天地贈授的紋理   願你柔嫩如芮生 如溫婉的水露 如曼靡的寶珠與寒星 如徐徐吹拂的雲風 如谷脈裡的黃鶯   願來日往後的你 於仰望浩淼的蒼穹時 能以勤牛耐勞的身姿 盛綻淳樸地泥中 春華秋實純粹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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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昨日不遠

綠光紅樓 蔡莉莉 水彩 26x18公分 2022 溽暑將盡,寂寂的紅樓無聲地掩映在綠蔭之中,一種肅然而古典的情調。 文/圖 蔡莉莉 溽暑將盡,寂寂的紅樓無聲地掩映在綠蔭之中,一種肅然而古典的情調。校園裡的植物仍活在夏季的縱容裡,草葉曬出香氣,花朵快意起舞,蜜蜂顫翅旋飛,年輕學子升騰的喧噪,像是一道背景音樂自遠處傳來。 一整排灰綠的白千層,在乾淨的天空下,燦然發亮,使人感覺到陽光的厚度。樹葉綠光曳入玻璃,傾注教室,一種通透的顏色。我彷彿撥開遮眼的迷霧,混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尋獲停留人生轉彎處的自己,重新探索原本曾經屬於自己的,熟悉的一切。 退休後與慣性的軌道陡地脫鉤,半年來,生活愜意,但不免浮晃遊移。埋首讀寫作畫之餘,沒有什麼事需要奔走,沒有什麼人需要往來,猶如行在時間的荒漠,體認到一個自我存在的絕對孤寂,幾乎可以預見未來那個與社會脫節的自己。 我決定還原部分生活的設定,重回講台,不再眷戀期盼多年才迎來的一無羈絆安逸寧靜的退休時光。清楚知道,並不是為了因循昔日的生命情調,也不是為了什麼猶存的未完成,而是與其坐待老去,不如起身迎接未來。心情一如黃用的詩:   而我底夢要延伸向渺渺的遠方,去古老的時間裏拾回一個明媚的記憶, —將那少年與少女的瘋狂 都留給我自己。   換一個校園,面對不同的年輕人,感受另一種敲擊,或許會有精神激盪的可能。 趕在開學前,將陌生的校園巡走一遍。然後,到對面植物園去,我看到年輕時的荷花池,眼前浮現在池畔作畫的少年自己,恍如昨日。當時不知道,有一天,我會為了備課而重回此園,將一花一葉一屋一亭,納入檔案。 就在離校門口不遠處,看見幾個穿著卡其色學生制服的少年身影,雀躍地過馬路。那臉上的笑容粲然如星,像是早已凝結在我記憶底層的寶石,遽爾閃現一道細微的光。 我遠遠望著,想起屬於我的南海路。那是四十年前,從台南到台北住校讀師專,學校就在愛國西路,假日常走到南海路紫光照相館旁的老熊牛肉麵,還有隔壁那家冬天會加賣餛飩的二樓雅座冰果店。這些店,如今仍以當年的老樣子出現在我睽違的眼前,像一冊冊風漬的文本。彷彿為我注解著一段曾經孤單曾經飛揚的少年十五二十時,彷彿也允諾著,今後將繼續陪我走下一段路。 美術教室的窗外,二層樓高的白千層隨風飄散獨特的花氣,提示著一種存在。不覺想起瘂弦說的:   啊啊,君不見秋天的樹葉紛紛落下 我雖浪子,也該找找我的家   我又重歸青春的現場,展開新體驗,將浮動的點線一一聚攏,收束,完成。有所安放,有所想像的日子是幸福的。 說不定,在年輕未知的青澀歲月,澆灌以畫以詩以審美的薰染,在未來,有一天,穿過林木草花的快綠與桃紅之後,我會收成另一種遲來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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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季紫薇來

攝影/徐然 文/徐然 六月初梅雨季期間,趁著陽光明媚的午後,騎著小折往鄰近村落微旅行,大片粉紅顏色乍現眼前,心底驚嘆聲連連:「這不是紫薇花嗎?」 紫薇花賞花期甚長,整個夏天都是紫薇花的主場秀,校園、公園、行道樹都有紫薇花的蹤影,鄉下也能見到紫薇花嬌豔的花姿,在錯落的村莊,庭院內滿樹花開,紅的艷麗,粉的浪漫,白的脫俗,濃妝或淡抹皆適宜,花色多,給人的氛圍也大不相同,為炎夏帶來繽紛熱鬧的氣息。 鄉間安安靜靜的,只見路上只有我一人,仰著頭欣賞紫薇花,好像紫薇花專為我而開,也像是此次我前來,就是為了見紫薇花開的樣子。原來夏季也是溫柔的,為我和紫薇花串起一段難得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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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布加勒斯特如此寧靜

文/圖 余致毅 「卡羅爾一世」中央大學圖書館 每到一個城市稍微安定之後,就得趕緊安排移動至下一個城市的交通。搭乘地鐵,前往Gara de Nord車站。羅馬尼亞的地鐵車廂十分寬敞、舒適,地鐵站內也算乾淨寬敞,但是車廂內沒有顯示站名的跑馬燈,需要全神留意以免坐過站,與貼滿廣告訊息的臺北捷運有很大的差異。在火車站排隊購票,櫃檯窗口告訴我要去室內另一區預訂車票,費了一番功夫,幸好也順利的訂好去索非亞和維也納的車票。車站大門的迴廊已經排滿一排的計程車在拉客,我快步離開這些不斷拉客的司機群,走到附近的小小公園吃漢堡權充午餐,一旁有幾位像是遊民的男子百無聊賴的躺在長椅上假寐。彎進火車站附近的巷弄裡,看到一間用調色板當作營業公告店招牌的美術社,充滿小小創意。還有一間比較大型的美術用品社,有許多客人在其中選購,彷彿進入一個色彩繽紛的世界,各種顏料紙張美術用品應有盡有,讓人很想大肆採購一番。 下午的天色有些陰沉,漫步在市區,參觀了聖尼古拉斯教堂,沿路上都可見到一些景點或建築物的介紹看牌,附近還有紀念布加勒斯特第一個騎腳踏車的女人Maria Mihaescu的紀念館。不論是教堂或市街上的行人都三三兩兩,我安靜地走到革命廣場,一旁是舊共黨部,博物館欄杆外掛上許多攝影作品,看著攝影師從不同角度拍攝的世界,我們總是在此地想像遠方。隨意在革命廣場上找了一個角落畫圖,空曠的廣場沒有什麼人,突然間烏雲密布,厚重的雲層壓得很低,只好匆忙收拾東西,躲到附近的書局裡。這是一家宗教書店,有許多關於宗教的書籍,充滿濃濃的宗教風情。長廊另一頭有一間普通書店,走到二樓的童書區,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羅馬尼亞語的《小王子》,尋找小王子的過程也像是在尋寶,在萬千圖書中尋覓小王子身影。外頭下著滂沱大雨,此刻剛好適合在書店裡悠哉的讀書,書店裡的各種繪本、攝影集都十分精采。走出書店,站在長廊上一隅,畫一旁的克雷茲教堂。旁邊有一對年輕情侶,男生在畫素描,兩人翻看著素描本討論。在塗鴉之際,天空已放晴,便繞出長廊去參觀克雷茲教堂。   Marvrogheni教堂速寫 散步返回住處的街道上,剛才還在印章店裡工作的帥氣男子,已經不見人影了。沿街看著老舊的店舖,與羅馬尼亞人生活的印跡。途中去了一趟家樂福,買到了幾支品質不良的原子筆、空白筆記本、吐司和餅乾。勝利廣場旁有熱鬧的商圈、百貨、鞋店、服飾店,放著流行曲目,牆上高掛著scorpions和BON JOVI的演唱會海報。旁邊有許多小報攤、花攤,地鐵入口處有很多乞丐流浪漢討錢者,還有一些在入口放著體重計,似乎在等著幫人量體重收費的老先生,這個城市還有很多的羅姆人(吉普賽人)四處遊走艱難的討生活。走過廣場的大橋,在等待紅綠燈時,看見一個穿著咖啡色襯衫的高個子帥氣型男抽著菸,轉眼又消失在人海中。布加勒斯特有種奇特氛圍,共產黨垮台後亟欲發展的社會,仍有一群住在龐大下水道黑暗世界的人們,政權解體後未受照料的可憐孤兒,還有許多流浪者和毒販寄居,幾乎所有住戶都患有愛滋病,四分之一的人患有結核病,他們只能在黑暗中等待死亡,仍無希望的處在被龐大陰影所籠罩的世界。我行走在雨後放晴的勝利大道,聽著熱鬧的流行歌曲,往地下道的入口盤據了不少行乞的人,想像在如此黑暗的地底世界,究竟如何生存?   在布加勒斯特的小日子裡,偶爾半夜傾盆大雨,雷聲閃電交加,隔日又是晴空萬里的天氣。頂著烈日,在旅館附近便利商店買鹹棒餅乾,尋找地圖上的一個大湖區,地鐵出站後朝Lacul Morii公園走去,越過公園,有些廢棄的東西在堤岸邊,走上堤岸,前方是一大片的河水,大朵的潔白雲團在蔚藍的天空中飄浮,遠處是一些工廠廠房。Lacul Morii是一座246公頃的大湖,會舉辦一些風帆衝浪等水上運動比賽或表演。我坐在堤岸上晒著太陽,堤岸邊都是整齊劃一的住宅公寓,十分寧靜又炎熱的午后。幾個年輕人在堤岸邊玩水消暑,一個男生跑過來問我會不會羅馬尼亞語,可惜我不懂。在畫圖的期間,偶有幾位民眾在堤岸上散步經過,總有一點錯覺,似乎人在臺北百齡橋的堤防上,幽靜的似乎人也快被太陽蒸融了。 離開堤岸後,去參觀Marvrogheni教堂,這是一座巴洛克風格的小教堂。靜謐的午后,教堂外滿地的落葉,我在花園裡的長椅陰涼處休息,教堂裡走出一位穿著全身黑色長袍的修女,在門邊跟人聊天,不曉得這麼年輕的女子是以怎樣的心情全心全意投入在這樣寂靜的宗教活動當中?戶外有四五隻黑狗黃狗悠閒的在各個陰影處睡午覺,陽光正好,微風輕拂,好一個寧靜的時空。戶外的一個蠟燭台上,長長短短的白蠟燭和燭油也安靜的沉睡,只有一位先生認真的打掃庭院的落葉,雖然是盛夏之際,滿地卻堆滿如布疋如大地棉被般厚實的落葉。我似乎在一種靜止的時空中,默不作聲的清醒,感受宗教的寧靜話語。 收拾畫本,在寧靜的宗教氛圍中,悄然揮別。乘坐地鐵回到勝利廣場,看著聖尼古拉斯教堂沐浴在黃昏的陽光金粉中,心滿意足的返回住處。布加勒斯特,如此寧靜,總有一陣微風吹過旅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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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釀酒罈子

詩/圖 侯思平 我是日以繼夜死生相許的千山萬水 朝天問路 是一往情深擰疼的一截枯枝 陰刻一方濕地   你是傳說,四面八方的風向 拼圖緣分 有如穿行露珠的魚線 堅持,一種原始力學   我用最少的詞彙犁過你的麥田 爬梳愛的分寸 每個當下,我都擦亮一根火柴 成為眾多筆劃中的奇數   你努力施展魔法或予我一道光陰箭矢 彷彿就能完成一個故事 運籌帷幄的留白 風景被動也不足以提領未來的雨水   而我是雲開的眾生 群像鋪陳的一步行腳 從這方山明水秀走進那方水墨淋漓 除了喜歡,我一絲不掛   而你是薔薇島嶼綻放的詩意 自潰決的浪潮逆流而出 在決斷的夜色成為自己的道路 而軌跡 求歡,一場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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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夏天的味道

文/攝影 李燕瓊 紅潤鮮甜的野生蘋果如常果落人間。 紀伯侖的《先知》裡有這一段話:你像秤一樣懸掛在你的快樂與悲傷之間,只有在你心無一念時,才得平衡靜止。頗能示現今時的局勢:平靜與不安。紀伯侖果然「先知」(1923年出版),預言了百年後人類必須面對的局勢。 今年夏天,大地飄著不甚平靜與翠綠的氣息,甚至有點蒼白,遠處戰火聲隆隆,歐洲境內乾旱枯渴,萬里外的家鄉更是軍演威逼,心裡擔憂著不踏實…。整理舊照片讀到當下隨手寫下的日誌:郊野小白花開滿遍野,綠草如茵…,那是春深雨密之後的花草繽紛,暖陽落在新夏的大花園;日子便綠成了白居易筆下《錢塘湖春行》裡「綠楊陰裏白沙堤」西湖早春的碧綠汪洋的一道風景。 果然時移事往,再經過舊時地,野草枯黃,當然更不見小白花;往年,吹的是習習清涼薰風,剛剛好的舒適暖陽;此刻卻是毒辣豔陽熱風,遍地乾荒,熱到連鳥都不飛了,哪來「亂花漸欲迷人眼」的迷人盛景? 我市有幾戶無人居住的大院深宅,庭院雜草叢生,圍牆外常有不知名的季節野花倚牆而立,昂首得天寬地闊,自在其樂,深得我心,常摘幾束帶回家,隨便花器一擺,無所謂流派,卻自有姿態,一派季令自然的原野奔放。   有些食物或花藝真的很簡單,材料少少三二樣,製作過程需要的就是隨心和一氣呵成,如我們常吃的義式mozzarella起司番茄沙拉輕食,只需要切片、裝盤、撒上佐料即可,但我是認真而專心地擺畫出一盤「豐景」,看著白盤中紅(番茄)白(起司)綠(羅勒)的清雅色澤,越發感知輕簡的自在舒適,人際關係不也如是?詩人藝術家許悔之閱讀了朋友的廚房手記食譜書後,決定要再為自己多下廚,重拾一種味味一味的「生命滋味」;是的,只有自己懂的最適口的滋味。   夏末了,陽台角落的最後一朵夏日玫瑰告訴我:每一次的風景,都是唯一,記得「請用心看」。《小王子》裡說:ll faut chercher avec le code. 你必須用心,才能夠真正看到。那麼,今年枯夏裡,我們看到了甚麼? 任何事物總是一體兩面,我們看到的表象無法全然透視真正內在的意涵,戰爭和通膨示警我們的是:全球不可分割的食物鏈,自利利他,相輔而行;先自利而利他,利他了即自利,不利他即使自利了,終究無法行遠,表象是戰爭殘酷、通膨可怕,更深究是人類唯有團結,才能走得長遠…,如此而已。 認知到過往的日常不再日常,在不確定中靜定自己,認真面對生活中未知的改變和無常,不求能豁達與天地同闊,但能坦然適應各種挑戰,自在來去。 唯一慶幸的是:大自然如常,又到了可以免費吃到鮮甜好滋味的野生蘋果的蘋果季了,為乾枯暮夏憑添幾許紅潤好氣色,堪稱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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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高枕無憂

文/圖 雨順 華人戲劇家賴聲川大師來舊金山了,戴上口罩去聽他這次會說些什麼創意吧。 講座中說,他們正在排練將在舊金山歌劇院演出的英文歌劇版《紅樓夢》。賴大師一向喜歡以「夢」為主題來編劇演出。 那麼中國經典文學《紅樓夢》變成英文歌劇也就是可以期盼的創作了。 還記得他曾經說過一個願望,要做一次午夜場演出。大約晚上八點入場,看到次晨六點,中間還可以吃一頓宵夜。 我覺得八小時看舞台上的演出,也就像在一個晚上睡眠中的夢境。看完戲,醒過來,步出劇院。 看日出,和清晨的城市,從一個遙遠的心靈境界直接回到生活中…… 講座散場時,看看時間是傍晚五點,也就是台北的早上八點。時間正合適打通Line,和Karen聊一下。 Karen兩年前由加州回到台北創立一家高科技醫療服務公司。有一次聊天中她說,「其實,我們每個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不知道的毛病還很多。」但是,我們不是經常做體檢嗎?Karen說:「體檢多半是在白天時間做的,許多數據只記錄了身體白天活動期的狀況。人體有很多的病痛,卻可能是因為晚上睡眠不好而引起的。比如胃食道逆流,我們會去看腸胃醫生,但根源卻可能是所謂的睡眠呼吸中止症所引起的。」 她問我晚上睡覺的情況如何?我說夜裡會起來喝水上廁所,想事情或想剛做的夢。但回到床上又可以立刻入睡,而且我不打鼾,睡眠品質應該還不錯。 她建議我做一個睡眠品質的檢驗。我聽話的戴著監測器睡了一晚。第二天看到的報告卻讓大家嚇了一跳!原來我是呼吸道阻塞型的嚴重患者!每一次阻塞時間不一,最長達到10秒,並且會反覆發生,造成腦部缺氧,這是非常危險的狀況。 嘿,我還真的不知道,夜裡睡眠中的我,除了愛做夢以外,竟還有呼吸中止這種毛病。 Karen為我配置了一個睡眠呼吸器、跟著我回到加州。我每晚戴著睡覺,在台北網路聯線的螢幕上,Karen可以觀察到我呼吸的動靜。 Line接通了。Karen高興的告訴我,最近一個禮拜我使用呼吸器的紀錄令人滿意,已逐漸走入呼吸正常的睡眠狀態。無遠弗屆的Line已經常常令我覺得高科枝的法力無邊,而睡眠呼吸器更是神奇。我在加州晚上睡覺,房間內的溫度、濕度、空氣流通度,居然隔著太平洋在台北的大白天裡可以被即時觀察到,而且可以直接調整我的呼吸模式。有時候想起來有些怪怪的,我夜裡睡覺的時候,居然有人正在白天吃著燒餅油條看著。 凌晨兩點,我習慣性的起來喝水,感覺好像是從賴聲川大師的戲劇中場休息出來吃宵夜。 我拿起手機瞄一眼,呼吸報告又更新了。我回到床上繼續做夢。 噢,不,我是走到家對面公園內的長椅上又睡著了。夜晚的公園內有許多小動物出現,他們沒有見過戴著呼吸器睡覺的人類,小動物們好奇的圍觀著,並低聲商量是不是該把這大個子像格列佛遊記(Gulliver’s Travels)中一樣給他全身綁起來。欸欸,他們還真的動手咧……這是真的,還是我在做什麼夢?   Karen,妳的呼吸監看器還可以調整我的夢嗎? 賴大師,宵夜吃過了,下半場夢的故事還沒有開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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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為父親畫像

文∕圖 李民安  父親吵著要我為他畫像,算算已經吵了十多年了。嚴格來說,他並不是要我畫他的像,而是要我畫一張他父親的像。 坦白講,我從來就不喜歡替父親做事。理由很簡單,他對子女的態度,向來是以刺激代替鼓勵,以處罰代替誘導,以漠視代替讚賞。在他那不知傳承自何處的「為父邏輯」裡,讚美的話是留給「外人」去說的,而他身為「若養之不教則有過失」的父親大人,不但有責任不讓我們被旁人的好言好語沖昏頭,更有義務一針見血指出我們的未竟之處;一來殺殺我們的銳氣、驕氣,免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二來也可以鞭策我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記得二姐念初中時,數學成績老是不好,父親為此所採取的激烈手段,就是把她的成績以紅筆書寫,張貼於門楣之上。此舉對當時還在念小學的我來說,只覺得好玩、好笑,全然不知二姐日日蹙眉低首,背著沉重的書包,在我無知的訕笑中進出家門的受傷心情,直到我自己的數學成績也時常在低空徘徊時,才體會被這麼不留情面的教育,實在是夠「慘」的了! 因此,儘管大姐當年能從別人聽都沒聽過的「北農附中」,考進萬裡挑一,人人稱羨的「北一女」,也沒聽父親在人前人後說過什麼「溢美」之辭;也儘管二姐曾是政府中央機關裡最年輕的女主管,至今也只記得他「就算妳當了皇帝,我還是皇帝老子」的「警語」。 至於我,學業上一向既欠缺光輝的歷史,又沒有「雪恥圖強」的成功記錄,他時時「提醒」我的,就是我是家中唯一沒穿上綠制服的「敗筆」,而我那些從小到大,年年在班上拿最高分的美術作文、音樂體育,在父親眼中,根本就是無甚可觀的雕蟲小技,他最常用來「打擊」我的「名言」就是:「中國只出了一個張大千,妳以為你是誰?」同理,中國也只出了一個黃自和紀政,而我,在他的眼裡,註定什麼也不是。 其實,這也難怪,父親拿起筆,寫得一手好柳字,文章做得刮刮叫,七言五言信手拈來,才情俱佳,進得廚房,能燒一手好菜,尤其切絲切片的刀工,大概連開餐館的大師傅都得讚聲好;小時候家裡從雞籠製作到家具修繕,無疑不是由他那雙巧手包辦。他自己是這麼多才多藝能幹看得見,也就不怪他看我們時時搖頭處處不滿意了。 父親最早要我畫像,是在我上大學以後,那時兩岸交流未開,他輾轉得到家鄉的消息,收到依然健在的姐姐捎來別後四十年的第一封信,還附了一張小照。 說是小照一點不為過,在只有兩根手指寬的黑白照片上,姑媽指節粗大的雙手併攏擱在膝上,寬鬆的褲管下,是一雙瘦得見骨的腿。父親把小照拿到照相館翻拍放大後,要我以此為本,為姑媽畫一張像。 我才不幹呢!試想,四十年的時空差距,再加上翻拍放大後的失真,我絕不可能畫得令他滿意。於是,我便以他每每說我畫畫沒有格局為由,拒絕受命,這著實令他惱怒了好一陣子。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寧可不畫被他罵一回,也不要畫了之後讓他有憑有據,三不五時拿出來在眾親友面前指點、數落我一輩子。 此後,每當我得意展示新作時,他總要說兩句酸話:「朋友不請,你都還自告奮勇為他們畫像,看來我這個老爸,在妳心目中還及不上那些朋友啊!」而我總是仗著臉皮厚、心腸硬,給他來個相應不理。 父親還有一個毛病,就是有「今不如昔」的心理,總認為過去的比現在的好,不在眼前的人又比日日同處一個屋簷下的來得可愛的多;所以,音訊不通的老家,雖是現實中的窮鄉僻壤,在他心裡卻不啻蘇杭天堂,而四十年睽違的親人,儘管明知已受「為求生存不擇手段」的大環境改造,卻又固執的相信,他們對他只有親情絕無企圖。 極其念舊的父親,得知我公公、奶奶是活活被餓死的事實,猶如晴天霹靂,好長一段時間鬱鬱寡歡,每逢中元化紙、除夕祭祖,和公公奶奶的冥誕,他都不免在上香時痛哭失聲。 開放探親後,七十好幾的父親不辭勞苦,拖著已經不再硬朗的身子,幾乎年年大包小包返鄉探望;每次都是去前熱烈期待,回來之後牢騷不斷。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老家先人一切可資紀念之物,均已在歷次政治運動中焚毀殆盡,連一張公公的相片都沒能保留下來,令他欲一睹先父慈顏而永不可得。 1994年,父親終於在我們請將激將的法子全用盡後,同意暑假來美探親,這距離他上一次來美為大姐主持婚禮,屈指已有十年。 不知是不是老了,父親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那天他居然問我:「書架上那副字是誰寫的?」 「我!」 「真的?那可寫得比我的字還好哩!」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補上一句:「我看妳是從別人的帖上描下來的吧!」我心中失笑,父親其實沒變得太多。 有一天,他十分鄭重的對我說:「我現在每天照鏡子,都在鏡子裡看到妳公公的臉,我除了頭髮比他長,臉頰較豐腴之外,回老家人人見了我,都說我和妳公公長得一模一樣。」 他停了一會兒:「女兒,哪天有空,幫我畫一張妳公公的像好嗎?」 這回,心理居然沒有太多掙扎就一口答應了,這倒讓父親有些意外。 那個下午,待他午睡起身,便一臉肅穆的坐在我指定的位置上,雙目緊閉,他說:「我要在心裡祈求妳公公保佑,幫助妳的筆,畫出他的樣子來。」我想著他渴望見到父親的孺慕之情,深受感動,下筆格外用心。畫完之後,他激動不已:「真像,愈看愈像。」如此直接,毫不保留的肯定嘉獎,是我從小到大從未聽過的。 心裡一高興,我索性就再大方一點,買一送一,宣布次日專門為他畫一張像。 第二天,父親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並特地結上領帶,端坐在老位子,於是,前後一連三天,我一邊聽他講述當年為了抱我看閱兵遊行抱出盲腸炎的往事,一邊仔細研究他臉上每一道皺紋的走向,到後來,父親堅毅的眼睛 ,直挺的鼻樑,弧度優美的唇線,嘴角的法令紋,和右頰深陷的酒窩,閉上眼都在我腦子裡看得清清楚楚;我前幾十年看父親,都沒有這三個下午來得深刻。 我在三張紙上勾勒出三張大同中存著小異的面孔:一張短髮削瘦,是我未曾謀面的公公;一張不苟言笑,是我自小就熟悉的父親;還有一張,則是略帶笑容,嘴角微微上揚,我最喜歡見到的「老爹」。 他小心翼翼把我裱好的畫像收妥,想起什麼似的說:「其實你不該放下畫筆的,以前妳和曹媽媽學畫時,有一張竹子畫得真是好,每一片葉子都像被風吹著在動,我沒見過畫得那麼好的竹子。」  父親不會知道,我多麼希望這句話,他在當年就能告訴我,那麼,我或許就不必等了這麼久,才有勇氣替他畫像了。 (選自墨言文化即將出版新書《畫裡畫外─李民安的插圖散文集》,編按:李民安即華副插畫師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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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個人的獨處

文/黃淑秋 插圖/國泰  退休後,我和老公的生活模式定型為「朝夕相處」,但兩個人的世界除了三餐之外,其他時間是各據一方的兩個單身。就連下午一起出門運動,到了定點,我們還是各自為政。他開始奔跑他的氣喘噓噓、汗流浹背。我則和好友一起以走路之名,開始聊不完的天。 屋子裡兩個人和一個人其實沒什麼不同,一樣的晨昏,一樣的固定作息。但屋簷下一個人的獨處,卻一直令我偷偷期待著。 一早,鐵門緩緩隆隆升起,他出門去了!接著,鐵門落下來,「啪!」的一聲著地,我開始安心地賴在床上,也許再度朦朧睡去,也許漫無目的地想著許多人、許多事,也許只是抵不過一股睏意的纏綿。 我可以任性的地開始一天的早餐,不必兼顧五大營養素,只吃想吃的,吃多少也隨意了!不方便的是沒人泡咖啡,但絕不能省的是我一定得泡上一壺茶,茶香在自己喜歡的瓷杯裡繚繞,時間鬆得一句話都不必說。喜歡的音樂聽了千遍也不厭倦,我不必擔心讓別人聽膩了而必須刻意把音量調小,好在四面的牆壁和家具雜物最隨和,從來不會有意見。 然後,來到書桌前,搭配心情隨心所欲,或者只是無聊地遊逛手機裡的人間百態。不必時時掛心「現在幾點鐘」,得強迫自己拔出座位,去廚房扮演煮婦的角色,今天可以不食人間煙火。 這樣的日子最可以問心無愧地追劇,一集接一集,地老天荒,無人聞問。絕不會在你看得驚心動魄之際有人突然出現,好意地說:「該休息了!」就算感動落淚,捏皺了幾張白花花的面紙,也不必顧忌可能被另一個人在背後笑看著你。 四下無人,我會打開衣櫥看看每一襲的春夏秋冬,每一套長短厚薄都有一個故事敘說許多的過往與曾經。更懷抱希望,再次試穿好一陣子穿不下的那一件,失憶地懷疑是當初買小了尺寸?還是不小心洗縮了水?套上喜歡的洋裝,鏡子裡的身影迎面而來,真是久違了!側身,微微的小腹還看得過去,習慣再來一個華麗的轉身,努力搜尋幾年前的當初。家居的生活使得鏡前的展示成了唯一的舞台,我的眼睛與鏡子的眼睛進行一場對話,「好不好看?」「還行嗎?」它坦白我無從掩飾的變形進化史,我也知道自己的不復當年。等到這一場芭比娃娃的換裝遊戲,告一段落,只見床上的一堆攤亂如山,真的無所謂! 擋不住的是郵差按門鈴,送來了掛號信;更不巧的,隔壁的宅配請人代收。這時,我不是敷上面泥的青面鬼怪,就是貼著面膜的白面無臉人,抱歉了!沒人在家,就讓他查無此人吧! 就算躲得無聲無息,詐騙集團還是穿過無線闖空門,聽他滔滔不絕,我關機。   難得的一天,我躲在柏拉圖的洞穴裏,任憑此時此刻窗外的陽光洋溢著美麗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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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第一輛車

文/攝影 安老師  1982年我從軍中退役,到美國猶他州立大學讀研究所。美國沒車就等於沒腳,那裏都去不了。學生時代沒車還好,住宿舍,飯堂用餐、上課、下課,可以靠走路。畢業要找工作、要上下班、一家大小要出遊採購,都要用到車。 還沒畢業我就計畫買一輛車,當時窮學生,只想買一輛能代步的二手車。 正巧當地華人張大哥有一部開了十多年的車要賣,那是一輛德國福斯車廠出產的金龜車,這輛希特勒時代設計的德國國民車,前面車蓋掀開是儲物廂,引擎在後面,保養只要兩罐機油,一罐半換新,另半罐倒進空氣濾清器,以機油過濾空氣。它的橘紅色車體,像大金龜,非常可愛,我一看就喜歡上了。張大哥是好友,沒有討價還價,一千元成交。那時台灣少有私家車,有了車欣喜之餘,第一件事就是照張相寄回去。 當時學校的中國同學會其實都是台灣的留學生,每年暑假,都會安排有車的同學,到當地機場為新來同學接機。那時大陸剛改革開放,我的金龜車接過第一批大陸來的留學生,北大來讀博士班的小張,廣州大學英文系的張曉沫等。台灣來的我們,第一次見到大陸來的留學生,雙方都驚訝又好奇。 當時年輕,因語言和文化背景相同,後來都成了好朋友。 第二年學校畢業,正逢美國經濟起飛,我很快就在加州矽谷電子業找到工作。回學校辦完相關手續後,開著金龜車帶著家人和行李,從學校到近一千英哩外的加州矽谷。那天一大早出發,當晚在內華達州賭城雷諾停一夜,第二天天黑到達矽谷。 長途跋涉的老牛破車,連續跑了兩天一夜,開到矽谷就壞了。修車廠檢查結果是汽缸漏油,汽缸漏油要搪缸,也就是給每個汽缸加個襯套,搪缸要拆引擎,是大工程,價格比買車還貴。剛找到工作,台灣帶來的錢花得差不多了,不想花大筆錢修車,只好一、兩星期加些機油湊合著開。金龜車雖老弱,卻盡忠職守,一直開到我找到事,領了薪水,存了錢買了新車,它才功成身退。 如今退休翻出老照片,看到照片中四十多年前剛畢業,一手插腰,一手扶著金龜車的我,頭髮烏黑,意氣風發,正待揚帆奔赴前程。雖然青春轉眼間就消失無蹤,我了無遺憾,因為我在人生旅途中,曾經年輕過,也曾經燦爛的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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