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南寧街

文/薛任雨 插圖/國泰 辦公室裡,只剩嚴珮娟仍在打資料,夕陽雖美,但她無心多看一眼。 「還沒下班啊?」課長走進辦公室。 「經理交代的,明天要用的資料我還沒整理好。」 「我來幫妳吧。」課長不分由說拿走了嚴珮娟桌上的整疊資料。 「謝謝課長。」 十分鐘後,嚴珮娟打完了手裡的資料。 「課長,我這份整理完了,再一份給我吧。」 「不用了,我已經快弄完了。」 「哇,課長您好厲害。」 「沒什麼,剩下的我來就好,妳先下班吧。」 嚴珮娟正要打卡時,課長叫住了她。 「我上次說的事,妳考慮得如何了?」 「什麼事?」嚴珮娟明知課長指的是什麼,仍姑且裝傻。 「還有什麼,就是請妳跟我交往。」 「對不起,我沒辦法。」 「為什麼?」 「課長,您的年紀都可以當我爸了。」 「我是很認真的,我是以結婚為前提,真心希望跟妳在一起的。」 「課長,難道您都沒想過,公司裡的人會怎麼說嗎。」 「我懂妳意思了,那好,明天我就跟公司辭職。」 「為什麼?」 「這樣一來,我就不再是妳的課長,我們沒有上司跟下屬的關係,就不會有職權騷擾的問題了。」 「課長,很謝謝您喜歡我,但我不值得您這麼做。」 「我上次說過,妳長得很像我年輕時喜歡過的一個女孩子,但我當時沒有好好把握,白白錯過了她,到現在我還很後悔。而今上天又給了我一次機會,如果我再錯過妳,我這輩子等於白活了。所以,不論要付出多少代價,對我來說都是值得的。」 課長說到做到,隔天,他真的遞出了辭呈。 幾天後,課裡的同事在五期一家餐廳為課長舉辦歡送宴。當宴會結束,眾人從餐廳走出來時,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 「大家騎車要騎慢一點,注意安全。」課長叮嚀眾人。 嚴珮娟穿上雨衣,準備發動機車,機車卻完全沒反應。 「怎麼了?」一個同事問。 「我機車發不動了。」 同事試著幫她發動。「電池沒電了,這附近哪裡有機車行?」 「這個時間可能都關了,還是叫計程車吧。」另一個同事說。 「妳家在文化中心對吧,我剛好順路,我送妳回去好了。」課長說。 「那怎麼好意思。」嚴珮娟連忙搖手。 「坐計程車很花錢,能省就省。機車明天再牽去修理就好了。」 的確,嚴珮娟手頭拮据,要她花一大筆錢坐計程車她真的捨不得,可是課長對她有意思,在這種情況下搭課長的車,似乎不是好主意。 「對啊,現在雨這麼大,既然課長開車又順路,妳就搭課長的便車吧。」不知情的同事們附和著課長。 嚴珮娟想了一下,拿出了手機。 「爸,是我,現在要回去了,不過我車子發不動……不用,我們課長有開車,我搭他便車回去……」 「課長,那就麻煩您了。」掛掉電話後,嚴珮娟對課長說。 「嗯,我們走吧。」 車子沿著雨中的永華路,往市區緩緩駛去,在西門路右轉後繼續前進,但才過沒幾個路口,課長突然轉進了南寧街。 「課長,你為什麼要走這條路?」 「啊,抱歉,這只是我的習慣而已,我每次來到這裡都是這麼走的,我沒有什麼企圖,妳不要誤會。」 「不是,我爸也都這麼走的。」 「是喔?」 「明明可以直接走到健康路的,我爸卻老是在這裡轉彎。」 「妳爸有說他為什麼要這樣走嗎?」 「沒有,那課長又是為什麼呢?」 課長沒有回答,緊閉雙唇若有所思。 一會後,車子來到了嚴家的巷口。 「我在這邊下車就好,謝謝課長。」 「雨這麼大,至少讓我送妳到家門口。」 看著外頭的雨,嚴珮娟不得不接受課長的提議。 兩人合撐著傘走進巷子,巷子裡只有一間房子拉開了鐵門,遠遠就可看到門內有個人影。 「啊,我爸在等我。」 兩人來到門前時,父親在短暫的震驚後,湧現滿臉怒容。 「你……你來做什麼?」 課長嘴角抽動了幾下後,突然放聲大笑。 「果然,我早該想到的,珮娟長得跟秀惠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又姓嚴,我早該想到會是這樣的!」 「咦,課長你認識我媽嗎?」嚴珮娟嚇了一跳,很快她意識到,父親跟課長似乎也是認識的。 「珮娟,時間很晚了,妳趕快上去洗澡休息吧。」父親說話時,眼睛仍直瞪著課長,空氣中瀰漫著難以言喻的氣氛。 嚴珮娟洗完澡出來時,發現客廳的燈還亮著,她下樓一探,只見父親仍獨自坐在沙發上,望著牆上的母親遺照發呆。 「爸,你認識課長嗎?」嚴珮娟在父親對面坐下。 「年輕時,我跟那傢伙一起學做紅豆餅,後來學成了,但我們資金不夠,於是,我們就合夥一起擺攤。」 「那時我們攤子在南寧街,妳媽在附近工作,常來跟我們交關,我們就慢慢跟妳媽熟了起來。」 難怪父親跟課長都喜歡轉進南寧街,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跟那傢伙都愛上了妳媽,為了誰有資格追妳媽,我們打了一架,那傢伙被我痛扁,夾著尾巴逃掉了,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他。沒想到,他居然是妳的課長。」 「那個老色鬼,居然要我把妳嫁給他!我氣得揍了他一拳,他就又像當年那樣逃掉了。」 父親突然重捶了桌面一下,把嚴珮娟嚇了一跳。 「老實告訴我!妳是不是在跟那傢伙交往?」 「怎麼可能!我再怎樣也不會喜歡大我那麼多的老男人!」 「如果他敢對妳怎樣,我一定會把他活活打死!」 「他已經辭職了,以後不會再見到他了,別在那邊瞎操心,好嗎?」 沒想到,才過沒幾天,嚴珮娟回到家裡時,一進門居然就看見課長坐在客廳裡,父親則坐在對面,臉上神情滿是茫然。 「回來啦,工作辛苦了。」課長向嚴珮娟打招呼。 「課長?您怎麼會來我家?」 「妳肚子大概餓了,吃個紅豆餅吧。」課長捧起桌上的一盤紅豆餅。 「等一下,我先洗手。」嚴珮娟放下包包,到廚房洗手後,回到客廳拿起一個紅豆餅。 「好吃嗎?」 「不錯啊。」 「跟你爸做的紅豆餅相比如何?」課長追問。 「雖然味道很像,但這個比較好吃。」 聽嚴珮娟這麼說,課長振臂歡呼,父親癱在沙發裡。 「這紅豆餅是我做的,材料作法都一樣,但我做的就是比較好吃,虧你爸還靠這過了二三十年呢!」課長興奮地說:「連妳都說好吃,我就有信心了,我決定重回南寧街擺攤賣紅豆餅,把錯過的青春找回來!」 「喔,那您加油。」 「我還跟妳爸打賭,只要妳說我的紅豆餅更好吃,他就允許我跟妳交往。」 嚴珮娟回頭怒瞪父親,父親連忙澄清:「我可沒有答應,我只說不會反對而已,妳已經是大人了,妳的未來妳自己決定!」 嚴珮娟丟下那兩人衝上二樓,當她回到房間倒在床上時,腦海中浮現了母親的臉。 課長做的紅豆餅真的比父親的好吃很多,如果當年課長沒退出,母親會選擇他嗎?如果此刻母親還在,她又會如何評價課長呢? 樓下繼續傳來父親與課長的聲音,嚴珮娟抓起枕頭蓋住雙耳。 「吵死了,兩個臭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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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柿柿如意

文/圖 Hugo 我老婆的老家在東北,有一回我跟她在過年時回她老家東北農村,一進村里,一走進她家庭院,我就一眼瞧見屋外木窗下的窗台擺著幾顆大紅柿子,那大紅柿子的紅襯著老屋的灰牆,上面還撒了一層薄薄的白雪,就像灑了糖霜一樣,極其誘人,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只有電影裡才看得到的配色。 我急忙拿起一顆仔細瞧,按照東北人的說法,已凍成港港的硬。但我老婆說,沒見過吧,柿子裡面才好吃呢,裡面經過這秋冬的結凍後,柿子裡的肉都熬成液體的,那個甜啊,簡直如吃冰鎮過的柿子糖漿一樣,又甜又冰,在這過年時節下大雪的季節吃最棒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吃,因為那擺在窗台上的根本不夠全家分,哪能留給我這外人獨享,但我還是吃到了,因為我是她家的姑爺,還是特地從北京開車回東北老家的姑爺。第一次享受到那獨特大自然冰箱裡冰鎮過的冰凍柿子,那真是又甜又冰,不膩,直達胸腔和肚子,一路暢通無阻,涼快冰爽,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美味柿子了。 在過年的東北農村,家家都會凍上柿子和梨,通常由市場上大米袋一樣的大袋買回家,然後擺在室外的窗台上,讓大雪冰凍著,吃完幾個又擺上幾個。被凍得黑乎乎的凍梨,我覺得不及被越凍越紅火的柿子好吃,不僅是顏色討喜,更可能是柿子裡有化成水狀、凍凍果狀的柿子肉凍吧。 在吃之前,先用雙手捧著它,讓雙手的溫度先傳導到被凍得如石頭港港的凍柿子身上,他們教我這樣做時,我忽然間感覺捧的好像是一個稀世的大紅寶石,在寒冬過年的東北,許多綠色新鮮蔬菜是難得一見的,所以能買上手的水果如柿子,就彌足珍貴的被東北人當成蔬果喜愛了。 同時在過年喜慶時,來個柿柿如意的祝福,那可是讓人滿懷欣喜受用的。 接下來用雙手慢慢將凍柿子緩緩左右來回搓揉幾下,這樣做是讓凍柿子更軟化一些,最後稍微切開一個縫,將吸管伸進去,畫圓圈的攪動幾下,就能大飽口福了。 凍柿子,在東北過年時,是家家戶戶必備的水果之一,也用來相互送禮祝福。我覺得那真是實用又有口福,和承載祝福的美好喜慶水果。聽說,吃凍柿子也是一些東北人認為吃年夜飯後的最佳水果,但如果老婆家人不阻止我的話,我可以照著三餐都大吃過癮的大紅凍柿子。 在北京時,也聽過北京人過年喜歡拿柿子送禮,他們也喜歡吃凍柿子。柿子的讀音也很好聽,事事如意。人們過年吃柿子,一方面是因為它好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討一個好口彩。有意思的是,老北京人管吃柿子叫喝兒嘍蜜,這更是一個好口彩。 為什麼叫喝兒嘍蜜呢?因為柿子放軟了以後,內瓤就成湯狀,如同液體,所以不能一口一口地吃,必須用嘴嘬著吃,老北京還有一個形容吃柿子的俏皮話:「老太太吃柿子,嘬癟子了」。嘬癟子,就是惹了麻煩,一時束手無策的意思。拿它比方吃柿子的狀態非常形象。柿子嘬完裡頭的湯兒,確實就癟得只剩外皮兒了。讀起來很難,「喝兒」一定要用捲舌音,與「嘿兒」相近。喝兒嘍蜜是什麼意思呢?是個像聲詞,「喝兒嘍」是形容吃凍柿子的聲音,「蜜」是自得其樂的樣子。其實,按它的原意,叫「喝了蜜」更貼切,但是卻沒有喝兒嘍蜜形象生動。 老北京也有句形容欺軟怕硬的俏皮話:「挑柿子,專揀軟的捏。 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據《爾雅》紀載,柿子有七德:「一壽,二多陰,三無鳥窠,四無蟲蛀,五霜葉窠玩,六嘉實可啖,七落葉肥大可以臨書。 因柿諧音事,古人便將諸多種喜慶吉祥的內涵融入其中。 我過去在北京旅居時,最愛的是在大雪天的寒冬裡,見到戶外那些高掛柿子樹上的小小紅燈籠。那可都是一顆顆大大紅通通的紅柿子啊!如同點亮在陰陰大雪天空天色中的紅燈籠,美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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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邂逅松杉靈芝

文/攝影 悠然 某週休晨走至法院周邊,人行道旁有整排高聳雲天茂密的相思樹、落葉松及榕樹,綠蔭遮日,靜謐宜人,晨走於此,倍感心曠神怡。行至落葉松樹邊緣,赫然發現其中一棵根部有個凹進去的洞,上方長了一朵奇特色澤雅緻不知名的「菇」,讓我驚喜萬分,乳白色邊緣,淺咖啡漸層,與 樹根銜接處為深咖啡,為之駐足許久。 喜歡美好事物的我,當然不錯過拍照典藏,於是正面拍拍拍,底層入鏡困難,趴下身費心思調好角度拍了N張,總算拍到全貌,原來底層全是乳白色,橫看像一把扇子,豎看像隻耳朵,真是一朵稀有的菇,可惜不知芳名。 回家後,速上網搜尋,尋找有關長在松樹的菇圖片,連大陸網都找遍了,發現這朵菇像極了「松杉靈芝」。啊!好幸運,邂逅這麼珍貴的菇,不管正確否?就稱它為「松杉靈芝」吧。 自從「認識」這朵松杉靈芝後,無時無刻惦記著它,巴不得週休來臨,前往探望。一週不見,它依舊光彩奪目,只是成長不著痕跡。在法院外環走了數圈,回程不忘趨前多看幾眼,且向它道聲「下週見」。 第三週末清晨,依然興匆匆往法院探望心繫的靈芝。到了松樹下,咦!靈芝怎麼不翼而飛了?不見靈芝心涼了半截!尋遍松樹周邊仍毫無蹤跡,啊!肯定被識貨的人摘走了!此時更確定它為珍貴的靈芝。 無法再見松杉靈芝,感到淡淡的遺憾!但能與它有兩面之緣,不僅收藏了它的倩影,更引領我認真上堂自然生態課,認識松杉靈芝的結構及珍貴之處,也算是很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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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炊年糕

文/南峽 插圖/國泰 在雲林的鄉下,早在過年的前幾天,家家戶戶就準備炊年糕,我們家也不例外。炊年糕可以說是開啟過年的序幕,也是我們鄉村年度的大事。 那時祖母會用扁擔挑著一袋糯米,到庄頭的一間雜貨店將它碾成米漿,我們通常叫這間雜貨店為「店仔口」,從我有記憶以來,「店仔口」就是雜貨店的代稱。而我都會跟在祖母的身後去湊熱鬧,祖母常說我是「愛哭擱愛綴路」。我的祖母是個堅毅勤勞的女性,她除非洗澡完準備就寢,否則一整天都是打赤腳,她說打赤腳好做事,不會綁手綁腳。所以即便是寒冷的冬天,祖母依舊打著赤腳,而且她的腳程很快,我總是要小跑步才能跟得上祖母的腳步,但我還是樂此不疲。我就是喜歡跟祖母到店仔口,去看店家如何將整袋的糯米,如變魔術般的碾成乳白色的米漿。 因為全村只有店仔口有磨米機,所以婆婆媽媽都會聚集在此,大家也都沒閒著開始聊起天來,包括誰家的婆婆虐待媳婦、誰家的農作大豐收、誰家的母豬生了小豬、誰家的兒子不學好賭博輸了好多錢等等,她們聊天的內容五花八門,照現在的講法就是在聊八卦,我在旁聽得興味盎然,祖母不答腔,只是靜靜的聽,我知道早年守寡的她,練就一股內斂淡然的生命情懷。而這些婆婆媽媽們各個唱作俱佳,我感覺店仔口就是戲台子,每個婆婆媽媽都是稱職的演員,而我就是最忠實的觀眾。而後在聊天中,米漿也都磨好了,大家個自挑著自己的米漿回家,整個戲班子隨之就解散了。這時祖母扁擔挑的不是糯米了,而是米漿。 回到家,祖母立刻就拿起磚頭和石塊把這袋米漿壓得緊緊實實,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些米漿已變成塊狀,祖母將其壓碎變成粿碎,再和上砂糖,說也奇怪這粿碎就變成可流動的液體。祖母把這些米漿倒在蒸籠裡,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我們都是用大灶在炊年糕,當時家家戶戶也都是如此,所以到處可以看到炊煙裊裊,這是一幅恬靜的鄉村風情畫。在炊年糕時,祖母囑咐我們都不可以講話,否則年糕蒸不熟;並且囑咐我們要不斷的往大灶裡添柴,不能讓火變小,更不能讓火熄滅,否則年糕也會炊不熟。祖母交代完之後,就把炊年糕的事就交給我們幾個孫女,她自己忙別的事去了。 在當時應該蒸有半天的時間吧,總之我們都已經往柴火堆裡丟了好幾個番薯,也吃了好幾個烤番薯,個個把肚子吃得鼓鼓的,祖母才到廚房跟我們說年糕總蒸好了,待其涼之後祖母會先切一塊準備祭祖用,剩下的就可進我們的五臟廟了。那吮指的美味,絕對不是市面上販售年糕所能比擬的,雖已事隔數十年,那味道、那口感仍是記憶猶新。 現在祖母已往生好多年了,家裡的大灶也隨著祖厝的改建而消失了,那用大灶炊年糕的日子已然回不去了,我也很久沒有吃到用大灶炊的年糕了,不知何時可再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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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連瓦房店櫻桃採採樂

文/攝影 韓美慧 大陸東北一入春,迎接而來的是百花盛開,尤其是高經濟作物陸續結果的採收期,在台灣出生的我,看見後自然心生歡喜,六月初,首先迎接我們的是櫻桃,讓媽咪跟我在台灣土生土長的人,猶如進入的大觀園般興奮,也長知識了。 堂姊一家人特別好奇,難道台灣沒有產櫻桃嗎?我答:確實是沒有櫻桃的生產。台灣吃到寒帶的水果通常都是進口的,當然價格就是不親民,到達第一天,媽咪看見櫻桃的開心樣子,彷彿要擁抱櫻桃樹。還好是堂姊自家種植的,堂姊讓我跟媽咪採得盡興,我跟媽咪瘋狂地拍著櫻桃,吃著櫻桃,好吧!我承認,我只差沒坐在櫻桃樹下而已。 小堂姊家種植兩種櫻桃,第一批是雷尼,是白櫻桃來著,白櫻桃在台灣市場上更不多見,價錢更貴,我手裡採著白櫻桃,嘴巴吃的白櫻桃,是樹頭鮮。沒多久,籃子裡面堆滿了滿滿的白櫻桃,瞧媽媽捧著櫻桃的開心模樣,只能用手舞足蹈形容,這是我們對爸爸家鄉第一眼的好印象,樂活在大連。 在台灣想看櫻桃樹開花結果,得要到歐美國家才可以看見,在爸爸家鄉看見櫻桃,真的太幸福了。遼寧大連跟山東並稱是櫻桃最大的產地,這種高經濟價值的水果,追朔引進起源至少有百年歷史,爸爸小時候曾吃過傭人們採摘下來的櫻桃,讓我羨慕起爸爸了。 小堂姊夫說:大連櫻桃品種非常多,甚至連姊夫都說不出名稱,大連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成為櫻桃最佳栽植區之一,大連更是全國最大的溫室大棚櫻桃種植區域,但是本身自己有種植的小姊夫說:還是習慣吃大地的蔬果。 堂姊還做成櫻桃罐頭給我們品嘗,東北乾燥加上冬天很冷,這種做法可以保存水果,在寒冷下雪的冬季吃著,不怕浪費吃不完。這糖水漬白櫻桃的滋味如梅子般的酸甜。我還教堂姊做成櫻桃果醬,姊夫說:做成櫻桃酒很好喝。我沉浸在這種幸福的滋味,也沉浸在堂姊疼愛我這個妹妹的氛圍中,久久無法散去,回來一直回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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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宴

詩/侯思平 圖/陳威宏〈Pro〉 三百年後 我願替代流星,許你 一道極光 以掌紋的力道划開嶙峋 或者,不堪一擊   三百年後 我願意,化作秋天最後一葉荏苒 許你一個不再魔幻的夕陽 驚擾你極度的沉湎   以詩鑄形一些亟欲揮卻的斷章 以其孤寂的喟嘆替代逃亡 及至,冰雪聰明如你 疲乏的船帆 倚靠海洋的呼吸持續流轉   為躋身那些微小的承諾 旋轉,香草天空崎嶇的跋扈 每根琴弦緊拽著一只沐雨的紙鳶 皆在被動的航程一籌莫展   親,你不知道 我多想成為你手中的一首詩 或一張揉皺的紙   除了愛你 我的記憶猶似蒹葭的倒影 在打光的湖面慵懶 除非風花雪月,除非空間明亮 敞開的心房有效收穫精湛的鞭撻 拳拳到位已然結實纍纍的生活硬塊   該不該,現在就讓你知道 我想遇見當下比放下容易 懷抱在綸巾羽扇 鐵一般的靈犀   有最藍的表白 且將所有擺渡都讀進心窩 那,一毛不拔的愛情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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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失語

 文/浮塔徠忒 插圖/國泰 上個世紀末我在淡水小鎮讀大學。這地方常下雨,氤氳一氣。迷濛的景象令我感到恍惚如蜃樓。冬季最低溫常出現在這裡,溼雨的氣候容易使人失語。 新生入學後,仍慣常使用家鄉的語言,成了同學眼中的異類,我不解,各講各的母語,有什麼好奇怪。 英語正音課,教授示範發音──噫──哦,噫哦。長音,短音,短音長音。急促音,唇齒音,漱口音,喉頭音。嗚──喔,喔嗚。每個人注意嘴型牙牙學語般賣力地練習。有人認為我說的國語帶有口音,一定說不好英語。 眾人吐出喃喃的語彙,說自以為正確的言語,像是在各自做著失語矯正,將彼此隔離。 系上有個學生是社會人士,濃妝豔抹穿著很特別,同學間的流言真假難辨。她曾鬧過一個笑話,到系上報到時說要找Michelle(蜜雪)老師。同學愣住,說系上沒這個人。只見她拿出課表指著上頭的名字,原來找的是Michael(麥可)老師。 Michelle?Michael!難辨的字彙。難辨的事物很多。 我獨處的時候常去淡江戲院,黑暗中不須面對外界的言語,也不須發出言語。大銀幕藍瑩光照在觀影人咀嚼零食的臉龐,鼓鼓的腮幫子發出窸窣聲。座位不多人也不多顯得寬敞。幽暗的空間裡還是撞見系上女同學與M老師來幽會。 看得出M很驚訝,硬著頭皮和我打招呼。我的腮幫子鼓鼓的,裝沒事繼續吃零食,窸窸窣窣像是蜚語流言傳進M的耳裡。終於他按捺不住回頭制止我繼續吃下去,他嘴裡吐出的英語我沒聽清楚,靠的是心領神會。所幸嘴裡嚼的是最後一口。沒事,繼續看電影。 除了小鎮上的戲院,我也常去市區看電影。那時候很喜歡蔡明亮的作品,覺得電影裡頭的演員不是在演戲,而是在過日子。對我而言真實的世界不就是這樣嗎?獨來獨往,沒有什麼說話的對象,不像商業片一看便知是在演戲,生活中哪來那麼多話好講。 班上同學多數是台北人,鮮有住校。即使曾遇過一兩個較處得來的,下課後他們即匆匆地回家。道,不同,便少了共同話題。 我住宿舍。那時手機還沒普及,宿舍整樓層只有一支室內電話,只能接聽不能撥打。常常響半天等著好心人代接。接起,電話那頭的陌生人往往是一天中與我對話最多的人。 「男一舍」 「我要找XXX」 「哪間寢室?」 「呃……我也不清楚」 我一間一間的找,找著了,對方往往只對應一聲謝謝。往往是那幾個人,有女友也有手機,但只有室內電話才能省錢,綿綿情話講得更久。這些「往往」堆砌我的日常,事不關己的日常。我知道電話不會是找我的,但總擔心萬一是家裡打來的,因此,幾乎每當電話響起我便跑去接。久了,便認得了他人女友的聲音,聽聲音就知道要找誰。 假日空蕩的宿舍成了失語的空房,校舍附近店家幾乎打烊,方圓百公尺內似空城,往往只有雨下不停,大地都快擰出了水。漸漸我悶得慌,跑去市區的長輩家留宿。我跳上捷運遠離潮濕的小鎮。曾聽當地人說只要過了竹圍雨就會停,如果人生的雨也可以過了就停,多麼想讓一切就留在潮濕的記憶。 列車過圓山後便遁入地下,我穿行在魔幻般的世界,這段路成為我與寂寞獨處的秘境。抵中山站上到地面沿著南京西路走,途經百貨商圈旋又鑽進跨越中山北路的地下道。螢光燈管烘托出一個小劇場,彈吉他的人,賣花的人,行乞的人,演譯各自的劇本。 那些場景有如電影鏡位,很像蔡明亮。對話少少的,分鏡少少的。我停下腳步觀看,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差不多該切換畫面了,六秒七秒八秒九秒十秒……,畫面還是沒切換。漸漸感到不耐煩了,這才發現定格的時間是以分鐘來計算。我的日子也處處像是這樣的長鏡頭,把記憶定格。 我來自一個雨不多的城市,話語不多的家,日子光影似的流淌而過,五感意識恍恍惚惚。 父親被公司調離南部,發配位於林口的工廠。第一次從淡水搭公車去探視他,因不識路,沿途數算停靠站牌以便推估是否已接近目的地,但窗外景物飛逝看不清楚,愈數愈茫然。一名帶著小孩的婦人語態輕鬆,要我放心,快到了會跟我說。令我寬心不少。 父親老愛帶我去上傳直銷課程,他正抓緊一個翻身的機會,嘴裡老愛掛說──給你魚吃不如教你釣魚──。我多次表達對傳直銷工作沒興趣。他就說興趣可以培養。我們的對話老在打轉,轉成一個漩渦將彼此扯進深淵。 寒暑假期間我回到南部,而父親固定在周末從北部返家,傳直銷的話術依舊縈繞其間,他叫我向同學推銷好經營事業。想起更早些年他從事兒童刊物的推銷員,也給我一長串電話名單要我打。我拒絕。他就是不能理解那不是我的語言。 我加入攝影社學習影像語言,照片、圖像、符號交疊,也在英美文學語彙裡斷句、整句,串串連連。從文字裡建構畫面,在影像裡拆解語彙,反反覆覆轉成一個迴圈。這迴圈於我是個美麗新世界。 夢想的刺點負載著令我著迷的細節,對我而言唯美的影像只是不痛不癢的知面,報導攝影引領我直面人間。然而刺點因人而異,引發我注視的細節不見容於他人的視野。這才驚覺,我與人之間的寬容度像幻燈片,極窄小。攝影社的同好,不代表擁有共同的語言,我再次與眾人漸行漸遠。 畢業後原想留在北部從事攝影工作,但父親將我提報自願提前入伍。我不死心,退伍後跑回台北繼續投身攝影工作。然而現實社會的語彙令我更加費解,以前學習的影像語言以及文學始終不被理解,他人各憑己意解讀強加自己的感覺。 我像一具疲軟的體腔任人穿戴,按其意思擺布姿態,內心始終擺盪找不到定位。常常思索該何去何從,每每欲辭職返鄉,又不敢放手去做,因而又硬著頭皮去上工。日復一日,矛盾感愈發劇烈,就愈感到茫然。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有一次在上工的途中,於東區的街上看見了M,原來他還留在台灣。想開口叫他,卻像是搞不清Michael,Michelle,到底該怎麼唸?我站在原地,彷彿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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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買零食與防風林

小女孩纏著大人買零食時的忸怩模樣,令人莞爾。 文∕攝影 翁少非 之一 買零食   雖然隔著路、也聽不懂語言,但攤子前捲髮的小女孩拉扯大人(許是她父親)的褲子,纏著他買飲料和零食的嬌羞模樣,讓你莞爾得停下腳步觀賞。 午後,漫步在摩洛哥第一大城卡薩布蘭卡,偶然拐進舊城區一條窄巷,雖沒有大街的亮麗景觀,卻聞得到庶民生活氣息。 好久前你就想來這兒行旅,起心動念於這部榮獲奧斯卡獎、以二戰為背景的《北非諜影》,故事就是從這座城市的瑞克咖啡館(Rick’s Cafe American)展開的。這家咖啡館原只是美國好萊塢片廠的造景,後來被影迷凱西‧凱瑞格在此複製和經營,使它成為旅遊熱門景點。 早上,你去瑞克咖啡館追憶舊時光:八角形穹頂、圓柱支柱、白色拱門、皮質曲面吧台與黃銅吊燈,以及那台演奏《時光流逝》的黑色三角鋼琴。 遠渡重洋,一償宿願拼貼人生願望板上的這塊小空白,心靈已有幾分滿足;又在這小巷拾獲童年的親情記憶:父親的慈愛、孩子的孺慕。真是意外之喜。這原味親情顯然是人類血液裡的共同基因,浮潛在不同文化的風情裡,你有幸看到,是另一種心靈滋養。 這齣戰爭片裡的愛情濃郁得迴腸蕩氣,然而現實的戰爭是殘酷的,沒有贏家,每每都在人間製造了諸多悲劇和苦痛。你憶起兒童文學家杜榮琛贈你的那本《寫給戰爭叔叔》,一群越南兒童以越戰為題的集體創作。飽受戰爭與貧窮摧殘的孩童生活群像,讓人椎心泣血。處在大人恣意妄行的世界,孩子的受苦受難都是無辜的,有多少孩子來不及長大就夭折、殘疾? 孩子是人類永遠的寶貝。但,人類要如何寶貝孩子需要哲學指引啟發。而你,喜歡紀伯倫《先知》裡對「孩子」的宏觀見解:你的孩子不是你的,他們是「生命」的子女,是生命自身的渴望;你好比一把弓,孩子是從你身上射出的生命之箭。有如斯的哲學觀就較能跨越家庭、國界、種族與宗教,去寶貝自己以及別人的孩子。 走在黃昏的卡薩布蘭卡,沿途盡是美麗景色,怎麼突兀的關注孩童起來,是因暗潮洶湧的大西洋,或是風起雲湧的天候,還是詭譎多事的世局?   之二 防風林   起風了,豎高衣領,諦聽風穿越木麻黃的聲音,咻咻的,忽遠忽近、低吟高亢的響在大地與大海交接處。 冬天,驅車來安平漁光島海濱秋茂園,常常是為了感受這種宏偉中的蒼茫,這感覺讓你得以洗滌塵俗,放牧思維馳騁古今。 讀詩人林亨泰的名作〈風景 No.2〉:「防風林 的∕外邊 還有∕防風林 的∕外邊 還有∕防風林 的外邊 還有∕然而海 以及波的羅列∕然而海 以及波的羅列」。 這首圖像詩聽聞是作者寫家鄉二林附近的海邊,但你彷彿都置身在海濱秋茂園這裡,回味這一大片難忘的木麻黃防風林。 防風林的外邊還有防風林。那麼,乾爹之後還有乾爹吧!你突然這樣想著。這幾天寒流來襲,「找乾爹」新聞炒很多天,不,炒之有年了,每次只是換個時空、人物演出罷了。這次是女消防隊員在出入口舉紙板:找乾爹來幫忙開窗。說她家熱水器不通風、沒強制排氣。這些話從邏輯和實務來看,不怎麼合理也不可行,雖成了媒體的焦點,卻也引來物化女性的非議。 消防隊宣導預防一氧化碳中毒的這番別出心裁,幾天後在坦言「思考不周」下落幕,這使你想起多年前曾有位國小校長在耶誕節,為了博取小朋友的歡愉,他穿芭蕾舞衣在禮堂舞台跳《天鵝湖》,大概是舞姿與神態沒有美感吧,新聞播出後,這般的用心都黯然了。 求新求變、求創意都該被鼓勵,然而像「找乾爹」、「天鵝湖」這類已被定調黏有葷味邪念或優雅深情等標籤的,若要搭配它們來行銷,總得先理解其意涵,評估後再決定較妥。 年輕時你看過史提夫‧麥昆主演的《火燒摩天樓》,八十一層以上陷入火海,三百名被困的賓客命在旦夕,身為消防隊長的他臨危不亂的達成任務。自此,心靈裡就凝塑了消防隊員的英勇形象。這形塑不僅來自救災電影裡的描繪,在生活裡也常見奮勇救人的新聞鏡頭;五年前地震導致附近社區住商大樓倒塌,那段日子你經常看到,全台各地來支援的義消們忙碌的身影。 救難者英勇的背後是智慧、體魄與技能,其實不用沾腥就充滿力與美的張力。 於是,你興起這遐想:防風林,有著居安思危,預防重於救災的寓意。往後,消防英雄英雌宣導防災,也許會連結防風林的意涵,來個不凡的創意之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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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節的東北雪地記事

文/攝影 陳皮梅 在東北,在一大片黑土地上,一入冬季,尤其春節,就是天寒地凍的皚皚大雪天地,根據我籍貫哈爾濱農村的老婆記憶,她小時候的冬雪可以下到膝蓋以上那麼厚,厚到把屋子的大門從外嚴嚴實實地擋住,因此也根本推不開大門外出,所以只能臨時破窗而出,自掃門前雪,才能辛苦地清出一條可行的道來。到台灣後,她一看到日本節目,節目裡出現積雪的日本景象,就不禁會說,連東北也沒積那麼厚的雪啊,真是漂亮! 雖然,如今的東北大地在地球暖化的影響下,在冬季春節的下雪量也逐年在減少,但在中國大陸中的下雪量還是最多最受觀光客歡迎的,哈爾濱市也經常舉辦冰雕節;據悉,在整個雪量下降後的東北,哈爾濱城裡降的雪比農村更少,冰雕的冰塊只能另想辦法。不過,就農村來說,就怕不下雪,如果雪量少到不足以待雪融後來年春季播種,那可就慘了。 據我的觀察,東北農村到處也挖了許多水井,但那些挖出的水井似乎多半不出水,或水量不足以提供田地所需,開車在往農村的東北鄉下,一路上延綿無際的無數路邊水井景象,也讓人看得怵目驚心。 我老婆的農村老家,至少冬季春節還能經常維持足夠下雪雪量的程度,但已不如過去那般的厚厚大雪堵住大門出入了。然則,厚到小腿上左右的厚度還是有的,我喜歡踩在那一望無際被厚雪完全覆蓋的已收成後的稻田中,一踩一個深陷的大腳印,沙沙地響,裡面藏著好像雪在說話的聲音,伴著童心似的沒緣由的愉悅,猶如腳底裝上的一雙小翅膀在飛,然後落下,又再飛,一路踩過去好像在夢中曾擁有的那種最純淨的快樂。 那一年的春節,我老婆和岳父帶我走過積藏厚雪的農田,去探望一位孤獨久居在雪地農田中的親戚,那時我真想在厚雪的田地中整個人躺下來,深陷在雪地的擁抱中,再望著飄雪,呼吸雪中那種乾淨清涼的空氣,對我這來自亞熱帶海島的漢子來說,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 我也能好奇而羨慕地,望著農村小孩一把凍僵鼻涕的紅紅臉龐,一手厚厚髒髒的手套拉著簡陋的木製雪橇,他們也好奇地轉頭望著我,緩緩走過結冰的農村小路,雪橇就跟隨在他們身後輕輕咯茲咯茲響著。那時,我在想如果坐在那簡陋卻有意思的雪橇滑過整個農村的所有小路,又是怎樣的一種難得感受? 今日想來,我確實錯過了彼時要求乘坐雪橇滑行的美好機會。事後的悔恨就不僅僅是雪橇隨著歲月的過去,及全球暖化所帶來雪量大減,那也可能更是一種屬於孩童時光的一去不復返。 走在冰天雪地的春節農村小路卻少不了頻頻滑跤,只要跟著老婆出門,不論是訪親問友,或採買物品,走在結冰滑溜的農村小路上,我只能要求老婆緊緊拉住我的手,以防我跌得四腳朝天,但還是有好幾次摔得我被他們咯咯地笑了一路;但我老婆和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能在滑溜結冰的小路上自由自在,且熟練地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地做出優美溜冰動作,讓我無比羨慕的一路向前滑行。 我記得第一次回農村老家過春節,去拜訪住在同一農村附近老婆妹妹的家,我驚奇地發現她家的簡易廁所是座落在幾是空曠後院子的雪地中,上個廁所要穿過原本是菜地卻被冬雪覆蓋的雪地,廁所三面是用簡易的片狀木頭搭建起來的,冷冷的風就從細縫與四周吹進來,凍得屁股涼涼的,而另一面竟然是空著的,換句話說,那是一個沒門的開放式簡易廁所!雖有簡易的幾片木頭搭出屋頂,雪片也會穿過屋頂縫隙慢慢飄下來,腳底下也是木頭圍起的一個坑,蹲著解大手(東北的稱呼,拉屎之意),嗯,不但感覺涼快無比,還能透過廁所門板縫隙欣賞到一片全然無遮掩的完全黑白色調中的農村雪景,雪片就飄呀飄的輕輕落在頭上肩上,這種奇妙無比的感受至今令我難忘!這種廁所在冬季的冰天雪地中,一點味道也沒有,因為很快都結成冰了,哪會有難聞的臭味!如果讓我有選擇的話,我會選擇再上一次冬天裡的這樣的廁所,也不願免費去看哈爾濱的冰雕!這也是彼時東北農村老家最自然的生活方式。 那麼小便呢?小便也沒尿騷味,因為上個廁所不是那麼方便,所以小孩就出個門,在門口旁的積雪堆上直接野尿,各處人家門前屋後的雪堆上總出現黃黃尿液所侵蝕留下的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洞,形成奇特的小景觀,卻也是多少歲月以來,農村酷寒冬天裡人人都能釋然適應的習慣傳統了,僅是雪堆看起來有點黃黃斑駁的難看罷了,連尿騷味也絲毫不曾嗅聞。所以,我更是高興的入鄉隨俗過春節,對著冰天雪地的雪堆野尿。對非住在寒帶的人來說,一生能有幾回如此快意過? 每到夜晚,我最喜歡的農村寧靜夜晚,我總是藉機喝酒喝多了走到屋外,然後一個人一邊暢快地在雪堆旁野尿,一邊仰望那完美鑲嵌在美麗無暇,寂靜夜空中那低垂,彷若唾手可得的繁星點點,在完全沒有任何光害影響下的夜空,那些無數無窮的星辰閃閃爍爍,簡直像不同顏色的寶石完美無缺地發出幽美亮光,那種一邊野尿,又能一邊盡賞猶如魔幻般點點星光的夜空,那又是如何的快意,如何的讓人迷念? 有一次,在從哈爾濱農村老家回北京的路上,我不禁問老婆說:「你們東北農村為何不發展在地的觀光旅遊?再說也有那麼多的大米等農產品,也能同時發展相關產業啊。」我老婆說:「嗯,你說的也對啦,但要看那些住在農村裡佔地又廣,大樓蓋得那麼壯觀的公務員是怎麼想的了。」我想也是,但一回神細思,如有朝一日那片土地那片天空被不適當開發了污染了,那還會有美麗春節的星空和雪地農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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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也是露營

原野 邱筱晴 油畫 33x24公分 2020 文/蔡莉莉 圖/邱筱晴 緣著太平洋的海岸行走,遠方一艘貨輪彷彿靜止不動。海色是漸層的灰藍,海水拍打著沙灘,鑲出一道蕾絲般的白色浪花。我靜靜凝望這冬天的海景,洶湧的雲朵是無盡的灰,筆觸隱約屬於莫內一派。 住在面太平洋的露營地,我立於崖邊,看潮來潮去,海鳥各自東西。此時,正值東北季風來襲,白天只覺雲層很厚,入夜,疑似陷入巨大的風暴,狂風呼嘯伴隨海濤,像極了恐怖片的音效,令人忐忑。帳篷時而鼓起,時而偏斜,彷如天地飄搖,讓人徹夜警醒。就怕風勢太強,稍有閃失,便會落得露宿太平洋。 近年台灣人忙於露營,所謂露營,已不再是從前印象中童軍訓練那般辛苦釘棚,埋鍋造飯,拔營掩埋一切之後,大地一片綠油油真乾淨,人兒全身沒洗澡臭烘烘。 傳統的露營常因地面不平,蚊蟲入侵,過冷或過熱而折騰整夜無法安眠。現在的露營,標榜豪華帳篷,嚴格說來,應該不能算是露營了。除了四壁和屋頂是帳篷之外,不過是將飯店住房搬進篷內,假裝睡在大自然裡。木地板彈簧床沙發茶几,燈光電扇冷氣,加上全套衛浴,一派文明人的生活情調。打開帳篷拉鍊,嘩啦倒出整個大自然,或面山或面海,門口台階掛秋千擺浴缸放躺椅,任你取用山水,放空心靈。 吃飯更不必操心,通常包早餐晚餐宵夜下午茶,不需再扛著鍋碗食材,也不必再忍受生火煙薰。下午茶,可能是英式三層糕點,也可能是披薩DIY。晚餐,或飯店自助餐,或現場烤肉服務,或是海陸火鍋料理。夜幕降臨,娛樂菜單有晴雨二種版本,晴則放天燈放煙火,雨則搗麻糬和營火晚會,毋需擔心長夜漫漫太無聊。改良版的露營,雖然有各種荒謬,但卻比較適合我這種愛大自然卻不愛太天然的現代人。 然而,改良版露營並非事事完美。 某次,到山區露營地,以為不會再有海浪擾眠。晚間,自露天溫泉池泡湯,身心舒暢,正打算好好睡一覺,隔帳一群小孩播歌打牌慶生至半夜。而後,換成女人講電話,一面講,一面大笑,在靜謐的山區,一切聽得清清楚楚,讓人覺得自己彷彿是個偷窺狂,內心不斷掙扎是否要起身敲帳。帳篷的隔音效果當然不如牆,但若這僅存的露營元素再去除的話,就完全不能稱之為露營了,倒不如改住度假小屋。 我因此想起一件舊事。不知是否來自童話故事露營野餐的想望,還是對置身帳篷有種新鮮感的期待,女兒很小的時候,看著電視螢幕上民眾於總統府前搭棚抗爭,竟童言童語地表示羨慕。不久,客廳便出現了簡易的小帳篷,狗屋一般。小孩經常躲入其中,彷彿這是祕密基地,直到悶出一身汗才願意爬出來,這多少滿足了一點點野外露營的想像。 某次至鄉間,一時興起, 在三合院的稻埕上搭帳篷,小孩終於初次體驗露營。夜半,忽聞野狗圍嗅帳篷聲,默默搖醒其他母女,趁狗兒離開時逃進屋內。這比起朋友在農場露營,被牛群頂帳篷而地動天搖的經驗,只算有驚無險。帳篷雖防水防風,但一割即破,就算上鎖也未必安全。 即使有諸般窘境,依然要露營。 露營之夢幻,在於脫序日常,夜間聽聞蟲鳥合鳴,如音樂與詩。破曉,被各種陌生的山林絮語喚醒,走出帳外,發現昨晚剩下的宵夜,已被野生動物掃光。吸著飽含森林味道的空氣,望著滿天浮雲,日光以眾神之姿將海面敷貼上燦亮的金箔,華麗安穩如魔毯,忽然夢想就起飛了。 行過微溼的草地,穿過水邊那排猶披著秋裝的落羽松。風在花叢間捉迷藏,晨露在葉脈上往復滾動,維持不墜。一如我將回到的那個始終忙碌,始終努力保持平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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