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百香果

■徐正雄 兒時,百香果並非常見水果,往往只有野生,想吃得碰運氣,味道通常不會太甜,但是那股特殊香氣,卻是其他水果無法取代。 百香果的英文名稱是passion fruit,若直接英翻中是「熱情果」,事實上原產於巴西的百香果,在西班牙語彙裡卻是「受難果」的意思。因傳教士覺得百香果花的形狀,彷彿耶穌在十字架上受難的情景。 想像力也太豐富了。 事實上,百香果的確和受難有點關聯。兒時想買百香果時,懇請攤販算便宜些,攤販總是告訴我:如瓜類蔓延生長的野生百香果,裡面常躲著致命毒蛇如赤尾青竹絲,底下也有雨傘節之類,很多人為採集而受傷死亡,他是冒著生命危險採來,讓我不敢殺價,吃著香味濃郁的百香果,往往讓我五味雜陳,忍不住想起小農採擷時的危險。 幾年後,百香果經過改良,推廣給農民種植,無須再冒生命危險採集,後來我開始務農,興致高昂買來幼苗自己栽種,才發現百香果品種早已翻轉無數次,最近流行的品種有香甜的黃金、滿天星。而最普遍的是果皮呈現深紫、酸酸甜甜的台農一號。 一直不明白,為何台灣人暱稱百香果為「時鐘瓜」,直到我養的百香果開出紫色冶豔、花萼如時鐘的花朵才明白。 近三年來,因疫情肆虐,世界大落大起,很多人的生命停滯,被困在斗室和負債裡,身心都出問題,幸好我有一片小菜園可躲藏紓壓。無論現實如何變化,那些植物總是冷靜以對、沉默不語,努力撐住這片天空,抵擋越來越毒辣的太陽。置身其中,總讓我感到安心與療癒,那些植物彷彿冥冥中吸收我不知不覺中散放的焦慮。 焦慮來自疫情期間,先是母親住院換膝關節,出院換父親住院,不到一天父親便離開我們。匆忙完成後事,好不容易歇口氣,換我生重病。 不敢驚擾剛出院又喪夫的母親,自己偷偷立遺囑、捐部分財產給慈善機構,以迎接無法預期的無常乍臨,感覺又回到三十多年前,把生死交付老天的服役時期。或許是把生死置之度外,把每天當成最後一天在活,病情居然慢慢轉輕,還來不及慶幸,母親又出了狀況。 本來只是喉嚨痛,耿直儀器卻意外照到異物,讓膝蓋尚未痊癒、喪夫心情尚未沉澱的母親情緒再起波瀾。熱帶低氣壓,一個個順利發展成穿心颱,光西南氣流就讓造成嚴重災情,母親心裡滿是風雨,為了救災,我決定做點什麼。 住家陽台幾只空花塚,皆是因都市陽光不足香消的花卉所留下,我從菜園帶回泥土重新布置成母親的小小菜園。剛開始給母親種易上手的珠蔥,只要輕輕用指頭將紅蔥頭按壓到土裡,日日澆水,很快便有了收穫。接著漸漸加強難度,辣椒、番茄、薄荷、茄子…都試種看看。可能陽光不足,大都變成頂客族,讓期望收穫的母親有點失望! 我告訴母親:在這樣不利的環境下,它們仍願意努力活著,我們應該感到欣慰,把不結果的蔬果,當成花卉來觀賞也不錯!母親才漸漸釋懷。 可能極端氣候讓老公寓陽光變強,因禍得福,不久,黑柿番茄傳出喜訊,結了幾顆果實,我立刻用塑膠袋套住,以防蟲害,經過漫長等待,母親終於嚐到幾顆自己照養的紅潤果實,從此信心大發,開始亂埋種子。每隔一段時間,花盆就有新成員冒出,張開雙手接住如針的陽光,那些不知名嫩芽,除了吸收水、陽光、二氧化碳之外,也收納母親的憂煩。 漸漸地,母親臉龐,偶而也綻放花似笑容。 現在,回家時,一進門母親常拉著我到陽台,問我那是什麼蔬果苗? 有些太小還看不出來,後來才知母親在花盆埋了葡萄、枇杷、波羅蜜……等種子,其中幾棵,一直長到三十公分高,我都還無法分辨!直到它吐出觸鬚,開始沿著鐵窗攀爬,才認出是百香果。 姊姊覺得到處攀爬的百香果會讓客廳光線不足,想一把剪斷,母親卻覺得那是她的心血,不讓動手,雙方僵持不下等我仲裁。我請姊姊看看白日下午客廳冷氣的數字,螢幕顯示34度,最後,讓姊姊妥協的是極端氣候。 以上,是我家的百香果,從受難果演化成熱情果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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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演詩ê人:趙天福

■黃徙 有ê詩親像風 用耳空演 有ê詩親像雨 用目睭演 若是風佮雨起舞 規身軀愛覆蹛塗跤 演做一片土地 如果塗石流衝落來 愛先將家己偃倒 倒成一條溪流 予所有詩詞over my body 予累世冤親債主 愛恨情仇攏卸卸落海 等海面平靜 兩岸風調雨順 閣再徛起來 就是一首活靈靈 台灣史詩 我趙天福用生佮死 等伊!演伊 少年時,我ê耳空 覆蹛後山 聽風,飛過東海岸 拍原住民ê聲 中年,我ê目睭 貼蹛西部平洋 看雨,淹過田路 捽水牛ê影 老矣,我ê身軀 黏住厝壁 面底皮一頁一頁 皺紋一逝一逝 血汗一跡一跡 親像糊壁紙 按呢,一重閣一重 歲月過站無停 等有一日轉去 規間厝就會活跳跳 跳出一首一首詩 迎接你 詩人 永遠ê知己 註:感謝白靈提供1987年趙天福演出向陽〈搬布袋戲的姐夫〉、白靈〈枝仔冰〉、氬弦〈鹽〉、靈歌〈阿母〉、杜十三〈煤〉等「詩的聲光」之寶貴影音檔,讓我啟發、靈動,得以寫成拙作〈演詩的人〉6節215行台語現代詩,聊表對一個時代的詩人們之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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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四海之內皆兄弟

■春崊 從事醫護工作多年,職場生活從區域醫院到宜殿基金會,後因長照職缺的大量需求,我最終落腳李澄飛基金會擔任個案管理師。今年與家人商議,考慮年紀、體能、生涯規劃後決定引退職場。換跑道,為自己的餘生而活,不再汲汲營營的謀經濟。雖然曾自豪自己一生的工作都是利益他人,說穿也只是糊口飯吃罷了,我太高估自己的價值。 離開,辦理好事務交接即可。但是有一個案是我一心要意、耿耿於懷的。我親自打電話告訴她我即將離職退休;果不其然,她接收訊息後,語氣從接到電話的開懷瞬間跌蕩到深淵谷底。但讓我心疼的是她以一貫的自嘲風格挺住不安的情緒祝福我退休後生活愉快。她,就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案家的家屬:小秋。 認識小秋是因我接手上一位個管師留下的案家們的其中之一家。她的情況特殊;大部分被服務的對象幾乎是父或母,但小秋家的卻是一位大她八歲的姊姊及一個小她二歲的妹妹。姊和妹是智能不足的小老人。四年前,小秋的母親過世,小秋便扛下照護父母留下的殘障手足的全責。 幾次的居家訪視與電話關懷,慢慢地拉近我與小秋的距離,我感受到小秋是真正打開心房接納我的關心問候。雖然我汗顏;我只不過是在執行我的個案關懷工作而已。但小秋每回面對我時,她那發乎真誠的愉快的口吻的背後承載著多重的心酸苦楚,我無從感同身受,有的只是疼惜與不捨。 有回,我下班送東西去給開設兒童畫室的姊姊。就在抵達畫畫班門口欲鎖機車龍頭時,一輛機車呼嘯的經過我身旁在前方不遠處急煞;機車騎士轉頭向我大喊:「林奇嶺。」正巧老姊推開玻璃門迎我,我們姊弟倆被爽朗的叫聲吸引同時望向女騎士。我定神一看,原來是小秋。她熱情的舞動她的左手臂像是告訴我:這裡,這裡。老姊不明就裡的看看我又看看小秋,我直覺的向姊解釋:「哦,是我的案家啦!」沒想我這麼一說,小秋明顯的斂起笑容但又不失禮貌的說:「哦,我們不是朋友哦!那我走了。」說罷,小秋便騎著摩托車揚長而去,留下怔愣的我。烈陽照耀下的行道樹的葉影將我的臉映照的斑斑駁駁,我想小秋的心是否也被我無意的話語切裂的疤影幢幢…… 事件發生後的不久,就臨上社會局的社工師與我們基金會的個管師(我)要訪視各個案家,除了關懷也順道瞭解被服務的對象是否有新的需求。社工師黃小姐與我一同到小秋的家。每回探視時,小秋的倆姐妹都像好奇寶寶一樣坐在椅子上瞪大著眼睛對我們上下打量,看得出來家中很少有訪客出入。一旁的小秋見我便開口說:「欸、林奇嶺,不好意思,上次我很沒有禮貌。」我一聽,當下很驚訝,回:「喔。沒有沒有,妳有什麼不禮貌的呢?」黃社工師一臉疑惑。小秋見狀立即快人快語的把事情原委講述一遍;接著語重心長的說:「都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如果在街頭巷尾遇到我們向你們打招呼時,在我們的面前能不能跟你的同行者說我們是你的朋友,而不是案家。這樣,我們這個招呼會打的很欣喜,而不是看到你們就想躲。我寧可成為你們不熟悉的朋友也不想當你們熟稔的案家。反正我們只是你們服務的案家,那大家就公事公談,別套近乎。我沒閒功夫,相信你們也沒那閒情逸致。」 聽完小秋陳述她的心情後,我震撼到整個心糾成一團。原來我的無心之語傷人於無形;若不是小秋開放心胸的告白,我恐怕不解小秋當時變臉的緣由。小秋接著說:「這是我的心聲。如果你們願意,在你們開內部會議時,請將我的感受告知你們的同仁,或許可以幫助到其他的案家。」 小秋就是這麼令人不捨,她總在受委屈的同時願意挺身為他人發聲。我的職場生涯終將告一段落,相信日後有機會在城市的某個角落遇見小秋時,我會振臂且大聲呼喊:「小秋!小秋!」她將是我永遠忘不了的朋友。正如小秋所說:四海之內皆兄弟,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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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非花 沉默的圈足

簡玲 一直安於這樣的上下關係,所有氣味交會的繪影,都留給盤面或杯身了,形而上的表述精萃,低頭,沉默的風景悖異。   「我喜歡你低調的腳。」我沐浴那隻沒有人注意的腳,無釉色的圓圈,似踩踏每吋土地過勞的腳掌,滌洗,作為入睡前舒緩儀式。   「你的腳,更加具實。」它足壁挺立,眼睛掃過我因碰撞傷痕累累的腳背,偽善的世界,上午正相互踩踏令人厭棄的遊戲。   幽暗的角隅,應該也有寂寞時候吧!一股力量把我拉進器皿,我和它的腳合而為一。   一陣沉寂後,隱約聽見深淺薄厚的秘語,那是新石器時代以來的立命,此後,便以孤單形式烘托他人的身段。我的腳,瞬時謙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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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楔子

張成彥 我感受到風暴以一種 沉默的方式,抵達我的掌心 發生的事就讓他發生,寂寞的人 每天都在物質與物質之間 感受新的仇恨:空氣之音 受到雨滴確認;像一隻巨大的鳥 採收水波裡呼吸的生命   我感受到他的來襲 六月紅花翻,朱槿之心 像一些凝聚起來的歌謠 那並非我該去同情的事物 先鋒的水氣進入我的房間 對於飛鳥兼具力與退縮的 路線,我在窗邊有一些看法   水與空中有兩顆齒輪錯合 發出摩擦音—— 我靜,物事與我都有些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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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古詩詞中邂逅清明

梁征 清明節,又稱踏青節、行清節、三月節、祭祖節等,在仲春與暮春之交,是傳統節日,也是祭祖和掃墓的日子。從古至今,文人墨客為我們留下了眾多優美的詩詞。在這個清明,讓我們一起在古詩中追尋清明文化,感受清明時節的生活習俗。 提起清明節氣,很多人都會吟誦起杜牧的詩句「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清明節為唐代的大節日之一,這一天,或闔家團聚,或上墳掃墓,或郊遊踏青,活動多樣。杜牧在池州所過的清明節卻不見陽光,只是「天街小雨潤如酥」,細雨紛紛。詩人用白描的手法鮮明生動表達了世人清明時節的思想情感,因而得到人們的普遍認同,使這首〈清明〉詩流傳甚廣,成為清明詩的代表作。 其實,古時描繪清明節的詩歌不僅只有這首〈清明〉,從古至今,多少文人在這個煙雨迷蒙的風光中,寄存過一段情愁;又有多少文人在這個悼念亡人的日子裡,寫下一紙離殤。 有一種緬懷叫清明,人們在這一天祭拜先祖,遙寄哀思。宋代高翥的〈清明日對酒〉「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我們都是人生的過客。故人已逝,記憶永存,忘卻的是傷痛,不忘的是思念。點一盞心燈,燃一束香。願天堂沒有痛苦,願人間充滿歡樂。宋代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寒食節與清明節並舉的習俗一直延續至今,由此也讓清明節成為一個寄託哀思的節日。這首詞是清明悼亡詞中的傑作,對亡妻的思念之深,情感真摯,催人淚下。 有一種鄉愁叫清明,人們在這一天出遊踏青,盡享春光。明代高啟的〈清明呈館中諸公〉「白下有山皆繞郭,清明無客不思家」。曾幾何時,我們為了夢想,背上行囊,離家遠去,見一見外面壯闊的天地。歷經千帆,才漸漸懂得,無論走多遠,心緒都牽掛著那片承載記憶的土地。唐代韋應物的《清明日憶諸弟》「終令思故郡,煙火滿晴川。」此年清明,詩人憔悴臥病。但故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卻在這個節日氤氳的氛圍中變得格外清晰。他低聲吟誦著詩句,眼前浮現的是遠在天涯的親人,是家鄉的點點滴滴。倦鳥思巢,落葉歸根。 時代發展到今天,放眼四野,春光明媚,春和景明,我們應當在清明節禮感恩盡孝,增進親情,緬懷先賢先烈的功績,送上自己的思念與敬意。同時,要珍惜來之不易的盛世清明,走向大自然,感受「清潔和明淨」,不負大好春光。 桃花墜,梨花落,煙雨遲遲,芳草萋萋,又是一年清明。朋友,你有多久沒有回家過清明了?或許對每個在外的遊子而言,清明永遠是記憶中抹不掉的鄉愁。清明時節,是時候,該回家鄉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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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複寫 冬藏

蔡慶輝 時序進入歲末,牆上溫度計內的水銀柱,高度陡降,趨向尾部位置,零度以上的空間,早已壓縮成矮個子。數字指向,十度邊角落徘迴不去。 幾天前氣象預報,未來氣候溫度,變成今天的開獎數字,是否我們也該有中頭彩般,預報神準的喜悅?那是氣象台,越來越精準的時空透視,更是人類追索的科技文明,早己日積月累的星空飛行。 而涼感拂面,涼是稍涼了一點,衣著稍有不慎的隻身單薄,便可能又是外邪入侵的絕對理由。若說傳統醫學養生觀照,軀體臟腑經絡,自我巡行脈絡套路可解,只是外邪何來何往?卻也來去無影無蹤,難以捉摸底定。 這人體內的一股邪氣,靜悄悄,來去自如,無色素、無鹹甜,卻讓身體不慎成了傷害記憶體,於是承載一場病痛成型,發燒、頭痛、流鼻涕,輪流上陣,兵戎相見。最後也只能聽從醫生,千古不變箴言,多喝溫開水、多休息、然後回以一針,推送身心順暢的汁液,向肌裡管路前行,另配幾包藥丸子,熱情前來共襄盛舉。 季節應然地,短袖衣櫥入藏,長袖開始佈展,這一季服裝秀,應該都是幾年來的過期摩登藏品,時尚的概念太前衛,自我的保守經濟觀念太落後,在日常行走的台步裡,幾不可能有流行的絲棉線風采相牽連,太多的新衣飾,其實也很難裝扮,有如已故楊牧大詩人筆下,一頭令生命漸次衰老的「孤獨之獸」,這是宇宙不變的定向旅次,點滴從身體的四面八方,無聲無息的崩沮前來。 感悲秋嘆冬,許是大自然無限輪迴之氣象,葉黃飄零無歇息,千古不變一嘆,歲末乍涼,寒意漸漸因襲前來,緊衣厚衫輕問,猶記得某散文大作家,嘗寫過的字句,「有多少遠方,就有多少追尋?」是否迷人遠方的追尋?還是駐足無關美醜之原點,人生叩問,不斷重複複習,每一個不同的年度,相同的時序綿延不輟地經過問題。 北臺灣盛世,眼前依然如故,這漂遊多年的島之北端,異鄉遊子眼前的天空,向零度以上低頭,也是心情圍了一圈圍巾的盆地,淡水河、基隆河流水,依然演繹出海的遊戲,彷彿是不變的童年,嬉戲歡笑的回憶,臨老的歲月,加註美好影像的清晰度。 想像是否人生也該有清涼之演藝?可讓身心靈的歇息休憩,若有一條距離的繩索,隨時倚身捆綁,是否讓生活的陀螺,暫時可以脫離向心力拘束?傾身停止 不斷的俗世纏繞,不斷繞圈旋轉、旋轉。 喘口氣吧!疏解身心如何?何不自我勇敢嚐試輕鬆的嚮往,憶想追尋面向太平洋的永久開闊空曠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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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往事並不如煙──我與成大外文系

■馬忠良 平生與成大結緣三次。第一次是1960年經聯考分發,進入成大外文系攻讀文學士學位;第二次是1966年受傅主任從德之邀約,自南投中學回外文系做助教;第三次是1979年在美國拿到學位後,重返母系任教。我曾擔任過系主任,時間是1985至1999。 撫今追昔,那時的外文系有許多不盡人意之處,最顯著者為圖書儀器費之分配及空間之調控。一般人均認為外文系是語文的單位,勿需購置貴重的儀器與設備,給些費用,購買圖書及英聽器材足矣。空間亦然,有幾間教室就可。另外,在教師員額上也有限制,編制多少就是多少,一個蘿蔔一個坑。沒有缺,就無法申請升等。有空缺後,還得依到系先後提升等。如果升等論文沒通過,還可以連續申請,次數,全憑系主任定奪。這種做法直接影響到教師之士氣。幸虧,此種制度不久後鬆綁。 成大外文系在1960年代全國各大學同性質學系之排名:一、台大,二、師大,三、政大,四、成大。或許由於地緣及師資的關係曾一度為東海大學外文系超越,後又「撥亂反正」。那時之外文系本身就存在著矛盾:以那個方向為主一一實用抑或英美文學?若以嫻熟聽說讀寫為目的,似乎不需要在大學裡設外文系,成立語言密集訓練班即可,若以培養各國語文人材,則另當別論,高雄的文藻大學就有很不錯之成績。若以英美文學為設系目標,試想,缺少了在英美中小學所讀的英美文學背景,要本國生在大學裡一上課就開始啃領域內之經典著作,何其難哉!讀過《黑暗之心》的學生為數甚少;讀懂莎翁四大悲劇的是鳳毛麟角;讀通斯賓塞《仙后》的更是絕無僅有,更遑論密爾頓之無韻詩。晚近有些外文系雖分別設立語言學組,但沒有與文學各立門戶,如此以來,各組學生所修學分不足,質與名不相符。但成大外文系一路踉踉蹌蹌已走過數十年,還沒聽說那位畢業生找不到出路。 成大外文系成立於1957年,由台大外文系轉來本校任職之傅從德教授擔任第一屆系主任。他是國內文法泰斗,能寫一手漂亮的英文,許多早年的系友能獲得美國大學獎助學金,部分得利於他那簡潔又有說服力的文字。傅主任擔任系主任那段時間,請過英籍安德遜夫婦教聖經文學與西洋古典文學;克羅滋爾夫婦教西洋文學概論及英美小說;海里斯開授演說與辯論;碧比教授開授西洋戲劇,美籍神父卡立教會話,伊頓傳教士教美國詩歌,華裔美籍講師林英敏教英國小說,這一外籍教授陣容為當時一時之選。教過我的中國籍老師除傅主任外,有于希武,趙默,馮維仁,胡漢傑,施肇錫教授等。 有66年歷史的成大外文系,先後由22位系主任掌舵,任期有長有短,傅主任之任期最久,有15年,餘皆在半年至6年之間。1985年之前,系主任由校長任命,1988年以後,由系全體同仁按系主任遴選辦法產生,選出兩位候選人送校長擇一聘之。每位系主任均竭盡所能完成了階段性的任務。我曾做了下列小事: 赴美延聘英聽教師:有一日獨坐在系辦公室發愣,接校長室電話,要我立即去見夏校長漢民。於途中,曾狐疑校長葫蘆裡賣什麼藥。謁見後,方知有重大任務交辦:為了提升全校學生英語聽講能力,校方給3名額外員額,要我立刻趕辦手續赴美延聘。那時尚沒有網路可上,全憑電話,書信與美國各大學設有英語教學系所聯繫,在毫無準備下茫然上路,心理上的壓力不言而喻。航行數萬里,轉機20餘次,一個月下來兩眼腫脹,面色黧黑,形如枯槁,心想,教師還沒聘到,很可能客死他鄉。幸虧,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終有了一個圓滿的結果,聘到馬明及施強華(Dr. John Scott)夫婦。 為助教請命:那時全校教師的編制分為四個等級:助教,講師,副教授及教授。助教是編制內之一環,但文學院的助教與理工學院的助教迥異。理工學院的助教流動性大,換言之,他們一旦申請到美國大學的獎學金即赴美深造。文學院的助教一經延聘進來,即以校做家,勤學苦讀,冀求有朝一日能升等為講師,擺脫上下班的桎梏。但是,談何容易,上班時已經累個半死,下班後那還有精力寫論文?即使寫出來,也未必能獲得通過。若以學位升等即可搞定。於是,我乃向夏漢民校長建議,請准予比照講師以留職停薪的方式出國進修。校長覺得有道理,旋即開放外文系助教出國進修。受惠的助教前後有3位,其中1位最後升到副教授兼系主任。 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擔任系主任時,除總圖書館外,外文系也有間小型的系圖書館。有一天,在不知情下,夏校長翩然降臨,看到系圖書館書架上的書,零零落落,特別撥兩百萬額外的圖書儀器費給外文系。當時大為驚訝,並認為此乃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如今回憶起來,夏校長當時手上可能有一筆年度內消耗不掉的圖儀費,揣度外文系之需求,名義上是來系視察,實際上是拉外文系一把。 舉辦學術研討會:外文系於1987年秋季學期,舉辦了中華民國第二屆英美文學研討會。舉辦前一日聯合報副刊上發表了我的短文〈見樹不見林的惆悵〉,文內除抒發個人對外文系的感想外,並為該活動作宣傳。校長不但在口頭上語多鼓勵,在經費上也大力支援,他說:「不辦則已,要辦則擴大辦理!」自美國請來了莊信正,香港請來了周英雄。他們2位為主講人,壓軸戲安排了場頗具特色的座談會,現在記得起來座談會之成員有台大朱立民,林耀福及王文興教授等。與會人數空前,發言踴躍。夏校長親自與會,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破例以記功嘉獎的方式,請人事室正式行文獎勵學術主管,其他參與服務的同仁。 另外,任內曾向國科會申請學貫中西,當時執教哥大的夏志清教授來系指點迷津,然此事並沒有在我任內實施,他來校時,我已擔任了訓導長。 除上述外籍及上列專任教師外,教過我的老師尚有:吳振芝,馮君來,朱耀龍,尹雪曼,劉書傳,陳鎮惡等。物換星移,這批教授已作古,碩果僅存的只有胡漢傑老師。 如今我將進入92歲,並已移民來美十五年,成大的大榕樹,成功湖,「窮理致知」的牌樓,工學院大道,常在我的夢境中出現,我也常夢見仍在成大課堂上教書,醒來,常默默地獻上心香一瓣,祝成大外文系永續發展,造就人材,能在各地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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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先生

■潘玉毅 「老師」一詞現在已經氾濫,記者、作家、廣告商,各行各業的人都能被叫作老師,倒真是應了韓愈的那句話——「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但在大多數時候,只有那些在課堂上為我們傳道授業解惑的人才有資格被叫作老師。 人這一生裡,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十幾年書讀下來,會遇到很多的老師,但能當得起「先生」二字的卻不多。它是對老師的尊稱,無形中自帶分量。不是所有的老師都能被叫作先生,就像不是所有的碳元素都能被叫作鑽石一樣。說得通俗一點,所謂「先生」,多半是指那些出生比自己早、資格比自己老、學問比自己好的人,含達者為先,師者之意。 在我初入校園的時候,就曾遇著一位先生,人好,字好,學問好,堪稱「德高望重」。我小學是在村裡讀的,你在我們村遇見一個人,只要同他說起「長先老師」,沒有不知道的。對於這個人口不滿一千五的小村莊而言,他無疑是博學的象徵,放眼村頭村尾,沒有人的學問比他更好,故而也只有他當得起「先生」二字。小孩子不好直呼老師的名諱,減了一個字,叫他「先老師」,無意間竟與「賢老師」同音。當然,他也確實當得起「賢師」的稱號。 先老師身材魁偉,面上自帶二兩白酒,用《三國演義》裡的話形容,當是「面如重棗」——臉上的膚色如熟透了的紅棗,可知其紅光滿面的程度。先老師長相威武,卻是個極和氣、極風趣的人。不管對誰,他講話做事從來不擺架子,只要不是在課堂裡,孩子們也盡可以在他面前沒大沒小。因為學問深厚,他講課鮮少翻閱課本,各種知識,信手揮灑,各種典故,張口即來。除了語文課,他也教我們畫畫、書法和體育。 不過,我們更愛聽他講故事,講書中的故事,也講書本外的故事。農村的孩子視野窄,課外讀物也少,學校圖書室的館藏幾乎可以用「可憐相」形容。而先老師的肚子裡裝著許多的東西,是我們平時接觸不到的,所以即使再淘氣的孩子聽他上課時也是端端正正地坐著、聆聽著。後來與先老師熟了些,我們常去他家中玩,也因此在他家的閣樓上翻出了海量(於彼時的我們而言)的庫存。先老師甚是大度,任我們自取閱讀,於是,小小的閣樓成了我們那時最嚮往的樂園。先老師家的院子裡有鳳仙花、牽牛花、無花果,有時他還會去山裡挖幾株蘭花草,從上林湖拾幾塊化石或青瓷碎片給我們看,讓我們對美有了最初的鑒賞能力。 我之愛文字,大抵也是深受他的影響。初學作文,第一件事就是看圖寫字,內容無非是踢了別人家的玻璃主動認錯、撿到了錢包主動交還之類的,但先老師告訴我們讀書習文應該真實一點。他說,你們每個人都去撿錢包,馬路上的錢包也不夠你們撿的,所以我從來不在作文裡杜撰扶老奶奶過馬路、紅領巾在風中飄這樣的故事。 某年暑假,我忽然迷上了寫東西,在六十天時間裡寫了四十多篇稿子,詩歌散文小說兼而有之。其實,說是稿子,確切地說更像是小孩子的塗鴉。但先老師說我寫得很好,還在課堂裡表揚了我。粗鄙文字有人欣賞,對於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鼓勵。因為這一聲好,我開始了最初的文學嘗試——從田間插秧寫到雲中打鬥,年少無知,什麼都敢嘗試。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寫的文字真是粗糙不堪。 在先老師的鼓勵下,臨畢業前,我用文言文寫了一篇短文,參加了鎮裡舉辦的一個主題為「學習楊賢江」的徵文比賽,拿了一個小獎,那也是我拿到的「三好學生」以外的第一個獎。後來我又在一個雜誌上發了一個絕句,得了140元稿費,為小學生涯劃上了圓滿句號。 小學畢業那天,月季花開得正豔,分別在即,同學們忙著合影留念,唯獨忘了跟老師合照一張。畢業多年以後,我偶爾去村裡的診所配藥,打從老師家門口經過,想要進去,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能靜靜地看兩眼,然後走過,就像學生仰望老師,後生仰望先生,心中的敬意不因時光流逝而變淺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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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五言律詩〉.觀瀑╲貴州赤水

■子寧 行到山深處 浮雲繞半腰 瀑懸遙或近 玉濺嬌且妖 動若群蛟竄 聲猶萬虎囂 扶搖雲上睇 不負我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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