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音之雅

■陳利娟 最近聽音樂可以治病一說,火遍全網,音樂之雅,伐於肉體,乃至靈魂聚於髮頂。 對於音樂感到驚訝,是電影《秦頌》,講的是贏政統一六國後,封高漸離為大樂府,命他為即將建立的秦朝譜寫歌功頌德的《秦頌》,一段由音樂展開的故事,貫穿全程。《禮記》、《禮記·樂記》也曾有對音樂的描寫,「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 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幹戚、羽旄,謂之樂」。它的編撰者戴聖出生於西漢梁國國都睢陽,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商丘市。 因此對於音樂,上連古文化,下接地域之美,也讓我有了無盡的感慨。困於方寸之地,音樂之意境,可以使人廣闊於天地中。遊蕩不羈的人,立於心境,可以懷念方寸之地的溫暖。 說起音樂的鏈接,要從《詩經》說起,詩經收錄中最優秀的部分是《風》。它們是流傳於十五國的民歌,十五國的位置,也多是中原為中心的腹地。說起河南人喜愛唱歌,從現今流行的豫劇和民間小調可以窺得一二。豫劇是大雅,以將相王侯,名人軼事為主,有一句俗語「寧願三天不吃饃,也得去聽劉忠河。」對豫劇溯源,一說是明末秦腔與蒲州梆子傳入河南後與當地民歌、小調相結合而形成;一說由北曲弦索調直接發展而成、迄無定論。依我之見,皆有一半可能。而民間小調,是小俗即雅的一種,多是由一些鄰里矛盾,家庭周旋為由頭,唱一些對仗的口水之調。以膾炙人口的語言,和調喻人為流傳根本。 在這一點上,就不得不說起樂器嗩吶。嗩吶是大陸北方樂器之王,當地俗語:「嗩吶吹一生」。前文說豫劇是北方音樂的主流,它的流傳形式是常見於廟會,由一個村子籌款合力才能請上一班。廟會是唱三天五夜,而一般人家娶媳生兒做東家,請一班嗩吶就是頭天晚上,使的錢也就足夠了。我的家鄉,多是以吹歌為主,《月臺》、《父親》、《母親》等。全盛時期,多在我少時,千禧年前後,一臺嗩吶班,由一個不成文的演出單,必有一段豫劇,一個民間小調,幾曲嗩吶,臺上的演員也不必作特別的扮相,只是每一個人物的聲音一出來,台下的人就知道唱的是什麼。一般演上二三個小時,是萬畝黃土地上難得的高歌。 作為95年生人,我會聽音樂起,就是流行音樂為主,迴圈式播放。豫東之音的神秘感,越來越低,嗩吶班子不再是唯一,也出現過儀仗隊的短暫競爭,但它居於高位的性質從未變過。因著主家要是整點只有儀仗隊的婚禮,沒有響器鬧上幾個小時做壓軸,那肯定要被十里八村當笑話聽。直到現在去看一看,村莊的十字路口上,三五個老爺老奶坐在一起,收音機裡放著的「醉打金枝」、「小二黑娶親」、「花木蘭」……再去看一看廟會上的人山人海,五天的戲被加成七天、八天。主家有喜事,頭天下午拜完天地祖宗,晚上還是嗩吶一班,把豫東的音樂糅合在一起,閃光燈打在台下,才夠味道,夠嘹亮,一個村莊的人都在聽著看著,這場喜事才算是人盡皆知,昭告天地。 在高速發展的社會,村莊被現代文明衝擊著,一切都在變化著。但音樂仍舊是平原上的沖天一喊,每個人都可以喊上幾嗓子,「有為王我坐江山非容易」、「誰說女子不如兒男」、「親家母你坐下咱倆說說知心話」,男女老少扮著戲裡角色的模樣,唱腔中帶著黃土地特有的嘶啞,道出了平原上千百年來的酸甜苦辣,道義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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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叫「無盡夏」

■李迎春 那是某個初夏很尋常的一天,當我在花店角落第一眼看見它時,就驚詫於它的張揚與恬靜了。藍紫色的花球擠擠挨挨,開得熱烈鋪張,像一群穿著蓬蓬裙的少女。花店主人正用噴水壺給它灑水,水珠在花瓣上時走時停,最終墜入花心。整株花兒倚在牆角站立美麗而又安寧,恰如《詩經》中那個「俟我於城隅」的少女。 「這叫無盡夏」店主甩著噴壺說,「能從五月一直開到霜降。」聽到這個名字頗覺新奇,心下想:不就是繡球花嗎,咋就叫了個這麼古雅的名字?我忽然想起杜拉斯《情人》裡那個「十五歲就老了」的少女——有些生命,註定要在最盛時被賦予滄桑的名字。我的私心裡常有一種偏執,總以為:愛花的人,一定都是詩人,或者說,至少有詩人般的多愁善感,他們總愛給花取上詩意的名字,引人遐思。譬如,耳熟能詳的繡球花竟被冠以「無盡夏」,念在口中,音韻和諧,且眼前滿目蔥蘢。 這「無盡夏」的名目,倒也別致,彷彿將整個夏季都囚禁在那團藍紫色的花球裡了。 我掩飾不住對它的喜愛,忙不迭買回一盆,擱在朝北的窗臺上。北面的陽光是吝嗇的,只在清晨時分,才肯施捨些許微光。然而這花竟也不挑,兀自生長起來。先是嫩綠的芽,繼而舒展成肥厚的葉片,邊緣帶著鋸齒,像是誰用鈍剪刀隨意剪出來的。約莫過了半月,枝梢上悄悄地冒出幾個青豆般的苞。 彷彿是得了那幾個花苞的鼓舞,我更是日日精心侍弄,那苞便一日日膨脹起來,終於在一天清晨,「啪」地一聲,苞,綻開了。初放時是淡綠的,漸漸染上藍紫,最後竟成了深沉的靛色,花瓣邊緣卻又鑲著一圈白,如同被月光吻過似的。這花確實古怪。同是一株,今年開藍花,明年或又轉作粉紅。帶著好奇上網查了資料才知曉,原是泥土的酸鹼性在作祟。酸性土生出藍花,鹼性土則生粉花。我想,這花倒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環境給它什麼,它便接受什麼,不似某些花木,稍不如意便萎蔫給你看。 正如花店店主所說,花期確是長久的。從五月一直開到了十月。花朵老了,也不肯輕易凋謝,只是顏色漸漸褪去,成了枯黃,卻還固執地掛在枝頭。我有時看它,竟覺得那不像花,倒像是某種不知名的生物,正用無數小眼睛窺視著這世界。 鄰家小朋友正讀小學,時常愛踮起腳趴在窗臺,鼻尖抵著玻璃看它。一次他稚聲稚氣地問:「這是什麼?」待我炫耀似的答之以「無盡夏」時,他便睜圓了眼:「夏天不是會走嗎?」童言如鏡,照見這名目的荒誕。人類總是這樣,極願意給易逝之物冠以永恆之名——將初綻的玫瑰喚作「永恆之愛」,把薄暮的霞光稱作「不夜天」。這繡球花又何嘗不是承載著人對夏日的貪戀?明知四季更替不可違逆,偏要在唇齒間將季節囚禁。 昨夜一場暴雨,今晨看時,那花球已被打散了大半,殘瓣黏在泥土上,像是誰隨手丟棄的碎紙片。然而枝頭又有新苞在孕育了。原來所謂「無盡」,不過是舊的花謝了,新的花又開。如此而已。 人們執著於「無盡」,或許並非真的妄圖對抗自然規律,而是在有限的生命裡,尋找對抗虛無的錨點。舊花凋零、新苞孕育,看似輪迴重複,實則每一次綻放都是生命對時光的全新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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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冷面與笑面

■紫水晶 冷面和笑面是一對哥倆好,彼此有著深厚的情誼。 冷面總是板著臉,看起來冷酷深沉,不好親近,不苟言笑,還是個句點王,笑面則剛好相反,臉上總是帶著笑,溫和而又有禮,喜歡耍寶,善於炒熱氣氛,幽默而又風趣,好似和誰都聊得來。 然而,人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冷面不是真正的冷面,他只不過是個性容易害羞、緊張,一害羞就方寸大亂,手足無措,過份羞澀的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涉世未深,也只好裝了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樣子,也才不會自亂陣腳,惹人笑話。 笑面也不是真正的笑面,這些年,他看盡了人情冷暖,幾番起落、浮沉,那好些讚美、批評,他也全都見識過了,經歷過許多風霜與傷心事的他,如今只想滄海一聲笑,就這麼笑看人生,豈不快活。 冷面並不像他人所認為地那般冷漠,而笑面也不像他人所以為地那般歡樂,但這些都無損於他們感情的真摯,因為這些本就是他們由心而發的真性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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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飛地留言 忽夢

■謝予騰 再次夢見妳的清晨 本來預期 秋天,應該是飄落的。 我們長年離故鄉 和當時的親吻很近,保持一種 貼地飛行 卻無法降落的模樣。 畢竟,大三的那個夏天 用白話,也難以透明。 這一切敘事 彷彿都還躲在書桌底下 無論後來 我被如何咒罵 像看得見的惡鬼、遭背棄的守護靈 以及襲擊女性的地精。 但夢中,我仍悸動並開心 好久不見 雖無法感知,不可測的瞬息 或許便要轉醒。 陽光還壓在睡衣上 形成無法撥弄的結晶──秋天 靠過來了。 我本以為 她多少會用一片羽毛的姿態 展示自己的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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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半瓶水和一瓶水

■翟長付 那天,天氣很熱,悶得人喘不過氣。我把車從地下停車場開到酒店門口,沒一會兒,朋友從酒店走出來。他拉開車門坐進來,手裡還拿著一瓶水。 酒店門口的角落,坐著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正整理著身旁那堆空瓶子。朋友瞧見老人,眼神動了動,然後示意我把車開過去。他擰開瓶蓋,大口大口地喝了半瓶水,從車窗把瓶子遞給老人。老人聽到動靜,慢慢站起身,步子蹣跚地走過來接過瓶子。沒有想到,老人拿到瓶子後,直接仰頭把剩下的水一口喝了。 朋友被老人這舉動驚到了,愣了一下,趕緊搖上車窗。我發動車子離開,從後視鏡裡,看到朋友眼眶紅了,嘴裡嘟囔著:「我該買瓶水給老人的……」看著朋友滿臉的內疚,我想起自己經歷過的關於一瓶水的事。 那天,也是熱得要命。我在街上趕著去見一個客戶,走得風風火火,嗓子乾得都快能冒煙了。到了月台,我下意識放慢腳步,希望能找到個便利店買瓶水。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年輕女子,她站在月台旁,手裡拿著瓶水,時不時朝公車來的方向看,像是在著急等車。 她看我的時候,對我笑了一下。我有點驚訝,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朝我走來,把水遞給我,輕聲說:「看你好像很渴,這瓶水給你喝。」我當時就愣住了,腦子一下懵了,各種想法在腦袋裡轉。以前聽說有人喝了陌生人給的水,就頭暈乎乎地把銀行卡密碼都說了,這水,能喝嗎? 我看著那瓶水,又看看她真誠的眼睛,心裡還是犯嘀咕。女子好像看出我在猶豫,臉上還是帶著溫和的笑,解釋說:「我買水的時候多買了一瓶,正愁沒處處理呢,你就當幫我個忙。」她語氣輕鬆,眼神裡滿是友善,讓人沒法拒絕。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接過了水。擰開瓶蓋,清涼的水順著喉嚨流下去,身上的燥熱一下子就沒了。我趕忙跟她道謝,她擺擺手,說這就是順手的事。這時,公車來了,她轉身就上了車,車門關上,她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沒多會兒,我等的車來了。我坐在車上,握著那瓶還帶著女子體溫的水,心裡特別感慨。一瓶水值不了幾個錢,可這份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卻是特別珍貴。 等我講完這段經歷,朋友愣了一下,接著嘴角上揚,露出釋然的笑容,說:「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是啊,同樣是陌生人遞來的水,老大爺接過朋友的半瓶水時,想都沒想就喝了,而我卻猶豫好久才敢接女子的一瓶水。生活裡,我們有時候就是因為害怕、擔心,對別人的好心猶猶豫豫。其實,要是大家都能像女子和老大爺一樣,別想得太複雜,在別人需要的時候,痛痛快快幫一把,把這份好心傳遞下去,那身邊肯定到處都是溫暖,日常也將滿是溫情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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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鳥帶來的台灣精神

■沙山懷若 失業已有幾個月了,某日陪一位專科同學南下,我知道他的事業經營得艱辛,而他竟然還關心起我來,知道我喜歡園藝,建議我不妨從事盆栽,而且是榕樹盆栽,因為他去過幾個國家,很少看到該地有榕樹,只有台灣最多。 「假如大量栽植,每盆必定是台灣的特色!」 「慢著!」他一邊思考著,一邊緩緩地道出:「鳥帶來,對,只栽培這種榕樹。」 「鳥帶來」是鳥類吃了榕樹種子的排泄物,落在屋頂、牆縫中生長出來的榕樹。 「每棵鳥帶來榕樹都是經過鳥的腸胃消化,都是自成一個品種,都是獨一無二的產品。」 他邊專注地開著車:「而且最重要的,它代表著台灣精神,經過消融後,落在屋脊、牆縫中求生存。」 「對!台灣精神,如同鳥帶來榕樹在夾縫中求生存。」 想著失業的我,正陪著他前往南台灣修理機器,一句「夾縫中求生存」,竟是如此地貼切,回想前人不也是一步一腳印地走過來嗎?我望著前方的高速公路,竟然覺得路愈來愈寬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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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國文的漫遊

■方群 ‧余光中‧   在高雄的愛恨眷戀持續糾結…… 春天出發的駐留如此 控訴煙囪的詞彙如此   ‧木蘭‧ 如何隱藏性別的蠻橫線索 懸吊千年的孤單 散落平仄任性的無解傳說   ‧運動家‧ 順手把輸贏託付歷史和典故 輕鬆勝過自己 不必相信對手,怎樣存在   ‧康橋‧ 以浪漫演繹浪漫的生態 追逐光影或謳歌霧靄的路線 漫步四季情慾   ‧陋室‧ 三級貧戶的現實不必掩飾辯解 知識人格綻放難以仰望的光芒 在牆與牆的對話   ‧水神‧ 冥冥中默數炊煙 敲響,祖靈點滴的智慧 在天地自在吟唱   ‧飛魚‧ 聆聽島嶼內外的祭祀歌舞 穿過季風吹拂引信 在海面起落飛翔   ‧空城‧ 剩下的真的寥寥無幾 如果全部率性拋棄 不必懷疑豐富的贈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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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走出教室之後

■黃詣 若將學習的知識智慧分門別類,便能分出一堂堂的課來。 一堂課固不囿於洙泗之間,也不需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虛左以待;更甚者,一堂課可以是自發性的找上門來,即使當下可能是毫無意識到那是個成長的契機。生命洋溢著一堂又一堂的課,比社區大學還強調終身學習,而比起那些長於聽講抄錄,生命的課往往能更深一層地改變蛻化。 課是要學的,那些放在書本中的中國詞家詩人無不通曉,從古至今,為學者首重自出機杼的觀察與反省,文人雅士不以背古誦昔者為高,而崇作新制殊者為上,良有以也,自身發想的思考創作,委實是更為重要的,而那些使人心有所感的「課」,不皆藏於生活之中嗎? 倘若,增長智慧能紓緩鬱卒,那四書五經等用途顯然有限──科舉使不第者痛苦,官場使及第者沉淪,古今多少靈魂身陷其中痛苦著?陶淵明在那官職的八十天中大概是如此的;柳宗元在被貶謫後亦然;范仲淹的心境亦不會太好。然而,他們能使痛苦消散,都不是坐下來聽心靈導師開導;陶淵明毅然解令辭官回鄉;柳宗元使得西山心凝形釋;范仲淹不屈不撓先憂後樂……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經驗作砥石,磨鍊出自身獨到的智慧,使自己的精神得以重振,令自己的未來可能性柳暗花明。 生也有涯,知也無涯,走出教室之後,學習者仍是要成長,書本無法幫度所有難關,而可以讓我們心無徬徨的那一課,那最重要的一課,卻退居於生命中不可明喻的角落。 是故,使生命中的所有經歷所有感觸,浸潤幻化成生涯中最重要珍貴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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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流浪的咖啡貓

■元莫莫 咖啡貓並不想讓我找到牠,找遍屋內牠慣常出現的角落,不論在圓形矮几凳上,或靠牆角的沙發椅,或者牠最愛的紙箱內,都未發現牠,屋外巷弄間的水泥地上,我四處呼喚著牠的名字:「咖啡~咖啡~」,台語發音並且尾音拖得長長的叫著牠,叫了一會兒,並沒有聽到牠的喵喵叫回音。 在長巷道內翻找,發現牠躲在轎車後蓋底下的陰涼處午睡,見我找到牠,才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瞄了我一眼,然後又闔上眼睛,下巴靠在前腿上,後腿微曲地繼續睡大頭覺。 我已記不得咖啡有多久沒洗澡了?從我搬回家裡以來,我記得沒有幫牠洗過一次澡,有一位附近的居民常來到巷弄間,逗咖啡玩,常說著:「咖啡身上黏黏的?」我聽了怪不好意思,心裡一直想著,有空得幫咖啡貓洗個澡,讓牠全身摸起來滑滑,聞起來香香,不再有黏膩的貓燥味。 雖然咖啡有點髒,我卻已經習慣了牠身上這股味道,不知是自己太忙還是太懶了,雖然常想幫牠洗橾,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終於在今年的夏天,我也厭惡透了那悶熱黏膩的不舒服感,貼服在我全身上下每個毛細孔內,我回到家,放下工作包,略微梳洗休息一會兒後,開始滿屋滿街的找咖啡貓。 咖啡起初並不理我,見我一直待在轎車後頭輕聲地呼喚牠的名字許久,牠終於醒來,立起身子,前腿朝前一撲,伸個懶腰後,翹著尾巴,綠褐色的眼睛直望著我,並朝向我走來,我高興地一把抱起牠:「咖啡,洗澡澡了喲!」 咖啡貓略微掙扎著,欲離開我懷抱,雖然我也不想束縛牠,但如不用點力氣將牠壓在左腋下,另一隻手打開大門,實在無法把牠帶到洗澡間,經過客廳時,家人望著我問:「咖啡在鬼叫什麼呢?」 我回答:「幫牠洗澡去。」 大哥說:「小心!咖啡會跑得妳在浴室追個不停,貓爪子抓得妳腿和手都帶傷。」 我看了一眼,此刻乖乖挾在我腋下的咖啡,回答說:「沒關係。」 這句話顯然引起牠的不滿,牠立即顯露出難以馴服的野性,用力掙扎著,我又用另一隻手緊緊交錯抱著牠,快步走向浴室,火速關上門。 咖啡此刻已經無法逃脫必須洗澡的命運了。 水龍頭下的水注流在咖啡貓身上,咖啡竟變得十分安靜,似乎久未感受到水流在牠全身上下毛髮和皮膚滌盪的感覺,此刻牠發出一聲從未聽過的叫聲,聽起來很享受的樣子。 水洗去牠黏膩的貓毛、貓耳朵、前後共四支腳蹼子,我在牠全身上下按摩搓洗,又擠了薰衣草香味的洗手液,從貓頭搓揉到貓尾巴,也細心洗了貓臉頰,咖啡又舒服的叫了好幾聲,顯然洗澡勾起了牠美好的感覺,原來貓也很想要乾淨,不愛髒汙黏膩的汗垢灰塵貼在身上。 為何貓很久沒洗澡,身上卻比人還乾淨呢?人到了夏天,只要一天沒洗澡,從頭髮到腳,從裡到外,指甲縫隙內,鼻孔毛細孔,均被阻塞得髒髒,黏膩感比貓還嚴重呢!後來我得到了解答,因為貓身上的汗腺集中在爪墊上的關係,不像人類全身都分佈著汗腺,這個答案是我跟哥聊天時,無意中聽他提起的。 清爽的咖啡貓,全身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我打開浴室門,牠立即走到外面去,抖了抖身上未乾的水珠,一路走到客廳明亮的茶几旁。 母親見了說:「咖啡身上的毛要用這條大毛巾擦,我用的那條小毛巾擦不乾水滴,看牠一路腳印走得滿地濕滑。」 我沒有回答母親的話,母親接下後續工作,拿了浴室另一邊披著的乾爽大毛巾,往咖啡貓身上擦了又擦,擦乾淨後,咖啡一下子跳到大哥的膝蓋上,臉頰伏貼在大哥的大腿上面。 咖啡原本是隻流浪貓,當牠還在小貓的時候,走到了家門外的小巷弄間,整晚喵喵叫個不停,是大哥發現了牠,把牠帶回家裡養,還幫牠取了他最愛喝的咖啡這名字。 從此,咖啡就認定了第一順位的主人是大哥,自從我幫牠洗澡之後,第二順位主人的位置,就由母親變成了我。 往後的日子裡,每當咖啡餓了時,不再像從前那樣,常用貓爪子抓我的小腿肚,讓我的小腿疼得出現一條又一條細小的血痕,牠變成了用臉頰摩挲著我的小腿,不餓時,也愛繞著我打轉。 咖啡貓讓我感到,即使待在家中,無事可做時,不必出門,也能安閒地陪伴著牠;不過,貓比我還愛亂跑,朋友也比我多,轉眼間,牠又溜到門外去尋找那隻新出現的野貓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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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蟬鳴盛夏,書店奇緣

■陸邊竹 我常去新華書店竊讀。店長是一位慈祥的老人,戴著一副老花鏡,總是安靜地坐在櫃檯邊,手裡捧著一本書,專注地讀著。 別人都喊她「常姨」,我也這麼叫。她見我愛書,便推薦了許多書讓我讀,還特地允許我每次借閱兩本。因此,在初高中階段,我讀了許多古今中外的名著,目睹了《局外人》的荒誕,領略了《巴黎聖母院》的浪漫,體會了《百年孤獨》的魔幻。那時的我還不懂文學,也不知流派,只是單純覺得這些書好看。 七月的蟬鳴鳴出了盛夏。那年考試結束,身邊的同學和朋友都放飛自我,或結伴出遊,或飲酒作樂。不合群的我,只得獨自一人去書店讀書。好在店裡有許多書友,倒也不算孤獨。 那天晌午,我剛到書店,發現閱讀區坐著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子。她青絲短髮,穿著白色長裙,手裡的那本《蘇菲的世界》吸引了我。這本書我讀過,雖然裡面的哲學問題我一竅不通,但故事的設定讓我覺得十分有趣。 我坐到她對面的位置,近了才看清她眉間滿是憂愁。她時而凝視窗外,時而陷入沉思,每一頁都讀得很慢,彷彿書中的每一個字都能撥動她的心弦。我搖搖頭,讓自己靜下心,沉浸到自己的書裡。時間在書本的海洋裡總是過得飛快。漸漸地,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書店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站起身,幫著常姨整理書籍。書架上那本《蘇菲的世界》書縫裡露出一角紅色,出於好奇,我翻開一看,裡面夾著一張便利貼,上面用工整的楷書寫著:「回憶過去像是刻舟求劍,展望未來又像是望梅止渴。」我幾乎沒有思索,拿出兜裡的筆,在便利貼下面寫了一句:「往事交給歲月處理,未來留給時間證明。」 第二天,我再去書店,書縫裡又出現了一張新的便利貼:「世間以痛吻我,卻要我報之以歌。」這是泰戈爾的詩,我也很喜歡。忽然想到自己聽過的一首歌,於是寫下:「敬生活裡的暗淡,也敬人生的燦爛,山高自有風景在,心寬便會百事歡。」 回到家,床頭的書再也讀不進去半點,滿腦子都是那女子的身影。黑夜過於漫長,我迫切地希望太陽早點升起,書縫裡的那張便利貼勾動著少年的心弦。 在之後的日子裡,角落裡那本《蘇菲的世界》連接著兩個孤單靈魂,也成為我們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隨著瞭解的深入,我知道了她因抑鬱症落榜,來書店尋求一份寧靜,卻不料遇到了一個有趣的靈魂。七月的流火趁著夏末的尾巴,捎來了動人的喜訊。兩個少年,在書店的見證下,成了最親密的戀人。 每次約會,我們都會去那家新華書店讀一會兒書。平靜的日子幸福而充實,樹上的鳥兒絮絮叨叨,彷彿都在為我們祝賀。 轉眼間,又是一個蟬鳴的盛夏。我臨近大學畢業,很遺憾,我和那個女子沒有走到最後。分開之後,我再沒去過那家書店。那裡的回憶太多,我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淚,觸景傷情,實在惹人苦痛。 那天,我與朋友喝了點酒。回家時,路過那家新華書店,沒想到燈還亮著。推開門,一切都沒有變。常姨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讀著書,見我進來,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欣喜:「你很久沒來了,你身邊的那個女子呢?」我歎了口氣說:「她不會來了。」 我開始打量這個書店,和過去沒有一點變化。角落裡的那本《蘇菲的世界》依舊在原來的位置。我拿起那本書,眼淚幾乎要從眼角奪眶而出,總算是理解了李清照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我強忍著情緒,把書拿到櫃檯。常姨抬頭看著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發現她的臉色蒼白,白髮也比以前多了。她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常姨,你沒事吧?」我有些擔憂她的身體。她擺擺手道:「沒事兒,老毛病了。你要買書?」我點點頭。常姨想要說什麼,卻只是歎息一聲。「這兩本書你帶回去讀一讀吧。」她拿出兩本書放在桌子上,一本是《小王子》,另一本是《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 我回到家,重新翻閱這兩本已經讀過的書。以前讀書不求甚解,這次我讀得很慢。兩本書整整讀了一週,我從《小王子》裡讀出了「珍惜」,又從《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裡讀出了「釋然」。 我拿著兩本書,打算去書店好好感謝常姨。沒想到,這次櫃檯上坐著一個年輕姑娘。我問常姨呢?她解釋說,常姨身體很不好,三天前的夜裡去世了。她孑然一身,葬禮都是別人家幫忙辦的。 我的心顫了一下,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我把那本《蘇菲的世界》放回原處,還有那兩本借來的書。 後來,我還是常去那家新華書店,一半是讀書,一半是感念,感念它帶給我的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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