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嘉義新婦

■帥麗 霧氣的深夜中,晨跑的夫婦向著東方輕踏,一路追著初旭。 「呵!這可好穿了,腳像踩在草地上」滿足又感驕傲的先生笑著;他從台北旗鑑店挑了最新展示新品,一路提回嘉義的老家,說是男人的堅持。大家口中十分摳門的他,最喜歡炫耀的就是自己有一雙可以煲話的跑鞋。他轉身向著有些白髮的妻子,指著右前方一團白霧:等會我們會穿越過去,但最好能閃過。這女子好奇的追問:霧氣怎這麼低!那些種植怎地不見了?於是轉了另個方向;凌晨兩點的街燈將路樹拉長了影子,好似深閨女子靜靜佇立著。望著寂靜的街道,與白天上下班時段車流,幾乎是異國景象。她滿足於黃色燈光在路樹間灑下的影子,自拍傳送給美洲的姨母及歐洲的二妹。鄉居早睡的習慣緣於可以賞夜觀晨的美好,恰恰與自己出生於北部的她,一向見光死的生活完全不同。這得歸功提早幾年退休的丈夫了。 除了將分到的房間修改成一廳兩房,屋旁空地也請人蓋了鐵皮屋,算一算花的費用足夠買一間透天厝,就因為大伯小叔都住隔壁,沒有子媳的倆人也打算百年之後,將整理好的屋子傳承給兄弟們。熟識的鄰居都私下表示:那未免太傻,養老可是需要經費的。看淡風雲的夫妻栽起了木瓜,種植蔬菜。一次,妻子笑著指地上一朵白色小花問:那是什麼花,粉美粉美的。一群鄰人轟然大笑,那是空心菜的花啦,都市人是沒看過花嗎!她自己也笑了出來,還真只吃過空心菜而已。被叫花癡的她竟然真採了十幾朵不同色的菜花,也有秋葵粉黃的嫩花,絲瓜以及火龍果的花, 再加上路邊紅色小花,用大賣場滿額贈送的磚色洗手盆加水擺上。飄浮的花瓣竟也美得迷人。 這村裡從台北嫁進的媳婦算算共也只有兩位,所以被叫「那個台北來的」,她聽了也覺頗為有趣。常被取笑的無非就是皮膚太白,一付見光死的模樣。倒是開始幫大家上網宅配購物,衣物,冷凍食品之類的,竟然獲得全村最聰明的稱號,將北部熟悉的資源用於農村便利性增加許多。一次叫了宅配便當,成為村裡第一位叫快送的人,便趕緊教導比較熟的鄰居,在家有老人或自己家中不方便時可以多點資源。但是鄉村大致十分節儉,多數會騎車頂著烈陽自行買餐點。嘉義的秋天白日溫度仍然有33度,下午四點左右迅速降溫至23度左右,至 7點後算平穩。每一年冬天寒流來襲,平原的北風最為涼薄,許多耄耋老人總在清晨靜靜地老去。她總為疼愛她的老鄰父母輩的離去而感傷,見識了生命的無常。在田裡的收割後麻雀紛飛,白鷺鷥泥淖掠食,春播秋收後,逐見白髮農家。每夜研讀佛經講義時總深感大自然予人對生命的啟示。 她煮起了麻竹筍,學越南籍新娘摘芭蕉葉包起粽子,許多不曾作過的都努力去作,鄉間其實一點都不平凡,勞力非常密集。用過的袋子洗過再使用,只要不是被太陽曬壞掉的東西都得收藏起。省錢與環保的本事那可不一招半式了。村裡開了一家白日長照中心,許多人認為感恩之外,卻也感嘆接受必需離開家庭生活的模式。她總靜靜聽取午後樹下閒扯時的故事,只要鄉居鄰裡有事發生就會傳進耳裡。沒有道路清潔工的生活倒不是難題,晨走時順手撿拾鋁罐和寶特瓶,再拿去給85歲作回收的鄰家阿姨。這位阿姨白內障幾乎只能看到手指的距離,紫外線強的白日,她也騎著三輪車坐在社區公園的大樹下,去年冬入春時的清早,救護車鳴聲響起中,大家都知道是阿姨被載走了!總想起這位阿姨在回收整整一年後才收到一千五百元所流下眼淚。繼而是70歲種酸菜老闆開始作回收,有時他也搔搔頭不好意思的說道:幫大家收些寶特瓶解解寂寞,多動對身體好之類的話。誰都知道他根本不缺錢,鄉村地區的人如果身體好在家中是待不住的,看外表也絕對不會知道這曾是一位大老闆。 「哇!雞倒了」,丈夫又在呱呱叫。倒了的意思就是死翹翹,例如:有人去世了就說是沒在了,搞得她老是像白癡一樣,「雞怎麼會倒,在睡覺嗎?」「不在,去哪裏了!什麼時候回來?」就是無厘頭。講國語要翻成台語,準確說那真是讀了三國誌或者是在翻唱墓誌銘歌曲。門口道路通往水圳,每天下午她掃上一些落葉,落日餘暉中想念疼惜她的長輩,因糖尿病拒絕手術腳感染而老去的客家四叔,高齡才罹患乳癌的屘嬸,人生過客也是值得懷念的。瞧著國小跑道上,放學後的學生,下班後的慢跑者,說哈囉時的青春綻放,世代相傳中有許多值得學習的生命原理。 閒得發慌的婦人們看看八點擋,計劃揪團到金門,澎湖等地來個三日遊。嘴裏唸著:「採春趁早,要玩嘸倘等老」。膝蓋勇健的時候花些小錢和老鄰友到處走走。她突地想到:才三個月沒乘高鐵回台北了,啥時自己居然不再留戀霓虹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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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愛慕我的它(Formosa)

■方荏右 我愛慕我的它:它於海中長得有稜有角,堆砌嶙峋 待時光攜板塊俯衝,隱沒嵌合,不知寒暑這滴水似的復造 錯移咯,褶曲,它高起,無可避冤頭,歸於想屬惆悵的海 映起整軀的煙水,整列的層疊,朝海陸的對流驅走 聚裂島弧及山脈的漂移,佇守於它隱晦、含糊的目光 似多位閒聊中未嫁的閨秀,所載的生辰將要荒蕪覆蓋,多折。 我愛慕我的它:鯤鯢般砌磚人塗抹、泥作與修飾數層海相 任何角度環顧是玄武凝灰的玢矽的澎瀛,崑崙或北冥 烈火焚燒花嶼客土,千錘萬鑿緻密的結核,知類天地的至和。 我愛慕我的它:堆於天涯的礫壯闊奇特,卻剝蝕它的基磐 奧秘,將華南的舞台碎散,玢砂很斑晶,伴生,哪兒 滄海揚塵的世事,驚蟄而今度脫,參透萬緣,即將銜滿海的精衛。 我愛慕我的它:引導妍麗的注視,拖拉起三萬五千平方公里 且善變後母樣,春或夏無人知,合天地人三才,它變化萬事誰料得 吹拂,穿梭稻尾破裘不甘放,只陳說雨淹元燈、春寒的雨泉。 我愛慕我的它:它像自繇自在北冥鯤,駝運無數的載負 沉浸於其晴朗無雲的青天,昨日如撥重雲霧,後看光明磊落 感受白晝太陽光,欲坦白顯露非易事,自然隱沒轉隆起 攜手相伴踏遍由博愛紅地沾染的縱谷與平原,同聲數起十二個時辰 結夥它命脈永存,似中央山脈縱貫眾人屋脊與脊梁,綿延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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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歲月深處圍巾長

■馬明建 今天在大街上看到一個美女,穿著一件風衣,脖子上圍著一個長長的圍巾,她兩隻手分別捏著圍巾的兩邊步履緩慢地走著。看著她從我身邊過去,我忽然覺得眼前這條大街就是三十年前家鄉的集市,而她正是集市上萬千美女中的其中一個。 是啊,對於我們七零後那一代人來說,九十年代正是我們青春年少的時候,正所謂哪個少年不風流,哪個少女不愛美?當時的少男在冬季流行穿皮夾克,少女流行穿鴨絨襖,他們的共同愛好是圍一個圍巾。但是,圍圍巾也不是少男少女們的專利,成年人,中年人,甚至老年人都愛勒圍巾。 於是,滿大街上,你可以看到人們脖子上各種顏色的圍巾,白的,紅的,黑白相間的,棕的,黑的,紅中透黃的等等不一而足。母親雖然省吃儉用,但是為了讓我能找到一個女朋友,就也花錢給十八歲的我買了一條白色的圍巾。我有重要的事情時,都會勒上那個白圍巾。我那時戴圍巾往往會把圍巾兩頭放在胸前,然後兩邊搭在一起,從脖子上繞過去,再搭到身後去。這樣步行還不漂亮,如果騎上自行車,再颳起風,在後邊的人就會看到圍巾的兩頭掛著穗子在風中飄蕩,瀟灑極了。 關於圍巾,我還有一段溫馨而又略帶苦澀的回憶呢。二十四歲那年,我定了一門倒上門的婚事,女方名叫燕子。我們那裡的習俗,訂婚時男方需要給女方從頭到腳買一套穿的,包括衣服、鞋襪等。記得那天我和燕子的媽媽我們三個一起來到城裡,她媽媽離得老遠,我跟著燕子,她挑衣服我付錢。燕子買了衣服,鞋襪,甚至手套也有了,花掉了我不少錢。那時我手裡只剩下很少錢,心裡想著燕子差不多已經買夠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可是,當我們一起走到一家賣圍巾的店裡時,燕子不走了。她也不說話,站在一個長長的黑白相間的圍巾面前,用兩隻手緊緊捏著那條圍巾,望著我。我知道她是想要又不好意思說,但是我當時怕呀,因為我手裡只剩下一點錢,我怕自己的錢不夠。第一次給未婚妻買東西,如果錢不夠買,那豈不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但是,當時的我硬著頭皮也得問價錢。當店主告訴我那條圍巾的價錢時,我心裡的石頭才落了地。我付了錢,燕子兩手拿起圍巾掛在脖子上望著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古人「千金博得美人一笑」,我花錢能買來燕子一笑,想來也是值了。 可惜後來我和燕子因為感情不和沒能走進婚姻殿堂,關於買圍巾的往事只能成為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憶。 時過境遷,如今,我和燕子都已近知命之年,也早已有了各自的歸宿,唯有那條圍巾,總會在不經意間闖入我的心扉,它一頭繫著歲月的那頭,一頭繫著我的記憶,中間的紋路則如同我這些年經歷過的滄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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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的魅

■黃詣 很少字能像「黑」一樣,簡明直截地囊括了深不可測的濃厚意象。 上帝在創造宇宙之初唸道:「要有光。」於是,在有了光時,也有了影;有了白時,也有了黑,深深烙印在一切之內。人們一面咒唾著「黑」,但也用「黑」來保護自己,在黑夜中沉沉睡去。 「黑」在光學中即是一片虛無,所以空虛、破滅……等聯想如影隨形。歷史上,有段時代喚作「黑暗時代」,令人覺得商旅不行,百廢待舉;在病理上,黑死病令你不得不向漆黑斗篷下的死亡之神,投以驚懼的目光。 說來,「黑」即是如此的混雜在人類的生命中。 而「黑」之於我,則有著兩種意義:在白日,我排斥著黑,目狩著光彩亮麗的世界,貪心的攀折一切我之所欲。 然而,在夜中,「黑」又是如同母親一般的慰藉,使我得以休憩,讓被稱為現實的白日亡靈能暫時離我遠去,讓我在撫平心中的傷痕褶紋後,能再次朝下一個白日邁進。 兩樣的黑,在我的生命中交替的出現,同等的重要,是我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色彩。 「黑」既簡單又複雜,在各自面相都有獨當一面的深度值得思索。而我將生命中的「黑」分成兩種,既是在後頭苦苦追逼我向前的怖懼;同時,也是能供我休養性靈的避風港。 無論如何,「黑」,都是不可或缺映襯所有色彩的基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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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寒盡春來待花開

大寒是二十四節氣中最後一個節氣。《授時通考》有云:「寒氣之逆極,故謂大寒。」氣候冷至極點,所哈之氣皆是白霧。路上行人步履匆匆,寒霜凝結於枯葉之上,鳥兒悄然藏於巢中,彷彿在等待不久之後的冬去春來,等待萬物生髮、百花盛開。 記得兒時大寒,天是真的冷。我顫抖著凍紅的手,寫著寒假作業。也沒有別的什麼娛樂活動,趁著中午有陽光,就搬個凳子在陽光底下做作業,寫出來的字顫顫巍巍的,像是沒了枴杖的老人家。太陽落山,外婆端來一碗雞湯,撒著蛋花和辣椒,外婆說喝了能暖和一點。 那個時候,外婆的煤球爐是我唯一給予我暖和的源泉。煤球爐的外殼燒得黑呼呼的,每次我去,她總會去牆角夾一塊全新的煤球,小心翼翼放進去,燒上一大壺水,灌進永字牌熱水袋、灌進新的熱水壺、灌進我的心上。 不知為何,外婆不怕冷。即便是大寒,她依舊穿著襖子下地,這裡墾一墾,那裡鋤一鋤,總是擺擺手說自己不冷,很暖和。後來家裡條件好了,裝上了空調,一年到頭,外婆房間裡的空調開不了幾次。她說自己是勞碌命,閑不下來,自然就不覺得冷了。 只是,這一年的大寒,外婆等不到了。她已經很久沒有下地幹農活、拾掇農事了,每次摸她的手,覺得涼涼的,眼裡也沒有了光。在極冷的一天,外婆躺在床上,悄然離去了。可一生要強的外婆在此之前,依舊自己顫巍巍披衣下床洗漱,不要旁人攙扶,她手抬不起來,只含糊地說自己不冷,自己可以。 守夜的那一天,雖不是大寒,卻冷得徹骨。看到角落裡一個熟悉、老舊的熱水袋,拿到手心細細一看,原來是十多年前的那個熱水袋,外婆依舊收得好好的,一如當年給我暖手那般新。我眼裡含著淚,往熱水袋裡倒滿水,抱在胸前,覺得暖暖的,彷彿外婆未曾離去。 大寒以後,就是過年、立春了。我懷中捂著永字牌熱水袋,站在窗前,多希望外婆可以在我身邊,一起喝一碗雞湯,一起望窗外青芽初露、溪水潺潺,一起盼新的一年春暖花開、萬事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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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桂花茶

■渡也 一棵桂花落籍 在我家大花盆裡已多年 靜靜在高樓陽台獨自生活 餐風飲露 時而默默欣賞玻璃窗內的主人 時而眺望遠方 像古代的隱士 懷才不遇 每年八月白色小花盛開 香氣低聲叫我 它們難得好心情 我說: 「等你們一年了」 似乎聽到桂花細語: 「我們也等了一年了」 摘一些高風亮節的花 以熱開水沖泡 味道宛如夐虹的詩 很短而又 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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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火鍋與小蝸

■張清榮 冬天裡,電磁爐飆出百度高溫,鐵鍋中熱氣蒸騰,其中有「來點新鮮的」、美味的小農現採南瓜、玉米、高麗菜、大陸妹。再加入薄似紙板的牛肉片或豬肉片、雞鴨魚肉、各式餃類……熬出美味可口的濃湯,吃在嘴裡是滿滿的幸福感;暖了腸胃,增生青春的動力。在這美食滿口的瞬間,稍停片刻,再與朋友聊天打諢,忘記初冬的微寒,不亦快哉! 吃火鍋,蔬菜是主角也是配角,閩南語說:「呷魚呷肉,嘛要菜佮」,一語道破蔬菜負有舒油解膩的任務。蔬菜從產地到店家,從被煮熟到下肚,必須經過「一日之所需,百工斯為備」的過程,任何一位付出體力的勞動者,我們都要心存感謝。 去年十一月底,和老婆及她的同事到公園附近的連鎖火鍋店消費,大快朵頤之際順便聊聊八卦瑣事,緩解不少生活壓力。這位女同事姓李,已從南大附小提前退休多年,最近剛動白內障手術,也治好深度近視。 當所有蔬菜都放進鍋哩,她驚嚇地喊:「啊──有小蝸牛!」在我存疑之際,她把見底的白色器皿拿到我眼前:「老師,您看!」我接過來一看,覺得很好笑,直覺地回答:「哪有?是豆芽菜的綠豆殼吧!」她要我看清楚並且強調:「有觸角哦!還會動呢!」我摘下老花眼鏡仔細端詳:「欸!果然是小蝸牛!天哪!」此時此刻,我立刻拍照存證,並且捉狎地說:「妳的眼科醫師好厲害哦!一次手術,治好白內障及近視眼,讓妳明察秋毫,該為這位醫師好好廣告一下。」 接著,我請服務員收回器皿,並且正色強調:「皿底有一隻小蝸牛哦!」但我心底「要你們店長解釋一下」這句話並沒說出來。依我研判,這麼大的一間連鎖火鍋店,一定會有相應的舉動來「拆彈」,否則事情一鬧大,上了平面或電子媒體,必定大大影響商譽,降低消費者光顧的意願。 意料之外的是,直到吃完食物,喝乾濃湯,鍋子見底,都沒有人過來道歉,請求原諒或採取任何補救措施。拍拍屁股,摸摸鼻子,有點自討沒趣的結了帳。我更擔心的是他們會認為我們來訛詐,是想白吃白喝的無賴。 事後,我們三人在附近的巴克禮公園閒逛。走累了,她倆站在大樹下聊天,我獨自到道路旁的木板橋欣賞美景。這裡是荷蘭埤,原本是荷蘭人的灌溉溝渠,經整修暢通水源後,像一條清澈的小溪。溪水中游魚可數,在冬天午後的暖陽下,各自悠游覓食,或尋求伴侶,或跳出水面激出水花……看著看著,竟有莊子與惠施對話「魚樂」的感覺。牠們必定很快樂吧!因為不用擔心食物的來源,也不怕被釣走宰殺、烹煮下肚……魚群的悠游伴著樹頂的鳥叫,寧靜的氛圍可與深山老林相互媲美。 這時一陣微風吹來,雖是初冬,竟有夏日涼風的舒適感,可真是雲淡風輕近午天,賞花觀魚自悠閒哪!令人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當晚,我把這樁「小蝸牛事件」鋪在群組上,有不少人安慰我: 「老師,這表示蔬菜是有機的哦!」 「要求她們賠償啊!」 「最起碼這一份應該免費招待!」兒童文學作家炳焜則說:「老師,這是靜水椎實螺,不是蝸牛啦!」 曾在中華日報任職的明蘭說:「她們沒把蔬菜處理乾淨,應該要跟你們道歉並且不收費……這樣的商家有點不負責任,應該讓其他消費者知道,否則她們不會改善……店名叫什麼?把它列為拒絕往來戶!」畢竟是記者出身的俠女性格,深深的為我打抱不平。 更厲害的一招是有朋友勸我投訴衛生局,讓她們接受處罰。但我什麼動作都沒做,而且已過了一個多月才提筆為文,我的考量是──管他菜餚上有「靜水椎實螺」或「小蝸牛」,這表示沒有噴灑農藥,真的是有機蔬菜,值得鼓勵。 她們的廚房窗戶是透明的,可以一眼看穿她們很用心、負責的處理食材。為什麼會有「小蝸牛」出現?可能是牠躲在捲包的高麗菜葉中,如果牠不移動位置,很難發現牠的存在。 投訴衛生單位後,該銷售店家的店長、店員會受到處罰,我於心不忍。 最重要的是我們沒有吃下牠。店員收回清洗盤子後,牠可能隨著廢水排入溝渠中,讓牠活命並且來一段童話式的美好結尾。 我更祈禱牠不要被巴克禮公園復育成功的螢火蟲幼蟲給吃掉了,能夠平安長大,並且爬上溪旁的樹木枝椏去看花。 想一想,我真鄉愿?我也真不鄉愿,很有同情心?反正一隻「小小蝸牛」事件,可以各自解讀。 我想:這答案應該是無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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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廟香火

■日耒 那是位在青山下的一座小廟,因鄰近水圳,需渡小橋才能至,頗有遺世獨立之感。 這小廟為地方福德正神棲身之所,實在小,只納下小神像、兩邊的踩腳凳(說是踩腳凳但其實就是個小圓筒罷了)、一尊小香爐、一座點香器和小小的供桌,倒有幾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趣味。 小廟很潔淨,雖無人看守,但附近居民會自發前來打掃、修繕,邊上還種植著一點植物和放著石凳可供休息。一塊位在水圳邊的畸零地,經過打點,成了附近居民的小聖地了。 近來網路創業的我因為流量不佳、業績下滑而鬱鬱寡歡,回老家與父母相聚後。父親提議要帶我到這座他偏愛的小廟來拜拜以求神明保佑。 廟位在鄉下,附近皆為農田、小林等,想來應是古早農業社會時,農人常來的地方吧!也許當午後的雷陣雨驟降時,也曾有三兩玩童在那小小的廟簷下避雨也說不定。 此處似頗有仙氣,因近山,還曾看過山中霧氣裊裊飄來,氤氳在廟周,蒸騰著那褪色斑駁但別有風情的古磚。穿透那肆意怒放的合歡花,環繞於腳邊。 因無廟公,更無香火鋪,父親來此,總自備香火,並特帶了一沓紙錢,說要為我祈求保佑。 用那小小的點火器點燃父親帶來的香,與父母並肩而力,懇求福德正神能夠保佑我事業順利。 父親拜拜時,慣會將願望念出,因此我總能聽見他叨叨地祈願,一會兒說希望神明保佑我的「流量」,一會兒又求希望事業順利。我靜靜佇立,想來父親應也不清楚,我所說的那些「流量」、「轉換率」等電商詞彙的,只不過是為了我,一五一十懇切地唸出來,只為為求我這北漂女兒的放心快樂吧。 此廟雖小,但備有一尊小金爐,平日裡乾淨整潔地闔上,父親打開門閂,又從廟裡的點香器裡取火,忙不迭的放進金爐裡燒著他帶來的金紙。天色漸暗,火光映照著我和母親的手,虔誠地燒著金黃的紙錢。 我幾不曾在天黑時來到此處,望著那小巧雅致的土地公廟,靜默站立在山邊。幾株鮮花綠樹作伴,若是等月光出來,扶搖直上於天際,穿透那小廟邊的合歡花,映著這樸實農民的大千世界,該是多麼美的景象呀。 我想那應是「月景猶不可言」。 憂之,慮之,來之,安之,我悠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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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魔女的願望

■劉治萍 大屯山腳下,有個很老的魔女伊琳娜,老到算不清自己到底幾歲。經許久考慮,她決定:今年要送給魔法學校的小魔女們,一個特別的聖誕禮物。 伊琳娜校長很掙扎,她擔心這禮物會讓大家不開心。她希望小魔女們能快樂歌舞、玩耍追逐,享受無憂無慮童年。 伊琳娜早就發現:小魔女常垂頭喪氣,各自躲到角落喃喃自語。剛開始,她以為發生霸凌事件,或老師出的作業太多,或考試題目難倒她們!伊琳娜用隱身術跟蹤,偷聽她們的心聲。有時也化身路燈或一棵樹,想聽些小魔女和爸媽的對話。伊琳娜愛所有小學員,她若聽到孩子咯咯笑聲,會開懷大笑;若看到孩子哭泣,也會放聲大哭。 「孩子們心裡一定有事!」伊琳娜很是著急。 「怎麼辦!難道我喪失魔法,或不?用功?為何我專注唸咒語,卻三次變不出東西?」魔女多多滿頭大汗,雙眼通紅,直往操場旁小樹林鑽。 「我怎麼了!以前熟順的魔法,最近怎失靈了!是哪個步驟有疏失?看來,每晚自修時間,要再延長了。」一向考高分的魔女拉拉連聲自責。 「老師說心誠則靈。我是太笨學不會,還是不夠專心、不夠虔誠?」魔女琪琪眼淚快掉下來了。 伊琳娜知道,學校裡的學生都勤勉自愛,常挑燈夜戰到半夜。小魔女學習魔法,絲毫不敢驕傲懈怠,因她們深知責任重大。魔女的魔法漸不靈光,的確不爭,就連老師們也感覺力不從心。一切過錯,不該責怪小魔女,而是環境改變太快。臺北,不再如以前了! 曾經,臺北偶有火山爆發,熔岩噴飛堆疊,看似具毀滅性,卻生成許多寶貴資源。往昔常有梅雨和颱風雙彈夾擊,盆地型臺北,每淹成「臺北大湖」。好在上蒼好生,讓淡水河口的五股獅子頭山和關渡象山,形成天然「獅象捍門」屏障,才屢次化險為夷,護衛臺北盆地未成海水倒灌慘境。 從前大屯山奔流出去的熱呼呼泉水,伊琳娜記憶猶新,她多次聽到潺潺泉流在唱歌哪,如同人們沐浴氤氳熱湯中,不自覺會哼起小調。溫泉一瀧瀧順階流下,拍擊河道巨石,發出陣陣驚呼,彷彿乘坐迴旋跌宕雲霄飛車,不時忘情高喊:「好好玩喔!再來一次!」為回報這刺激快感,溫泉仙童不斷親吻巨岩,留下淡黃色口沫餘香。伊琳娜喜歡熟悉的硫磺味兒,不懂為何說它是「臭」硫磺! 「臺北,也有讓人驚恐不已的經歷!」提及往事,伊琳娜臉上光澤剎時黯淡下來。 記不清哪一天,腳下踩踏的地面突抬升起來。我感覺頭暈,身體輕飄如騰雲駕霧,呼吸愈見急促,因空氣中氧氣越加稀薄。是我長高了?還是天快塌下來?等回過神來,才明白原來是海底地層被莫名托舉起來,那力量好強好快!秒速衝出海面,又秒速一直竄高,最後變成一座宏偉的百萬年五指山層。山的頂層,卻堆積了八十萬年前大屯火山群噴出的火成岩。除了海底地層抬昇外,還有海洋板塊與大陸板塊互不相讓的推擰扭擠壓,臺北盆地四周,大小高低參差比肩的山頭,就這樣造了出來。 「那時地層不穩定,讓我們魔女提心吊膽,夜不成眠,吃足了苦頭!」伊琳娜仍心有餘悸,小魔女們聽得目瞪口呆,半天合不攏嘴。 大屯火山噴發的地貌資源已幾乎耗罄。伊琳娜不後悔曾拼盡全力,協同所有魔女唸咒發功,啟動最笨、最古老,一向最有魔力的「結界魔法」,在山林周邊設置重重金鐘罩似的隱形城牆,防堵邪惡力量入侵破壞。伊琳娜深知:山上的奇岩岸石,最怕不憐惜的打石、切割、搬移,那會造成走山崩塌的!岩層中積累不易的豐富礦藏如:煤、金、鐵、銅和有黏性的高嶺土,也經不起未瞻前顧後的挖掘,山若被掏空,豪雨沖刷下來的土石流,怎不釀重災!她氣極人們不知「危險」為何物,擅自鑿井,亂接管線,將大屯山谷的地熱噴氣,自作聰明導入多間野溪違建和溫泉旅店中。伊琳娜忘不了居民指桑罵槐傳說──溫泉水是「女巫湯」,臭硫磺味兒是女巫興雲作法的煙霧氣息! 「我們女巫,從不施法傷害無辜!」伊琳娜憤憤不平,「魔女們經年習得的功夫,是用來守護家園的。希望高山常青,綠水長流,後代能永遠公平享用大自然寶藏。」 「還有,還有……」,伊琳娜似乎想起什麼,趕緊喘呼呼補充,「1963年,獅象捍門隘口的草率炸毀,可與魔女無關喔!」大自然唇齒相依。「獅象捍門」雖稍阻淡水河道,卻有防洪屏蔽功效。一旦隘口崩毀,海水長驅直入,淡水河的魚蝦蟹貝,一夕間全鹹死!日後遇颱風且逢滿潮,淡水和基隆河臨岸低窪區,就得嚐淹水苦了。人類都市快速開發,為爭取建地,不惜將河水截彎取直,阻擾水流河道。伊琳娜已多年未聽聞小河輕歌曼舞,只見河川走入不見天日的地下水道,淤塞或污臭的小河嗚咽聲,人們也鴕鳥心態不聞問了! 臺北,真需要那麼多房舍嗎?多留塊綠地,有何不好?伊琳娜著實費解。魔女們千萬年生長於斯的大屯山林,只有「零成長」的一所魔女學校。如今,她痛苦決定改變祖制──關閉魔法學校,讓小魔女們解散回家。 「為什麼要關閉魔法學校?」 「以後,我們去哪裡拜師學魔法?」 「魔女不會魔法,還能做什麼?」 伊琳娜也反覆問自己可能被質問的難題!為找到合情合理,能說服他人和自己的答案,她早就四處暗訪臺北各地的魔女長老,也參觀各區被文明蹂躪殆盡的「非山非水」。經過多次面紅耳赤交叉論辯,眾老魔女終於有一致的默契: 魔法終究敵不過蠻橫的科技器械,小魔女們已無必要再費力去鑽研無甚魔力的魔法。所以,關閉魔法學校,勢在必行。 小魔女有權享受「專心長大」的快樂。童年只有一次,為了失效失靈的魔法,鎮日愁眉深鎖,失去小孩兒該有的歡笑和戲耍,實讓人心疼!小魔女們真的不需再四處尋師習魔法了,只要平安健康、無憂的成長,就足夠了。 縱然小魔女不用再習魔法,仍需肩負起「護衛家園、承先啟後」的使命。魔女們不會魔法,能做和該做的事還有很多。「有啦!明天,全校師生一起去種花、種樹、淨灘和淨山吧!」伊琳娜靈機一動,想到好點子。 眼看聖誕節要來了,魔法學校熱絡起來,小魔女們每天跟著校長、老師上山下海,拿鋤頭、提水,像在郊遊、扮家家酒一般。老魔女伊琳娜快要把禮物送出去啦! 叮叮噹,鈴聲多響亮!平安夜早晨,大家又去淨山。一路上,有的人除草、有的撒花種、有的種樹苗,大夥兒停停走走,不時彎身撿拾草叢中垃圾。偶然,有人發現高空中滑翔盤旋的黑翅鳶,還有人指著不知名花呀果呀問名,一行人終於到達山頂。 伊琳娜突然要大家暫停腳步,閉上眼睛,聆聽四方聲響。山好靜,卻有好多樂音:風呼呼吹、樹葉如浪沙沙款擺、蟬長長嘶唧,畫眉、斑鳩、五色鳥多種聞聲不見影的雀鳥啾鳴。再靜心諦聽,還可聽到自己心臟噗通跳躍。校長掏出口袋裡的魔法棒,輕向山腳揮點,然後,請大家睜開雙眼。 只見花開了,樹長成了,臺北一片嫣紅翠綠。盆地四周,違建房舍、宮廟、野墳、煙囪和車輛少了。溫泉露頭的雜沓管線、野溪湯屋和坑窪井池也消失了。關渡平原大片油綠綠稻浪地毯鋪展,遠處還隱約看見101、新光三越、大巨蛋和雙子星大樓,為臺北印記繁華。 「哇!好美啊!這是臺北嗎?」 伊琳娜笑了,雙頰酒窩好醉人。「是的,這是未來的臺北。只要大家珍愛自然,心中有別人,有朝一日,臺北就會這麼美好!」 「從今以後,魔法學校要改名為──愛鄉巡守隊,臺北的美麗未來,有你我每一分心力。這就是我真心想送的聖誕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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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卡夫卡的葬禮

■雨曦 清晨,我們社區大規模噴灑農藥 一堆黑霧從水溝縫,爬出。 有些利索的,恨不得展開那該死的翅膀 或醉倒闖禍——他說:死亡是最後的狂歡 我在公車站牌等候並觀察 他們堅硬的毛 精靈耳,他們該跌進坑洞來迴避骯髒 我們手持鐮刀,謙虛腐爛 有些珍珠未見過水,有些累贅神聖後 他說:儀式。該死—— 我開始思考悲傷是如何構成的 無人見證,島的根部 卻知曉璀璨的煙火和擁擠的戰火,他說: 只是一隻或一堆有害的蟲死了 他們迷失在自由的恐懼裏,是體驗 我好奇是什麼在勾勒他的姿態 兩間臥室,一次渺小,還是剛誕生的嬰兒 我沒有答案 只是一位司機催促著要我上車 你知道的 我仍然最遲來的那個 請卡夫卡先生見諒。我先幫忙 剪掉衣服上的那張標籤,再刷票去看海 他們都已經知曉這個清晨之後,剩下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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