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餓死的機器人

■廖蕪芫 昨晚睡前寫了一首〈七月十五〉:秋嘗佛喜歡,祭祖解盂蘭。感念親恩大,人間報萬安。 大概因為這個原因,夜裏竟然做了這樣一個夢: 一個人指揮一個類似波士頓動力模樣的機器人在街頭表演,忽然這人自己獨自走遠了。 街頭藝人玩這樣的噱頭是常見的,有一次我在墨爾本街頭看藝人表演,他過來拿了我的相機要給我拍照,然後扭頭拿著我的相機就跑了,我也不去追,果然他轉頭見我只是看著他笑,就又走回來了,把相機還給我。 所以這次圍觀的人也沒當回事。可機器人就跟在那人後面追,那人卻一直不回頭,一直走得看不見了,而機器人忽然就腿一軟倒下了,大概是沒電了吧。 為啥寫了〈七月十五〉就做了這麼個夢?因為七月十五其實是一個為了吃飽飯而設立的節日。《佛說盂蘭盆經》記載了這樣的故事: 大目犍連始得六通,欲度父母,報乳哺之恩。即以道眼觀視世間。見其亡母,生餓鬼中,不見飲食,皮骨連立。目連悲哀,即以缽盛飯,往餉其母。母得缽飯,便以左手障缽,右手搏食,食未入口,化成火炭,遂不得食。目連大叫,悲號涕泣,馳還白佛,具陳如此。 佛言:「汝母罪根深結,非汝一人力所奈何。汝雖孝順,聲動天地、天神地祇、邪魔外道、道士、四天王神,亦不能奈何,當須十方眾僧威神之力乃得解脫。吾今當說救濟之法,令一切難,皆離憂苦。」 佛告目連:「十方眾僧,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時,當為七世父母及現在父母厄難中者,具飯、百味五果……供養十方大德眾僧……」 目連比丘及大菩薩眾,皆大歡喜。目連悲啼泣聲釋然除滅。 目連母即於是日,得脫一劫餓鬼之苦。 上面是《佛說盂蘭盆經》的原文節錄。 為啥這個夢又扯上機器人了呢,大概因為前些天看谷歌前CEO施密特在斯坦福的演講印象深刻。施密特說現在人工智慧的情況就跟電力剛被發明出來投入應用的時候一樣,那時電力基礎設施還不完善,所以電力的作用還不能完全發揮出來,現在人工智慧的基礎設施也還沒完善。於是我就想到機器人會餓死了。 其實我還在想:會不會有一天機器把人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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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加薩的孩子沒有哭

■陳建宏 他們在我的學校用砲彈種了雲 好大聲的一朵 下回美術課我就會畫雲了 可是學校還會上課嗎? 他們的大飛機用尖叫割碎了我脆弱的夢 我的小飛機和小坦克還放在玩具箱 現在不想要了 我害怕他們長大的樣子 荒草枯了以後,猶豫著要不要飛起來 路口的蘋果樹被戰火烘乾了,還是一直顫抖著 今年五月帶著花香的陽光 還會再來問候我們家透明的窗戶嗎? 驚慌的塵土沾滿我的眼睛 媽媽的眼淚游成一片海洋 我沒有哭。我還沒有長大 怎麼就開始荒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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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流向(外一章)

■黃志專 走到路口,千條萬條的路,怎麼走? 沿著原路直走下去,往上爬升,走向歲月深處?或就此打住,拐個角,另走他途? 選擇開始,流向,也從此開始。 或像一條曲線,從上一個點,到下一個點,延續不斷,綿延千里,是為了尋找一片綠草肥美的沼澤地嗎? 或像一條路徑,從這個驛站,到那個驛站,走下去,直抵心意之地,是想尋找一個可以託付詩意的空間嗎? 或像一條溪流,從上游下來,順著山勢,奔騰不息,投向大海的懷抱,是想與海共生共榮,實現更為遼闊的理想嗎? 條條道路,從一點到一點,一站到一站,都是熟悉的結束,陌生的開始。熟悉與陌生之間,其路程有多遠,其景觀有多少,誰能知道? 流向的主人詮釋了流向的答案。白皙與黝黑,枯瘦與豐腴,喜悅與愁苦……所有的體征容顏,就是流向歷程的真實寫照。 尊嚴與卑微,懸掛人生枝頭,一覽無遺。當卑微之時,或許開始懷疑當初流向之前的選擇的正確性。親愛的主人哦,其實,當初的選擇或許是最正確的,儘管有時也會看走眼,但其概率或許是很小的。即便看走眼了,又能怎麼樣? 笑傲面對,改弦易轍,調整方向,抑或經事見風使舵,順勢而為,順境而走,走向美好,走向未來…… 抵達之處,就是落腳之處,心安之處。無論流向到哪一步哪一地,都是心中的蟠桃園。 一枚果實有他的風骨徵。 脫離與告別,在這一刻。 無牽無掛,乾淨俐落,自然為之。沒有鞭炮的聲響,也沒有掌聲的喝彩,更沒有歡呼雀躍的狂舞。 沉寂,在這一刻更加凸顯。所有的,似乎都凝固了,唯有心跳的脈動還在彈奏「怦怦」的旋律。 急促?惶恐?平穩?單調?……不得而知。但,這一刻,何去何從,便成為面前的一道命題。命題之中,千條萬條,蜿蜒曲折,岔道無數,何以辨析? 碾落成泥「更護花」,可曾見過?遺棄荒野伴星辰,可曾見過?受寵蛻變成美食,可曾見過?……見過或是沒見過,重要嗎? 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內核」,風骨依存。堅挺與鏗鏘,終將豎起一根脊樑。即便狂風暴雨,即便山崩地裂,也不改其色而泰然。 隨它去吧!李白早就說過了,「天生我材必有用」。 不囿於處所,不囿於底層,不囿於……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即便蒙塵,甚至覆蓋土層,也動搖不了果實的質地。 只要是「果實」有他的風骨,所有的後續就恍若喝稀粥了! 痛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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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雪女沉睡以前

■紀小樣 あ) 讓我感覺一種溫暖 妳已備好了── 最後一顆眼淚 要還給太陽 い) 是最接近光的顏料 斜斜疊加雕塑妳 水質柔軟的 風華 う) 冬天在彼瑟瑟發抖 多少綠匍匐在妳 微光的腳下──等妳 把春天向天地踢開 え) 妳把一條漫溢的白色歌謠 摺進了幽黯的土層 冷傲裡迸出一個 雪香的小孩 お) 星星們不敢睜眼 妳的目光如刀── 黑夜踮著腳尖而過 腳踝都被割傷 ?あ) 整個天地 為了聽清楚妳的夢話 忍住一千朵紅梅的喧囂 我已洗淨的靈魂更俯首於幽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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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讀書遣長夏,樂而不知暑

■潘玉毅 小的時候讀書愛做筆記,看到好的句子總是忍不住想要把它們摘抄下來。家裡那些軟面抄,硬面抄,甚至獎狀背後的空白面,到處都留有我的「墨跡」。 抄筆記,春秋兩季最好。因為天氣涼冷適宜,手指頭也靈活。而冬天和夏天的體驗感則要差一些。早前農村裡沒有空調,冬天天冷,寒風透過窗縫與門縫溜進屋裡,不一會兒就把手給「握」得麻木了。雖不至於像宋濂在《送東陽馬生序》裡描述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卻委實是很不方便。而且不光手冷腳也冷,對個人意志是一種極大考驗。 樹挪死人挪活,後來我悄悄地把陣地轉移到了被窩裡:將被子團成一個堡壘模樣,身子匍匐在裡廂,半趴著,書半倚著枕頭,方便翻閱,筆記本則頂著書的底部。看似尋常,實則每一樣物件的擺放我都經過精心部署。只是儘管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還是會有淘氣的冷氣鑽入被窩裡來,凍得我鼻涕直流,手帕一會一擦,十分地不得勁。但對書的喜愛可抵一切不適,我常常一看就是半夜。實在凍得受不了的時候就放下筆,給堡壘放個氣,將臉貼著床單,像是露出水面的魚兒力氣用盡了,潛入水底,換口氣,再接著看岸上的三千紅塵。 如果說冬天讀書不易是因為天太冷,那麼夏天就是因為天太熱。沒有空調的那些年,消暑除了用井水,只能靠電風扇。彼時風扇的功率大多不大,除非湊到近前,不然在三伏天吹出來的風像是經過了高溫的蒸煮,總是隱隱約約地冒著一股熱氣。若是停了電,連風扇都沒得用,便只能人工手搖大蒲扇。一邊看,一邊搖,乍看逍遙得緊,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有多麼無奈。太陽還未升起的時候倒是可以將窗戶打開,借借外面的風,一等太陽升起,屋外進入炙烤模式,但凡還能透氣,抵死不願開窗。 熱歸熱,書還是要看的。一張桌子,一條凳子,一本書,一支筆,一個本子或是數張紙,便是我夏日讀書的全部家當。方式照舊,一邊看,一邊記。書裡的世界當真精彩,一進入,便出不來了,渾然不覺天熱。讀著讀著,抄著抄著,手上就出汗了,汗漬通過手臂滲到紙上,不一會兒就打濕了紙面。遇到汗水,墨會化開,像畫似的蔓延開來。為了避免「殃及池魚」,只能稍微停一會兒。然則有時讀到精彩處,遇到自己喜歡的句子,不免心裡焦躁。「夏天煩天熱,冬天怕天冷」無疑是我當年讀書的真實寫照。與之相應,我每到冬天盼春天,每到夏天又盼秋天。如今轉念想想,讀書有期待其實也是一件讓人覺得開心且幸福的事情。 放眼今天,幾乎家家都有空調。天熱的時候,空調一開,涼風就會「嗖嗖」地塞滿整個房間。遺憾的是,有了好的條件,卻沒有了讀書的閒心和時間。人活著總是免不了要為生活奔波。諸事冗雜,讓靜心讀書變成了一種奢侈。求而不得的時候,往事翻湧而來,忽然覺得,縱然以前條件艱苦,但能心無旁騖地讀書、抄書,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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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日祈願

■曹建龍 從那山谷間飄落的枯黃楓葉,可是你的祈願?天空中緩緩南飛的雁陣,可是你的問候?枝頭搖搖欲墜的碩果,可是你的饋贈? 不止一次地感受到,在金黃鋪地的清晨,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都是秋意深濃;在秋雨淅瀝的午後,隱隱約約、斷斷續續的都是落葉簌簌;在月冷星寒的夜晚,飄飄蕩蕩、絲絲縷縷的都是秋風低訴。 聽到秋的低語,我的心悄然沉靜,思緒如蝶紛飛,說不盡的感慨,道不明的情愫,在這如詩如畫的深秋,編織成一曲祈願的旋律,悠揚複悠揚。 我被觸動了,釋放內心的安寧,放飛深邃的目光,凝視你如何繪就斑斕的畫卷,如何叩開那扇塵封的心窗。 讓所有的祈願與問候融入廣袤大地,讓各自的牽掛和心願化作潺潺溪流,讓大地和溪流融入我們深邃的眼眸。 你可知道,在這樣的深秋,有萬種風情,便有萬種色彩;有萬種色彩,便有萬種祈願;有萬種祈願,便有萬種慰藉。 秋日的祈願,是一盞人生的明燈,時時刻刻都在照亮著我們,在收穫和感恩中穩步前行,在沉思和內省中愈發深邃,在沉澱和積累中綻放光芒。 秋天,你的微笑,你的祈願,你的饋贈,你的問候,是永不褪色的畫卷,與藍天共舞,與風霜同歌。 在山野間,草木凋零,霜露凝重,彷彿在訴說歲月的故事;溪河畔,水流漸緩,落葉漂浮,似在演繹生命的輪迴;視野裡,秋色連波,寒煙嫋嫋,宛如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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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數十年磨一筆

■宋明理雪 沒有自信心的人特別需要他人的稱讚,有一次,我幫一位朋友代筆擬稿,供他在社團公開發言,這篇稿貼他的朋友圈之後,受到極大的稱讚,還登在刊物上。他因而非常高興感謝我,讓他被稱讚文筆非常好。因為是極熟的朋友,我回應他,我是數十年經驗的文字工作者,若哪天我「文筆不好」就等於失業了。因此,人們的稱讚被許多人當成是在表達善意。有的人極少在某些項目被稱讚,雖然是他人代筆,他聽了有如喝過烈酒一般醉了,非常的令他高興,而我則保持例行的清醒。 我做文字這一行,常有機會被稱讚「文筆好」,即使該人可能是由衷的讚美,而不是場面應酬話,也不敢有一點高興之情。因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文筆再好」總有人比你好,「江湖一點訣,說破不值錢」,靠這一點小技巧謀生,哪有什麼可以誇口的?直到現在,若我文刊登,第一時間仔細核對,是否被刪改某幾個字。最近發現文章被加了幾個字時,內心除了感謝並讚嘆編者加得好,也欣悅又學到了一點點技巧。 況且,大家只看到我在刊物登出來的文章,有誰看到這些文章背後,我曾付出多少心血去學習,用多少時間、多少代價,又曾被上司嫌棄到何等缺乏尊嚴的地步,寫出來的報導曾被如何批評得一文不值?這些艱辛過程有誰去想,有誰看到?與我付出這麼多年時間來「數十年磨一筆」,別人是十年磨一劍,我已經花了數十年,若再磨得不銳利,是否太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曾經用心「砥礪」用不合理的磨練當訓練的前同事啊。 當這種逆增上緣的同事關係結束時,我才深刻體會到華人文化當中「嫌貨才是買貨人」哪。至於,被嫌棄得「一文不值」的時候,正是痛定思痛,更加鞭策自己努力的契機,因為這砥礪並非全無道理,卻也有幾分真實,試想,若文章登不出來,沒有稿費可拿,不是「一文不值」是什麼? 而現在輕媒體興起重媒體衰退,在文字工作者的機會遭受剝奪的世代,生存的空間日漸被擠壓,就算很好的文筆和內容,若知名度不高,也不一定就登得出來。應該擔心的是,哪一天痴呆了,恐怕「文筆不好」就無以為生。正如有位同學,因為看到我某一次刊登的文章,可能因為我在該版的見報率較高,讓他老看到我的名字,因而問我:「你會不會有江郎才盡的一天啊?」這話問得很實際,但也讓我深自警惕。 「江郎才盡」出自南朝梁大詩人江淹的故事。相傳江淹雖然自小家境貧寒,卻極為好學,年少時就能寫出很好的詩和文章,在文壇上享有盛名,大家都稱他為「江郎」。這是他呀!我的文字工作只能勉強餬口,過一個極簡樸的生活罷了,並未到「盛名」的地步,還有很大努力的空間。不至於像他到了晚年在文學上的表現大不如前,文筆突然變得平淡乏味,毫無特色。 若依現代醫學常識來解釋,人老了智能退化,寫的文章因而失色無華,這是必然之理。至於,傳說在他辭退宣城郡守後,有一夜在冶亭獨睡時,夢見一美男子,自稱東晉時的著名文人郭璞。他對江淹說:「我有一枝筆放在你那兒已經很多年,現在應該還給我了。」江淹伸手到懷裡一探,果然找出一枝五色彩筆,他將這枝筆交還郭璞以後,便文思枯竭,再也寫不出好的詩句。 這種傳言是華夏民族溫柔敦厚的象徵。大家都太宅心仁厚,沒有人忍心說出事實,總不好說江淹他人老番癲了,寫不出什麼文采來了,所以只好用這個「傳說」來完成,對一個文人「仁厚」的集體意識,這種溫馨故事,著實增加華夏民族的人情味。 稱讚他人者不一定是朋友,不稱讚反吐槽的也不一定是敵人,有時又正好相反。一位文壇前輩得很多獎,當眾人一致稱讚他時,一位他的好朋友則對得獎非常不削,說,自己從來不參加徵文比賽,因為,那些評審沒有資格評他的文章。這是文人的自信與驕傲,因為這位有留美的雙博士學位,難怪會有此等想法。他認為前輩參加徵文比賽是浪費時間,因為若是參賽一定要配合主辦單位的方針,就不是在講自己想講或應該講的話了。能講出這話是他不需要這些獎金,就我觀察,前輩一介文人筆耕為生,雖然才華一流,在台灣整個大環境不利於正派作家,他其實過得非常清苦。 前輩也可以作一些色情或搞怪譁眾取寵的文字來賺錢,但是他完全不想這麼做,作家的社會教育使命思想深深影響他的寫作方向,他不希望成為社會的亂源之一,更不想跟著媒體起舞,期待自己成為社會穩定的力量,寫作鼓勵造就讀者,成為社會的一股清流。有這樣的志向,前輩實在值得稱讚呀!寫作不是為了被稱讚或什麼榮譽,而是有話要說呀。好文筆需要鍛鍊,不太會做一場夢就有或沒有。已退休的長輩閱歷豐富,在操練文筆上比年輕人更具優勢。而我至今仍繼續在磨這枝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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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海棠記

■方華 園子裡的垂絲海棠開了,粉色的小花朵綴滿枝椏,彷彿一群羞怯的小女子,在春光含情脈脈的注視下,紛紛酡紅了臉頰。 文震亨在其《長物志》中即這樣描述:餘以垂絲嬌媚,真如妃子醉態。 或是受了園中垂絲海棠的召喚,陽臺上的一盆貼梗海棠也在照進窗戶的一片陽光下急急綻放了,只是那殷紅的花朵不似垂絲的清麗玲瓏,而顯示一份大紅的喜慶與雍容的富貴之相。 「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寫海棠的詩句,最膾炙人口的當數蘇軾的這首〈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暗引唐玄宗贊楊貴妃「海棠睡未足耳」的典故。 據宋《冷齋夜話》記,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於時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兒扶掖而至。妃子醉顏殘妝,鬢亂釵橫,不能再拜。明皇笑曰:「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這便是「海棠春睡」典故的由來。故海棠有「花貴妃」之稱。 文震亨是明代大書畫家文徵明的曾孫,其「妃子醉態」之繪,應來自於此。 自從園中栽下幾樹垂絲海棠,便年年應時開放,從不違約。每每從一片粉紅下走過,腦中總想到「海棠依舊」這個詞。 「海棠依舊」出自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一首〈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首詞借宿醉酒醒後詢問花事的描述,委婉地表達了作者憐花惜花的心情,體現出作者對春光的留戀、對自然的熱愛,也流露了內心的一絲傷感。詩句中「海棠依舊」一詞就此被後人用來讚美女性的嫵媚高雅,風采依舊。 花語隨人意。同樣的海棠,在李清照的眸中是憐惜傷懷,在唐明皇的眼裡是嫵媚嬌豔。而蘇東坡在寫下那首「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時,正貶官黃州,但其詩中卻沒有絲毫頹唐萎靡之氣,詩句中那些明快的意象,讓我們真切感觸到一代大家的達觀心態、瀟灑情懷。 「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據蘇軾自己記述,其到黃州不久,寓居定惠院,發現附近山上有海棠一株,極為繁茂。蘇軾對其甚為喜愛,每年盛開之時,都要置酒海棠樹下賞花。蘇軾所記,是寫海棠也或是在寫自己? 陸遊也有一首〈海棠〉,教人如何欣賞海棠花的。詩曰:「月下看荼醾,燭下看海棠。此是看花法,不可輕傳揚。荼醾暗處看,紛紛滿架雪。海棠明處看,滴滴萬點血。」讀此詩,於是幾次試著在燈下看陽臺上的貼梗海棠,有一種美色偷窺的感覺。還是覺得陽光明媚下賞海棠最佳,春光若弦,花開如舞,熱烈奔放,開朗胸懷。 陽臺上的一盆蘭草也正盛開,微風入窗,暗香淺送。可即便貼近海棠的花蕊,也嗅不到絲毫的芬芳。海棠豔美卻無香,這在許多人的眼裡是一憾事。比如張愛玲即在《紅樓夢魘》中說:「平生有三恨,一恨鰣魚有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未完。」 其實張愛玲的「三恨」源於古人的「五恨」。頭兩句是宋人彭淵材「五恨」中的兩個,第三句是她加上了自己讀紅樓的感受。 宋朝僧人惠洪(俗家姓彭)有一本《冷齋夜話》,書裡提到他的叔叔彭淵材有「五恨」:「一恨鰣魚多骨,二恨金橘帶酸,三恨蓴菜性冷,四恨海棠無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詩。」其實,這些個人愛恨沒有什麼普遍意義。比如海棠無香,在我看來並非什麼人生之憾,恰如張愛玲之文字,淡然中流出華美。 人生中哪有香色俱全的完美,就像鍾愛海棠的蘇軾、陸遊、文震亨之類名士大家,也都有著時運的不濟、情感的挫折、命運的多桀。即便是貴為至尊的唐明皇,也有著「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的無助。歲月中有一株海棠之美相遇相伴,即便是春風雨露一相逢,不也是勝卻人間無數? 燈光下,陽臺上的貼梗海棠已是收斂了綻放,她在等待著一縷晨光的到來,與園中的垂絲海棠遙相呼應,繼續營造這一份春天的熱烈,讓我把春天和她飛逝的韶華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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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叮叮車

■付煒 坐上叮叮車的那一刻,整個夜晚 都成了我們的輜重,該怎麼 在燈火之林裏發明另一種命運 又怎樣在高樓掩映下望穿蟬鳴 那個深夜排隊的糖水鋪 我們曾一起去過,現在許多人 擁擠在門外,看起來像掉落的念珠 路上那些站臺,像城市的紐扣一樣 遠處傳來暗香,和酒吧未散的歌聲 叮叮車一路穿行,像在歷數我的記憶 它們隨風奔逃到無人的街巷 成為塵埃,或者我夢裏的墻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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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舊城憶往

■王秀蘭 暖陽燦燦的春日,小學同學陳琦從屏東來高雄辦事,兩人約了在住家附近的咖啡館碰面,七十出頭的她,依然精神矍鑠不顯老態。 我倆從小一起在眷村長大,當年國共之戰爆發,南京老家的村民倉皇中跟隨金陵工廠搬遷來台,一群人在高雄十三號碼頭登陸之後,暫被安置在簡陋的鐵皮屋中,待眷村改建完成才分批入住。早期的台灣生活異常艱困,父親們在聯勤兵工廠上班,微薄的薪水僅夠餬口,隨著孩子陸續出生長大,家中經常不到月底就左支右絀捉襟見肘了。 陳琦有六個手足,加上當年同行來台的奶奶,一家九口的生活窘境不言而喻。記憶中小學每天放學後,大夥兒都會手牽著手一起回家,但陳琦從不跟我們走在一起,她要趕緊回家幫忙母親整理醬菜,等父親下班後,倆人推著老舊的載貨腳踏車,帶著批發來的醬菜,在村子裡挨家挨戶叫賣。生活像個鐘擺,從日出到日落,在黎明與黑夜兩頭擺盪,永遠看不到盡頭,命運像她手中的風箏,抓住的只是那一截細繩,一場狂風暴雨,說斷就斷。 陳琦的父親年輕時在南京曾跟隨廚師習得一手好廚藝,因此村子裡的人家若有喜慶宴客時就會找他去辦桌。陳琦會跟著父母一起去,幫忙摘菜、洗菜,做些遞遞拿拿的工作,因此假日鮮少有時間與大家玩在一起,印象中,那張略帶稚氣且純真的臉龐,總充滿了一種對生活的惶惑不安與難以承受的煎熬,沒有人知道她心靈深處真正的夢想是什麼。 民國五十六年政府還未實施九年國民義務教育,我們是初中的最後一屆,小學六年級時,大家無不卯足了勁為初中聯考而準備,老師更在假日免費為我們輔導數學,全班同學都參加了,唯獨陳琦因家中繁雜的家務無法脫身,於是老師去家裡找她父親商量:「若不讓她繼續升學,將來就只有做工的命。」在老師殷殷勸說下,父親終於答應了。深深感佩當年老師用一顆熾熱的心免費為我們這一群家境清寒卻猶想孜孜求知的學童無私的付出,每思及此就不禁紅了眼眶。小學畢業後,純真的童稚歲月也悄然遠去。 上了初中陳琦依然蠟燭兩頭燒,在家務與學業間爭分奪秒,雖然我們住在同一個眷村裡,但因不同校因此少有機會碰面,只有在寒暑假時才有機會聚在一起,說說女孩之間的悄悄話,豆蔻年華本該如一首美麗的小詩,但升學壓力與拮据的經濟窘況,讓我們對那渺不可知的未來,時刻懷著悽惶的心情。 順利考上高中,緊張的大學聯考壓力又接踵而來,我們在驚濤駭浪的苦海裡浮沉,深怕一個大浪來襲就滅頂了,我們賣力地往前泅泳,唯一的指望便是考上大學,離開貧窮的村子。年少時,我們銳意向前,一味追求那遙不可知的未來,然而,想要通過競爭激烈的聯考走進大學那道窄門,對當年窮困又沒有任何資源的孩子來說,是心中不可言說的辛酸與哀戚。 大學聯考放榜,我倆均不幸落榜,之後我轉考三專聯招進了銘傳。陳琦決定隔年捲土重來,她白天在工廠上班賺錢養家,下班後於勞務之餘自修苦讀,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考上了高師大夜間部,並半工半讀完成學業,其努力不懈的精神足為楷模。銘傳畢業後我回南部工作,沒多久全家搬離了眷村,從此我們也失去了聯絡。 之後輾轉得知,陳琦畢業後跨海到澎湖參加教師甄試,順利取得了國小教師證書,被分發到澎湖三級離島的一間國小,一年後如願調回屏東縣任教,之後結婚生子一路順遂,坎坷的人生於此算是圓滿了。 彼此再聯繫上,已是兩鬢如霜的花甲之歲了。 記得母親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不讀大學,就永遠出不了村。」當年黃土飛揚的落魄小村,如今已永遠地沉入歷史的煙塵,回眸凝望年少歲月,眼淚竟潸潸掉了一臉,鄉音在無盡的暮靄蒼茫中忽明忽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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