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麗
霧氣的深夜中,晨跑的夫婦向著東方輕踏,一路追著初旭。
「呵!這可好穿了,腳像踩在草地上」滿足又感驕傲的先生笑著;他從台北旗鑑店挑了最新展示新品,一路提回嘉義的老家,說是男人的堅持。大家口中十分摳門的他,最喜歡炫耀的就是自己有一雙可以煲話的跑鞋。他轉身向著有些白髮的妻子,指著右前方一團白霧:等會我們會穿越過去,但最好能閃過。這女子好奇的追問:霧氣怎這麼低!那些種植怎地不見了?於是轉了另個方向;凌晨兩點的街燈將路樹拉長了影子,好似深閨女子靜靜佇立著。望著寂靜的街道,與白天上下班時段車流,幾乎是異國景象。她滿足於黃色燈光在路樹間灑下的影子,自拍傳送給美洲的姨母及歐洲的二妹。鄉居早睡的習慣緣於可以賞夜觀晨的美好,恰恰與自己出生於北部的她,一向見光死的生活完全不同。這得歸功提早幾年退休的丈夫了。
除了將分到的房間修改成一廳兩房,屋旁空地也請人蓋了鐵皮屋,算一算花的費用足夠買一間透天厝,就因為大伯小叔都住隔壁,沒有子媳的倆人也打算百年之後,將整理好的屋子傳承給兄弟們。熟識的鄰居都私下表示:那未免太傻,養老可是需要經費的。看淡風雲的夫妻栽起了木瓜,種植蔬菜。一次,妻子笑著指地上一朵白色小花問:那是什麼花,粉美粉美的。一群鄰人轟然大笑,那是空心菜的花啦,都市人是沒看過花嗎!她自己也笑了出來,還真只吃過空心菜而已。被叫花癡的她竟然真採了十幾朵不同色的菜花,也有秋葵粉黃的嫩花,絲瓜以及火龍果的花, 再加上路邊紅色小花,用大賣場滿額贈送的磚色洗手盆加水擺上。飄浮的花瓣竟也美得迷人。
這村裡從台北嫁進的媳婦算算共也只有兩位,所以被叫「那個台北來的」,她聽了也覺頗為有趣。常被取笑的無非就是皮膚太白,一付見光死的模樣。倒是開始幫大家上網宅配購物,衣物,冷凍食品之類的,竟然獲得全村最聰明的稱號,將北部熟悉的資源用於農村便利性增加許多。一次叫了宅配便當,成為村裡第一位叫快送的人,便趕緊教導比較熟的鄰居,在家有老人或自己家中不方便時可以多點資源。但是鄉村大致十分節儉,多數會騎車頂著烈陽自行買餐點。嘉義的秋天白日溫度仍然有33度,下午四點左右迅速降溫至23度左右,至 7點後算平穩。每一年冬天寒流來襲,平原的北風最為涼薄,許多耄耋老人總在清晨靜靜地老去。她總為疼愛她的老鄰父母輩的離去而感傷,見識了生命的無常。在田裡的收割後麻雀紛飛,白鷺鷥泥淖掠食,春播秋收後,逐見白髮農家。每夜研讀佛經講義時總深感大自然予人對生命的啟示。
她煮起了麻竹筍,學越南籍新娘摘芭蕉葉包起粽子,許多不曾作過的都努力去作,鄉間其實一點都不平凡,勞力非常密集。用過的袋子洗過再使用,只要不是被太陽曬壞掉的東西都得收藏起。省錢與環保的本事那可不一招半式了。村裡開了一家白日長照中心,許多人認為感恩之外,卻也感嘆接受必需離開家庭生活的模式。她總靜靜聽取午後樹下閒扯時的故事,只要鄉居鄰裡有事發生就會傳進耳裡。沒有道路清潔工的生活倒不是難題,晨走時順手撿拾鋁罐和寶特瓶,再拿去給85歲作回收的鄰家阿姨。這位阿姨白內障幾乎只能看到手指的距離,紫外線強的白日,她也騎著三輪車坐在社區公園的大樹下,去年冬入春時的清早,救護車鳴聲響起中,大家都知道是阿姨被載走了!總想起這位阿姨在回收整整一年後才收到一千五百元所流下眼淚。繼而是70歲種酸菜老闆開始作回收,有時他也搔搔頭不好意思的說道:幫大家收些寶特瓶解解寂寞,多動對身體好之類的話。誰都知道他根本不缺錢,鄉村地區的人如果身體好在家中是待不住的,看外表也絕對不會知道這曾是一位大老闆。
「哇!雞倒了」,丈夫又在呱呱叫。倒了的意思就是死翹翹,例如:有人去世了就說是沒在了,搞得她老是像白癡一樣,「雞怎麼會倒,在睡覺嗎?」「不在,去哪裏了!什麼時候回來?」就是無厘頭。講國語要翻成台語,準確說那真是讀了三國誌或者是在翻唱墓誌銘歌曲。門口道路通往水圳,每天下午她掃上一些落葉,落日餘暉中想念疼惜她的長輩,因糖尿病拒絕手術腳感染而老去的客家四叔,高齡才罹患乳癌的屘嬸,人生過客也是值得懷念的。瞧著國小跑道上,放學後的學生,下班後的慢跑者,說哈囉時的青春綻放,世代相傳中有許多值得學習的生命原理。
閒得發慌的婦人們看看八點擋,計劃揪團到金門,澎湖等地來個三日遊。嘴裏唸著:「採春趁早,要玩嘸倘等老」。膝蓋勇健的時候花些小錢和老鄰友到處走走。她突地想到:才三個月沒乘高鐵回台北了,啥時自己居然不再留戀霓虹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