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春訊

■韓慧彬 陽春三月,清風拂面,萬千花朵在枝頭綻放,宛如風中搖動的鈴鐺,叮鈴叮鈴地唱著小曲。小河開始漲水,清澈的河水一路跳著歡快的舞蹈,向沿岸的土地傳遞著生長訊號。 春天真的到來了,在這個萬物生發的時節,自當默唱一首自然的心經,感歎生命的堅韌與頑強,鵝黃抹了樹的枝頭,樹便有了生命;大地有了綠色,萬物才富有活力;春訊到了,季節才變得如此動人! 春,你應該欣慰,寒冬時節的草木放棄了嶄露頭角的機會,悄無聲息地鑽進土壤,為生機盎然的你,積蓄生命的活力;春,你應該驕傲,這滿地的奼紫嫣紅,都曾在風中默默等待,此刻那嬌豔的身姿和撲鼻的芳香,皆是為你而來。 杏花微雨,淅淅瀝瀝,婉約朦朧。這個季節,我最愛在雨中撐傘漫步,去體味春雨潤物的含蓄內斂,還有萬物復甦的輕盈歡脫。儘管天色依舊陰沉,儘管空氣中依舊夾雜著絲絲寒意,但我並不在意,只要有陽光照耀在自己的世界裡,又何必理會是烏雲還是寒冷。該過去的總會過去,該到來的終會到來,生命本就如此,簡單生活,坦蕩行事,方能一切安好。走著走著,我那一汪乾涸了一個寒冬的心池也漸漸盈滿了舒暢的漣漪,神思也更加清明起來。 沉默的泥土,往往被春雨滋潤得最多。可是春雨呀,不知你落入塵土之時,可曾為自己失去純潔無瑕而感到可惜?可曾為自己即將面對的汙濁而感到煩惱?我只看到你隨遇而安,來去匆匆。你說,既然選擇了,就應該坦然接受,真誠包容。你說,美麗註定短暫,但卻因短暫而更顯珍貴。最終,汙濁在你平靜寬廣的胸懷中慢慢沉澱,成為一捧滋養生命的沃土。原來,忍耐與理解才是寬仁的真諦。 春雨呀,你當知曉,你已在汙濁中變得更加純潔,而更加難得的,是你那顆悲憫萬物的心。如果說世間的收穫都要經歷失去的痛苦,那麼能在捨與得之間作出正確選擇,依靠的便是那一顆純真的心了吧。 曾幾何時,我一直在抬頭追求那些無法實現的夢想,卻忘了實實在在走好腳下的路,驀然回首時,總會悵然若失。此時,如絲般的春雨落下,彷彿洗刷掉了我眼中的迷霧,帶走了我心中的困惑。人生之路看似漫長,卻又如此短暫,人生的價值可以被埋沒,也可以被發掘,就看你敢不敢去付出,去承擔,正如春雨入泥那般無怨無悔,一往無前。 在春日裡,我與春風同行,與春雨相伴,定能踏平前方的萬千荊棘,收穫屬於我的美好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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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清晨的黃色校車

■度睿 優雅社區巡迴一周,慢走究竟改進膝蓋,或者惡化?暖黃色耀眼帶著交通權柄的美國學校校車,蜿蜒進入視線,總能帶來神秘氛圍,勾起靜寂想像,一些悵惘或神諭。是否明亮流動校車瞬間引動的時光籌碼,穿越回遙遠無法扣訪的童年,難忘的是自我精神原鄉的童年?地球村的當代,我行在女兒家紐約州賓漢頓小鎮的外圍坡地。 此州規定,校車停車信號燈亮起,學童上下車之際,所有路上兩側車子必須靜候暫停。如果輕易觸犯法規,肯定接到交通罰單。據說未來的美國總統,也坐在某個城鎮的黃色校車內。黃色在國際通用安全標識中,代表警示含義。美國黃色校車給人的一大安穩感,昭告幼兒呱呱墜地後的成長,帶來高度的喜悅。因為未滿五歲的daycare和preschool屬於私校範疇,必須自己接送。 早晨六點四十五分,四歲半的孫女獨自一階一階拾階而上,走入完全不認識人的校車空間,恰如初次巍巍顫顫走路,女兒搶拍驚喜影片的本質。也許現今人們攝照太多影片,影音視頻還有美肌,虛構和真實,已經慢慢遺忘原古的初心愚騃。 報名四個半天的夏令營,是九月開學後搭校車的適應期。其實學校有備餐,探親三個月的倆老,堅持弄點讓孫女先吃,是期待她長高長好,或者饋想自己從前養育孩子數十年,不曾的早起做早餐,心態的逆襲?對於隔代,榮寵還是嚴教,別拿華人思維訓誨孩子,學習美國幼教教師們,一貫讚美的語氣和笑容。 但那物質簡樸的五十年代,從幼稚園起,得讓自己雙腳結實徒步,與馬路相遇,並無校車可坐。小學二年級前在豐原,總一個小小身影獨自悠邈漫步,有時心不在焉地走,有時提高警覺。搬至台中後,清晨母親烹調好愛心便當,準備讓上班父親和上學姊弟四人帶出。吃完早餐,匆促離家,和手足或鄰居小孩走向各自的學校,走過繽紛人群探索的台中公園,學校就在其旁。也慢慢迎向寬闊或窄仄,各自的人生。 門口就是一站。第二天,孫女忘了帶水瓶下來。第三天上車,跟車女老師拿給我們。第四天,跟車老師廣播後,孫女才有些神色惺忪走到車門,早起的她睡著了。下車分離,幼小心靈有些依戀交疊,跟著我和阿公,看著往山谷路慢慢遠走的校車,不斷揮手,該已適應。 從社區山坡往下望,學校就在下方不遠處,上學放學仰視俯瞰裡,白黑黃棕等孩子們、得學會多少拿捏,才能變成大人。聽女兒說開學後,左鄰右舍的孩子都會出現。他們將一起坐著校車,開啟視域,穿越樹林前往童年故事。一如我們幼時伴著風霜雨露,在豐原和台中馬路遊走的縷縷點滴,老來流變成生命軌跡的光華鎖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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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沉香

■葉雪蓮 點起一盤沉香,刻有古篆的銅香爐裡便緩緩升起一縷青煙,百年沉香就這樣在暖陽中,婀娜著,並慢慢舒展開它的香魂。盤坐在米色蒲團上的她,任若有若無的暗香沁入經絡;任陽光穿透陽臺玻璃,將浮塵溫柔成碎金後織就半透明香幔—這是沉香在講述自己如夢如幻的身世?她不僅一念升起。 十七年前,市場,一個匆忙的黃昏,一箱錯置的沉香木地板成品叩響命運的玄機。當黃花梨的溫潤與沉香的凝脂在暮色中相遇,她觸摸到了世間最珍貴的傷痕:棕眼斑駁的木紋間,似凝結著熱帶雨林深處的嗚咽;沁人心脾的暗香,似描摹著古樹在雷火中開裂,汁液在潰爛處結晶,而它,一種稀有的暗香便自腐壞的肌理滲出。這稀有的暗香,是那麼的純淨,那麼的清新,那麼的遺世獨立!說它是絕塵之香,真不為過!原來成就至美,是要經過雷轟電掣、擁抱千瘡百孔的修行的! 撥起電話,讓錯置的沉香木地板原路返回,隨後,一串感恩的沉香手串自此纏繞在她的腕間,至今,已伴她走過六千多個日日夜夜。每當清晨,天光刺破窗簾時,她便在沉香與晨風中穿行。穿行在廚房,穿行在洗衣機旁邊,穿行在照顧因腦梗而癱瘓的丈夫房間。她常想,她的丈夫是來渡她的,十七年如一日地以肉身示現無常,也以喜怒哀樂的驚濤駭浪來驗證她的修行。她常想,她的很多緣都是來助她修行的,看那教案上,一疊疊書,一遝遝試卷,新了又舊,舊了又新;一張張稚嫩的臉,熟悉了又陌生,陌生的又熟悉了。英文字母與孩子們在特定的時空裡交融,生發一波又一波歡樂,一波又一波智慧,使她這17年春秋,也像春天一樣充滿色彩。 斗轉星移,沉香手串已結成了深褐色包漿,表面上紋理內斂,細膩溫潤又質感絲滑,早已將傷痕釀作了琥珀。 香爐上空,青煙忽聚忽散,恍見當年跪地輕撫沉香木地板成品的她,一邊微微加熱沉香木地板成品,以判斷沉香木真假,一邊細細品味其飄浮的幽香。她醉了,整個人陶醉在沉香裡,當撩起額前的碎髮時,她發現碎髮也沾了沉香。從此,即使香有三千,她,獨獨鍾愛沉香;從此,即使在喧囂鬧事或於孤巷獨行,她,唯沉香手串形影不離。佛經裡說眾生如沉香,必先自傷方能生香。這點,她記住了。當她的義工紅背心如火般掠過街角時,腕間沉香總在隱隱發燙—這是那串枯木在分泌善良、慈悲的脂淚,以撫平裂痕,散發馨香。 冬去春來,晨疊暮展,晚課開啟。當月色漫過打坐墊,清冷的月光下,香爐裡積著的劫燼,閃亮著少許火星,這讓人聯想起蠟燭,它終其一生,就是把自己的痛疼熬成光! 窗外玉蘭花開花落,那串沉香手串,依舊沒有裂紋,纏在她的手上,寂靜、溫熱、絲滑。無疑,這是沉香撫平了它自己的傷,使它永不結痂,並且在顛簸的流年裡,一直香韻浮動,浸潤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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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遠方有樹——致在高雄的詩人黃漢龍

■向明 一位專研虛靜哲學 且精於陰陽五行 和命理脈相的詩友 總是把他那海邊的 一行行高瘦纖弱的樹 當作代言傳給我看 看它們無言語的不停弓身 看它們風靜時的垂首沉思 看它們久久原地伸頭探望 看它們任年輪一圈圈增長 看它們阻止不了嫩青變枯黃 遠方有樹 老友總不忘隨時傳給我看 那是遠距寄來的祝福叮嚀 盼我莫辜負尚有大好時光 別管那會嘔氣的政壇醜事 也學學樹的那種虛靜涵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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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旗山之夜

■暮云 黃昏時,夕陽在疏林外渲染著,一種朦朧,一種清淡的詩情,我穿越過層疊的飛煙與薄霧,來到這純樸的旗山,為一位我大學同學的結婚晚宴。 夕陽從灰雲之後發射而出,成條成縷的照射在山坳間,這美麗的景象,在我的視野內,在我渴望的內心裡形成了天地間的至真、至善、至美。 距離宴客時間還早,於是我決定先走訪中山公園頂上的孔廟。循著石階,一級一級往上爬,階石上,到處是凋剝而脫落的痕跡,和著稀疏的幾片黃葉點綴其中。因坡度大,要仰起頭來才可看見前方;兩側樹林,隨著層級,傾斜而上護蔭著。 走到石階的中段,向西而望,可看見淨光寺在竹葉林中悄然聳峙,祥和且寧靜。當我抵達了孔廟的廣場,紅色的建築和牌坊已呈現眼前。在石牌兩側,砌有紅白相間的緣石,往內而走,可見到孔廟的周圍,被層層的樹林環繞著。一時之間,髣髴走進了森林世界裡。 在歷史記載中,儒、釋、道三教,孔子即主張儒家思想。其學說思想,不僅是學術思想的主流,也支配了行為層面兩千餘年,雖儒派未彰顯其教,但凡是讀書人皆敬稱孔子為「至聖先師」,又何能說他的信徒沒有遍及各地? 這座孔廟的四周花草,看來彷似沒有專人修飾整理,也因此,有著古樸的味道,我就坐在孔廟前的小石階上,眺望遠方。星星和燈火都很遙遠,而遙遠的旗山最高的山,旗尾山,尖塔式的形狀,就在我最遠的視線中。 因適值暮色時分,冬春交替之際,天色暗得快,整個遠方,被層層的雲霧所籠罩,但依稀還可描繪其輪廓。在旗尾山過去,便是眾所週知的荖濃溪了,其源流,向東流至高屏溪。 在這時這地看旗山,印象是模糊的,然而,這幅畫面,可愛處在於靜寂。市聲飛不上來,更可愛處因淡墨一筆中點幾次明亮,燈火是比較突出的,點點閃爍的光芒,將夜裡的旗山鎮,凝聚起一條美麗的銀絲帶,雖比不上由萬壽山俯向港都眺望下的那種通明,但,我的思域因著古典的質樸,卻得以休憩,沉醉其中。 對眼前這片夜色,我正有著獨立於煙塵外,靈性極致的感受。於是,我開始讀著夜下的風景,而且細讀著,像是要把整個旗山夜裡不同的展示,全部讀出。 在這裡,說無聲也還有聲,林梢風低低吟著,一彎月淡淡熹著,又有霧,靜止在某一處,寒意有些重了。我開始吟起了宋詞白玉蟾:「淡淡有煙籠著月,深深籠水淺籠沙。」是呀!這是一個多奇妙的夜晚,伴著林梢的風籟,伴著煙露迷離的夜色,在這搖曳的風中,浮現兩三件心事。 而今夜,雖沒有越過關山萍水,也沒有將笛聲凌在風上,但是,在這田野遠曠的階上靜坐,偶有松風來陪伴,讓我深深感知「山中無日月,寒盡不知年」的森林,已讓我神思飛馳,恍如隔世,記載著這份緣。 此刻,孔廟的周遭一片漆黑了,落日已悲壯走出,我緘默了,獨留樹林吹響著的冷風,為著這座孔廟傳唱起歷史千載的笛韻。靈魂們不知自己已在這裡蹀踱幾回,洪荒的季節出現過的史前陳跡,突然變得真實了,超越時光,在時間之外孤絕。猶若一隻孤伶傷懷的孤鳥,自天際傳來淒絕的哀音,飄入我狼藉的思緒,伴著我在這孤寒的夜。 而屬於昨日的,屬於愛情的,屬於年少的往事,都揚起在天際,一下子,覺得事事都改變,事事都未變;迢迢來到人間,在這裡豁然開朗,也在這裡隱然憂慮。 歸去來兮,陶淵明對這遠古的陳述,是否還有歸去的打算?周遊九天,上窮碧落,下黃泉,屈原是否還對人間有著滿腹牢騷?莊子的華胥國,陶潛的桃花源,李清照的如夢令,杜牧的秋夕。髣髴,都如魂兮歸來,在我的周遭徘徊流盪……。 記得一位師父就曾說過:「世人不識青天意,空使身心夜中愁。」也許,人們就像蠶兒吐絲,將自己圍困起來,每天吐著、圍著外界的潮漲汐落,在心裡翻騰未休吧! 腕錶上的時分針已告訴宴請的時間已到,我隨即起身,重回原路。一路上,再次地望著這裡的景緻,遠處一灣亮著皎潔的光輝,還有那穹蒼中大小的星子散列著,這是個有星有月的夜晚,而耳畔賡續不斷地迴響起如此清晰且洶湧的松濤聲。 當我循著下坡的石階,一級一級的走下去,遠天的夜色,也漸漸消失,那份神清自若的感受,也漸漸散去;相繼而來,是車聲的拉近。我的心靈,又從燦亮的燈火,喧嘩的人群,投入萬丈紅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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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鳶尾花

■王岫 夏日到了,植物園荷塘旁的小池,也循時序逐漸盛開了一片鳶尾花,年年歲歲如此。 三十七年前,遷居植物園附近新居,為填補書架下一塊空白,我們花三千元買了梵谷的那幅著名的鳶尾花,當然是複製品啦! 100號加框的名畫,也盡責地充當我們是假文青的象徵三十幾年了,如今,我們人老了,可牆上掛的鳶尾花似乎仍不老,沒有褪去燦爛,連最近的大地震也沒震垮過它。 之所以選買梵谷的畫,最初大約是讀了大地出版社版余光中翻譯的《梵谷傳》,對孤僻、窮困一生的梵谷,有點悲憫的關係吧! 但梵谷的畫,生前沒人買,死後沒人買得起,我們也只能買複製畫,剛好畫廊擺著他這幅「鳶尾花」,也就買了,其實當時,我雖日日經過植物園到舊中央圖書館上班,腳步匆促,除了的荷塘的田田荷花,並沒多去注意其他草木的花開花落。 退休後,才有時間多去賞花看草,也注意到這一小片春來盛開的鳶尾花了。它一開花,綠繡眼和白頭翁等鳥類,也就吱吱啾啾前來拈花惹草了,非常熱鬧。 前幾年,我重讀過九歌增訂再版的《梵谷傳》,厚厚一本,睡前讀之,有時讓我想起,總是孤僻、憂傷的梵谷,若看到像植物園有荷塘、其他大樹、花草等,吸引諸多小鳥、水鳥或翩翩蝴蝶環繞盛開鳶尾花的生機盎然這一幕, 以後大概就不會自殘而亡吧?可惜當時畫鳶尾花盛開時,他正住在法國療養院,困在小小庭園裡的一簇鳶尾花,也像他內心一樣孤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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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卜算子〉.端午懷古

■子寧 屈原的「消極退讓」與伍子胥的「積極對抗」;不知何故?今人每重屈原而輕子胥,吾頗不以為然。 鼙鼓裂蒼冥, 浪裏忠魂溯; 潮射姑蘇劍氣腥, 猶帶千秋怒。 汨水葬詩宗, 抉目瞪越弩; 千載滄波濯素纓, 六史碾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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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鼓嶺行跡 (下)

■辛金順 或許詩並不能表達一些甚麼,但在所有故事的敘述裡,它彈動的,卻是心裡最感性的那一根弦,並以抒情的方式,呈現了現時存有的一分真實感受。此刻,秋日依依,草木光影在石板路上游移晃蕩,隨著作家們的腳步繼續往前。而傳說在後,歷史在前,我們行過了一排懸著盆栽花草的褐色木樓,木樓間的白牆上掛著音藥坊的牌示,來不及進去參觀,不斷行前的作家隊伍已把這一排古樸的建築拋在腦後了。   來到歷史建築展示館,同樣也是褐色兩層木樓,原是老街磨坊,如今卻是收錄了鼓嶺早期各建築的圖片和其背後拓荒租地建房的故事。這些百多年前殘黃的圖片,蘊含了歷史悠悠時光的足跡,翻越了幾個時代的變遷,從清朝到民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映入我的眼簾,卻有一種時移事往,寶變為石的滄桑感。而這些租地蓋房興建別墅的歷史背後,是否隱藏著鴉片戰爭留下的傷痕記憶?我讀著鼓嶺先行者吳思明(S.F.Woodin)在一八八五年的夏季,發現了這座避暑勝地後,招朋引友,從牧師到官員和醫生,至此進駐,進而開啟了外僑在此聚集的行居事跡,不由感到百年歷史的回眸裡,總存有著一分難以言喻的蒼涼。   現在仍有那些曾在此居聚的外僑子孫,千里迢迢遠渡重洋,回到祖輩生活過的土地,站在山頭,想像他們如何在此野嶺走過古老的石板路,在山莊夜裡點亮蠟燭聊天說笑,或在網球場揮拍,以及在泳池游泳,但他們都不存有鼓嶺生活的記憶,像我一樣,只是過眼匆匆的遊客,也就只能用想像點綴歷史,或只能用外來的眼睛,去觀賞嶺上的花草,而無法辨認哪些百年壯碩的樹木,是祖輩舊時相識的故友。即使是站在萬國公益社改成的故事展示館,擁抱著祖父輩曾居住過的別墅,領受祖父輩走過的過往歲月,卻仍依舊無法描繪出鄉愁的形狀。因此,在作家們進到萬國公益社參觀時,我卻繞轉到了其背後,去看遠處蒼茫翠綠,峰巒連綿起伏,一層淡向一層地淡向了遼闊的天際,並與福州藍融合成了一體的景色。而此情此景,不由令人湧起了詩興,可卻無一詩句入心,惟只想起了鄭愁予〈山外書〉的那幾句:「不必為我懸念╱我在山裡……我是來自海上的人╱山是凝固的波浪……我底歸心╱不再湧動」。魂兮歸來啊魂兮歸來,鼓嶺群山間風吹草木的召喚,似乎在那無垠的時間與空間迴盪,帶著些許渺遠,帶著些許空幻,不斷吹向佇立在欄杆旁的我,不斷吹向無涯無際的未來。   回到了萬國公益社這座以前是僑外俱樂部的建築前,看著參天柳杉樹下一名站著的老嫗和坐著的洋婦及兩個小孩在蒸籠前的雕像,以及屋旁洋人、小孩與鄉紳下棋的銅座,展現了中外和睦相處的生活情景。舊時光中小雞在地覓食,呈顯了一份安怡幸福的感覺。而現實是不是如此?平等相處的和諧,心心相交的故事,在當時僑外俱樂部內的宴會、舞會、茶會裡,是否會出現?我低頭沉思,卻只見柳杉樹茂鬱蒼翠的枝葉,篩下了的一片片蔭影,在秋光中,晃晃,搖曳明滅。   而眼前石砌木構的百年萬國公益社,經過了幾次的翻修和重建,應該也非舊時的原貌了吧?但古樸的建築,仍然令我心喜。每塊砌成牆的石頭,雖然嶄新,卻堅固地彷彿可以繼續與百年時間拔河,屹立不毀。至於室內所展示過往外僑居於鼓嶺的故事,在圖片與文字說明上,悠悠地,將會挑動哪一個作家來此參觀的心弦,以彈跳出動人的創思?這一如山水,再美,也需要詩來點綴和傳揚,才能成其為有情的人文風景,也才能讓更多人注目。因此鼓嶺僑外的故事,是否有一天也會被作家編織成小說,敘述著這嶺上百年悄悄走過的故事?我瀏覽了許多牆上貼著的事蹟與人物圖景,如此靜靜地想著。   時代更遞又更遞,歲月風霜抹去了許多走過的足跡,衰敝的滿清,慌亂的民國,一眨眼間都風逝而去,外僑離開後的此處,曾經蔓草荒煙,屋頹牆塌。可到如今,許多老房子卻修舊如舊,排列於老街兩旁,如歷史建築展示館、或走來時經過的東來茗茶時空里、柯達照相館等,這些都成了旅遊區的景觀之一。而我想,只有國家繁榮富盛,並處在太平盛世中,才有可能如此,把古跡重修整飾,讓它重新敘述過往的歷史和故事。雖然,百多年的歷史不長,卻是西潮翻捲了通商口岸,風起雲湧的時際,西方與東方相遇的起點,鼓嶺的避暑,卻成了西洋一夢的的證據。是的,大夢誰先覺?最後卻只留下了一棟棟的別墅和石屋,供遊人想像和瞻仰。   秋日的老街人聲寂寂,青石板路延伸向前,時間靜靜邁步而過,不留下任何迴響。因非假日,不見遊客,在這西區一處,我們沿著老街的石板路,在兩旁樹木篩下零碎的光影中行走,轉了個彎,卻見當地居民在家門口擺了一個小攤,販售著自家種的農作如番薯、芋頭,地瓜葉,以及一種傳自西洋的「亥菜」,據說這類蔬菜早期是種在洋人別墅的牆角,鄉民後來跟他們討來分栽,原不知其名,可每見洋人,都聽到他們常打著招呼,hi hi的叫,遂取名為「亥菜」。此蔬看似韭菜,卻葉面翠綠光滑,一把只賣兩元。我們與賣菜的婦女閒聊一會,知道賣菜只為了幫補家用,畢竟山居的生活不易啊。攤子後老柳杉樹的根莖與古牆上青綠的蒼苔,似乎滄桑歷盡,倦眼已慣,而躲在光影中靜靜的聽。   經過不遠處百年的泳池時,傾斜的水泥池底,乾涸地蓋上了一層薄薄的蒼苔,在秋陽明晃晃的照耀下,顯得些許荒涼。而這泳池,曾經水花四濺,並招來笑聲連連的歡樂,但人走池乾後,也就只能成為時光的哀悼之地,廢棄的遺址了。作家們佇足觀望了一陣,我不知他們心有何感,只是覺得,所有堅固的,也都會隨時間的遠逝而煙消雲散,最後剩下的,又會是甚麼?歷史,似乎也無法回答。   是的,大夢誰先覺啊,而人生,不也在夢中夢度過?許多人走了過去,很快就會在別人的眼中消失不見,那些身後留下的足跡,或深或淺,也會被時間全都輕輕抹去,只有被講述到了故事裡的,才會一直被閱讀和被流傳下來。我們一行人走到了大夢書屋,一座有咖啡香飄盪的老房子,在山裡,擺列著各型各類的書,以及各型各類的故事。而山中有大夢,寒歲不知年啊,更何況有甜品、鬆餅和醇香咖啡。牆上的老式圓鐘,牆角置放著老播音機,播放的是不是周璇的「何日君再來」?懷念的是不是這別墅的舊主人?我想像著李世甲將軍在此避暑時,播放著電影膠帶,聽周璇歌曲的怡然自得,與日艦在閩江海口凶險搏鬥的風雲記憶,早已煙消雲散了,省政府主席期間,或許這裡是案牘勞形之外的一個避暑桃源吧?可是,現在還有誰記得李世甲將軍?   此刻,打卡書屋,我卻看到書櫃上擺著一個充滿文藝情懷的告示牌子,上面寫著:「一次只取一本書,一生只愛一個人」,不覺莞爾。畢竟,充滿古典主義的文青愛情情懷,和一次只取一本書的提醒,其實在意義上並無法比擬,甚至有些錯置了的感覺。但古典愛情情懷總是一種想望,像〈天邪〉那樣的詩,或《搜神記》裡韓憑夫婦那樣堅貞不渝的故事,總是要在現代這充斥著試探和千瘡百孔的愛情路上,留給世間一個又一個美好的情感願景。   就像離書局不遠處的那棵千年柳杉,兩株合抱成一體,共同頂著無數的天風海雨,宛如夫妻般,天長地久地和睦相對,讓許多旅客經此,都禁不住舉起手機拍照留念。而且樹老成神,千年樹神,還枝繁葉茂,鬱鬱蒼蒼地努力向天爭壽,這幾近可以比之莊子〈逍遙遊〉中的大椿了。而凡俗的我們,所常瞻仰的,無非是巍巍矗立,蒼峻挺拔的高古之樹,且歷經風霜,飽閱世變,所有歲月留下的滄桑,全刻印在那皺褶層層的樹幹上,因此望之不免有心生仰止之感。從書屋出來的作家們,一行人圍在木欄前,競相與千年柳杉同影,手機攝影按下的一瞬,剎那的時光,也與古樹凝固成了照片中永恆的景致,並等著一起帶著下山。   而人生百年,樹老千載,兩相對照之下,我站著,如蜉蝣般地看著木欄內的古樹,更覺自己何其渺小,尤其在歷史長河一捲一掃中,最後走過的路,將會留下一些甚麼?惟此處,四季輪迴,人來人往,誰還會記起誰的名字?古樹仿似聽見了我心裡的問號,卻以茂密的枝葉,在微風裡輕輕地笑。   或許,甚麼都無法留下,那就留下一些詩吧。在盤山迴旋的回程道路中,在巴士車上,我因此而寫下了兩首走過鼓嶺的七律: 滿地秋光寫夢痕,詩來挑井覓源根。 西洋教士摘雲處,南嶺風情第一園。 避暑山莊留勝蹟,柳杉王樹定天門。 遊人揀盡花歸去,只剩燈台照夕昏。   大夢書山絕塵囂,咖啡啜後任逍遙。 秋光照影分濃淡,草木遮蔭畫寂寥。 柳樹杉王今尚在,李公名氣可曾銷? 登臨到此知天意,趁興詩來俱可招。   啊,詩攬天地萬物,我將這一路走來的足跡,將秋光、將古井、將山莊、將柳杉、將大夢,都靜靜包裹在我的文字和詩裡了,然後看著巴士窗外,嶺下福州市一叢叢的高樓建築,在山腰林叢流過的疏密之間,顯得那麼遠,卻又那麼的近……而福州的天空,依舊湛藍湛藍的,遼闊,遼闊而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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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漫遊鹿港老街

■黃筱婷 昭和八年的《臺灣日日新報》中刊載了一篇由黃炳南先生所作的〈鹿港〉,「鄉音無改泉郊在,滿地紅磚不見天。昔日繁華誇二鹿,港門今已變桑田。」作者在這首七言絕句中書寫出鹿港的由船務鼎盛乃至滄桑沒落之今昔對比,想必這位晴園老人的心頭必定是有著諸多的感慨吧。 正是個時值初春的時節,我搭車前往鹿港這處古老的小鎮,想要感受一下那與眾不同的古鎮風華;鹿港位處彰化的西北處,其舊名為「鹿仔港」,它是漢人開發的第一處據點,也是臺灣與中國內地直線距離最近的港口,在清朝時更被政府指定為官方口岸,因而商賈雲集,逐漸發展為臺灣早期相當重要的航運城市。 商業的繁榮使得早期的鹿港有句相當特別的諺語,那便是「不見天、不見地、不見女人」;舊時在鹿港主街中山路店舖林立,兩邊的商行屋頂多為斜頂造型以遮蔽陽光,行人與車輛在街道來回穿梭自然就曬不到太陽,這就是「不見天」;再者,鹿港老街多鋪設有紅磚,走在紅磚道完全看不到底下的泥土,這就是「不見地」;而鹿港的閨閣小姐們從小就被教養於深宅內院,平時極少有時間出門,這麼一來在鹿港的街道上便很難見到女孩子了,此即是「不見女人」。 「不見天」的鹿港老街就位在瑤林街埔頭街一帶,這裡有著傳統的閩南式街道,過去有著許多的船行及各式店舖,只是河岸淤積逐年嚴重,商業活動便逐漸趨於沒落,即便如此,老街中依然保留著許多極有特色的古宅建築。 在老街中前行沒多久,我便來到至今仍維持清代街屋建築形貌的「友鹿軒」,已被列入歷史建築的「友鹿軒」是一幢立面狹長的古宅,前半部分作為店舖,後半部分則為家人的居住地,為了使光線充足,裡頭還設有兩座樓井,從外頭便能夠感受到這幢幽深建築所帶來的神秘氣息。 走著走著我來到了後車巷,這裡有一座興建於道光十年的隘門,隘門以紅磚製成,在其門楣上寫有「門迎後車」四字;早期的鹿港商業繁盛,時有械鬥之事發生,為了維護地方上的安寧,鄉紳們便集資設置有防禦功能的隘門;早期鹿港總共有五十七座隘門,目前則僅剩下我眼前的這座後車巷隘門,它是過舊時族群械鬥的見證者。 鹿港老街矗立有許多值得讓人駐足欣賞的建築,例如:拔地而起且有著瑤林街第一高樓之稱的「潯海衍派」施家古厝;昭和六年所興建的商號「鄭永益」,目前則是以「書集囍式」的名稱作為書店使用,「鄭永益」商號早期專門和日本進行布匹交易,目前在這座老宅內還保留有樓井、天井、防空洞等;「源昌商行」為李氏古宅,光緒年間便開始經營著布店生意,這座老宅是鹿港唯一有著雙層樓井的店鋪;另外擁有百年歷史的中藥鋪「四知堂」,「四知」則代表著表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著要誠信待人的含義;由鹿港陳家初祖陳克勤一手創立的「慶昌號」則曾經是廈郊的最大商行,專門與廈門進行貿易等商業往來;老街上這些充滿歷史的建築,實在是讓我目不暇給。 老街上還有一座古老的廟宇,原來是舊名「鰲亭宮」的鹿港城隍廟,是由泉州府晉江縣分香而來,這座古廟的石柱是由昔日最大的船行「日茂行」所捐贈,而廟前的石獅則是由泉州運來最頂級的青斗石雕刻而成海運;不遠處即是先祖來自波斯的丁家大宅,這是鹿港目前唯一僅存的進士第,在古厝內可以見到兼有採光與通風功能的樓井,至今在門廳前嗎方還懸掛有進士匾額。 無論是古宅、老厝、店舖或是廟宇,鹿港老街處處洋溢著歷史悠久的故事,總讓人忍不住為其停留,真想聽聽那屬於每座宅院的獨特故事,它們乘載了鹿港這座古鎮的悠久歷史與常民文化,共創出一個優雅迷人且深具古意的鹿港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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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濱海的遠足

■付煒 有時我會想起那次濱海的遠足 柔密的雲從山頂降落,照亮海面 和你陌生的臉,我們潦草 談論的詩,在身後繼續生長 像要做出一次完美的伏擊 海帶著赴約的表情,粗糲的卵石 在奔跑著,不斷下陷於黃昏的齒痕 我們甚至沒有交換過一個眼神 就這樣淪入永夜,這必然的哀傷 必須用明亮的語氣說出來 讓記憶說給我們聽! 未曾停歇的遠足,山崖裏傳出的 美麗的墜落,詩人之死傾軋著 年輕的枯枝,發燙的耳機裏 湧入海潮和朗誦。在燈火的那邊 在詞匯構成的天氣裏,你的 嗓音又一次浮起,待它融化後 海也融化成好看的樣子 我艱難區分著它們,時至今日 仍然沒有分得清灰燼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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