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買書甘苦談

■徐坤元 高中讀軍校時,認識了女朋友,平日只能靠書信魚燕往返,為了讓自己的情書文情並茂,能博得女友歡欣,於是下定決心要好好練練文筆。 當然除了圖書館外,書店是我假日嚮往的地方,那裡各類書籍都有,特別是散文書籍。裡面的句子都很優美,是作者精心選詞用字,寫出典雅的句子,反應生活中細微的形態,最能接近口語表達。 當年最富盛名的有張秀亞「北窗下」,琦君「三更有夢書當枕」,張曉風的「地毯的那一端」,還有鄭愁予的詩集「錯誤」,那也是新詩能讓我背誦的第一首。遇上同好,大夥都能朗朗上口。 這幾本書開啟了我逛書店的動力,當然主要還是女友誇讚我的文筆,有很大的進步,慢慢的,書店一家一家的逛,每一類的書都去翻閱,對出版社、作者,店老闆的『書卷氣』,還是『鈔票氣』,有了更多的了解與認識。 六零年代,出版風氣很旺盛,書店與出版社有一千三百多家,光復、錦繡、環華的大部頭書,一套上萬元,預約訂書的人潮擁擠。有時要等上一兩個月才能拿到書。我只要進了書店,我的薪餉就註定了他的命運,經常一個月沒有過完,就兩袖清風。 書閱讀多了,也嘗試寫稿,投稿學校黃埔日報,月刊,陸軍忠誠報,海軍忠義報,青年戰士報學府鱗爪,軍中風光,升上官校,也就自然當上連隊通信員,報導連隊花絮,二年級學校成立文藝社團,俺也就報名參加,這個當年為追求女友,買書學習寫情書,在無心插柳狀況下,培養了文學愛好,走上寫作的途徑。 書店老闆看我常來買書,也經常指導我,那家出版社出的書比較有價值,那個作者的書值得收藏,外國翻譯的書,何人翻譯的最好,最近最夯的書是那一本,出到第幾版,不斷的買書,了解書籍出版的過程,印刷紙張、開數,文學的分類,散文,小?●,現代詩,劇本……。 近十幾年來,實體書店歇業的越來越多,主要原因係老一輩的年紀大了,第二代沒有人願意接手。再來就是網路發達,宅配通路興旺,只要確定要買的書,上網選購,方便又快速。 也因此我逛實體書店,轉而去逛二手書店,因為二手書店,可以讓我看到實體書的內容,讓我有實在感。加上價格便宜,二手書店書的來源有機關團體,圖書館淘汰的書,有個人閱讀完不想存書,最大宗的有人移民國外,老一輩過世,家中的書,全部交由二手書店來處理。二手書店的書,有時也是很新,有些典藏稀有的書籍價值不菲,如同挖到寶一樣。 二手書店的老闆,有些是兼差專業性質,有些是炒作性質,炒作性質的老闆針對許多稀少絕版的書,把訂價超越原新書的價格數十倍以上。像這樣的二手書店,溝通兩次還無效的話,我就不會再買他們的書了。因為書裡的知識,是用來作學問的,不是來炒作價錢的。 我常發現,買書,同樣的內容,封面不一樣,特別是有些書不暢銷,就換個名字重新賣,有些書明明就是同一版,也要改成二版三版,看起來書的內容好像增加很多,其實不然,噱頭而已。 書是溫飽我們學習知識的寶瓶,書買來要閱讀,我有習慣畫線,勾勒重點,甚至不會讀的字,加上注音註解,寫下當時的讀書心得。以後再溫書時,總感到特別欣慰。 每一本書買來,都是用我辛苦賣水餃賺的錢,所以我特別珍惜收藏,很少出借,最怕書借出去,回來已經變成破爛書,甚至轉借,弄丟了。書被糟蹋,就像自己被侮辱一樣,因此,我訂了規矩:一、借書要寫借條。二、不可以批註圈點。三、書掉了再買一本來還。四、禁止轉借。 現在的年輕人不結婚,不生孩子,也不買書,人人手上一支手機,這對文化的傳承有重大的影響,古人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我年輕時體會不出來,現在體會的更深,更慚愧!誠盼大家都能買書、讀書、寫作,做一個知書達禮的讀書人,也不妄言我們是炎黃子孫的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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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噍吧哖地區的古早傳說(下)

■謝建平 這些日治時期的古戰場或埋屍處,往往都是鄉野傳聞中「盛產」魔神仔或「歹康」的地方,現今大多蓋有萬善堂或有應公等小型陰廟,祭祀這些無主或無名的台灣英雄。為什麼說盛產,在這片西拉雅和大武壠的混合生活區,只要是日本兵駐紮過的地方,一定特別歹康。不知道是台灣人特別討厭日本人,把他們當成鬼魅之類「歹咪仔」,連他們住的地方都故意說不乾淨。還是這些地方原本就特別不安寧,需要日本兵來駐守才壓得住角頭鬼怪精魅。想想軍事要地本來就有駐軍,也會管制閒雜人等進出,久而久之就自動蒙上一層神秘面紗。好事者也就更容易加油添醋,反正老一輩的都說,那些地方不乾淨、有穢氣,是魔神仔住的地方,沒事不要去,並且再補一句:日本兵古早時候住在那裡。偶爾還會有農民在耕種時撿到銹爛的槍、鋼盔、子彈和日本酒瓶。所以,在百姓心裡,日本兵和魔神仔既是住在一起的鄰居,搞不好也會相互幻化。 玉井地區的虎頭山是這片區域的制高點,在道路不通的時代,本來就是窩藏好漢、聚嘯江湖的好所在。所以余清芳等人兵敗玉井街後,第一個想躲的地方當然是這裡。如果在虎頭山上安裝大砲,方圓數公里內都將無所遁形。所以噍吧哖事件以虎頭山為最後的主戰場,事件後日本人為防止亂民亡命再據此聚集,相對也加重屯駐兵丁軍警。日本人引揚內地後,這座山很多是公有地,私人不能自由耕種蓋房子居住,相對的也沒有多少住戶。既是會殺人的日本鬼子住的地方,當然遺留鬼氣、地方陰森,妖魔鬼怪就從老百姓的口中搬遷到此群聚集合。現今這種傳說仍然不斷,尤其是曾經有遊樂場經營失敗,設施荒廢殘破,更加深這些若有似無的鬼魅傳聞。 2014年初,在隔壁新化郡役所的駐在地,因施工挖出了三千多具無名骨骸,估計應該是大正四年戰死或被殺死的台灣人遺骸,否則怎麼可能有如此龐大的數量。正史上只說噍吧哖事件判死刑的僅866人,日本總督府統計共有1957人因此案遭到逮捕審判。後來在國際社會輿論的關注後,除了死在獄中的兩、三百人,又赦免了將近六、七百人,真正處死的也才兩百多人。所以不算戰爭陣亡,在獄中死亡人數約略就是五百人左右。而戰爭期間屠村滅庄、無差別掃蕩的都不算在內。有一派仇日說法,說日本人無差別掃蕩期間亂殺一通,像龜丹林口殺人埔這個地名的由來,就是日軍掃蕩龜丹地區時,將全村10歲以上的男子聚集在此,全部雙手反綁,再以武士刀斬首後推入窪地坑洞掩埋而成。事實上,根本就是把方大憨的反抗事件,移花接木到噍吧哖事件,也把之前十多年戰死的反抗軍當成龜丹屠村的受害者。也有指控說南化竹頭崎的萬人堆,是日本人將南化16歲以上男丁,全部帶到今日玉山國小旁的空地,再以機關槍掃射屠殺。也說如今竹頭崎村民農曆6月28日的拜拜祭祖習俗,就是這個事件的導因。南化區人口現今不足八千人,即便在戰後嬰兒潮成年的1980年初期,人口也才11000人,換算成年人數可能8000人不到。太平洋戰爭結束時,台灣人才600萬人,噍吧哖事件當年全台人口357萬人,換算預估南化總人口應不足5000人。而且山區散居各處,要把若大的南化成年人全部抓來殺掉,沒有半年也要好幾個月,而且還要這些憨百姓傻傻的不逃跑,乖乖的等日本人抓去砍頭。想想百年前交通險阻,連步行山徑都不算普及,要把全境成年人全部逮捕是何其困難。尤其是用機槍屠殺,持此說法的人可能中國抗日神劇看多了,處決人犯哪需要花大錢亂射一通。我認為,基於報復心理,日本人藉故處決一小部余清芳的反抗軍是有可能的,但是理論上應該抓回新化郡役所,請功論獎才是正辦。就地以土匪之名殺幾個人,意在鎮懾,不可能大規模屠村。 想想1915年這個叫做噍吧哖的地方造反,台南市區西來庵的五福王爺公用鑾轎告訴信眾,大明慈悲國就在殺了一些日本人祭旗後成立。余清芳等人拿「竹篙鬥菜刀」;蘇有志等仕紳製糖利益受損,幾掛人馬發揮大清國時代的造反慣性,終於被日本人用洋槍大砲追著滿山跑。玉井、左鎮、南化、楠西、大內等庄頭一共被抓了數千「土匪」,也燒了大、小數十個村莊。據耆老表示:余清芳當初就是據守玉井虎頭山之險,用冷兵器加上埋伏游擊戰,跟日本人殺得難分難解。後來日軍拖來新式大砲,一輪狂轟猛炸,把大明慈悲國打得支離破碎。眾民兵未及參拜成立王朝,就得放棄虎頭山陣地,分別北向楠西、西向大內、東向南化龍崎、南向左鎮躲藏。尾隨的日軍有時也會遇村屠村、逢庄燒庄,只要認為有窩藏嫌疑,逮捕後就押送新化街役所。這應該是本案在蕩平之後,仍有將近兩千多名尚未戰死的「土匪」私下被處決,連同原本死於獄中及被處以死刑的,所有罹難者三千多人的由來。 這種說法跟模式,根本和歷史上諸多殖民者對在地原住民的鎮壓或屠殺一致,這莫非是鎮壓統治的必要動作?歷史猶如連續劇,總是不斷的重複視百姓如草芥的劇情。而百姓呢?只能在史料殘缺中莫名含冤,難得陽光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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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噍吧哖地區的古早傳說(上)

■謝建平  ……鄉俚俗諺,只取順口傳神。尤其在識字 不普及的年代,能朗朗上口優於雅正文辭。 天地山川的神鬼崇拜或生命繁衍的信仰,更 不需過多的修飾或矯情。所以,流傳的諺語 大都以通俗好記為主。   舊台南縣東南側山區,因為惡地綿延橫陳,少有大片平原,所以耕作不易,人丁相對單薄。對這片幾乎寸草不生的「白堊紀」土地,祖先不知基於何種理由,反而以「白善土」來稱呼。是隱惡揚善?還是畏懼天地之浩大無情,大雨泥流一如森森魔爪,可能在一夜之間毀村滅庄。竹筒茨(厝)的方便搬遷,是這個區域西拉雅人和大武壠人共同的居住建築哲學。 宵里,台語叫宵離,現在改名叫豐里,現今隸屬台南市玉井區,靠近曾文溪中游的走馬瀨。這是平埔族語轉音台語,再經華語加工之後的文字。跟台灣諸多翻譯地名一樣,早先由大清國或更早之前明鄭時期移民來的漢人先用閩南語音譯,後來又由日本人和國民政府所謂的「雅化」,最後卻成了不倫不類又不精準的地名。 古早附近有座口宵里山,取其意在宵里聚落(部落)之口的最高點,現今位於大內區境內走馬瀨農場大門口旁左側山巔。清代為防大武壠族出草,曾有營盤兵駐守壓制監視。如今遺跡殘破難辨,用來阻隔漢人、大武壠人和西拉雅人衝突的隘勇線,已經模糊不見了。反倒附近出土了幾根比水泥電線桿還粗的石柱,這就是「宵里蘭」說法的源由,也是大武壠人男性生殖器官崇拜的原始信仰,雖然她們是母系社會。 鹿陶洋:洋者,平坦開闊的地方,類似平原稱之平洋。漢人武裝屯墾到此,不只西拉雅人和大武壠人無法抵擋,連南鄒族的住民在被前述兩個平埔族系的原住民壓迫後,也只得乖乖的向北撤回更北更遠的山區。事關身家姓命,真的軋起來「拼堵」或「械鬥」,可能又是一件又一件滅庄屠村的慘案。 漢人在這裡建了一座很有名的江家古厝,門口有一潭天然風水池,宛若女性的生殖器,終年泉水不斷,為楠西鹿陶洋聚落最早生活用水的來源,是為「鹿陶洋」。相傳千百年來,大武壠人和西拉雅人每年陰曆十月十四日夜晚到十五日凌晨的「平埔夜祭」,最大的禁忌就是別去偷摸「宵里蘭」,摸了之後男子就會群體發情。當然,更不能去攪動「鹿陶姬」的那窟池水,否則女子也會瘋狂放浪,野合交媾、無視旁人。遙想數百年前平埔夜祭的熱情奔放,母系女子學有漢人道學表象的衿持,想愛就愛;男子勇士敢於表達,在夜祭米酒群舞的催化下,成就了女愛男歡,族群也得以綿延永續。 另有一種說法,根據出生於楠西的小說家楊寶山調查,玉井、楠西一帶的「經典傳奇情色神話故事」,要登上玉井虎頭山(1915年噍吧哖事件最後決戰地區),登高臨下俯視所稱的現場、逐一介紹,才能真正全覽這些傳說的精髓。因為,位在斗六仔的lān-tsiáu山和位在鹿陶洋的tsi-bai山,因為山型特殊、位置巧合, 而衍生出來的 「經典傳奇情色神話」故事。而目前玉井分局後面收藏的一柱擎天石,就是這個傳說的後續故事。以下引用楊寶山先生的描述:斗六山上的突起,是天筆山的「殘根」,人們說他形似男性陽具。前方偏右,在鹿陶洋和埔頭仔之間,一個形狀像畚箕的山,被人拿來象徵女陰。話說從前,天筆山很高、很高。某個季節(依相關位置推斷,應是秋冬之際或冬春之交。)黃昏時候,天筆山的影子投射在女陰山上,附近的婦女就會神魂顛倒,意亂情迷,找男人做些浪漫情事。後來天筆山被玉帝派雷神打掉了,無法再做怪,留下這個殘根。但,故事尚未結束。傳說天筆山的頂端被人撿拾,幾經輾轉,現在安座玉井分局後方,繼續「為民服務」助人生男孩、男孫延續香火。 楊寶山前輩這個說法雖然與境內耆老所言略有小異,但是主體上還是本區原住民的男女交往合婚模式。宵里和鹿陶都是平埔語,也是老聚落。不知何時開始?也不擔心什麼時候會結束。一代又一代的在這個丘陵區過活,雖然偶有「出草」之類的血腥攻伐和衝突,但在生存的前提下,消滅入侵者本就天公地道,沒什麼好指控野蠻的。雍正年以前,漢人還沒入侵開墾時,住民和土地、動物都過得很快樂。當然大武壠人和西拉雅人也吵架、也打仗,大武壠人也驅趕南鄒族人。群體競爭一如台灣各地拼庄頭的分類械鬥,閩客當然先上場;再來又分漳泉,最後連泉州人之間也內鬨互打。因為水源、土地(耕地)就是生存的命脈;「第一田園,第二某囝」,為了活下來,只能訴諸武力解決。後來日本人來了,西拉雅人、大武壠人、南鄒族人、很多平埔族人和所謂的高砂人、漢人,大家都一起統統不快樂。 日本人來了不只讓人不快樂,有時還讓人沒性命。舊台南縣丘陵和淺山區有許多地名,如今空有地名而無住民,除了耕作條件和水文改變,缺水飲用和灌溉,可能不再適合居住外。有些原因是這些小村落,在日治初始日軍南下征討時,可能被日本人以「土匪」之名靖鄉清洗了。再加上後來更改老地名,只有耆老和熱衷田野調查的文史記錄者才知道部份原由。 除了課本上提到的1915年噍吧哖事件,這片窮山惡水丘陵地,道途險阻、交通不便。更早之前,在台灣民主國敗亡後,不願接受日本帝國統治的漢人,也曾盤據在今日楠西的山區「放廣坪」一帶,結合不願投降的清軍及鄉勇,佔山立寨打游擊。其規模雖然比不上台北近郊的簡大獅、雲林鐵國山的柯鐵虎、鳳山的林少貓所謂「抗日三猛」。不過前後抵抗多年,其頑強堅韌也是令人動容。 據前台南縣長蘇煥智表示,這個故事的主角方大戇、劉德杓、陳荷等人,在日本治台後第五年,於龜丹溪上游溫泉區的放廣坪,組織抗日義勇軍千餘人,與日本人長期週旋達三年以上。一直到1902年,日本人調集大批軍警入山「剿匪」,雙方戰況激烈達數月之久,死傷相當慘重。後來在日本軍警精良裝備,配合重武器山砲轟擊之下,放廣坪抗日義軍幾乎全員壯烈犧牲。據說,當年玉井地區的壯丁團,在事件後協助日警清運,陣亡遺體超過千具以上。並將其集體安葬在今日龜丹的董紫腳,死亡人數可能不在十多年後的噍吧哖事件之下。當地居民俗稱此地為千人墳,靈異傳聞不斷,迄今仍有老歲人告誡子弟沒事不要到此,以免沖煞卡陰。 而當年抗日義軍聚集的鐵谷山「抗日旗地」(非基地,不知是故意還是當年誤寫),如今後人立廟祭祀,以鐵谷山宮主祀三位義軍領袖。據耆老表示,後來策動噍吧哖事件的主要人物江定,原本也是放廣坪鐵谷山的抗日義軍首領之一。後來方大戇等人兵敗戰死,江定收拾殘部向東南方的南化撤離。保存實力後繼續發展,十三年後更返回玉井地區,最終結合余清芳、蘇有志等各方反日勢力,發動西來庵事件。如果沒有誤信日本總督府勸降謊言,以其部眾長期在山區活動的能力,不出山接受招安,必可以游擊戰與日本人再周旋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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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眼睛說話

■渡也   很久了很久了 江老師的眼睛一直渴望 再看見世界 世界也一直等待老師   最近白內障手術後 老師九十七歲的眼睛 很驚訝   世界也很驚訝 老師的眼睛宛如陽光的眼睛 宛如天空的眼睛 春天的眼睛 花的眼睛   老師的家人和我、內人 圍在她旁邊 老師的眼睛很高興 老師的眼睛說話了 說出在座每一位的名字 位置、容貌、衣著 每一位的眼睛都很高興   只要看見家人、親戚、學生、朋友 老師就看見最美好的 就看見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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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平凡的褶皺裡,藏著生命的光

■墨染流年 清晨路過巷口的麵包店,玻璃上蒙著一層熱氣,穿圍裙的師傅正把剛出爐的法棍擺上木架。麵粉撲簌簌落在他泛著光澤的額頭上,他低頭吹了吹麵包邊的焦痕,眼裡是對待珍寶般的認真。那一刻忽然懂得,生活的溫柔從來不在遠方的山海,而在每個普通人低頭耕耘的瞬間——那些被我們忽略的日常褶皺裡,藏著最動人的生命之光。 我們總在追尋「意義」的路上步履匆匆,以為要活得驚天動地才算不負此生。可就像麵包師傅會為一個完美的麵包裂口而微笑,清潔工人會對著剛掃淨的街道出神,退休的老奶奶把毛線襪織成彩虹的顏色——這些看似微小的堅持,其實都是生命對自己的回答。就像深海裡的發光生物,不必羡慕陽光的璀璨,它們在幽暗中閃爍的螢光,早已成為屬於自己的星辰。原來真正的詩意,是把平凡的日子過出熱氣,在重複的瑣碎裡找到心動的褶皺。 去年冬天在高鐵上遇見一位讀詩的老人。他捧著一本磨舊的《海子詩選》,手指在「面朝大海」的段落上輕輕摩挲,呵出的白氣在車窗上凝成霧氣。周圍是低頭刷手機的人群,他卻像坐在自己的小宇宙裡,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那一刻突然明白,孤獨從來不是生命的負累,而是讓靈魂得以舒展的留白。就像沙漠裡的胡楊,在千年風沙中學會與自己對話;就像石縫裡的苔蘚,在無人注視的角落織出綠色的絨毯。我們終會懂得,人生最珍貴的自由,是在喧囂中為自己守住一片寧靜的湖心,在擁擠的世界裡,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曾幫鄰居奶奶搬過一次舊物,在樟木箱底發現一疊泛黃的信。信封上的郵戳停留在八九十年代,信紙邊緣畫著笨拙的小花,字裡行間都是「家裡的櫻花開了」、「給你寄了新做的布鞋」。奶奶摸著信紙說,那是她當兵的丈夫從前線寄來的,幾十年過去,花會謝,人會老,可這些帶著體溫的文字,至今仍讓她覺得時光是暖的。原來記憶的重量,不在於多少輝煌時刻,而在於那些被用心收藏的小確幸——是母親留的半塊蛋糕,是朋友在雨天遞來的傘,是自己在日記本上畫的笑臉。這些微小的光,在歲月的長河裡慢慢沉澱,最終成為支撐我們走下去的星光。 我們常常被「成功」的標準困住,以為只有站在聚光燈下才算活過。但就像麵包店的師傅知道,每個麵包的裂口都是獨一無二的印記;就像讀詩的老人懂得,詩句的溫度只需要自己懂得;就像奶奶明白,舊信裡的牽掛比任何勳章都珍貴——生命的意義,從來不是活成別人眼中的範本,而是在自己的時區裡,認真地、溫柔地對待每一個當下。或許我們成不了耀眼的太陽,但可以做一盞溫暖的小燈,在深夜為晚歸的自己留一束光;或許我們走不出漫長的寒冬,但可以像窗臺上的水仙,在料峭春風裡,悄悄綻放屬於自己的春天。 此刻站在街頭,看陽光穿過梧桐葉的間隙,在地面灑下斑駁的光影。賣花的阿姨正把雛菊紮成漂亮的花束,外賣小哥停在路口看手機地圖,穿校服的少年蹲在地上逗一隻流浪貓。忽然覺得,這就是生活最好的樣子——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軌跡上認真活著,每個平凡的日子都藏著不期而遇的溫暖。願我們都能慢下腳步,去觸摸春風的溫度,去聆聽落葉的私語,去珍惜手中的麵包、紙上的詩、心裡的牽掛。畢竟,生命的光從來不在遠方,而在我們低頭看見自己的瞬間,在我們願意為平凡的日子心動的時刻。 那些被我們視作「普通」的日子,終會在時光的褶皺裡,綻放出最動人的光芒——只要我們願意,把每一個當下,都活成值得收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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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思念寫作本事(下)

■陳銘磻 淚の別,不忍打擾 〈櫻花啊!〉——如露之逝   大和民族嗜櫻似命,眷戀痴狂。櫻花幽深奪目,詠詩入心,別具一番翩翩情致;其花形幽美,花期短暫,倏忽生滅,終焉落土歸塵,安知玄奧啊! 落土歸塵是何種究竟? 曾替我在尖石那羅部落設計一幢座落櫻花叢中的「那羅文學屋」,以及那羅櫻花文學林「88藝術景觀紀念座」的才人摯友孫進才,二0二三年春日某天,遽然打來一通好似臨終告別,不祥之兆的電話,他「自慚形穢」又語氣沉重地說:「病情變異詭譎,等不到換肝,好轉無望。」 彼時,我想開口提問,卻說不出話,怕是問了會悲從心湧,擔驚一切或將突然結束、消失,我會難過沮喪。 他又說,身體壞成這樣,說不定明天就會離開;與人間終結關係之前,一定要跟我說話,聽聽我的聲音,也讓我聽到他的聲音。「我現在就去看你。」我終於開口說話。他卻堅持不讓我過去探望身形變壞了的癌末病態,非要我留住他原本英挺的樣貌,在心裡,在腦海,這樣就好;還說,很高興能在世間與我相遇。 嗯,作為益友,你的好,你的優秀,你的誠懇,你囿於事業,我都記得!嘆,遺憾還真是公平的潛藏在每一個人生裡。 根本不及回問何時相會,未隔數日,即傳來他病重不治溘逝的噩耗。浮生一夢,是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說走就走,不回頭,不顧身後事,便擅自離去?真是任性。 告別世間前,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說是悲涼也行,忙碌一生,有人一心一意想活命,卻無法如願成真,我沒顧慮那麼多,竟然像個傻子,還在對櫻花的輪迴說三道四,這是怎樣的生死存歿,似露之臨,如露之無,送別殘春櫻落,別離友人辭世。 人在面對悲傷時,總會顯得特別遲鈍而笨拙,摯愛的友人離去,是一場來不及反應,便驟然落下的暴雨,生命的真正意義,誰能說得清楚?人生至此,與其安靜等死,不如好好再活一次,想及此刻還能活著,真好呀! 日本戰記文學《平家物語》,敘述一千多年前,平安末期的年輕武士佐藤義清,身為前程似錦的權門嫡子,寧捨塵世,削髮出家,吟歌脫俗,後來成為人們口中嗜櫻狂熱的「西行上人」。 「希望在我死後,弔祭我的人以櫻花供奉。」這是西行上人辭世的遺言。 性情乖張,同樣嗜櫻狂熱,我以櫻花燦爛瞬息的短暫意象,在人間副刊寫了一篇〈櫻花啊!〉,獻給正值壯年有為,一派大好人生才正進行的摯友,倏然消逝的思念: 每到春季才會被人們想起的櫻花,總是隱身暗夜盛開,連綻放的聲音都悄然寂靜。初春的櫻花樹到底以怎樣的心情,兀自站在那裡?櫻花盛開一時,美麗一時,只在短暫時間被人們瘋狂迷戀、追捧,趁便寂寂春光,來探一探賞花人日子過得好不好。一旦花落大地,消逝無蹤,僅剩一樹嫩綠新葉,一年一度熱鬧的花宴,很快又被人們遺忘。 一年只要有一次能被大家想起來就夠了!現在飄落的花,一定不知道一年後的此刻,還會含苞欲放;明年盛放的花朵,一定記不起絢爛綻開後,被風絕情吹落的往事。 這時,感到賞櫻真是奢侈的幸福,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覺得傷感。櫻花,啊,櫻花。   盛夏,何事惹心傷 〈桃園種了一棵生命樹〉——寫給顧念   二0一二年冬末,搬遷到未識任何在地人的桃園,住進無藝無文,僅有少許簡單造景的藝文特區,感到無比沉悶。這一塊見不著多少人文景觀,遍尋不著一家書店的住宅區,憑虛取了個美名「藝文特區」,顯得瞞昧矯情。 冬季去過,春季到過,日子從暖春漫流到溽暑到寒冬,少有藝文氣息的特區,依舊冷冷清清。 十年後的二0二二年冬,偌大廣場拔地而起,建造一幢「全台最美的圖書總館」,也即「桃園市立圖書館總館」,隨後,藝文風潮迭起,進館借書、閱覽,參與藝文活動者眾,假日館外還設有多攤文創市集,集結遠近人潮蜂擁而至,就連鄰近商家的店面裝潢也跟著改頭換面,湧現一股文青風,使得特區熱鬧哄哄,相對南平路的交通,隨之時常打結壅塞。 二0二五年二月九日,台灣燈會在桃園,主燈設於青埔,桃園區則在藝文廣場,以「藝文」為題,設置「文字森林」燈組。僅我受邀寫了一行文字,被設計安置在群樹林木間:「提燈借光照藝文,明月和暖伊人心」。 一幢有能量、有分量的圖書總館,為原本沉寂的廣場,帶來勃勃生機,接續藝文氣息也逐漸升溫活絡。 規劃初期,日本設計團隊為總館取名「生命樹」,不僅立意作為桃園新地標,由於常態性舉辦各類藝文活動,新書發表會、藝文展演與展覽,使之成為吸引各地作家、學者、借閱圖書者踴躍造訪的文學地景。 開館兩年餘,人潮未減,透過玻璃帷幕灑進來的陽光,鋪在各樓層的書架,照映絲絲暖意。某日,走到館舍六樓,準備拿取一本旅遊書參考,指尖滑過書脊剎那,圖書館的往事竟如回放的影片,一幕幕襲來。 記起搬遷桃園初期,由時任文化局長莊秀美引薦,結識前圖書館長蔡志揚,莊局長總愛調侃:「你們世新幫」;公務見面時,蔡館長時而露出親和笑容,用他壯碩身材揮手致意,從容有禮的大呼:「阿磻老師來了」,他叫我老師,語氣中帶著濃濃敬重的意味,我只能點頭笑著回應。因為他,我對身為新桃園人,不再感到惶惑陌生。 和蔡館長的友誼自此開始,逢人介紹我,一定說:「他就是寫《報告班長》的那位作家,也是《老師‧斯卡也答》的原著作者」,然後又說:「那部電影,每看一次,我都要哭一次。」他說的是《老師‧斯卡也答》,不由得加重我對他深刻的印象。 不久,他邀我和五位專家學者擔任審查委員,開啟桃園文學館的設計評鑑,特別交代,文學人要全力協助形塑文學館的特色,期使成為北部地區的文學重鎮。 他的目光冷峻卻真摯,多次交流,明確表示新建總館和文學館是他心中繫念的最大牽掛,果不其然,這幢由日本設計師得標的建物,不久後在藝文廣場破土興工,他邀我共襄盛舉,參與開工典禮,感到與有榮焉。 日後,他先後調職到八德和蘆竹擔任區長,總館工程持續進行,並賦予「生命樹」實踐概念。兩幢建築連結成的總館,由設計二0二0東京奧運主場館、東京羽田國際機場、日本新國立競技場,知名的梓設計國際團隊和台灣郭自強建築師事務所共同擘劃。 期盼圖書總館座落藝文特區,是個人一廂情願念茲在茲的寄望,遂於建成後的二0二二年十一月一日,寫成〈桃園種了一棵生命樹〉發表於人間副刊,作為對圖書總館大樓落成的禮讚。 彼時,擔任蘆竹區長的蔡志揚,因病轉任市府參議,養身之際,或無法見到那篇文章;五月,他突然截斷臉書和LINE的聯繫,心想:千萬不要有事發生,天,不要有事……。相隔數日,竟收到圖書館同仁傳來他棄世噩耗。 可預見的生命終局驟然到來,一切顯得異常不平靜,耳邊只有嗡嗡作響,無人接聽的電話聲。人生就是這樣,許多人,許多事,總是未及道別,便已消逝成謎。就在他截斷LINE之前數天,還傳簡訊給我,告知要以我的報導文學為題目寫作的博士論文,恐怕來不及完成。 人究竟該以怎樣的形態渡過這一生?這是不會有標準答案的題目。什麼論文,那個不重要啊,保養身體要緊。年歲漸長,猶能強烈感受,人生只能擁抱一種命運,悲情的說,死亡與遺憾,是所有人生早已注定的結局。 二0二三年六月九日,炎陽午後,我去了一趟桃園至善街的福靈園,帶一束桔梗,一條手帕,仰懷哀傷的走進滿室鮮花的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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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元曲《天淨沙》‧聽雨

■子寧 元曲天淨沙例以 平聲收韻,茲試 以仄聲收,取其 短促迫耳。 臨窗獨坐聽雨, 如泣如怨如訴; 電裂雷鳴雲怒。 濁世如許, 滄波濯纓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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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薄荷

■李躍平 穀雨將至,我居住的社區浸泡在凝滯的春末空氣裡。新補栽的牡丹正值盛放——這倒讓我想起「牡丹花信」的典故。此時恰是移栽薄荷的良辰,東牆根那叢鋸齒葉的薄荷已竄出新芽,嫩葉托著昨夜凝結的露,被午後陽光鍛成碎鑽。 薄荷是一種適應性較強的植物,它的生存哲學寫在葉脈裡:春季移栽,夏季瘋長,秋末蟄伏。去年冬天,公告欄貼著《綠化帶整治通知》,物業用除草劑剿滅野草,而開春後最先冒頭的仍是這些薄荷。它們的根系在水泥裂縫中野蠻下鑽,硬生生闢出一方天地。 社區裡的這片薄荷是五號樓張阿姨五年前隨手插的枝條。她從鄉下帶回曬乾的薄荷葉治孫子積食,沒成想牆角隨手一插的幾根,活得比花盆裡的更精神。鄰居老張曾抱怨他家的薄荷「像綠土匪」,從花盆逃到菜畦,又翻牆侵佔半邊小路。如今它們已沿圍牆蔓延二十多米,成了社區獨特的風景線。 每到六七月時,薄荷的莖稈竄得老高,頂端垂下淡紫色花穗,像一串羞怯的鈴鐺。但人們只貪戀葉片的清涼:新葉嫩得透光,老葉沉澱出墨綠的穩重,陽光穿透時,葉脈裡似有翡翠汁液流淌。指尖一撚,凜冽的藥草香混著甜絲絲的餘韻,瞬間擊潰夏日的燥熱。 深秋時薄荷枯黃萎謝,根卻在土裡蟄伏。某日我發現有人用水泥填平了它們的領地,光禿禿的地面只剩幾道裂縫張著嘴。次年梅雨季,裂縫裡竟鑽出幾株瘦弱的綠苗。植物不會說話,卻比人類更懂生存的哲學:可以被人掐尖、踐踏、連根拔起,但只要有一線生機,便要以最鮮亮的姿態重生。 傍晚的光斜切過居民樓,在薄荷叢上投下斑駁光影。外賣員蹲在牆角,往保溫箱裡塞剛掐的嫩葉:「加在冰粉裡,年輕人就愛這一口。」他的電動車旁,訂單提示音此起彼伏。 幼稚園放學了,孩子們蹲在薄荷叢邊找「四葉草」。一個小姑娘把葉子貼在額頭上咯咯笑:「好涼快!」她母親的手機鏡頭追著孩子的笑臉,風掠過時,薄荷香混著汽車尾氣打了個旋兒。 賣菜的三輪車吱呀駛來,車把上掛著幾紮現掐的薄荷。「拌豆腐、燒魚湯,香得很!」大娘掃碼買走一把,說要煮茶給失眠的老伴安神。 菜場裡的薄荷捆得齊整,買主多是老人,帶回家拌黃瓜、貼太陽穴醒神。現代人更愛它的加工品:薄荷糖、牙膏、精油……被提煉封裝後的清涼,早已遠離泥土。 孩子們不管嫩葉老葉,一把把揪下泡礦泉水瓶。被扯斷的莖稈滲出透明汁液,凝成陽光下的琥珀。次日再來看,斷口處又冒出嫩芽。遛狗的退休園藝師張大爺舉著剪刀嘟囔:「長得這麼旺,也是緣分。」最終只把伸到人行道的枝條往回攏了攏。他的泰迪犬打了個噴嚏,薄荷葉上的露珠震落,砸進水泥縫裡。年輕人舉著螢光綠的飲料在薄荷叢前自拍,閃光燈亮起的剎那,鋸齒狀葉片泛出霓虹般的詭豔光澤。 物業群裡正爭論是否清除這片「野生植物」。我關掉手機,看最後一縷夕陽從薄荷尖上褪去。明日有雨,但我知道,無論決議如何,這些綠色的生命終會找到出路——就像這座城市裡所有被尾氣浸染的詩意、被水泥封印的野蠻,總在某個角落,以最原始的倔強,破土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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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滿之美

■李碩 推開窗櫺,溫熱的風裹著麥漿的清甜漫進屋子。小滿時節,日頭漸盛卻未至灼熱,雨水充沛卻未氾濫,天地萬物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精準調校到最恰當的刻度。《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裡說「物至於此小得盈滿」,短短數字,道盡這個節氣的精妙所在。 園圃裡,蔬果們以各自的姿態詮釋著小滿的哲學。青番茄掛在藤蔓間,表皮泛著青澀的光澤,湊近能聞到若有若無的果香;黃瓜頂著小黃花,渾身帶著細小的刺,輕輕一掐便溢出清亮的汁水。牆角的石榴樹悄悄孕出花苞,胭脂色的花瓣微微蜷曲,像極了古人點絳唇時未及暈染開的朱砂。這些未完全成熟的果實,不急於展現全部的甜,卻將陽光雨露都釀成了生長的底氣。 最動人的當屬田間的麥浪。麥穗褪去青芒,裹著乳白的漿汁微微低垂,既不似初穗時的單薄,也未到熟透後的沉重。農人穿梭其間,指尖拂過麥稈,能觸到生命拔節的溫度。《齊民要術》記載小滿「收小蒜」、「種生薑」,古人在農事裡深諳張弛之道——收割與播種並行,收穫與耕耘交替,恰如《周易》所言「日中則昃,月盈則食」,滿與不滿間,藏著生生不息的智慧。 簷下的生靈也應和著節氣的節拍。麻雀銜著新草穿梭,將巢穴越築越密實;燕子掠過水面,剪碎倒映的天光雲影。池塘裡,荷葉初展圓盤,尚未遮蔽水面,偶有小魚遊過,蕩開細密的漣漪。這些鮮活的生命,不追趕時光,不辜負時令,在小滿的日光裡,各自遵循著古老的生長秩序。 街巷深處,市井煙火裡飄著小滿的況味。菜市場裡,竹筐盛滿帶露的新筍,陶罐醃著青梅;糕點鋪的蒸籠騰起白霧,新出爐的綠豆糕泛著油潤的光澤。老人們圍坐樹下,談論著「小滿不滿,芒種不管」的農諺,話語間盡是對物候的了然。這般尋常光景,恰似《浮生六記》裡的家常歲月,瑣碎中見真意,平淡裡藏歡喜。 暮色四合,蛙鳴在田間次第響起。仰頭看天,月亮尚未圓滿,卻自有清輝灑落。古人觀天象以察人事,在月盈月虧間悟出「滿招損,謙受益」的道理。此時的夜,溫度濕度皆相宜,最宜漫步庭院,聽蟲吟,數星辰,將身心都浸潤在這恰到好處的時節裡。 小滿之美,美在「未滿」。它不像盛夏的濃烈,也不似初春的青澀,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的豐盈狀態。這種狀態裡,既有收穫的欣喜,又有成長的期待;既有對當下的滿足,又有向未來的奔赴。就像人生,不必事事求全,留三分餘地,反而更有餘裕去探索、去生長。在這個特別的節氣裡,且放下對圓滿的執念,去感受生命中那些未完成的美好。因為最好的風景,永遠在下一程,而此刻的小滿,已然足夠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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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圈子

■車冉渝 我久久站立。或者說我像塊石頭 木訥,沉默,鵝卵石滾落於我喉結 松木打造的棺材,合上的那一刻,我也死了 黑暗,窒息。世界剩餘的淨土 白蟻瘋狂啃食著我的白骨,悄然長出 從沒見過的菌蘑,或許媽媽會做吧? 一滴水,滴落在我的眼縫裏,我無法醒來 猶如念珠的腐朽,戒指中血鏽的歎息 墳外,他們驚恐而又激動 他們在瘋狂,蝴蝶帶給了我寄語 翻光了家底,得到了稻種在我耳旁炸裂 棺槨早已腐朽,這是我最後看見的太陽 我的頭迎來了重擊,在謾罵聲處 我得到了和光同塵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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