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相依

■南峽 到市場去買菜,走走逛逛,走到一個菜攤前,看見其攤上的青花菜新鮮又便宜,就停下來準備購買。 老闆娘是一個約莫七十幾歲的婦人,她看見我,馬上就很熱情的跟我打招呼,並介紹起她所販售的各類菜蔬。而在老闆娘介紹的時候,我不經意地瞥見,她身旁杵著一個年紀應該只比老闆娘年紀小一點的婦人,她留著學生頭,臉色蠟黃,精神狀況不是很好,她的十指交叉,不斷的搓揉著,看似百無聊賴,而即便看老闆娘忙東忙西的,她也只是靜靜的看,並沒有要幫忙的意思。我心想這個人應該不是老闆請的員工吧,否則怎麼都不會招呼客人且也不會幫忙? 也許老闆娘一邊幫我秤青花菜,一邊也看出我的疑惑,就跟我說,那是她妹妹,智能有些不足,把她帶在身邊比較放心。而這個婦人聽姊姊在介紹她自己,就靦腆的對我點頭笑笑,我當然也以笑容來回應。當老闆娘介紹完她的妹妹後,她又指著另一個坐在椅子上的老先生,說「這是我老公,因為在家裡沒人照顧,所以就一起把他帶出來」,我原本沒有注意到這個老先生,但順著老闆娘所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這個老先生,此時的他垂著頭,精神相當委靡,看樣子應該是生了重病。然後老闆娘指指她自己,又指指她妹妹和老公說「我們三個相依為命」。 我看看她妹妹,又看看她老公,疑惑的問了一句「老闆娘您沒有兒女嗎?也沒有請人幫忙嗎?這樣很辛苦。」老闆娘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說「我卡憨慢,干焦生一個查某囡仔而已,這陣人在台北」。接著又說「請人幫忙擱要開錢,免啦,賣菜也賺不了多少錢,就家己加減顧啦」。而當老闆娘說這話時表情是輕鬆自在的,感覺就是責任來了就要扛,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管在介紹她的妹妹,還是她的老公,還是說「我們三個相依為命」時,老闆娘的表情是自然淡定且從容,沒有憂愁,也沒有任何一絲負面的情緒。當我情不自禁的跟她說她很辛苦時,她笑笑說人生嘛就是會有難關,可以過就過,不能過也要開心過日子。她反問我「敢毋是嗎?」 老闆娘的問題,我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也許近年來照顧娘家二老心力交瘁,照顧的責任和壓力,幾度讓我快喘不過氣來,覺得人生為什麼要這麼苦?但看看老闆娘的年紀,想她這般的年紀,應該是要退休享清福的時候,可是此刻的她卻還要為三餐而忙碌,最重要的是還要再照顧兩個病人,其辛苦和疲憊可能更甚於我好幾倍吧。但她卻是如此的坦然自適,這心理能量該是多麼的強啊。 老闆娘的樂觀和笑容,讓我感到汗顏,也讓我非常讚嘆佩服。也許人生就是如此,有磨難,有挫折,但快樂也是在過日子,痛苦也是在過日子,那就笑著過每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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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 〈五言律詩〉.半身麻醉.醒來

■子寧 醒轉雙瞳澈, 身僵滴可聽*。 軀懸千仞峭, 神佑一燈熒。 素手試寒熱, 搔頭各涕零。 肢骸非我有, 簾外雨泠泠。 *點滴聲及窗外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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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埤塘印記

■高潤清 埤塘!誰來為妳寫個序,百年圳溝水湯湯,蜿蜒流過丘陵地帶來,只為阡陌萬頃農桑迎生機,輸送盎然生之泉好灌溉,樂得農家慶豐收。瞧哪幾潭無名幽謐處,不見碑銘說來去,藏匿萬叢芒花葉綠間。風來雨落咻咻綠竹搖曳處,孤聳幾株苦楝彎枝鷺鳥棲息夢,偶聽幾棵老榕垂釣亂柔翠。颼颼幾回碧雲天老晴空垠,莫嘆樟木斜聳映成魚竿幾行影,漾漾漣漪無舟橫來也無茅舍去。謐寂幽森誰來賞風貌,一片芒草闃密密,遮來水碧天藍瀲灩魂,誰知否!塘何名?卻是無半個詞來說,總隨風雨去默默。 可否削一片老幹皺皮,銘刻風生水起悠然名,記某年某月某日,哪來的老叟不知天高地厚書寫埤塘一夢。池塘乎!水潭乎!堰塞乎!陴塘乎!一水泉流自雪山蜿蜒來。且聽愜意風雨醉臥岸塘垂釣一晌閑逸,盼那知了也貪玩不知秋深遠遁去,響來蟬夢共賞秋色連天銀河璀璨夜,映入鏡花水月伴嫦娥。此潭此水多詩韻、埤塘軼聞應有夢,就缺文字來銘刻。 一陴波湧動漣漪,浪拍堤岸生寂寥,竹風吹皺幾回陰晴來,粼粼滔滔漾漾汩汩推去邊坡青苔處,好個風情蕩漾,好個闃寂幽森。不見人煙半片牆,一叢綠竹籬圍藏匿柳暗處,幾許深情花明水戀戀。來此閑情逸靜風水地,水映藍天白雲綠草樹蔭裡,涼寒沁入一哆嗦,好來練心詠禪意。笑看水塘無痕倒映,卻是聒噪鳥飛竄,驚來巧遇水雉戲漣漪,乍聞人跡聲,羞羞潛沒深潭去。不知埤塘深淺處,幾縷氤氳瀰漫煙波有詩意,靜悄悄、風蕭蕭,雨點萬千水晶滴落聲細細。聽風觀雨誘惑誰的夢!瞧那鬱鬱寧謐有我塗鴉一筆,烙下幾許陶然心魂悠悠南柯夢。 西風起, 斜風細雨潭漪漪,幾片荷葉殘老撐甘露,笑看姑婆竽大扇遮蝸牛,焉知旅人多少夢,矙盡紅塵囂囂總憂憂。此際雨落埤塘多浪漫,闃寂一片水雲間,碧綠清幽琥珀間。洗淨塵垢、洗淨繁囂,好一片亮麗清晰鏡塘面,叢叢綠葉倒映如詩畫。悠悠賞奇景,風動浪湧颼颼疾、雨斜萬點圓上圓,幽竹響天幕,老樹無語難緘默,卻是鳥雀、窸窣不共鳴。 金風來去難卜測,佇觀埤塘多情韻,水塘景緻萬千幻影有詩畫。無垠晴朗烈焰時,碧玉水潭映雲疾,萬千蒼狗走無痕。風和日麗時處處天雲龍飛舞來去,醉影亂來瀲灩倒映水潭間,如似精靈照鏡好夢來,笑得鳥雀蛙鳴共唱和。最恨朦朧雨點剎時落,恰如頑童戲水潭,鼓浪起皺紋,卻叫天籟地竅靜無魂。多少雲雨滴落塘幽點來圈兒圓,聲鬧萬般響漣漪。聆賞一回棲息鳥雀瑟縮靜無聲,電光火石雷閃雲霾印鏡塘,卻是一彎彩虹秋色莞薾落陴塘。 朔風襲來秋漸遠!乍寒多變冷熱煎熬無敘舊,說它瞬息萬變也愁城,聽風咆哮、賞雨淅瀝礙了誰的夢。颯疾寒風北方來,泠冽驟降連幾夜,繾綣無夢筆無心。乍暖還寒際,無關寂寥且寬心來一趟陶然休閑,趁那冬陽露臉跨出糾結牢籠,腳步輕盈踩踏芬芳土地,讓心情愉悅排解鬱鬱紅塵泥沼。譜寫滾滾洪流一頁小我之旅,縱情荒野悠然冬之旅,暢飲四季風霜,笑苦短韶光有夢最怡然。風徐徐、雨濛濛,婆娑來去芭蕉葉,串串珍珠流淌靜潭去,響來珠圓波痕漪漪。歡喜眼下冬雨寒淒景,更愛芒花琥珀連天幽一色,水墨天地拓印漾漾水漣漣。風落竹笙箭幽簌簌裡,問君可願紮營一賞銀漢逐風騷。幾回入埤塘,青山遠在千里外,一縷輕紗飄來映塘心。風無聲、水無痕,寂然冷來哆嗦,誰怕!平生不作虧心事,只嘆此景孤寂無人共賞遊。唯見蒼鷹翱翔天呦呦、喜鵲雀躍地鳴鳴。 覽塘一夢筆難盡,北風蕭瑟荒野寂,擾動靜塘幾許汩汩幽。莫問昨夜雨滂滂,倏然傾巢聒噪鳴,一齣天籟地竅美聲協奏總多嬌。誰管風雨無晴遊,簌簌席捲叢叢芒花銀浪搖曳舞,笑得殘荷竹幽塘綠瀲灩洄千萬。借問老樟樹多少晝夜闃寂裡,哪個啼鳴與窸窣,伴你風霜幾萬天,唯有歲月不老君。今日晴空無雲好日頭,莫嚷嚷!是誰冒失掀開一方埤塘神秘,老叟無心卻有心。凝眺一窩白鷺鷥、夜鷺、喜鵲、綠繡眼、麻雀、白頭翁、野八哥無處藏。笑你棲息處來柳暗不再深宮難窺探,好個天、地、人邂逅書寫,無名埤塘卻是靈動驚艷羨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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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長夜暗湧

■林靈 非常遺憾 我們終究沒能扭轉 有些徵兆無聲降臨 像潮汐初抬,溫柔擦過腳踝 還來不及意識到寒意 風已轉向,雲層摺疊 浪的重量微微傾斜 我們常常談論海的顏色 談論天空變暗的速度 談論未來那一棟倚山面湖的小屋,以及 它應該有的長度與寬度 我們也學習讓舢舨承受風暴 學習補綴壞損的漁網 學習如何穿過鹽霧與海風 令指節刻痕如承載餘浪的舷 風暴比想像中更快抵岸 暗影沈沈,光色碎裂 時間將一切不容分說的席捲 潮水比往常退得更遠 涉入寒潮,逆風執炬並不容易 有時句點不代表任何含義 長夜裡仍縫著光的暗語 緩步推動另一場日出 浪聲內斂,暗湧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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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雨中華西街的清湯瓜子肉

■陳威宏 在確定下個學年度終於能卸下行政職責,回歸班導師崗位的那一刻,我總算放下了這些日子懸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那顆心。沒有取裝宛如寡欲修行的學校營養午餐,即使天空下著雨,我仍決定走出校園,接軌自己的心靈頻道。 我繞去龍山寺還願。在觀音佛祖的面前,虔誠雙手合十,向祂訴說日前祈求的願望如今皆已實現。隨後,我又翻出手機APP日記清單,將逐日累積的新願望一一唸出,確認自己未來的方向。另在後殿感謝大魁星君,賜我無限靈感,寫就詩集《夢之貘對我說》並付梓刊行。結束後,我再徒步漫行,朝久違的華西街前進。 午後的華西街還不到夜市營業時間,人影稀疏,行者多是當地生活的長輩,有的緩步踱行,有的騎著小綿羊輕巧穿越過行人身旁。沿街拱廊為我遮蔽了雨水,卻擋不住烏陰天氣帶來的懶散。偶爾有三三兩兩的年輕人經過,拿著手機東張西望,好似臉上正寫著「我是自由行遊客」等字樣。 對他們來說,我的臉上也寫著相同的字嗎? 可是只要踏進華西街,我的內心便有難以言喻的觸動,彷彿開啟了一道時光暗門。那屬於八、九0年代的青少年記憶湧然上心頭。猶記得痘痘密布臉頰,正值國中青春期的我,有滿滿的容貌焦慮。雖然認命吃了皮膚科診所開的藥,實際上傷了肝,痘頰卻是不動聲色。當時,只不過認知了一句「吃蛇肉可以清火解毒」,爸媽便帶我來到華西街「以毒攻毒」。 小酒杯裡不知是蛇血,還是蛇膽汁的透明液體,還有一碗像清燉雞湯的蛇肉湯。可能是我年紀太小不懂得怕,抑或愛吃美食的我們家,桌邊點上一道菜,總是稍有遲疑便會被其他人吃光。因此,不到五分鐘內,湯匙起落一陣,每個人僅僅分到了兩三口蛇肉湯,還來不及說出真正的滋味,就留下了空碗的悵然。 動保觀念還沒茁壯的歲月,容許這麼一段光怪陸離的體驗,刻進了我老臺北的記憶。一攤一攤的蛇肉湯老店,不知不覺自歲月銷聲匿跡,更替成腳底按摩店和越式洗髮廳。如今,我來到這裡的理由是「小王煮瓜」。 每次造訪,必然要喝上一碗的是「清湯瓜子肉」。看似簡單兩樣主角:屏東日光牌醬瓜與肉羹,在清湯裡悠然共舞。小小一碗,肉羹卻分量不少,湯頭喝起來清甜,令人十分滿足。很難想像常以麥當勞速食裹腹的我,其實小時候最愛醬瓜、蔭瓜這一類傳統漬物。 若是將醬瓜拌進白稀飯裡,就算沒有肉鬆與花生,我也能稀哩呼嚕地嗑掉一大碗。想著,一邊與阿公阿嬤吃飯,一邊看電視綜藝「天天開心」的日子,不知怎地,也這樣稀哩呼嚕地流逝掉。我們好像只能透過吃臺式家常料理,去一點一點找回來。 再來建議享用主食「香菇魯肉飯」。嫩軟的香菇清爽宜人,點綴其間,我認為最是魯肉飯讓人吃不膩的關鍵。另外,我還搭配相當入味的滷白菜、筍絲,滿滿一桌醬油大地色料理,豐富的滋味著實令人佩服,使我這個對魯肉飯沒有熱愛的人,也認真想著下次要帶朋友來這裡回味。 「小王煮瓜」是在樸實歲月中執著自己,因此成就了不凡。同時也讚其幸運,讓世界看見它的光彩。而我,願意再次回到班導師崗位,就像還沒被米其林指南必比登發現的小店,繼續誠摯熬煮寫作的詩心,迎向教學二十年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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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關於肉圓與涼圓

■小令 從小住在文山區的景美一帶,距離景美夜市近,出門十分鐘就到。景美夜市的場地在白天是市場,大多數的攤位在中午收拾結束,傍晚時則有不同的攤販登場,變成夜市,大多以小吃為主,這樣一來,從頭逛到尾,可品嘗到很多攤位的特色。 不知為何,父母很愛吃肉圓。我對於非米飯或麵類的主食初體驗,來自肉圓。母親有時在假日的午間,不想煮飯,就會蒸肉圓替代正餐。當時我年紀小,只喜歡吃肉圓的內餡;肥瘦恰到好處的肉餡飽含香脆的筍乾丁,油香、筍香、肉香的搭配,吃得我滿嘴說不出話。 偏偏討厭肉圓的外皮,很容易撐飽,有時我偷偷把皮放回電鍋,拿新的肉圓繼續吃內餡,只吃內餡就飽的我也不管外皮,直到被發現暴露在空氣中的外皮,早已乾硬到味如嚼臘。完全忘記電鍋裡還有「空皮」的我,也是等到家人發現責罵後,才不甘願地吃掉外皮。 成年後,家裡很久沒有肉圓代替偶爾的假日午餐。我也未曾問父母,為何不再買一整袋的冷凍肉圓當作小點心。當我獨自一人或跟朋友去逛景美夜市,經過幾間肉圓與四神湯組合的店家,也沒想過要尋找童年吃到的口味與記憶。 肉圓無法邊走邊吃。年輕的我,排斥坐下來吃美食的原因,單純覺得會減損逛夜市的節奏或樂趣。另方面,從小吃肉圓的挫折感極大,原因是圓形的外皮,咬開的開口越大,裡面內餡的重量總是會沉重到,我好不容易夾到嘴邊,不是皮滑掉下去,就是肉餡掉出來。每次吃肉圓,我都習慣先吃掉內餡,心滿意足後,再去面對空蕩的外皮。 對於容易滑來掉去的肉圓,很難吃得優雅。直到我在職場認識一位同事,是彰化人,我們約好去彰化玩,剛下火車的我,第一站就被同事帶去吃道地的「肉圓」。 同事說他們家只吃這間,因為最好吃。沒想到肉圓一上桌,我完全不知眼前是何物。餐具是小竹叉(傳統餐廳用來吃水果的那種),碗裡的肉圓淋上了稠稠的粉紅醬料,醬料底下的肉圓居然是我沒有看過的另一種外皮。小時候吃過的外皮是有點半透明、有點厚度、會晃動的那種,且充滿嚼勁。 眼前的肉圓外皮,竟是有點滑嫩的漿感,顏色偏米白,口感差異非常大,幾乎是軟的。內餡的比例很不一樣,瘦肉比肥肉多,增添扎實感,彷彿肉丸外包覆柔軟麻糬。 來到彰化,意外開啟一趟肉圓之旅,且發現有些店家還會稍微炸過外皮,微脆的口感,外酥內軟,每一口都令人上癮。我頓時對肉圓的「外皮」改觀,重新品味肉圓,不再將內外「分開處理」。 然而,不久後的人生機緣,讓我接觸到素食的生活方式,某一天,我也搬離景美,很少再回景美夜市逛逛。因為吃素的關係,我也驚覺往後很難在夜市覓食,除了甜食之外。 前陣子,我碰巧經過夜市附近,隨意繞繞,從某一個巷子切進夜市的小路,轉角處有一攤在賣「涼圓」。我在國中時曾買來吃過,是一位老先生顧攤。 眼前,攤位上換成一位年輕人,身旁還有位老婦人在幫忙備料。看著涼圓,半透明的外皮,各種口味與顏色的內餡;我的情感很中性,沒有特別喜歡或懷念,有趣的是,腦中竟浮現肉圓與眼前的涼圓重疊。我不假思索買了一小袋,拎去集應廟旁細細地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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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市牛排

■潘家欣 夜市牛排是無法複製的,我終於明白。 小時候的夜市還不如今日人潮洶湧,最記得的其實是燈。一見夜市的暈黃燈光燦爛,就覺得血管裡屬於夏天的熱都騷動起來。夜市的強烈鹵素燈照得一切閃亮如白晝,柏油路都變成銀色,地面上很多垃圾,散落著空吸管套、筷子套、粉紅色的衛生紙團,有時候,還會眼尖撿到一元的零錢。 逛夜市,當然是要吃牛排,牽緊大人的手,用聞的一路聞過去,經過炸熱狗和番薯球的甜香,然後找到肉味最濃重最噴香的牛排熱炒區。攤上幾張橘紅色的折疊方桌,邊緣被曬得都有點褪成桃粉色。爸爸去拿點單,媽媽趕緊推我們去佔位子,椅子是白鐵製的圓凳,坐下去屁股冰涼。 最期待的餐包,沒多久就會隨著刀叉送來。餐具刀叉包在餐巾紙裡面,媽媽必定先把美耐皿碗和刀叉全部都用粉紅衛生紙擦拭過一次,說這樣比較衛生。用叉子叉起餐包吃,奶油小餐包咬開來要小心,裡面包著一小片滾燙的鹹奶油,咬開就會滴下來燙到舌頭,趕緊喝一口冰紅茶,邊喝邊把塑膠杯的邊邊咬爛、咬扁,冰紅茶就是裝在塑膠杯裡面喝最好喝,喝完了要趕快再去加滿,不然空杯子會被風吹飛掉。奶油玉米濃湯撒很多黑胡椒,用鐵湯匙小心地舀取上面涼掉的湯來喝,洋蔥碎熬成透明狀,甜玉米粒和黑胡椒一起咬,啵啵作響,粉紅色的火腿片也很好吃。 牛排上來了,爸爸教我和弟弟們把餐巾紙抖開,整張擋在面前,避免牛排揭蓋時熱油噴到眼睛裡。一揭開蓋,鐵盤立刻嗤嗤吒吒地大響起來,澆淋的黑胡椒醬和蘑菇醬吱吱冒著濃稠的小泡、半熟荷包蛋的邊緣也冒著泡、鐵板麵和三色豆噴著大煙。我很想看牛排,但總被餐巾紙遮住視線,只好兩手拉高餐巾,從旁邊偷看,用餐巾擋臉的動作,形成我後來吃牛排很重要的一個儀式,長大以後上餐廳,牛排都是完美地放在高雅預熱的瓷盤裡端上來,嫻靜乖順,我抖開了餐巾紙就不知道要幹什麼才好了。 等牛排不吱吱大叫了,小孩就被獲准放下餐巾紙,把餐巾紙平鋪在膝上。開始吃肉,點牛排餐,母親一律是要全熟的,所以很不好切。想起來我媽其實頗信任我們小孩子的手勁,我和弟弟都是自己用刀,不過或許也因為鋸齒牛排刀很不利,要鋸很久才鋸得下肉來,一小塊一小塊塞進嘴裡,一邊咀嚼,肉汁一邊慢慢地湧出,充盈在兩頰,啊,真的好好吃。 桌上還擺著紅人牌A1牛排醬和 B.B辣椒醬,各加一點,鹹中帶辣,拌著麵吃,不知不覺就見了底。鑄鐵盤裡只剩些許醬汁,那盤子鑄成一頭牛的模樣,而現在,牛的肚子已經空蕩蕩安靜下來了。而吃飽的小孩子就立刻吵鬧起來,要去玩彈珠台,要去射飛鏢,白鐵製的圓凳子已經坐不住了。 彈珠檯玩完了,射氣球、套圈圈,又回去看看拍掌就會自動叫的塑膠鸚鵡、地上的發條小狗汪汪轉圈、壓模沒壓好的彩色蜥蜴和嚇人的塑膠蟑螂,媽媽不准我買回去。如此走到了夜市的末端,最後面還有幾個攤位沒租出去,稀稀落落賣著一些女性內衣、褲子。 沒有足夠的燈,這才感覺夜的重量。沒什麼好玩了,夜市之旅結束,拿著玩具滿足地走回家,撲在臉上的熱風,已經變成了涼風。 長大以後自己煮菜,我會買很好的肋眼和菲力回來,用日本鐵板去煎,煎出內裡粉嫩外殼焦脆的完美肉質,不過,那終究只是牛排,不是夜市牛排,這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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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撿菌子的季節

■許文舟 老家六月,差不多就都進入雨季了。雨水落地,山上的菌子就開始出土,有的頂破朽枝枯葉,有的擠出荊棘叢草。於是,陸續有撿菌子的人進山,所以老家都把這個雨季稱為菌子季。 老家山上的菌子種類頗多,最受歡迎的是青頭菌、牛肝菌、乾巴菌以及玉麥青等。每一種菌子都按自己的習性與規律分地段生長,鄉親們稱之為菌子塘。只有瞭解菌子塘分佈情況,撿起來才能做到有的放矢。當然,出菌子的時間也可能因為雨季的早遲發生變化。記得小時候,每當到了出菌子的季節,放學後的我與姊姊,都會背上竹籃往山上跑,雖然有人早就撿過,但菌子這東西神奇,即便你前腳才走,馬上它就長出來了。這也許就是菌子給人的機會,總是很平均,因此,撿菌子的人,去早去遲,都不會空著手回來。 菌子味道鮮美,老家的鄉親們都能將其烹調出獨特的美味來。或煮或炒或煎或燜或炸,加上各種佐料,滿口皆是滑、嫩、鮮、香的味覺盛宴。我記得母親最拿手的是牛肚菌炒韭菜,佐料中除了薑絲蒜泥之外還得有少量的酸醃菜配伍,色鮮味醇,非常開胃。有些人家,會把一時吃不完的菌子洗淨曬乾儲存,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菌子這一道菜肴,不過也就多了一道先用溫水浸泡的程式罷了,味道幾乎與新鮮的菌子相差無幾。 菌子好吃,但必須清楚菌子的有毒無毒之分,否則,饞欲定會帶來禍端。每年都聽說食用菌中毒的噩耗,但我們村上極少出現,一則人們對菌群有嚴格的選擇,再則烹調時都有講究,因為即便是食用菌見手青,烹調時處理不當,詭譎的靛藍色定會催命。我與姊姊每次上山撿菌子,父親都要先教我們怎樣識別有毒菌,這樣,面對山上五花八門的菌類,才能進行有效地甄別。菌子撿回家,還要讓大人檢查一遍,看是否有毒菌摻雜其中,這樣才能進行烹煮。有些菌塘出得旺,一個塘子就能撿到小半籃,有些菌塘隔幾年才出,因此,撿菌子有點與大自然捉迷藏,並不是一上山就能滿載而歸的。村子裡有位老人,平時身體狀況都很差,一旦到了菌子季,彷彿什麼不適都沒有了,一個季節進入深山,居然忘掉了每天需按時服用的藥物。有經驗的老人,大都有根據經驗繪製的菌子路書,豐饒的菌群,都逃不脫他們的眼睛。 其實好多時候,撿到的菌子並不都用來滿足食欲,而是將其背到離家幾十公里的山街出售,換一些零花錢,添補家用。父親為了提高我撿菌子的積極性,規定我撿到的賣了錢就歸我使用,而兩位姊姊可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當然,我玩性十足,進了山不是撒野亂跑,就是爬樹摸雀,每次要回家時總是感覺撿得很少。姊姊十分疼我,總要分一些放到我籃子裡,時至今日,依舊不時想起。 離開老家後,每到菌子季,小城的農貿市場總會有許多菌子出售。青頭菌、牛肝菌、見手青等堆得像小山一樣,價格也高得離譜。一些人工菌也混雜其間,有些人甚至將人工菌糊上泥巴充當野生菌出售,當然,肯定也只騙得了從沒進過山撿過菌子的城裡人。我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端倪,但我不拆穿,生活不易。據說,除了雞樅,什麼菌都可以大棚種植了,只是與天然的野生菌相比,大棚種植的野生菌不管是青頭菌還是牛肝菌都是一個味,那就是人工菌的滋味。 早些年,工作相對輕鬆,菌子季到了,每次下鄉都要變著法子進山,過把找菌子癮,如果真能找到,就可以給菌子癮發的胃進行交代。後來成家,便被生活的諸多事情胡攪蠻纏,別說回老家撿菌子,就是看望鄉下的父母也都是見縫插針,與菌子季漸行漸遠。菌子的消息倒是不時從老家那邊傳來,幾年前出去打工的後生突然宣布回老家做野生菌生意,將這大自然的饋贈進行深加工,發往他曾經打工的上海,賺到了理想中的生活。 前幾日進餐館,菜單上野生菌的名字赫然在列,沒作思索便點了幾種,根本不考慮野生菌後面的價目。服務員上菜時,還特別對見手青菌進行了推介,動筷後發現,見手青不假,是野生的,可是怎麼品都沒有老家見手青的味道。服務員信誓旦旦說就是鄉下送來的,我相信,經過摩托車、汽車的幾番顛簸,見手青渾身是傷,怎麼還可能保持原汁原味呢。菌子這東西很奇怪,當它被人從泥土裡撿到後,其鮮香味就一直在衰減蛻變,所以在菌子地吃菌子是最理想不過了,只是,即便生活漸漸好起來的當下,鄉親們撿到菌子後,不是考慮自己如何滿足口福,而是計畫著讓它們離開家,賺點錢填補生活的種種窟窿。 退休後,想去的地方很多,其中就有回老家撿菌子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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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反覆剩下的東西是 今天的自己

■扈嘉仁 幸福要餘裕 像樣的悲傷 何嘗不是 人們表現幸福的剩餘 一天,洗淨床單和洗衣籃 從裏到外 成災的衣物 已和生命等等諸多 偉大的詞彙一樣 僅是堆積 如此的重大,又何嘗 不是潔癖帶我來的 從昨天的房間走進 今天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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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花草草

■劉燕飛 我喜歡看自然界的花花草草,看只是看著,心中舒暢。很多的花草,我並不知道名稱,感興趣了,就去網上查閱一番,得到了知識,這也是快樂的事情。 我的窗戶底下,經常會生出一些小植物,起先,是一朵小菊花,然後,看見了旋複花,我日復一日地看它,生長,開花,結果,果實成熟後,一陣風,便吹飄了。看見紫蘇的時候,眼睛一亮,我想起來,紫蘇,旋複花都是一些草藥。 我疑惑,這些花草是如何來的。當我看見空飛翔的那些鳥雀,便知道了答案。每天,都有很多鳥雀光顧我的窗下,它們蹦蹦跳跳,停留的時間很短,但也會留下某種植物的種子,有了陽光和雨之後,便開始發芽生長。看著這些憑空而來的植物花草,感慨生命真的很可愛、偉大。 住在老小區,我家的陽臺上有很多的花草。平時,都是父親一個人打理,父親就像一個園丁,他熟悉花草的脾性,把那些花草侍奉的很好,經常有鮮花綻開來。自打父親去了老家,陽臺上開始荒蕪,一片雜亂的荒草長起來,夏季裡,也會有太陽花,五顏六色,還有雞蛋花,碧綠修長的葉片,好似山裡的蘭草花。這些花草,都是憑空而生的,陽臺上,頓時有了亮色。 其實,我也是愛慕花草的人,只是自己不會打理。單位看車棚的老頭,在車棚裡養了很多花,還有幾盆漂亮的盆景。每次路過都忍不住,駐足看看,誇讚一番。老先生笑眯眯的,吸著一根香煙。他說,喜歡就拿去吧,這花好養。我先後拿了一盆榕樹,還有一盆小鐵樹。高高興興回家養著,澆水,曬太陽,欣賞欣賞,很快樂。可是不久,它們相繼枯萎了,再也長不出新葉片,惋惜之餘,我曾一度懷疑,是不是我家的風水有問題。 早先,住在山裡的時候,打開窗戶,後山上密密麻麻的植被。山溝裡有金魚草,還有厚厚的綠色苔蘚。父親養假山,需要苔蘚,取來一塊新鮮的苔蘚,貼在假山上,澆澆水就能成活,整個過程好似皮膚移植。還有葉片吃起來酸酸的酸菜,在一片荊棘中挺立的百合花。再往上去,就是老山松,還有一片片的翠竹。這些植被看著養眼,生命繁茂,無所不在。 如今,走在社區的樓下,有青青芳草地,一地嬉戲的孩子。路邊有小葉梔子,矮矮的桃樹梨樹,還有高大的銀杏樹。銀杏樹可是珍貴的品種,一片片扇子似的小葉片,秋天會結果,黃橙橙的。不過,果實卻不能吃,有毒。裡面的果核炒熟了可以吃,也可以煮稀飯,味道香而糯,也是可口的。 我們被綠色生命包圍著,自然的生生不息,生命無所不在。當你看見那些可愛而頑強的植被時,你就會被生命的力量所震撼。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去珍惜生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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