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關於地下的事情

■高帆 我來到了地下:我僅看到一位叫得出名字的小學同學後,隨後我自動地回到一間教英語的教室,自動地走到第五六排看到了她,從她後面經過,這時她故意身子向後靠。我在她旁邊坐下,並發現這剛好是我的座位。她突然變得特別好,做作地抱怨這半年來我不理她了、抱怨我罵她了。我說我從來沒罵過她。 窗戶視野廣闊,但窗外只有一些樹和水還有一個機場,一架像國際航班般嶄新的紅色客機恰巧起飛到半空中。英語老師因為是和我媽是同事的緣故,課上專門提到了我,以一種玩笑的、友好的諷刺。我看著英語試卷,想到自己的雅思是五點五分。那架紅色客機如此嶄新,在色彩不同尋常地鮮明的樹林中。這本是我和教室其他人區別開的自尊心的來源,我的精神濾鏡本該認為我屬於那架不知去向哪個國家的紅色客機,但在這間教室裡,我承認我徹底地成為了完全的自我:所見就是畫面,客機不斷地吸引我的注意而我卻不產生任何虛無的幻想,思考不再撕扯著我。 具體來說,倘若我不出國,那麼這裡是最好的療養院。因為重要的是,現在在地下,我坐在這間教室裡,仍能夠始終思考著事情,就像我在地面時那樣,我仍持續不斷地、甚至更清醒地進行了地面上可能有過的思考。但地面上那思考過程中持續的情感、積蓄著的可能的爆發在地下消失了,因此虛無也沒有了。儘管我意識不到這點。這就是地下的絕佳好處。一個畢業班,一個專為已經畢業的學生設計的班。這在地面是不可能的,畢業了大家就不可能來這種班,也不可能始終在一條起跑線,並都沒有工作。如果我在這個教室待上十年或地面時間的幾千年,我將不再有任何的思考和話語。 在地下,我和她,還是那麼融洽,地面上的創傷儘管在這裡存在,卻在真正地癒合。我們被從產生問題、產生裂痕並分開我倆的地面世界,拉入地下,只剩下可以癒合的疼痛,因為問題不再,因此在我和她之間,虛無和思考也可以不再。地下,她靠著我,我再次感受到了肌膚的擠壓。我還未來得及感到快樂,但快樂馬上就會有。我們最好也就是處於一種地面上曾經發生過的較好狀態,即我們相處的初始階段——只相互喜歡。在地下,就連對遙不可及的虛無的愛情的幻想也沒有,我不再追求不可及的愛情,那在地面被她判了死刑的愛情。在地下,一種最好的狀態,即我們在較為良好的相處中,永遠不會去尋求愛情。因為這是我的地下世界,是我把她拉入了我的地下世界,也是因為在地面只有我會尋求真正的愛情,所以在地下,我不會再重蹈覆轍,不會尋求愛情,那意味著把頭鑽出教室的天花板,直至鑽到地面,鑽到虛無,去尋求愛情。 她依偎著我,我感到一種感覺,那很好,是對地面的感覺進行加工後的感覺:刪去分裂的我,掐掉虛無的夢想。這就是為什麼紅色客機對比度如此鮮明,在地下我連愛也無法有。稍後,我會拉起她的手,讓她感到些歡喜,讓她再次靠近我,永遠不會離開地下。地面上獨立的她,在地下更加成為了如同初中生般追求喜歡而非愛情的女生。這也是地面上她曾經的狀態,地面上她追求的唯一、最終狀態,喜歡而非愛情。地面上,我不明白這種狀態在她內心是怎樣的感受,但我知道這樣理解絕對、絕對不錯,這是我們在一起實驗了無數次的結論,最終的分開也是實驗的結束和結論。 我讓她回到地面,我在地下和她溝通。我們的狀態達到了一致,我們只相互喜歡。地上的她看到我發生了轉變,發現我不再自私地狂熱地尋求愛情,發現我不再像抑鬱症般陷入虛無,也就原諒了我。我永遠在地下的教室了,這間為畢業的學生設計的教室裡。直到她在地面遇到了某些現實的問題,而不得不放棄聯繫,她一定會需要家庭的,這是我不能給的。到那時,我會回到地面,乘客機出國,再也不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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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品味杜詩,懷念杜子美

■倪濤 最近,一直在讀杜甫的詩。一首一首下來,那個拄著枴杖、篷發無端的老頭兒越來越清晰。他身體不好,卻總是愛站在滿沐夕陽的高樓上,看山巒如何取水,看水如何攔腰將一片新綠斬斷,亦或定睛地看,舊國的白雁噙霜而來,然後忖度著,承露的金莖是不是把故鄉的泥土和風,這最樸素的事物攏成一種暖。 我還想起他的醉,想起他抱著將要典當的春衣疾疾行走。一個不留神,一件春衣被草木掛到,他怔怔地扯著衣角,搔幾遍白髮,便在輾轉裡拈起細細的針在燈前縫補,針腳連帶綴起的還有夜色和孤單。「嘩啦」一聲,我聽見,早年出走的一大片詞語掉進另一片光陰裡,一個一個緊挨著坐在案上,等他用墨挑起,用以救贖它們這山一程水一程的江山和朝代。 他的詩中,印象深的是這幾個字:「老」、「病」、「孤」、「舟」,還有「有無」與「生死」。他縱然寫了些花花木木,那些花也不過是倚在孤舟旁的、飄零路上的一種暫時性的歇腳。而草木,或者儼然於丞相祠堂,或者瀟瀟於長江兩岸。單就文字的景致,除了他個人的感情不說,讓人愈發覺得飛鳥高旋,孤舟系野,天空那麼陰翳,要緊是的,西風一起,他就再沒走出秋天。 我總覺得他愁眉緊鎖的時候多,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笑起來像個孩子一般可愛。我也總覺得他走起路來兩肩擔了過多的風雨,步履艱難地涉水翻山,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得見故知時頻頻舉杯的豪爽。有時候會想,假如杜甫有幸被知遇,有幸生活在一個現世安穩的朝代,會是什麼樣子呢?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詩壇上便不會有這麼耀眼的詩作了。 天地何其大,山川何其老,他就這樣一邊居無定所,一邊疾走奔呼。南山的菊開得再茂盛,也未肯將一腔志向託付於山水,是他不夠超脫,還是性情過於執拗。眼見著夕陽西下,眼見著鬢角染霜,眼見著酒壺裡滿滿的塵垢,眼見著密不透風的城樓秋風四起,他依舊在塵間裡哭,在塵間裡笑。 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我想讓他從高臺上走下來。從此,他的孤舟和老病不再是他詩裡的主旨,他的布衾不再似鐵,驕兒不再惡臥,目光所到之處,憂傷都被撫平,塵埃都被花香洗淨,他仰慕的李白從此像他一樣想念著對方。 那麼,是不是他就會有另一種風格的文字誕生,比如,詩裡的書生經過雨水和菊花時,就得了一首新詩,而詩裡,只說了一點點的輕愁。有人說,唐朝對不住他。他在唐朝時,筆墨微不足道,人微而言輕,小的沒人在意他。當時的各種詩集基本都未收錄他的作品,一直到了宋,他才被有才之士從過往裡認出,並引發了新的朝代下的驚呼。 他飲過了三江四海的水,行過了僻冷奇倔的人生。遺憾的是他的故國,沒有人與他共鳴,好在從宋之後,他胸中的萬里江山,才被許多人重複地講述。這一講述不要緊,那縱橫捭闔於胸中的氣象,那擔當和道義,那天地蒼生的格局,使他獨立於春秋典籍。他的高度無人能及,所以,身前身後,他註定都是個孤獨的人。 而我如今,品味著杜詩,卻依然還懷念著杜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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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人

■潘寧馨 老人拖曳一把折疊椅,像生鏽的手腳。他不在乎踏髒的街道,只求撿一塊人們懶得踩的裂紅磚,他怕跌倒,一跌倒立即碎進水泥掩埋。他的名字被時代註銷,繳過的稅單全數焚化,聲帶累累撕裂傷,他是收音機裡最破爛的雜音。他上公車,博愛座是世間對他僅餘的和氣,他不敢坐久,他的悲劇是過早地刷票,而還沒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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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遊京都御所之思

■江在涵 今年六月,全家出遊日本。首站東京,後至京都。我喜歡這個厚重典雅的古都,孩子們卻更愛東京的繁華熱鬧。於是,妻帶孩子們回東京購物,我留在京都慢慢遊賞。 遊逛幾天,看了不少古寺神社,驚歎日人把古蹟傳統保存得如此之好之完整,令我這「上國子民」汗顏:中華民族五千年文化,泱泱大國,可原汁原味的古蹟,可能比不上日本——這個面積僅中國二十六分之一曾是中國學生的島國。這是怎麼回事呢? 看京都地圖,發現城北有塊大綠地,名京都御所。問人方知,此乃當年日本天皇居住之皇宮。京都曾做國都千年,至明治維新,國都才搬到東京。但京都御所一直作天皇產業精心保存,所以仍為天皇皇宮。 知如此勝跡,我在第二天早上,興沖沖來到那裡。當從車來人往的大街走進一木門,頓時進入一寧靜綠色世界:奇花異草遍地,巨樹古木遮天,夏日酷熱為之消減,塵世喧囂如被隔絕,原本浮躁的心也漸漸平靜。 遠望一方正古老大院,宮殿隱隱,心想,這該是京都御所。當我走近,只見宮門緊鎖,一片寂靜,不禁滿腹狐疑。 沿院牆走去,終於看到一木宮門半啟,柵欄前攔,一年輕俏麗的女員警端立於後,警服上有「皇家警察」四字。 我上前詢問。員警妹妹告訴我,皇宮今不開放,明晨九點開啟,限定人數,供人參觀。「就在這排隊,你要早點來呦。」她友善地說。 我連連稱謝,心下決心,明天定要爭取入宮參觀。 次日清晨我早起,然後朝地鐵站跑去。當看見晨曦中,幼童三三兩兩背書包去上學,帶隊的只是稍大些的孩子時,我不禁感歎日本社會和諧,環境安全——前天去姬路城,返回已夜十一點,我一人走在小巷,心不免忐忑;突聞身後傳來清脆的車鈴聲,一年輕女孩在獨自騎行,便放下心來—連小女孩都敢深夜穿行小巷,我又何憂? 日本的和諧社會是怎樣形成的呢? 我一邊想,一邊坐上地鐵,不久又到京都御所。 我匆匆朝那宮門走去,發現一個遊客也無,惟一員警時,心不禁涼了半截:該不會今天又不開門? 我多慮了。員警告訴我,我來得太早,別的遊客還沒到。 過十幾分鐘,一行工作人員騎單車來到宮門前。他們麻利地用繩隔開入口和出口,擺上長桌,做好準備;一會,遊客來到,靜靜排隊;後一位老師帶來一隊國中生,孩子們歡聲笑語,才熱鬧起來。最後也就二三十人,與我想像的人山人海完全不同。 九點一到,欄杆開啟,工作人員鞠躬迎賓。他們拿起我的護照看看,給我發張參觀卡,一本手冊,囑咐幾句,就讓我進去。至於隨身物件,他們只稍看看。 這麼容易!哪像是入宮呢。我暗忖。 沿碎石路,我隨遊客來到一亭子間。一隊遊人站在那裡,導遊在講解。我湊去諦聽——是停車處,上次令和天皇回來,車從宮門開到這裡,天皇再下車入內。 在一個不寬的長木殿前,大家停下。看說明,是「諸大夫間」——大臣等待天皇召見時休息之所。殿前有木廊,拾級可上。我們站在廊下往裡窺看:十幾道屏風,將殿堂隔成三截;屏風上的畫,雅致厚重,各以虎、鶴、櫻為主題,由安政年間名家:岸岱,狩野水岳,原在照所繪。而殿內陳設,及殿堂本身,則稱不上奢華宏偉,反倒樸實無華。         終於見到一宏偉建築——天皇和大臣們商議朝政之所,天皇即位,國家慶典,皆在此間,名曰「紫宸殿」——四周院牆圍住,東南西三個院門,分稱日華門,月華門,承明門。走入是個廣場,典儀在此舉行。 紫宸殿是座紫褐色的大殿,殿前牌匾高懸「紫宸殿」三字;殿身寬厚宏偉;殿頂由褐色厚檜木覆蓋;殿身為木製結構,似稱不上金碧輝煌。但卻可說,既大氣又樸實自然。 日本皇室大概重視皇子教育。我們從紫宸殿來到一偏殿——「御學問所」,乃天皇同皇子學習之處;旁一小院「蹴鞠庭」,顯然是皇子們踢球鍛煉之處。 蹴鞠,這個源於中土的球類活動,居然在日本皇室得到發揚光大,不能不讓人感慨。接著,我們來到「御三間」——天皇童年住處。裡面黑洞洞的,能看到些壁畫,但裝潢絕非奢華。後到一小院,內有小殿,殿前有兩盆翠綠的竹子,為「漢竹」,「吳竹」,一看便知,與漢文化有極深淵源。 天皇的花園「御池庭」是個幽靜雅致所在,池水如鏡,小徑通幽,花木扶疏,寧靜平和。遠處一小橋,一小瀑布。可見精心設計打理過。但僅此而已:既無名貴湖石,也無豪華裝飾,一切放乎自然。 離皇宮時工作人員告訴我,旁還有一去處——「仙洞御所」——日本天皇退位後與皇后在此養老,下午一點半開放,上午十一點登記。我按指點走去,果然,已有兩位女工作人員坐在桌前。我上前登記——又是第一。 我在古樹下吃過午飯,又到仙洞御所前。 一會幾十人來到,以歐美遊客為主。一點半,大門開啟,我們先到休息廳,看一段講述視頻。 一個說英語的日本中年男子領我們入內,大聲為我們講解。仙洞御所分南北兩部,基本為湖池花園,建築不多,更不奢華。當我們過一小橋,導遊提醒我們往下看,說小橋由六塊石板所砌,為「六石橋」;我仔細察看:非名貴漢白玉石,也非細膩大理石,六塊普通石板而已。經南湖他告訴我們,湖灘的鵝卵石,是日本人民志願採集,捐獻皇宮的,「所以,沒花什麼錢。」 供日本上皇、上後養老居住的仙洞御所面積大,幽靜清雅,湖水粼粼,清風徐徐,古木修竹,奇花異卉,小橋流水,寒鴉水禽,錦鯉繽紛,兼日本園林與中國園林之長,稱得上宛如仙境。但與江南園林比,既沒多少亭台樓閣,也無昂貴湖石假山,反有自然淳樸之美。 導遊往前走著,到一小木屋前,他停下來。 「這是茶室。上皇上后在此待友。」 看著這農家小院般樸素的茶室,我不但不敢有絲毫不敬之心,反而從內心畢恭畢敬起來。我為日本上皇上後的樸素淡泊之生活態度而感動,為他們的簡樸親民之精神而致敬! 我一直疑惑,為何中國歷史悠久,國土面積更大許多,而且曾為日本之師——日本派數千遣唐使,從中國學到很多:文字、藝術、舞蹈、服飾、繪畫、書法、音樂、宗教、建築、農工,至今日本對中國仍存敬畏之心;可為什麼保留下來的真古跡,反似不如日本呢? 後來讀歷史,我大概明白,中國從秦始皇起便專制集權,皇帝對臣民有生殺予奪、至高無上之權,無人制約。歷朝歷代,表面看似穩定,實則暗潮湧動。當矛盾積累到無法抑制時,大規模農民起義、社會動蕩便發生,往往泥沙俱下,玉石俱焚,大多數古跡都在這些大動亂中消失殆盡。譬如,秦末項羽焚燒阿房宮,漢末綠林、赤眉對長安城的兩次摧殘,唐代黃巢火燒皇宮,明末李自成、張獻忠對朱家子孫的血腥殺戮,近代文革對曲阜孔廟、洛陽白馬寺的毀滅性破壞…… 可是,近文近種近鄰的日本,怎麼就很少,甚至可說,從來沒發生過這樣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及摧毀一切的暴力革命呢?遊京都御所,我似乎悟到其中緣故。 日本天皇雖傳兩千餘年,但從未擁有絕對權力,很長時間,實權被幕府將軍掌控,只為虛君。即使明治天皇重奪權力,他也明言:天下事由人公決 (萬機決於公論)。 在他年代,有參眾兩院及內閣,大部權力由內閣掌握。二戰後,日本經民主改革,政府由民眾選舉產生,政府替民行使權力。民眾有權也有辦法更換政府。皇室花費有法規限制和嚴格監督。此情形下,日本天皇即使想亂花錢享受恐亦不可得。兼日本皇室重視教育,培養的天皇還是積極上進、盡職惜譽、親民愛民的多;很少有荒淫無恥、窮奢極欲、暴虐子民的昏君、暴君;即使有,因權力有限,也起不了大的破壞。 如果統治者被充分制約監督,不事奢華,親民愛民,老百姓怎會怒不可遏、恨不得將其推翻而後快呢?又怎不會尊重這樣的統治者呢?人人各司其職,各安其位,於是,社會便變得和諧穩定了。 望著落日余暉下的皇宮和蔥鬱茂密的古木,我若有所思,彷彿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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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五言律詩〉.鮭魚頌

■子寧 鮭老逆流歸 千山返舊池 身亡垂玉露 力竭育新枝 血肉滋芳土 情深潤孑遺 嚴慈恩如海 萬世贊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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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芒果糖廠噍吧哖

■許永河 遠方山色猶如國畫裡婉約的潑墨,春風為山嶺抹了一片新綠,待五月結實纍纍,青綠色的芒果開始轉橘紅。夏蟬唧唧一響萬應,馥郁果香包圍了山城。時光荏苒、產業變遷,時間讓這座山城多了層次,積累了悲歡離合,構成了故事。慢流的時光最終在此醞釀出繁複迷人的獨特風味。 街道一如既往很早就甦醒,日光在紅磚壁上勾勒出明晰的剪影。一天的運轉由周遭沁出的芒果香氣開始,橘黃果肉所發散出的是土地香醇滋味。瘦長的街坊攏聚了多間冰舖,吸引遊人停歇消暑。橙黃冰磚在刨冰機下幻化成雪花堆聚盤中,再鋪上一層鮮黃果肉,舀一匙入嘴,滿溢果香。屬於盛夏的滋味,在那當下澎湃十足的湧出。然在商業化的內涵下,街道被熱情給簇擁著,想邂逅一份慵懶,覓得一處恬靜,或許僅能拐彎、遠離。 遁入一境,姑且畫一道時空分水嶺,與世俗暫別,讓世間所有的寂靜一瞬間來到身邊。靜謐的樹糖街彷若遺世,就著階梯往上爬,爬著數著,像一頁頁翻著自己的心事。荒涼破敗的感覺,隱喻著糖業的衰微。建物凝結著時代留存的風土,空氣裡飄浮著往昔的繁華。飄散著蔗糖香氣的煙囪早已消失,往昔的雜沓人聲亦已不復見,僅剩小隱於市的日式建築勾勒出沉靜生活脈絡,老樹挺著從容的姿態,更顯朝氣蓬勃,交相演繹著自然與人文和諧對話。頹圮老屋回春成人文藝術的場域,即便過去的歷史場景已消逝,卻讓旅人從中體會到歷史的滄桑。 有時那些曾讓自己感動一遍又一遍的故事,在現代似乎太過陳舊而乏人問津。嚴苛的政策剝奪了百姓的生存環境,當活不下去成了事實,余清芳的鼓動就成了燎原的火,大明慈悲國撼動了當權者,也讓噍吧哖這座山城遭逢了烽火。無差別的清鄉屠殺,致使這塊土地遍布血淚。然而挫折並非宣告終結,而是開啟另一個嶄新的開端。文化啟蒙民族意識,筆鋒取代刀鋒,為了腳踩的土地,更多人前仆後繼。擔心這段過往會像鉛筆芯一樣,不斷磨耗,到後來全拋給流光不復得。 有些歷史會逐漸風化、流失,布滿流光的足跡。但仍有一群人努力的將過往傳唱下去,像曩昔大武壟社人即便遭逢天災人禍而流離失所,苦痛都在太祖的照看和族人的吟唱下獲得了撫慰。百年地景會變,樸實山城也在流轉,當一顆顆金黃如常滿足眾人口腹,且讓熟悉的果香譜寫一首山城謠,繼續傳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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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樂之在得

■寄三平 孔老夫子說:「及其老時,戒之在『得』。」 到底什麼是「得」?為何要戒?不戒會如何?死無葬身之地嗎? 以我年過從心所欲多年的慘澹經驗,老之時不僅不該是「戒之在得」,反而應該是「樂之在得」。 人生是一條漫漫長路,生活中不但有旦夕禍福,也有遭逢霧霾雷雨的時刻,種種艱辛苦難、酸甜苦辣,都是人生的寶貴經驗,從來都是得之不易;暮年時所獲之得,更非容易,怎可輕言放棄呢?更應該好好保存吧! 那麼,到底,什麼是值得保存的「得」? 年輕時,仗著身強體壯,既不知身體缺水的弊病,又疏忽均衡飲食的重要,常常日飲開水不足五百毫升,蔬果甚且只獨鍾數味,長久下來,也不見身體有任何不適。 及至自職場退休後,便秘惡疾竟接踵而至,如廁時雖用盡全身力氣,使力至渾身發抖,便便還是緊守不出,搞得我汗淚齊下痛苦不堪。初時以為,多飲開水即可解決,不料多日下來不僅未能改善,還每況愈下。復又聽聞民間秘方病急亂投醫,益生菌、養樂多、優酪乳一罐接一罐嘗試,結果想當然爾,也是毫無任何療效。最後只能求救於醫院,依醫生囑咐改善飲食習慣及規律運動,經數月療程後始得以漸漸恢復健康。 此是在歷經多次慘痛療程及時日之後,方始獲得之寶貴經驗,正可示知於子女,未雨綢繆防範於未然,如此之「得」,何必言戒? 再說另一得。 當年至賭城拉斯維加斯旅遊時,進場聽到前後左右、不時響起的叮叮噹噹落幣聲,看到中彩者開懷大笑,高興得合不攏嘴的神采,心裡幻想著自己,一定是必然是鐵定是,另一位人人稱羨的幸運兒。 但天下事往往事與願違,何況,十賭九輸是萬古不變的真理;因此,不管硬幣投得再多,大幣換到了小幣;不管拉桿拉得多用心,慢速拉緩速拉快速拉;偏偏財神爺就像睡著了似的,千呼萬喚都不肯來眷顧一下。 想當然啦,賭客都是這台吃角子老虎玩玩拉拉,那台吃角子老虎搥搥打打,老虎一隻換過一隻,最後成為遊走在吃角子老虎之間的火爆浪子,幸運兒背後的祈求者。 這個情景有如電光石火般觸動了我的心靈,讓我聯想到多年來的投稿經驗—— 吃角子老虎中彩時叮叮噹噹的落幣聲,有如作者作品刊出時的歡聲雷動。吃角子老虎吞幣時不聲不響的沉默狠毒狀,則恰如石沉大海的稿件和不吭一聲的老編。 看倌大人您說,賭徒和作者是不是有幾分神似?老編像不像是吃角子老虎?這算不算也屬「得」之一隅呢? 前些時候太座遇到大挫折,逢人就訴苦,我順理成章成了她的傾吐對象。太太說她好心沒好報,熱心貼人家冷屁股,越說越激動,有點歇斯底里的味兒。 書上說,當女人向你訴苦時,要的只是傾聽。因此,我照著書上的指示,認真做一位傾聽者。 哪裡知道,我錯了。 太座說了半天,不僅得不到片言隻語的安慰,更好似和木頭人在講話,憤而矛頭一轉,一句「你麻木不仁」拋刀迎面射來,眼看一場唇槍舌戰即將開打。 這時,一旁的孩子忽然對我說:「爸爸,把自己變成媽媽,就可以感受媽媽的心情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趕緊調適自己,感其所感,受其所受,內心果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太太這才破涕為笑,說我懂得以同理心待人。 有一句話說:「家是講愛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初聞時聽之渺渺,未掛於心。經歷此事後,忽有所悟,夫子說「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誠哉斯言,某些時刻,其實老不如少。經此一事後,可算又獲人生一「得」。 人至暮年,經驗過之事不可謂不多,心中所得足可載滿一卡車吧!若說老之時戒之在「得」,這個「得」的定義,一定非我之所「得」吧! 哈哈,我是「及其老時,『樂之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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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包漿與人生

■劉天文 友人小李閒暇之時喜歡把玩一個迷你葫蘆,拿他的話說,這樣既可以放鬆解乏,也能通過手部與葫蘆的溫柔摩挲,達到與葫蘆的情感交流和精神寄託。半年之後,迷你葫蘆表皮形成一層漿水凝結般的薄膜,溫潤光澤,沉靜幽妙,葫蘆更為迷人。小李樂呵呵的稱這層晶瑩的包漿為「愛的結晶」。 這種把玩的動作在古玩界有個專門術語——「盤」,指的是用手反複摩擦和撫摸文玩外部,利用手上的油脂在器物表明生成半透明質感的包漿,使其更有價值。當小李洋洋得意炫耀他「盤」的迷你葫蘆時,我忽然想起,父親,也是一個「盤」的高手。 春季種瓜種豆種玉米,夏天鋤草,秋天刨花生刨紅薯,父親都是用一把槐木把兒的鋤頭。鋤頭把兒在父親長年累月的摩挲下,形成一層清亮的包漿,淺淺的如水如光,氤氳在鋤頭把兒上,使古樸的鋤頭更顯古意。握住這把鋤頭,溫潤、滑溜的感覺真真切切的蔓延全身,進而一種滄桑厚重的感受湧上心頭,體悟到父親勤勞沉默的一生。 同樣,父親的雙手在鋤把兒長期的摩挲和擠壓下,皮膚變硬,局部隆起厚厚的老繭。這些老繭就是包漿,是鋤把兒「盤」的產物,是辛苦勞動的確切明證。父親伸開雙手,老繭暗淡粗糲,但遠比那種光澤的包漿讓人敬重、嘆服。每次父親握著鋤頭勞動,不時往手掌心吐口唾沫,這樣防手滑。鋤把兒、父親的雙手,在唾沫的浸潤下,互相成就,包漿越發靜穆超然。 「盤他」是近幾年流行起來的網路用語,指整人、針對某人,我就曾被父親那雙有力的大手「盤」過。小時候從家裡偷錢買撲克牌,被父親發現,父親沒輕沒重朝著我的臉搧了兩巴掌,當時鼻孔就出血了。過了幾天,晚上睡夢中感到臉上被人輕輕的撫摸,癢癢的,伴隨著被有棱角的硬物劃過的輕微疼痛。醒來一看,是父親。他一臉內疚,略顯尷尬,像做錯事的孩子,我明白他是為上次打我而後悔。後來母親偷偷的告訴我,好幾天了,晚上父親都是這樣,在我熟睡後,僵硬而溫柔的撫摸我的臉龐。雖然沒有幾次,但父親的摩挲似乎形成了包漿,像堅硬的鎧甲,在我以後的歲月裡,面對金錢,面對誘惑,都能淡然處之,乾乾淨淨做人。 包漿是歲月流動的痕跡,特別是在古玩界,是衡量器物價值的重要手段之一。但以包漿取人斷物,則有失偏頗。比如一個虛偽的人,整日道貌岸然的表演,雖「包漿」光鮮,但敗絮其中,經不住時間的考驗。同樣,物也如此。 真正的包漿是由內而外的,比如知性,比如慈祥,是一個人在時光的浸潤中,濃縮沉澱的人性光輝。真正的包漿是低調的、內斂的,卻承載了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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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兩塊黑煤渣(Two Black Cinders)

詩/希拉‧居拉爾 譯/向明 「Piercing the mist of tears 穿透淚的迷霧 Two black cinder 這兩塊黑煤渣 Touched my care-free heart 觸及我不設防的心靈 Days‧month years have passed 日日,月月復年年的過去了 But the flame reaches 除了火焰來過 Through the soaning wind 透過翱翔的風 and strike llike a bullet 就像被一粒子彈穿透 my captive heart 我被囚禁的心 It is ages,since I faced the shot 自那次被擊中,己年代久遠了, But vibration jolt and renew thc scar 但仍顛簸幌動且傷疤重又新生 Like a prisoned cricked 就像一受不公平對待的囚犯 sad .still 悲愁,無盡 I patient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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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釋然的氣味

■巧爾 每個人對氣味的感受各有不同。臭豆腐,有人覺得刺鼻難耐,有人卻覺得香氣四溢。同樣,香水雖然氣味芬芳馥郁,但不乏有人對其敬而遠之,難以接納。 許多人認為在身上抹點香水,可以增添個人自信和魅力。可是我的朋友C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體驗。她對香氣敏感,尤其是太過濃烈的香氣,常讓她頭暈目眩,她說那種濃烈的香氣讓她無法專心工作,更別說享受其中的所謂「魅力」了。 C照顧老母多年,而近來她又飽受脊椎病痛的折磨,身心負荷已達極限。數月前,她請了一位移工來協助照顧老母,然而,移工的生活習慣與她格格不入而產生了一些磨合。C平日飲食清淡,而移工卻偏好油炸食物,抽油煙機整日轟轟作響,油煙味仍四溢。移工炸完食物後便去沐浴,雖後還會塗抹上香水。C無奈說,她每日被迫沉浸在香水味及油煙味交知的環境中,白天她尚可打開窗戶透氣,或選擇離家到外頭散心,但晚上則不便開窗,她感到相當無奈。但為了讓移工用心善待其母,她選擇默默忍受,不說破。 我明白朋友正處於與移工相處的磨合期中,心中思索著如何能為她減輕這些困擾?我上網查詢印尼移工偏愛濃烈香水味的緣由,其中一篇文章吸引我,內容寫道:「因為阿拉喜歡香味,所以我們都會使用香水。祂希望我們保持清潔,有能力的話就在身上塗香。」原來,許多穆斯林將「噴灑香水」視為對阿拉表達敬虔的一種方式。我把這篇報導傳給朋友閱讀,她讀後回應我說,她理解並尊重移工的宗教信仰及文化背景。 翌日,她用line告知我:「母親帶著導尿管,每月需要更換兩次,快到更換時,那味道沉重刺鼻,或許移工噴灑香水是為了掩蓋這令人不適的尿味吧。」從她的話語中,我察覺到她內心的轉變,她開始換位思考,找一個讓自己接受移工噴灑香水的合理化理由。之後,她也不再跟我抱怨「油煙味及香水味」的煩心事了。 從朋友的事件中,我看到她從初始排斥氣味,而後,因文章的觸動,態度開始改變,接納包容文化差異下的不同生活習慣,再之後,更深思自己的老母失能臥床,大小便生理行為都得仰賴移工協助處理,尿味屎味種種難聞氣味交雜實遠甚於嗆鼻的香水味!相比之下,油煙香水味對於她的困擾實在是微不足道,又何必掛心呢?就這樣,她釋然了。 我也領悟到,生活中所有的難以忍受若經過一番比較淬鍊,都將顯得雲淡風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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