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撿菌子的季節

■許文舟 老家六月,差不多就都進入雨季了。雨水落地,山上的菌子就開始出土,有的頂破朽枝枯葉,有的擠出荊棘叢草。於是,陸續有撿菌子的人進山,所以老家都把這個雨季稱為菌子季。 老家山上的菌子種類頗多,最受歡迎的是青頭菌、牛肝菌、乾巴菌以及玉麥青等。每一種菌子都按自己的習性與規律分地段生長,鄉親們稱之為菌子塘。只有瞭解菌子塘分佈情況,撿起來才能做到有的放矢。當然,出菌子的時間也可能因為雨季的早遲發生變化。記得小時候,每當到了出菌子的季節,放學後的我與姊姊,都會背上竹籃往山上跑,雖然有人早就撿過,但菌子這東西神奇,即便你前腳才走,馬上它就長出來了。這也許就是菌子給人的機會,總是很平均,因此,撿菌子的人,去早去遲,都不會空著手回來。 菌子味道鮮美,老家的鄉親們都能將其烹調出獨特的美味來。或煮或炒或煎或燜或炸,加上各種佐料,滿口皆是滑、嫩、鮮、香的味覺盛宴。我記得母親最拿手的是牛肚菌炒韭菜,佐料中除了薑絲蒜泥之外還得有少量的酸醃菜配伍,色鮮味醇,非常開胃。有些人家,會把一時吃不完的菌子洗淨曬乾儲存,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菌子這一道菜肴,不過也就多了一道先用溫水浸泡的程式罷了,味道幾乎與新鮮的菌子相差無幾。 菌子好吃,但必須清楚菌子的有毒無毒之分,否則,饞欲定會帶來禍端。每年都聽說食用菌中毒的噩耗,但我們村上極少出現,一則人們對菌群有嚴格的選擇,再則烹調時都有講究,因為即便是食用菌見手青,烹調時處理不當,詭譎的靛藍色定會催命。我與姊姊每次上山撿菌子,父親都要先教我們怎樣識別有毒菌,這樣,面對山上五花八門的菌類,才能進行有效地甄別。菌子撿回家,還要讓大人檢查一遍,看是否有毒菌摻雜其中,這樣才能進行烹煮。有些菌塘出得旺,一個塘子就能撿到小半籃,有些菌塘隔幾年才出,因此,撿菌子有點與大自然捉迷藏,並不是一上山就能滿載而歸的。村子裡有位老人,平時身體狀況都很差,一旦到了菌子季,彷彿什麼不適都沒有了,一個季節進入深山,居然忘掉了每天需按時服用的藥物。有經驗的老人,大都有根據經驗繪製的菌子路書,豐饒的菌群,都逃不脫他們的眼睛。 其實好多時候,撿到的菌子並不都用來滿足食欲,而是將其背到離家幾十公里的山街出售,換一些零花錢,添補家用。父親為了提高我撿菌子的積極性,規定我撿到的賣了錢就歸我使用,而兩位姊姊可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當然,我玩性十足,進了山不是撒野亂跑,就是爬樹摸雀,每次要回家時總是感覺撿得很少。姊姊十分疼我,總要分一些放到我籃子裡,時至今日,依舊不時想起。 離開老家後,每到菌子季,小城的農貿市場總會有許多菌子出售。青頭菌、牛肝菌、見手青等堆得像小山一樣,價格也高得離譜。一些人工菌也混雜其間,有些人甚至將人工菌糊上泥巴充當野生菌出售,當然,肯定也只騙得了從沒進過山撿過菌子的城裡人。我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端倪,但我不拆穿,生活不易。據說,除了雞樅,什麼菌都可以大棚種植了,只是與天然的野生菌相比,大棚種植的野生菌不管是青頭菌還是牛肝菌都是一個味,那就是人工菌的滋味。 早些年,工作相對輕鬆,菌子季到了,每次下鄉都要變著法子進山,過把找菌子癮,如果真能找到,就可以給菌子癮發的胃進行交代。後來成家,便被生活的諸多事情胡攪蠻纏,別說回老家撿菌子,就是看望鄉下的父母也都是見縫插針,與菌子季漸行漸遠。菌子的消息倒是不時從老家那邊傳來,幾年前出去打工的後生突然宣布回老家做野生菌生意,將這大自然的饋贈進行深加工,發往他曾經打工的上海,賺到了理想中的生活。 前幾日進餐館,菜單上野生菌的名字赫然在列,沒作思索便點了幾種,根本不考慮野生菌後面的價目。服務員上菜時,還特別對見手青菌進行了推介,動筷後發現,見手青不假,是野生的,可是怎麼品都沒有老家見手青的味道。服務員信誓旦旦說就是鄉下送來的,我相信,經過摩托車、汽車的幾番顛簸,見手青渾身是傷,怎麼還可能保持原汁原味呢。菌子這東西很奇怪,當它被人從泥土裡撿到後,其鮮香味就一直在衰減蛻變,所以在菌子地吃菌子是最理想不過了,只是,即便生活漸漸好起來的當下,鄉親們撿到菌子後,不是考慮自己如何滿足口福,而是計畫著讓它們離開家,賺點錢填補生活的種種窟窿。 退休後,想去的地方很多,其中就有回老家撿菌子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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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反覆剩下的東西是 今天的自己

■扈嘉仁 幸福要餘裕 像樣的悲傷 何嘗不是 人們表現幸福的剩餘 一天,洗淨床單和洗衣籃 從裏到外 成災的衣物 已和生命等等諸多 偉大的詞彙一樣 僅是堆積 如此的重大,又何嘗 不是潔癖帶我來的 從昨天的房間走進 今天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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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花草草

■劉燕飛 我喜歡看自然界的花花草草,看只是看著,心中舒暢。很多的花草,我並不知道名稱,感興趣了,就去網上查閱一番,得到了知識,這也是快樂的事情。 我的窗戶底下,經常會生出一些小植物,起先,是一朵小菊花,然後,看見了旋複花,我日復一日地看它,生長,開花,結果,果實成熟後,一陣風,便吹飄了。看見紫蘇的時候,眼睛一亮,我想起來,紫蘇,旋複花都是一些草藥。 我疑惑,這些花草是如何來的。當我看見空飛翔的那些鳥雀,便知道了答案。每天,都有很多鳥雀光顧我的窗下,它們蹦蹦跳跳,停留的時間很短,但也會留下某種植物的種子,有了陽光和雨之後,便開始發芽生長。看著這些憑空而來的植物花草,感慨生命真的很可愛、偉大。 住在老小區,我家的陽臺上有很多的花草。平時,都是父親一個人打理,父親就像一個園丁,他熟悉花草的脾性,把那些花草侍奉的很好,經常有鮮花綻開來。自打父親去了老家,陽臺上開始荒蕪,一片雜亂的荒草長起來,夏季裡,也會有太陽花,五顏六色,還有雞蛋花,碧綠修長的葉片,好似山裡的蘭草花。這些花草,都是憑空而生的,陽臺上,頓時有了亮色。 其實,我也是愛慕花草的人,只是自己不會打理。單位看車棚的老頭,在車棚裡養了很多花,還有幾盆漂亮的盆景。每次路過都忍不住,駐足看看,誇讚一番。老先生笑眯眯的,吸著一根香煙。他說,喜歡就拿去吧,這花好養。我先後拿了一盆榕樹,還有一盆小鐵樹。高高興興回家養著,澆水,曬太陽,欣賞欣賞,很快樂。可是不久,它們相繼枯萎了,再也長不出新葉片,惋惜之餘,我曾一度懷疑,是不是我家的風水有問題。 早先,住在山裡的時候,打開窗戶,後山上密密麻麻的植被。山溝裡有金魚草,還有厚厚的綠色苔蘚。父親養假山,需要苔蘚,取來一塊新鮮的苔蘚,貼在假山上,澆澆水就能成活,整個過程好似皮膚移植。還有葉片吃起來酸酸的酸菜,在一片荊棘中挺立的百合花。再往上去,就是老山松,還有一片片的翠竹。這些植被看著養眼,生命繁茂,無所不在。 如今,走在社區的樓下,有青青芳草地,一地嬉戲的孩子。路邊有小葉梔子,矮矮的桃樹梨樹,還有高大的銀杏樹。銀杏樹可是珍貴的品種,一片片扇子似的小葉片,秋天會結果,黃橙橙的。不過,果實卻不能吃,有毒。裡面的果核炒熟了可以吃,也可以煮稀飯,味道香而糯,也是可口的。 我們被綠色生命包圍著,自然的生生不息,生命無所不在。當你看見那些可愛而頑強的植被時,你就會被生命的力量所震撼。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去珍惜生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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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的鋼琴

■清痕 與失眠時帶來的滿腔憤懣不同,隨月光飄進屋裡的夜晚鋼琴聲是令人願意清醒,陶醉的。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萬物都遵守著大自然制定的規則,睡意在靜謐中孕育。偷偷探頭的雙腳享受著夜風的按摩,涼涼柔柔的感覺讓人神醉。 這時,鋼琴聲響起了。 樂符是隨著音符舞動的舞者,時快時慢的舞步,踢奏著喜悅,憂愁。純音樂往往是沒有故事的,可音樂總能將一段塵封的記憶勾動。人是有故事的,音樂是有牽引的,舞者是有情緒的。 鋼琴是樂器中全知全曉的角色,聽朋友說,它可以奏出所有音樂的音色。是啊,人也是如此。喜怒哀樂總會相通。 夜的鋼琴在人心最脆弱的時刻響起,一首關乎自己的音樂怎能不讓人淚目?無愁不成詩,無憾不是美。缺失是執著與悔過彌補不了的遺憾,音樂引出的眼淚也從不由本人把控。世事無常呦,不如意總比得意多得多。 所有曲子都一定應和著一段歷史,一場情愁,歡愉或痛苦的眼淚。在琴聲中聽到了畫中人的愛而不得,聽到了心上人的依依不捨,聽到了釋然也聽到了貫穿全曲的疑惑。是啊,該以什麼結尾?這樣的結尾還能在現在被改寫嗎?結尾下隱藏著的到底又有多少更讓人肝腸寸斷的故事? 夜的鋼琴啊!喚醒了沉睡在這人世間的愁,喚醒了深埋在我心底的愁,喚醒了在快節奏的繁忙裡無法安置的愁! 只有夜給予人懷抱,只有琴給予人寬慰,只有我的心才載得下這無處安放的愁。是啊!這聲音向心訴說:「辛苦了!辛苦了!」父母的頭髮白了,眼睛花了;學生的背脊下頹了;勞動者的手在不知不覺中爬滿了繭。芸芸眾生都辛苦了,請你們在夜的懷抱裡,在琴的寬慰中釋放釋放心底的愁。 人們常說,年少不識愁滋味。還有人說,為賦新詞強說愁。可活在這世間,誰沒有愁?無論大小,輕重,都是愁啊!年少力量是有限的,真的舉不起太多太重的愁。 彈琴的可是少年?聽彈的卻一定是少年。有愁時,我們都還年輕,過往的因為稚嫩顯得格外醒目。第一場愁總是格外明亮,是天上的月亮,往後的都是會眨眼的星星。變老的是人,變強的是心,不變的是這夜的鋼琴,不變的是過去,是故事,是琴愁,也是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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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藏在墨點裡的生活密碼

■魏海亮 一個閒適的午後,我,一個癡迷繪畫、整日在色彩與線條中尋找生活答案的年輕人,懷著敬仰與期待,踏入了那位知名畫家的居所。我敲開門,濃郁的藝術氣息裹挾著溫暖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屋內就像被打翻了的顏料桶,滿是絢麗色彩。一幅幅畫作或掛於牆上,或倚在角落,每一幅都像是一個異世界的入口,當你凝視它時,那些色彩、線條彷彿活了過來,低聲訴說著創作時的故事。但在這琳琅滿目的藝術作品中,一幅特別的畫瞬間抓住了我的眼球。 那是一幅被精心裝裱的畫,典雅的邊框雕刻著繁複花紋,金色線條在陽光輕撫下閃爍著柔和光芒,可畫的內容卻簡單到令人震驚——一張潔白如雪的紙上,中間偏右處,孤獨地臥著一塊墨點。這墨點雖小,卻引人注目,令人費解。 我不自覺地走近,眼中滿是困惑,轉頭看向畫家,輕聲問道:「先生,這幅畫為何如此特別?它究竟想要傳達什麼呢?」 畫家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溫和的笑,眼神中透著洞悉一切的深邃,緩緩說道:「這幅畫,我給它取名為〈藏在墨點裡的生活密碼〉。你看這中間的墨點,它代表著生活裡那些醜陋、不公與挫折,是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的灰暗時刻。但你再仔細瞧瞧,它周圍那看似空無一物的空白,實際上蘊含著無盡的美好。」 我微微搖頭,臉上的困惑愈發濃重,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可是先生,除了這個顯眼的墨點,我實在難以看出其他美好在哪裡。」 畫家不緊不慢,輕輕踱步到畫旁,抬手輕輕指向那墨點,語氣溫和卻有力:「美好總是藏在平凡與細微之處,需要我們帶著一顆細膩且包容的心去感受。這墨點雖然突兀,卻賦予了這張白紙獨特的生命力與韻味。生活何嘗不是這樣呢?儘管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困難與挑戰,但正是這些挫折,讓我們更能體會到那些隱藏在日常瑣碎中的美好。」 我深吸一口氣,屏氣斂息,再次全神貫注地凝視這幅畫。漸漸地,我發現墨點周圍的白紙並非真的空白,而是有著若有若無、如蛛絲般細膩的紋理,像是平靜湖面上的微微漣漪,又似春日裡輕柔拂過的微風。這一刻,一道靈光在我腦海中閃過,我激動地脫口而出:「我懂了!原來美好並非遙不可及,它一直都在,只是需要我們用心去發現、去感受。」 畫家贊許地點點頭,眼中滿是欣慰,接著說道:「沒錯,若我們只將目光聚焦在這小小的墨點上,就會錯失周圍廣闊的美好天地。只有當我們學會從整體去看待生活,才能發現美好其實無處不在。」 我緩緩閉上雙眼,畫家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那扇被偏見與急躁鎖住的門。曾經那些被我忽視的溫暖瞬間,如春日繁花般在腦海中一一綻放。片刻後,我睜開眼,眼中滿是堅定,誠懇地問道:「先生,那您覺得我們具體該如何在這紛繁複雜的生活中,尋找並珍惜那些美好的瞬間呢?」 畫家轉過身,目光溫和地注視著我,認真地說:「其實很簡單,保持一顆感恩的心,珍視生活中的每一個瞬間,無論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是陌生人的一個微笑。就像欣賞這幅畫一樣,當你用心去品味,就能發現,即使是這看似單調的畫面,也蘊含著無盡的美好。」 我聽著畫家的話,內心滿是觸動,不禁想起自己曾經因為一次比賽失利而一蹶不振,錯過了生活中許多溫暖的瞬間,一股懊悔湧上心頭。但隨即,我又感到慶幸,慶幸在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了生活的真諦。微風輕輕拂過,帶著窗外花草的芬芳,吹散了我心中積壓已久的陰霾。 走出畫家的居所,我仰頭望向那片澄澈如洗的藍天,心中被對生活的熱愛與期待填得滿滿當當。我深知,從這一刻起,我將以全新的視角去擁抱生活,用心去捕捉那些隱藏在角落裡的美好,讓生命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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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界贈與我的

■馬明建 「世界贈與我蟲鳴,也贈與我雷霆」,聽著王菲〈世界贈與我的〉,我不由得陷入了思索,世界贈與了五十歲的我什麼呢? 首先,世界贈與我一個幸福的童年。由於在家中是老么,我得到親人更多的寵愛。無論是爺爺奶奶還是外公外婆,父親母親,有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首先想到的是我,哥哥姐姐們有什麼事也總是讓著我。不僅如此,我還有幾個很要好的兒時玩伴,我們總在一起玩大孩子教我們玩的遊戲,快樂無比! 由於學習成績好,我在學校得到老師的喜愛和同學們的崇拜,這讓我得意洋洋地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代。 但是,我的命運從十七歲那年開始急轉直下。克服不了高中知識的我輟學搞文學創作,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我曾經為了自己的一篇小說而流浪,差一點餓死在外地。在堅持了六七年沒有發表一篇文章後,我開始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由於家裡窮,沒人給自己提親,我只能靠外出打工的方法來找女朋友。在找女朋友的過程中,我也歷經磨難,前前後後談了三十六個女朋友,才認識了現在的妻子。 也許是天可憐見,我的妻子不僅勤勞能幹,而且淳樸善良,最讓人欣慰的是從來沒有嫌我家窮。世界贈與我苦難,又贈與我一個好妻子,讓我那顆受傷的心靈漸漸得到安慰。 但是,我正沉浸在幸福之中時,老天又給我當頭一棒。一年以後,我們的兒子出生,三天以後卻因為顱內出血進了醫院。後來又得了一生都看不好的癲癇病,癲癇病影響腦子,我兒子腦子一直不太靈光。世界贈與我一個好妻子,又贈與我一個不太聰明的兒子,讓我歡喜又讓我憂愁。 得知兒子的病看不好後,我一直鬱鬱寡歡,甚至覺得人生沒有一點意義。這樣一直到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的女兒出生。女兒像重重濃霧中的一縷陽光,照亮了我那顆灰暗的心。有了女兒後,我的世界變得明朗起來,我重操舊業,幹起自己的文學事業。後來,終於在一名作家的指導下開始發表文章,到現在為止,已經在報刊上發表文章幾百篇,甚至還當上了寫作老師。如今,妻子開著推拿店,我一邊打著零工一邊寫作,女兒在學校努力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雖然家中有一個腦子不太靈光的兒子,但我也感到很知足。是啊,那個人的人生沒有缺憾呢? 細想一下我的一生,如果按正負數來計算的話,我經歷的苦難和幸福加在一起剛好等於0。我的幸福童年和少年是正數,十七歲到二十八歲成家遭受的磨難是負數,相加等於0;有一個腦子不靈光的兒子是負數,聰明伶俐的女兒是正數,相加也等於0。這個0就是公平。 我覺得如果我想「賺點」,可以從現在開始,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快快樂樂過好每一天,和妻子一起經營好我們這個小家,讓兒子和女兒都能感受到家的溫暖。 最後,我想把王菲的歌詞改一下當文章的結尾:世界贈與我公平,贈我一個0,在這0上加上一個知足,就是美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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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熟

■力偉 母親與妻子正在廚房裡加熱年菜,父親與弟弟則在清除桌椅上多年積累的雜物及灰塵,隨著餐桌陸續擺上熱騰騰的年菜,整個飯廳頓時充滿暖意。我走進廚房,從櫥櫃拿出乾淨的碗筷,回到餐桌時,家人們已經各自坐定。我拉開餐椅坐在妻子身旁,與她相視而笑,但桌上的熱湯氤氳,看不清對座三人的表情。 這是婚後的第一個年夜飯。為了讓妻子能感到溫馨自在,卻又不想勞煩母親費心準備,我自作主張上網預訂現成年菜。除了挑選幾道餐桌上罕見的店家招牌外,還特地點了妻子最愛的筍香蹄膀,及一道自己感興趣的鴨肉米糕。看見除夕夜的餐桌上擺滿佳餚,我滿意地拿出手機,唸著官網文宣向眾人逐一介紹菜色。父母親邊聽邊點頭,手中筷子敲著碗沿發出尷尬聲響。弟弟當起第一個夾菜的人,他在外工作多年,這次看在我新婚的面子上,特地趕回家團聚。我夾了一大塊蹄膀配上筍乾放進妻子碗裡,她開心地起身也為我添一碗米糕回應。「好吃嗎?」見她將肉送入口中,我忍不住問,她笑著點點頭,說肉十分入味,上層豬皮也相當Q彈好吃。父親雖然沒夾蹄膀,仍稱讚吸飽肉汁的筍乾風味濃郁。母親吃了一口,說這道菜太過油膩,起身換來新的碗,盛了自己煮的熱湯,在一旁靜靜地喝。弟弟迅速嘗遍桌上每道菜後,隨即放下筷子,靠著椅背休息。 我低頭用調羹舀起碗裡的米糕,連同幾片鴨肉和薑一起入口。這道標榜使用特選鴨肉,以老薑、米酒和麻油等精心調味烹煮的招牌料理,卻與期待中的滋味相去甚遠。麻油香氣僅停在鼻尖,鴨肉乾柴只留下老薑的嗆辣辛味。嗯,糯米沒熟,咬下去盡是生硬的米心,隨著湯鍋上蒸氣散去,與對座三人無聲對望。我彷彿在舌間嘗到一絲貌合神離的滋味,心想也許只是菜出了問題,便跟著放下調羹,任那桌間的香氣漸漸失去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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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門外都是妖怪(下)

■王昱忻 我問四樓的其他房客有沒有要搬走,他們說這棟樓滿恐怖的,但他們會繼續忍耐,一來是以經被房東哄騙著簽了兩年的租約,二來是脫離了這裡,外面的世界可能還更加糟糕。的確,那些叫罵頻率精準的介於人類能忍受的最高限度內,而且旁邊的鄰居偶爾也會進行「人與人的連結」釋放羞怯的呻吟聲,兩方人馬這樣你來我往,也算的上是公平。 某天晚上,我回家時看到阿嬤蹲在紅色鐵門前,手裡拿著一碗撒滿鹽巴的米,緩慢地朝門口灑去。她身旁放著一個紅色的小布袋,裡面露出幾根黑色的人類頭髮,還有幾枚泛黃的指甲,甚至隱約看見一塊乾涸的血跡。 「這門裡……不對勁……」阿嬤的聲音顫抖,手裡的米慢慢落下,「這裡的東西……不能放出來……」。 她的眼睛忽然直勾勾地盯著我,沙啞地說:「妳是不是常常聽到哭喊聲?是不是覺得睡不安穩?」 我的心猛地一縮。她是良心發現了嗎? 阿嬤不等我回答,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紅包袋,塞到我手裡。裡面裝著一片枯黃的紙符,符紙上畫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 「放在枕頭下,千萬別讓她爬上妳的床。」阿嬤說完,就顫顫巍巍地走了。 當晚,我不知道為什麼就將符紙壓在枕頭下。 半夜,我迷迷糊糊地聽見細微的聲音。 「嗚……嗚嗚……」 那是哭聲。 細細的,像是少女啜泣的聲音,從床角幽幽傳來。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房間內瀰漫著一股潮濕、發霉的氣味,像是地下室裡被封存已久的舊衣物。 然後,我聽見了「咯吱——」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正慢慢地爬上我的床。 我的視線順著聲音望去——床尾的被子,微微鼓起,像是有人伏在上面,正一點一點地向我靠近! 「這是……我的房間……」 耳邊忽然傳來微弱的低語,冷得像是冬夜裡的寒風,輕輕吹進耳朵裡。 那東西……已經爬到我的胸口。 我的身體完全動不了,只有眼睛能微微轉動。我感覺到一縷冰冷的氣息靠近臉頰,緊接著,一縷黑色的長髮,從額頭垂落下來…… 忽然,枕頭下的符紙猛地燒了起來! 一道刺眼的紅光瞬間亮起,那壓在我身上的重量頓時消失! 「啊——!」 然後一切又歸為平靜。我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睛,應該只是一場惡夢。我收拾東西準備出門上班,但不知為何,我總感覺眼神渙散,彷彿有成千上萬的螞蟻在腦中焚燒起舞。 我決定一定要趕緊找到新房子搬家,逃離這個魔窟。 打開手機搜尋租屋平台,我預約了幾間看起來不錯的物件。 第一間,位於XX會館附近。一群裸著上身的猛男一邊抽著菸、一邊思索著人生。這個會館是電視裡演的,如果不是女主角就不應該靠近的那種,對……吧?那間房甚至緊鄰一間廟,可能會有很多人每天要到這兒朝拜。我邊走,一旁的阿伯邊斜睨著我的淒涼。 第二間,小的像一副棺材。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張衣櫃親密的吻在一起,難分難捨,容不得我這個第三者介入了。 第三間,要看房的那天我就迷路了。也許是冥冥之中Google地圖正在警告我,上頭顯示的路線只需要花十幾分鐘,我卻被卡在錯綜的巷弄中,整整花了一小時才到達。當然,這麼麻煩我也不想租了。 又繼續安穩的過著日子,上班、下班、吃飯、讀書,世界的規則被安置在我的身上,像馬被套上了韁繩和馬鞍,馬有沒有疑惑過自己為什麼要駝人呢? 今天警察又來了。不過這次是我喚來的,因為我要搬動行李,勢必會發出聲響驚動阿嬤。身形臃腫的警察陪同我搬行李到了房間,警察喘著粗氣,半身倚在房門上。這令我感到不好意思,但又疑惑體力那樣不好的人還能當警察嗎? 果然阿嬤還是會見人下菜碟的,一定是她知道警察來了,所以願意忍受巨大的響聲不發飆。我想請警察送阿嬤去醫院,但眉頭中隆起的山脈阻隔了我的天真。 警察大叔頭上的汗珠在他的額頭上溜滑梯,他一邊喘著氣一邊說:「沒有自傷、沒有真的傷人,警察怎麼有權將阿嬤強制送醫?」 警察很仁慈的拍了拍我的肩,讓我簽字代表他們真的有來處理民眾報案喔。雖然就結論來說是徒勞無功的,我努力的拔起嘴角衝警察笑了笑。 又再有一天,我看見公寓一樓來了個管理員,他的目光呆滯,褲頭懸掛了一串鑰匙。 這裡怎麼會有管理員呢?又沒有警衛室,我假裝不去看這個管理員,自顧自的回到四樓。從樓梯轉角,我默默地注視著三樓那扇紅色鐵門,那門好像變成了黑色,像乾涸的血跡。而再有一次,我在回租屋處的路口感覺被人跟著,我不想讓跟蹤者發現,用快走的方式躲進附近的一家麵店。 一張張被強風吹的面目模糊的臉從我的眼前片片飄過,人們在城市裡疾走,趕赴一場場盛會。又過了一些時間,五樓的女孩和學弟已經搬走了,李教授被妻子找來的黑道兄弟打了一頓。我的租期也差不多到了。某天在房裡休息時,我聽見房東太太帶著一名女學生來看五樓的空房,女學生似乎對於房間頗感興趣但聽到高昂的押租金有些卻步。 「那個……什麼是押租金啊?」女學生問。 「哎呀,這個就是如果你付不出房租或是把什麼東西弄壞,會從你給的這個押租金裡扣。這樣吧,2萬塊的押租金我讓你分期給付好不好?」房東非常善解人意的回答她。 「我可能還需要再考慮一下。」 「有什麼好考慮的啦!我跟你說,你今天就跟我簽2年,算你便宜一點好不好?」房東深怕到手的肥鵝飛了,使出她畢生的行銷絕學。 我在房裡用意念警告女學生千萬別簽約,不過不知道效果如何。 過了幾天,我和房東約好了退租時間,年輕帥氣的搬家小哥熱情的幫我把行李和一袋袋垃圾搬了下樓。我沒有回首,簡直是用落荒而逃的方式跳上回老家的火車。阿嬤仍會一個人住在老舊的公寓裡,這個社會老早就跑了,以無比尊重她的方式。這間老舊的公寓裡住著好多妖怪,對阿嬤來說,她已經成功把我解決了。   (第27屆台大文學獎散文組首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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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茶的衣香鬢影

■渡也 盛大的茶會在大草坪 在春天的懷抱裡展開 四月一日下午 一百二十多位茶客如期出席 每一位都依約身著白衣 所有植物則一律遵照春神規定 穿一襲綠衣出席 偌大的草坪上只有白色與綠色 其他顏色未接受邀請 草坪上立正站著 三棵高大的尤加利樹 它們一生首度看到茶的衣香鬢影 所以偶爾拋下一些葉子與風聲 略表歡迎之意 白衣們坐下來 一百二十多個夢靜下來 聞香、品茗、仰望天空 阿里山紅茶、碧螺春、國寶茶 默默安撫了所有的舌尖 和靈魂 我倒一點茶給口渴的草坪喝 給場地主人的幾隻兔子 幾隻未先預約報名的小茶客喝 有人舉杯請雲,請天空品嘗 香甜的好茶 請天地萬物都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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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門外都是妖怪(上)

■王昱忻 咚咚咚、咚咚咚……熟悉的節奏感傳來,雞皮疙瘩如一條溼答答的水蛇,悄悄爬上了我的手臂,慢慢蠕動至頭頂。台北又進入了黑色的雨季,騎著腳踏車氣喘吁吁地返回租屋處,我屏住了呼吸,在破舊的公寓間艱難的移動著步伐,盡可能不讓自己的存在被察覺。 我的房間在四樓,而三樓的那扇紅色鐵門後,住著那個讓所有租客都膽戰心驚的阿嬤。佝僂矮小的身軀、花白的頭髮,阿嬤看起來一點殺傷力也沒有。我每天必須慎重的思考如何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迅速從一樓移動到四樓。 今天打工回來已經很晚了,租屋處外頭已沒有什麼行人,我先在樓梯口安靜地傾聽,確認四周沒有異樣,再快速邁開步伐,如疾風般竄上樓梯。 「嗚……啊!啊!」阿嬤的身軀突然撞上了那扇紅色的鐵門,張著血盆大口嘴裡念念有詞。 我假裝不去看、不去聽,便刻意放輕腳步,以凌波微步之姿越過那扇紅色鐵門,飛奔回房。 樓下住的阿嬤時不時會進入發狂模式,她會用拐杖用力敲擊家門紅色鐵門上的欄杆,再用尖叫試圖嚇跑樓上的惡鬼。在窄小的樓梯間,我們被迫享受雄壯的打擊樂,忽快忽慢、不疾不徐,時不時伴隨高亢的人聲,或淺或深的刺入耳膜。 回房後,我狼吞虎嚥的將已有些發冷的麥當勞漢堡吞入嘴裡。梳洗完畢後,關燈上了床。我對阿嬤一無所知,只知道他是老住戶,兒女都不在了,所以獨居在老宅。 「哪裡有煙?我們什麼都沒看到。」 「你到底在幹什麼?操。」 房門外男士不斷的咒罵聲將我披著的睡夢用力扒開,我從睡夢中被驚醒,迷迷糊糊地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凌晨三點。一定是隔壁晚歸的大學生在開趴,年輕人總是如此,本想就此忍耐一下,心想噪音應該不會持續太久,我包回被窩裡,貪念著短暫的餘溫。樓下的聲音還是沒有止歇,再次清醒時,我已經走出門外,正準備對男士們進行一場隆重的心靈教育。 「哪裡有煙?我們什們都沒看到。妳不知道半夜隨便把警察叫來,是要吃上社會秩序維護法的嗎?」男士們咒罵著。 噢,原來是警察在喧嘩,還好我沒有衝動下去罵人,不然可能也要一起被「法辦」了……。樓下的警察很生氣的告誡阿嬤不得在亂報警。阿嬤被嚇著了,唯唯諾諾的說著對不起,但還是堅持她報警是因為房裡有毒煙。是四樓的租客釋放的毒氣,四樓的壞人還會偷偷把眼睛摘下來,穿越地面,準確的黏在阿嬤的浴室門口,偷窺她不為人知的私密。 阿嬤算準樓上的妖怪出沒的時刻,用力敲擊房裡每一面牆壁,再捶打那扇紅色的鐵門。這樣妖怪會被震懾出牠們的巢穴,阿嬤傾盡全身的力量嚎叫,像是火山噴發,滾燙的岩漿熔去我最後的平靜。 我後來想可能是因為阿嬤總在屋裡焚香祭拜,煙霧在她老花的眼睛下才幻化成蝕人的鬼魅。應該是思覺失調症,但阿嬤不懂那是什麼,就像她不懂現代人用手機上網、用手機工作、用手機活著。在凌晨兩、三點的時候,她會看著發紅的鐵門,用烙鐵將我們的夜晚燙出一道疤。傷了就得去治療,對吧? 北漂來台北讀大學,我和其他學生一樣在抽不中校內宿舍後選擇在外租屋,我租的是一間離學校不遠的分租套房,四樓隔成五個房間,頂樓加蓋又有兩間房。房東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月月賺進10萬呢!房東或許知道阿嬤的情況,所以才把這些痛苦發包出去給我們一同分享。 隔天我在五樓陽台收著衣服時,住五樓的女孩急促的從樓下衝了上來,說剛剛阿嬤又發瘋了,怕我遭遇不測,趕緊上來看看。 「你真的是衰神降臨,就在你搬來的前一個月,四、五樓都還被貼著法院查封的封條呢!」明明是第一次跟女孩見面,我們卻熟絡的像是認識很久的朋友。原來有共同的敵人可以促進人類的團結,所以太平盛世裡的人們才會那麼冷漠。她說房東在外欠了一堆債,整棟樓曾經被法院封鎖過,後來不知怎麼又偷偷轉租了出去。 「我可以參觀一下你家嗎?」我問女孩。 「可以呀。」她大方地答應,轉開了五樓右邊房間的門鎖。 房間內有一張雙人床、一張桌子,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女孩說她跟男友住在一塊,我笑著說這個房間還不錯呀,只是沒有獨立衛浴。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唄。前幾個月夏季時這裡就是白蟻群的樂園。」女孩說那些白蟻在房內舞動青春,後來女孩用毒藥毒死了白蟻,日子又恢復了往昔。五樓另一間房是租給一個李教授上學方便休息用。聽說李教授和妻子正在打離婚官司,他們是相差20歲的師生戀,一個提供青春貌美的肉體,一個提供攻讀學位的金援與人脈。指導教授和妻子原本互利共生,不過年歲漸長後,李教授的身材圓滾滾的,厚厚的香腸嘴總是愛說教,還老愛像訓龜孫子那般訓妻子,正值美貌的妻子便和外頭認識的小狼狗跑了。李教授死也不願離婚,可能是覺得不甘心,又或者是害怕餘生孤獨一人。 我曾在曬衣場見到瘦小的妻子用力磕頭撞地板懇求李教授簽字放過她。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妓女!」她聲嘶力竭地控訴。 李教授跪在地上,眼神空洞:「我們回到以前好不好?」 他們互相拉扯著,像兩頭在絕望中撕咬的野獸。我躲在一旁瑟瑟發抖,不知該怎麼辦。身為女人,我覺得李教授的婚姻一開始就很怪,但又不知是誰居心不良造成現在的局面。 要在台北找到一間能住的房子大概跟中樂透差不多。或是我純粹運氣不好,我不知道。開學前我看了幾間房,現在的房東很聰明,拍屋況po上網都會挑屋子最美好的角度。用可愛的布娃娃遮住髒兮兮的床、用近景角度掩蓋房屋歪七扭八的格局。美圖、濾鏡、磨皮,最後,再附上一份前房客真心撰寫的推薦文。不管那間房多麼糟糕、多麼像監獄,總會有一些北漂的窮學生趨之若鶩。 人生嘛,能活著就好。 (第27屆台大文學獎散文組首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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