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藤藤菜

■聞琴 《南方草木狀》記:「蕹葉如落葵而小,性冷味甘,南人編葦為筏,作小孔浮於水上,種子於水,則如萍根浮於水面,及長,莖葉皆出於筏孔中,隨水上下,南方之奇蔬也。」蕹菜,長在水裡的藤藤菜。因其葉莖中直,又名空心菜。是誰第一個發現它能食用,而在幾千年裡不知疲倦地採摘呢?住在江河水岸的人又有哪個沒吃過藤藤菜呢? 牲畜吃它,人也吃它。將蕹菜直接剁碎,送進豬圈,豬吃了這樣的水菜易長肥膘;人吃蕹菜,需精緻一些,將之清洗,細擇,加蒜末料,小鍋清炒,便是一道極好的下飯菜。藤藤菜可醃。放在壇罐裡封存,不日取出。生嚼,味如酸齏,宜就粥而食。它還可作餛飩、餃子、燒餅的素餡。菜餡吸收進腴肥的豬油,特別油亮,引人食欲。它更可以燉湯,添一點碧綠菜葉於湯麵漂浮,寡白的魚湯遂變得靚麗。未嘗其味,但知其鮮。 所有的植物在入冬前都拚了命地生長,竭力綻放潛藏的能量,藤藤菜也不落後。入秋,它方開花。素白的花,狀如小喇,香氣淡雅。它們一朵一朵地含羞綻放,讓人想要採擷又捨不得採擷。 大部分人摘蕹,等不到秋天,等不及花開,也就少見它的花苞。有些植物看似普通,實不尋常。蕹菜是內秀的菜,急性子會錯過它的美。貴人語遲,矜菜開晚。遲一點摘折,緩一點品味,是對它的尊重。大自然對什麼都是寬厚的。

Read More

〈中華副刊〉圍巾裡的溫情脈脈

■張小蘭 紫荊花在教室外靜靜地開著,像頂著一樹紫色的小花傘。偶爾有風吹過,花落下,悄聲無息。在這樣一個冬日午後,我正在給孩子們上課。 教室裡,孩子們端端正正地坐著,神情專注,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彷彿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只有我的聲音在回蕩。當我講到課程的一個互動環節時,我邀請孩子們分享他們與老師之間溫暖人心的故事。我鼓勵他們挖掘記憶深處那些細小的,哪怕小到如同一粒塵埃,卻在日後想起來,仍能觸動心弦的瞬間,讓它們如同被春風喚醒的種子,在心裡生根發芽。 話音剛落,孩子們紛紛打開了記憶的閘門,沉浸於往昔的溫馨之中。這時,一個靠窗而坐的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她身材嬌小,五官小而勻稱,白皙的皮膚透著淡淡的粉嫩,宛如初綻的櫻花,清晰脫俗。窗外,紫荊花的影子隨著陽光傾瀉在她身上,為她披了一襲金色的薄紗,整個人都是波光瀲灩的。 女孩說,她曾經是個數學成績不好的學生,自尊和自卑把她緊緊包裹著,她把自己的心冰封起來,不讓人靠近。上課時,她常常聽著窗外的鳥雀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那年冬天,她她渴望擁有一條圍巾,不但她家境貧寒,父母常年在外,爺爺奶奶年邁體弱。她把這個願望藏到了肚子裡。上學路上,她縮著脖子,臉蛋凍得通紅,彷彿一朵在寒風中顫抖的小花。在她縮著脖子的日子裡,一位年輕的女老師注意到她了。老師來自繁華的都市,大約二十五六歲,面容清秀,頭髮總是高高束起,幾縷碎髮輕輕貼在額前,為她增添了幾分溫婉。 在一次數學課上,老師特意挑選了一些難題,讓幾位同學回答,他們的聲音響亮而清澈。隨後,老師點名讓女孩回答,女孩小心翼翼的,聲音細若蚊蚋,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聽清楚。但她明白,這是老師特意為她定制的題目,是最簡單的一道題。當她鼓起勇氣回答完畢後,老師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微笑,那笑容宛如雪地裡綻放的小野花,冰清玉潔,親切又自然。「你的問題回答得非常準確,邏輯思維也很棒。」老師和同學們贊許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教室裡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老師拿起一條粉紅色的手工編織的圍巾微笑著說:「這是給你的獎勵,希望你繼續保持優秀。」在同學贊許的目光和熱烈的掌聲中,女孩紅著臉,從老師的手中接過獎品。那一刻,她心中某個角落的堅冰開始慢慢融化,化作涓涓細流,從眼角流出來,鹹鹹的,卻又是暖暖的。那個冬天她一直戴著老師獎勵給她的圍巾,直到春暖花開,清風徐來。 女孩說著,輕輕撫摸著脖子上那條色彩依舊明亮的粉紅色圍巾,嘴邊蕩起一抹甜美的微笑。此時,陽光已輕輕地,悄悄地爬進教室的每一個角落。教室裡微塵漫舞,塵埃中的美好正在悄然綻放。

Read More

〈中華副刊〉爺爺的詩集

■樓婷語 我從會說話起,就會背詩了。這得歸功於我爺爺,我的爺爺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的讀書人,曾當過幾年高中老師。那時教育資源太過缺乏,爺爺既教過語文也教過英語,我可能是他教過的年紀最小的學生。出於對我年紀的負責,爺爺總會把簡單的四行五言詩集合印成小冊子,在冊頁上畫上可愛的小插圖。詩集的厚度隨著年月增加,漸漸成為了一本專屬我的詩集,被我放在回憶的抽屜裡,灰塵撣起的聲音薄如蟬翼,迴響在思念卻裡似洪鐘。 我的啟蒙詩和大多數人一樣都是李白〈靜夜思〉。那時候小小的我坐在床前,月華悄悄地漏了滿地,倒映著爺爺教我讀詩的剪影。我不明大意,爺爺也不會解釋太多,我只是一字一字地跟著他念,詩歌對當時的我來說更像是音韻的模仿和練習,唇齒碰撞出的節奏美成了我愛上語言的引線,也為往後我在文學創作中的音律感埋下了伏筆。月色漸漸浸滿整個房間,我的小床恍若一葉小舟,漂浮一片湛藍色中,載著我和爺爺慢慢搖晃……那時候的自己又怎會想到多年後,會站在他鄉的夜空下把「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嚼碎,混著眼淚吞進了肚子裡。 時代的變化如翻騰的巨浪,浪尖把人扯成三頭六臂,在裹挾中人不得不變成各種模樣。爺爺當了老師之後又當上了木匠,最後跟隨工業化的步伐他又成為了一名機械操作人員,在幹到了白頭後才榮歸故鄉。記得我五歲左右第一次見到他,他剛退休回家,雖然一路上風塵僕僕,但還戴著那個年代最時髦的紳士帽,頗有上海灘的風範,他見到我時,禮貌地摘下了帽子,這個動作在我記憶停留了很多年。揮手起落間卸下肩上的榮光,拾起了一份責任,那些榮光被他藏進他詩集的最後一頁——「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我的奶奶是個典型的小老太太,熱愛廣場舞和打麻將,照顧我的主力軍便成了爺爺。爺爺不止教我讀詩,還教我學拼音和數學,除此之外還要為我紮頭髮和接我上下學。校門口每天都停著的糍粑車,一到放學的時候,爺爺都會樂呵呵地拿著糍耙等我:「這兒,今天糍粑可香了!」 爺爺送我上下學的光景一直到了中學,腦部腫瘤突然的到來壓迫了他的行動神經,他原本挺拔的身軀漸漸佝僂,耳鳴耳背像蜘蛛絲縛住了他的精明,上海灘的風範縮成了寒冬中的枝影。他總是邁著顫顫巍巍的腳步在庭院裡來回,雙眼如精瘦樹皮上的黑洞,直直地注視著大門,目光盼觸著我每日下學歸來的身影。我時常會惋惜如此優秀的一個人敗於歲月的刀刃之下,蒼老梧桐椅從未如此完美地貼合過彎曲的骨架。 隨著病情的加重,他時常忘卻很多事情,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讀書人變得呆傻,甚至說不完整一段話。他最深的記憶停留在最遙遠的時候,偶爾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他出生在地主家庭,家裡面有四個孩子,他排行老二。那個年代大家都痛恨地主,即使他們家是很善良的地主家庭,也家道中落,大哥出去打工,自己和三弟勉強念完了高中。他年紀最小的弟弟年輕時不懂事,總給家裡惹禍,但卻最得父母疼惜。父母走後把家裡最大的四合院留給了他的四弟。很多人說他傻,為什麼不去爭一下家產,後來也不用這麼拚命,為生活四處奔忙。他只是笑著說:「都是一家人,弟弟小又總惹事,留給他,是最後的保障。」幾十年過去,我只記得六七歲的時候見過一次爺爺的兄弟們,而那之後的唯一一次聯繫是爺爺去世的時候打來的電話。 在某個下雨的暑夜,他突然吟起詩集中蔣婕的〈聽雨〉:「而今聽雨廬下,鬢已星星也。」粗混的嗓音中摻入了顫抖的音調,喑啞的聲線漸如潮汐遠去,過往的人和事都化作星星,爬滿了鬢角,飛簷的雨珠滴落在他的臉上。 「一道殘陽鋪水中,滿江瑟瑟滿江紅」我最後一次念起這句詩,是楓葉飄落在嘉陵江的秋天。血紅的夕陽在江中溺亡,我站在江邊的山上,把紙錢一把把扔進銅樽的火坑裡。我的爺爺住進了小小的盒子中,那枚盒子和我的那本詩集一樣大小,他敦實的身子被縮小進這點空間,就像他大量的愛被塞進了那本為我而做的詩集。肉身只是承載靈魂的容器,除開它,人本就是這碎散的灰堆,赤裸裸地來,又赤裸裸地去,他所留下的,被世間記住,只能從他愛的人身上找到些許痕跡。 他的愛讓我成為了中華文化的傳承者,成為了文學的創造者,我把他的風骨鑄進了我的詩篇和文字,把他身影藏進我前行的每一幀影子裡。我來到北部讀書的三年裡,我去往了戈壁,風沙從我眼前飛過時,我念起那句「大漠沙如雪」;我漫步在冰天雪地裡,潔白一望無際,憶起那句「萬裡冰封,千裡雪飄」;我爬上高山,俯瞰群峰,了然那句「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他好像走了,又好像沒走。他以愛編製的引鎖埋了長長的路,這條路穿過我,蔓延到看不見的遠方。而我踩的每一步,都能聽見引鎖顫動的迴響,恍如跳動的心臟。 我至今依舊熱愛古詩詞,偶爾會翻開抽屜裡找出那本,封面上畫著卡通人物的詩集。撫平頁腳的卷邊,輕輕地摩挲著每一首詩,日光從我的指尖偷溜到掌心,我猛地抓住它,就好像抓住了從詩集裡浸出來的,年少和爺爺一起讀書的時光。

Read More

〈中華副刊〉《後來的你,好嗎?》──我與我的療癒之旅 

「我以為我的第一本書,也將是我人生的最後一本書」。 事隔整整14年了,那是2011年的春天,當被醫生宣告為癌患者,而儘管平時已涉獵過不少身心調適的相關書籍,然一旦真實的情境發生在自己身上,竟是充滿著沮喪恐懼、迷惘與無助。在歷經約莫半年魂不守舍的日子裡,所幸值遇臉書盛行,開始以文字探索內在充沛的靈感,在發表作品的同時,不經意的創作出另一種存在的價值。 回溯當時療病期間,除了擁有周遭親友們所給予滿滿的關愛之外,更勤於經營臉書,盛者一日一文。寫作對我而言,猶如一場療癒之旅,具有滌淨心靈與排毒的功能。而當時的我,除了以詩的創作自我療癒之外,也因為詩寫的風格平易近人、簡明輕快,當下吸引了不少讀者的追蹤與回應。尤其對於曾歷經傷痛的讀者,更易引起共鳴及療癒的撫慰效果,因此除了一首詩的完成之後引發讀者的廣大回響,更從每一首詩的標題開始就吸引著讀者們集體討論,集體創作,儼然形成了一種另類的共同創作機制。就如同蔣勳所言:「人世間一定有委屈和憂傷,可是通過詩句,委屈和憂傷是可以轉換的。」 那麼寫詩、讀詩在作者與讀者之間,除了是一種融化憂傷的進程,更可以衍生為一種共創的互動關係。這或許是早期被臉書讀者及出版社歸類為療癒系詩人的由來吧? 記得當時讀者真情的回應: 「初次見識您寫詩詞的意境,它能讓人心靈沉澱,彷彿有一股魔力,吸引著我將時間停留在您的網頁,繼續探尋更多的驚奇。」(鄭茉莉) 「讀姵綾的詩好像在與我對話,每每引起我的詩興再起。」(陳長慶) 「忘了起初,如何闖入一個美麗的錯誤,詩人姵綾殷切的奉詩茶,一縷茶香,入了心,暈了,醉了。原來詩有毒,忘了打預防針;忘了怎麼這樣無可救藥,一種病名叫「詩心瘋」像詩蠱,讓你不得不愛上詩,愛上她寫的詩……。」(王惠中) 「閱讀陳姵綾的詩,會有種自己也正在熱戀中也似的況味。如幻似真,如痴如醉,彷彿眼前躍然一片仙境般的朦朧美景,心湖裡滴滿著醉人的羅曼蒂克。」(飄簫) 我認為生命本質的最高境界在於「無憾」兩個字。也因著感恩所以珍惜擁有,也因為釋然而讓內在的靈魂透過文字的抒發得以重獲自由。因此勤於為文寫詩,或可說是大病一場後深刻感知生命無常的療癒之旅。所以當以為生命面臨絕境時,我曾經跟上天對話:「倘若祢留下了我有特別意義,那麼就讓我用我最喜愛的文字療癒更多的人吧!」 對我而言,面對生命的無常,所要實現的「願望清單」勢將與時間競速,且類以「臨終遺願」般的急迫時,一心一念希求所產生的爆發力與執行力,是多麼的不可思議;當時的心裡是這麼想著:「《姵綾情詩》是我人生的第一本書,也是我生命的最後一本書」。(這也是「姵綾」情詩命名的由來) 因此2012年11月所出版的《姵綾情詩》,對於大病初癒的我而言,就是「願望清單」的實現。彼時FB的網路效應及讀者所相續連結的力量,在詩集上市短短兩週內,進入博客來網路書店新書文學類的排行榜第一名。直至2023年和雲遊畫家莉塔共創的第五本詩集——《後來的你,好嗎?》,也因所安立的書名再度吸引著不少讀者對號入座,相互交流著彼此歷經的生命故事。文字有溫度、文字有力量,我始終相信,一顆善解的心,能讓文字成為最美、最動人的線條。 曾經接收讀者的來訊:「謝謝妳,妳的詩,改變了我的人生。」,這對我而言,「生命」透過文字所產生的漣漪,可以成就作者與閱讀者之間,互以療癒的「藝療」共體。世界透過「詩」映照每個人內在深層的心事,而詩人或許只是個記錄工作者,除了記錄彼此的存在,也在無意間挖掘了不著於外相屬於內在最柔美最慈悲的心靈桃花源。我認為,文字只是元素,愛是基底,創作是一種能量的延伸與可複製的感染力。透過這樣的抒發與傳導,讓所有的文字在創作的「想像」空間裡展演無限的可能;就如同賽斯所言:「信念創造實相」,實相由信念而來,而這些「信念」與「愛」所凝聚力量,在歷經生命的悲喜交折之後,產生了文字的靈動,並賦於詩寫有了深邃的意涵與層次。這對我而言,內心深處最為感動的是,在茫茫人海中,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裡,有人正讀著你的詩,有人正與你的文字產生共鳴與相契,這是何其微妙的因緣啊! 在《後來的你,好嗎?》詩集裡的第一首詩〈從第一行字開始〉: 你呼吸著我的心跳/低眉下探45度的景深/凝視書頁上私密對角 語境成熟/時間結晶 裸露一襲半透明的距離/跨過夢土 從第一行字開始/你是離我最近的距離 除此之外,在〈我與我的孤單〉也提及: 恬靜已然夜色/溫柔已待 只想寫詩與你傾訴/我與我的孤單/是自我修煉的一種方式 藉由「孤單」寂靜的時空大量創作,以熱情、充滿正面能量的文字回應情感的糾葛,以坦然之姿面對日漸衰頹鏡中的自己。因此,自我敘事與傾聽,訴說與回應,不斷以創作來淨化自己內在的靈魂並與歲月不可逆的容顏達成一種釋懷的和解。 「可以放飛吧!」關於那放不下的罣礙以及過往的苦難、過往的戀人,甚至所有形於外的諸相? 在〈愛你的另一種方式〉可以豁達的寫著: 放飛/是一種曖昧的生活哲學/也是我愛你的另一種方式 在〈詩句比愛情具象〉亦可以如此超然: 將溫柔與慈悲,置放另一個/我/隔岸觀火 關於新近出版的這本詩集《後來的你,好嗎?》,看似尋常的一句問候語,何嘗不也是每個人向內覺察、自我叩問的一種方式? 夢輕盈/畫過雁聲/山脈佇立成一座夢想 我用甚麼來回應青春/就讓詩歌登峰攀頂

Read More

〈中華副刊〉藝文快訊

臺靜農人文會館主辦「靜農講堂——藝文系列講座」,將於4月12日起登場,邀請臺大中文系劉少雄特聘教授主講「出入東坡詞情世界」,共四講,深入探討東坡詞中的情感描寫與人生意境。 課程內容如下: ◎第一講(4/12): 面對人世的悲喜——東坡詞中的親情與友情 ◎第二講(4/19): 發現生活的美好——東坡詞中的逸趣與閒情 ◎第三講(4/26): 夢醒之間——由〈永遇樂〉到〈臨江仙〉 ◎第四講(5/3): 出入之際——由〈定風波〉到〈定風波〉 每週六下午2時至4時,地點:臺靜農人文會館(台北市大安區溫州街25號)。單堂600元,系列優惠價2000元。限額30人,未滿20人不開班。 *報名連結: https://forms.gle/qfvd7yXHTBsR3tM77 洽詢:02-2369-8498(梁小姐)

Read More

〈中華副刊〉妳今天真美

■吳坤峰 鏡子說「妳今天真美」,真會說話,阿男卻連一面鏡子都比不上。 妻女說買東西,家中的兩個男人,阿男與兒子作陪。嘉義市中央第二商場的珠飾店,買禮物。聽妻子說店是她公司一個工讀學生推薦,男的工讀生,身上戴著耳圈就來自這家店。 尋著地址找到商場圓環,商場由二個環路的門面群組成,門面沒有店家樣子,三片老式鐵捲門拉下,如同一般住家,看來商場已不復存在,轉往相鄰的文化路上。珠飾店在環路外圈背後,店前的路正對文化路,從文化路望進巷內,它像嵌在暗巷底的燈盒,整面玻璃及一片玻璃門隔起的門面,透著溫柔鵝黃光,吸著愛的目光。 店內只有一位年輕女店員正忙著整理手環、墜子,店裡多為秀氣又帶小個性的飾鍊,小小的,不造成壓力,又具特色。小小的存在,不經意的一瞥,更讓人專注。 「隨意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妻女看著手鍊,挑著不同的喜歡。 「這一條沒有旁側的小墜飾。」簡單而俐落,女兒喜歡。 「我喜歡二三個墜飾的那條。」美好的牽掛,妻子喜歡。 阿男與兒子則直男似的觀看不同的美麗與巧思,好奇勝過了擁有、想要的購買。左瞧右看。兒子心思不在這,忍不住拿出口袋的手機玩遊戲。阿男看著細小鋼圈扣成的鍊子,綴上精緻的墜子,組成各種姿態,微小差異建構的一個心思世界,那世界很美麗、充滿愛意。店內發現幾瓶香水,阿男拿起一瓶香水細管,看著瓶子上名字寫著「慾望巴黎」,僅僅四個字,阿男馬上腦補許多的畫面,牽手、擁抱、深吻、一切爛漫的事,忖度怎樣的香味,能如此厲害來到如此景色,想打開,不得其門,只能放下走開,把自己推離慾望巴黎。 「多看看,那一天,有女朋友才知道怎麼送女友東西。」妻子過來,要兒子不要玩手機。這話,兒子笑回「我不需要」,但到阿男耳中,卻聽得驚心動魄,暗忖「我需要」。想著自己從未或早已忘了送過妻子飾鍊,除了那一只結婚鑽戒。阿男趕緊要兒子看,聽聽學學多了解,將來實有大用,那是把愛保鮮與生存的護身符。 女店員走了過來,分析起二條手鍊的心性。墜飾這條有成熟感,另一條為年輕的樣式。妻子附和著「怪不得,我會喜歡這一條」。送人生日禮物,用二個喜歡,自己的喜歡上要加上收禮人的喜歡,如此禮物,心意具足。 店裡飾品有金色與銀色。金或銀的穿搭,由膚色來決定。女店員給了些方向,簡單說,膚色黑,戴金色的會較顯色,有精神。銀色適合膚白的人。若真的皮膚黑,妝容粉白,銀色也能搭上。樣式在年齡工作個性中衡量。妻女熱烈討論她們的認識與了解,再次整理收禮人的樣子,買了手鍊與項鍊。女兒也添了條自己喜愛的手鍊。那一條妻子喜歡的,妻子買成了禮物。阿男沒悟性,時機沒抓緊,把妻子喜歡的也變成她的禮物,求生能力奇差。 當妻子照著鏡子,鏡子旁,一支細桿鐵夾子上鉗著一張小白紙,紙上寫著「你今天真美」,像鏡子對著妻子說著話。 那話是阿男想說卻沒說的。在一旁的阿男,把妻子的美又複習了一遍,打開心中的香水瓶,是飯香。有了一對兒女、一個家、歲月容顏。那美,依舊是阿男初見妻子不能自己的心動。是啊,「妳今天真美」,在阿男的每個今天。 妻子沒有慾望巴黎,沒喜愛的手鍊,只有嘴拙的阿男。

Read More

〈中華副刊〉夏日逝去

■文影 清醒是,走在兩條鐵軌上,妳和我 穿過隧道,追索著一種遠方落地的細響 第一枚黑色硬幣分明論定的音質 盡頭,是多麼艱難,緊握的手也鬆隙如 海面懸著的兩顆夕陽。夏日怎麼還沒 等蟬聲如海浪爬上,就耗盡了所有的藍? 我們睡覺總是祈求一種輕,最好靜到 龐大的城市無法捕獲 遺漏深夜的路燈,錯過收音機補網似的信號 這樣就好,呼吸聲細一點 日子本是一些銼下的邊角料 我們的生活如灰色鋼樑,會在鐵意的 冷,消逝得安靜 像一把卸下的鏽,順從地灑入港口 從樓宇走到海濱,冥冥中是一場窮途 朋友二字的重量,不會比一條覆苔的鐵路更輕 為什麼昏暗中妳的髮尾散開會像 一座藍色鐵皮屋在海風中削瘦?預感 還是先行一步降臨,碎瓦般寂寞的兩人 假如失真的夏日不似這般含義 我該如何解釋,向那天遲暮般失落的我 妳的腳印被發現在沙上,卻從未讓海水覆浸入夢 而我被攔在岸上 而我擋住夕陽 直到夏日的憂鬱草葉般收縮,我才悻悻地望見 少女的脖頸,早已背向那 整片倒退的海

Read More

〈中華副刊〉關於地下的事情

■高帆 我來到了地下:我僅看到一位叫得出名字的小學同學後,隨後我自動地回到一間教英語的教室,自動地走到第五六排看到了她,從她後面經過,這時她故意身子向後靠。我在她旁邊坐下,並發現這剛好是我的座位。她突然變得特別好,做作地抱怨這半年來我不理她了、抱怨我罵她了。我說我從來沒罵過她。 窗戶視野廣闊,但窗外只有一些樹和水還有一個機場,一架像國際航班般嶄新的紅色客機恰巧起飛到半空中。英語老師因為是和我媽是同事的緣故,課上專門提到了我,以一種玩笑的、友好的諷刺。我看著英語試卷,想到自己的雅思是五點五分。那架紅色客機如此嶄新,在色彩不同尋常地鮮明的樹林中。這本是我和教室其他人區別開的自尊心的來源,我的精神濾鏡本該認為我屬於那架不知去向哪個國家的紅色客機,但在這間教室裡,我承認我徹底地成為了完全的自我:所見就是畫面,客機不斷地吸引我的注意而我卻不產生任何虛無的幻想,思考不再撕扯著我。 具體來說,倘若我不出國,那麼這裡是最好的療養院。因為重要的是,現在在地下,我坐在這間教室裡,仍能夠始終思考著事情,就像我在地面時那樣,我仍持續不斷地、甚至更清醒地進行了地面上可能有過的思考。但地面上那思考過程中持續的情感、積蓄著的可能的爆發在地下消失了,因此虛無也沒有了。儘管我意識不到這點。這就是地下的絕佳好處。一個畢業班,一個專為已經畢業的學生設計的班。這在地面是不可能的,畢業了大家就不可能來這種班,也不可能始終在一條起跑線,並都沒有工作。如果我在這個教室待上十年或地面時間的幾千年,我將不再有任何的思考和話語。 在地下,我和她,還是那麼融洽,地面上的創傷儘管在這裡存在,卻在真正地癒合。我們被從產生問題、產生裂痕並分開我倆的地面世界,拉入地下,只剩下可以癒合的疼痛,因為問題不再,因此在我和她之間,虛無和思考也可以不再。地下,她靠著我,我再次感受到了肌膚的擠壓。我還未來得及感到快樂,但快樂馬上就會有。我們最好也就是處於一種地面上曾經發生過的較好狀態,即我們相處的初始階段——只相互喜歡。在地下,就連對遙不可及的虛無的愛情的幻想也沒有,我不再追求不可及的愛情,那在地面被她判了死刑的愛情。在地下,一種最好的狀態,即我們在較為良好的相處中,永遠不會去尋求愛情。因為這是我的地下世界,是我把她拉入了我的地下世界,也是因為在地面只有我會尋求真正的愛情,所以在地下,我不會再重蹈覆轍,不會尋求愛情,那意味著把頭鑽出教室的天花板,直至鑽到地面,鑽到虛無,去尋求愛情。 她依偎著我,我感到一種感覺,那很好,是對地面的感覺進行加工後的感覺:刪去分裂的我,掐掉虛無的夢想。這就是為什麼紅色客機對比度如此鮮明,在地下我連愛也無法有。稍後,我會拉起她的手,讓她感到些歡喜,讓她再次靠近我,永遠不會離開地下。地面上獨立的她,在地下更加成為了如同初中生般追求喜歡而非愛情的女生。這也是地面上她曾經的狀態,地面上她追求的唯一、最終狀態,喜歡而非愛情。地面上,我不明白這種狀態在她內心是怎樣的感受,但我知道這樣理解絕對、絕對不錯,這是我們在一起實驗了無數次的結論,最終的分開也是實驗的結束和結論。 我讓她回到地面,我在地下和她溝通。我們的狀態達到了一致,我們只相互喜歡。地上的她看到我發生了轉變,發現我不再自私地狂熱地尋求愛情,發現我不再像抑鬱症般陷入虛無,也就原諒了我。我永遠在地下的教室了,這間為畢業的學生設計的教室裡。直到她在地面遇到了某些現實的問題,而不得不放棄聯繫,她一定會需要家庭的,這是我不能給的。到那時,我會回到地面,乘客機出國,再也不回國。

Read More

〈中華副刊〉品味杜詩,懷念杜子美

■倪濤 最近,一直在讀杜甫的詩。一首一首下來,那個拄著枴杖、篷發無端的老頭兒越來越清晰。他身體不好,卻總是愛站在滿沐夕陽的高樓上,看山巒如何取水,看水如何攔腰將一片新綠斬斷,亦或定睛地看,舊國的白雁噙霜而來,然後忖度著,承露的金莖是不是把故鄉的泥土和風,這最樸素的事物攏成一種暖。 我還想起他的醉,想起他抱著將要典當的春衣疾疾行走。一個不留神,一件春衣被草木掛到,他怔怔地扯著衣角,搔幾遍白髮,便在輾轉裡拈起細細的針在燈前縫補,針腳連帶綴起的還有夜色和孤單。「嘩啦」一聲,我聽見,早年出走的一大片詞語掉進另一片光陰裡,一個一個緊挨著坐在案上,等他用墨挑起,用以救贖它們這山一程水一程的江山和朝代。 他的詩中,印象深的是這幾個字:「老」、「病」、「孤」、「舟」,還有「有無」與「生死」。他縱然寫了些花花木木,那些花也不過是倚在孤舟旁的、飄零路上的一種暫時性的歇腳。而草木,或者儼然於丞相祠堂,或者瀟瀟於長江兩岸。單就文字的景致,除了他個人的感情不說,讓人愈發覺得飛鳥高旋,孤舟系野,天空那麼陰翳,要緊是的,西風一起,他就再沒走出秋天。 我總覺得他愁眉緊鎖的時候多,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笑起來像個孩子一般可愛。我也總覺得他走起路來兩肩擔了過多的風雨,步履艱難地涉水翻山,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得見故知時頻頻舉杯的豪爽。有時候會想,假如杜甫有幸被知遇,有幸生活在一個現世安穩的朝代,會是什麼樣子呢?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詩壇上便不會有這麼耀眼的詩作了。 天地何其大,山川何其老,他就這樣一邊居無定所,一邊疾走奔呼。南山的菊開得再茂盛,也未肯將一腔志向託付於山水,是他不夠超脫,還是性情過於執拗。眼見著夕陽西下,眼見著鬢角染霜,眼見著酒壺裡滿滿的塵垢,眼見著密不透風的城樓秋風四起,他依舊在塵間裡哭,在塵間裡笑。 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我想讓他從高臺上走下來。從此,他的孤舟和老病不再是他詩裡的主旨,他的布衾不再似鐵,驕兒不再惡臥,目光所到之處,憂傷都被撫平,塵埃都被花香洗淨,他仰慕的李白從此像他一樣想念著對方。 那麼,是不是他就會有另一種風格的文字誕生,比如,詩裡的書生經過雨水和菊花時,就得了一首新詩,而詩裡,只說了一點點的輕愁。有人說,唐朝對不住他。他在唐朝時,筆墨微不足道,人微而言輕,小的沒人在意他。當時的各種詩集基本都未收錄他的作品,一直到了宋,他才被有才之士從過往裡認出,並引發了新的朝代下的驚呼。 他飲過了三江四海的水,行過了僻冷奇倔的人生。遺憾的是他的故國,沒有人與他共鳴,好在從宋之後,他胸中的萬里江山,才被許多人重複地講述。這一講述不要緊,那縱橫捭闔於胸中的氣象,那擔當和道義,那天地蒼生的格局,使他獨立於春秋典籍。他的高度無人能及,所以,身前身後,他註定都是個孤獨的人。 而我如今,品味著杜詩,卻依然還懷念著杜子美。

Read More

〈中華副刊〉老人

■潘寧馨 老人拖曳一把折疊椅,像生鏽的手腳。他不在乎踏髒的街道,只求撿一塊人們懶得踩的裂紅磚,他怕跌倒,一跌倒立即碎進水泥掩埋。他的名字被時代註銷,繳過的稅單全數焚化,聲帶累累撕裂傷,他是收音機裡最破爛的雜音。他上公車,博愛座是世間對他僅餘的和氣,他不敢坐久,他的悲劇是過早地刷票,而還沒到站。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