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大姐夫

■紫蘇 疫情突然的攪擾,讓不少人的行程規劃都亂了步調,回台也被迫一再延宕,多年未見,雖然髮量稀疏,髮色灰白,記憶中仍然熟悉的是爽朗的笑聲與炯炯有神的雙眼。 認識大姐夫早已超過50年,當時的身分是大姐的男朋友,而我還在國小就讀。在那個普遍晚熟的年代,對男、女朋友沒有甚麼清楚的概念,只當是個不熟悉的大哥哥,為了追大姐,愛屋及烏,他也願意和我這個年齡差距如此大的小屁孩搏感情。 最常捉弄他的把戲就是點唱,小妹和我會拿著大姐心愛的西洋黑膠唱片的封套,隨手亂指就要他開口清唱一曲,他也從不吝嗇的展現歌喉。長大後想來薑是老的辣,整人不成,反被整!民國五十幾年,英文沒那麼火紅,我對英聽的初體驗僅止於大姐的西洋歌曲黑膠唱片,大哥哥搖擺著頭呱啦呱啦的唱,小妹和我稀哩呼嚕的聽,外加賣力的拍手伴奏,重點是逗趣,至於是否真的用英文唱似乎也無法考據了。 小六那年,大哥哥和大姐有情人終成眷屬,父母說要改口叫大姐夫,這是我在家人稱呼之外學到的第一個親屬稱謂。 溯因於我的父母在戰後完婚,匆匆隨軍撤退來台,在這無親戚無故舊。國小上社會課,老師會問:有爺爺的同學請舉手,有奶奶的同學請舉手,有外公的舉手,有……,我眼巴巴的看著同學的手此起彼落,自己完全沒有舉手的機會,只因上一代早逝,唯一的外婆在文革中不能倖免,與父母輩平行的伯叔姑姨舅都在對岸,遑論與我同輩分的表親、堂親了!我是多麼羨慕同學有阿公、阿嬤疼,有堂兄弟、表姐妹一起玩。 除了在課堂上的挫敗,社會考卷上也呈現出我對親屬稱謂的陌生,永遠弄不清楚爸爸的媽媽和媽媽的媽媽該如何區別,唯一的法寶就是硬背死記,大姐的出嫁挽救了我的劣勢,大姐夫的稱呼讓我在同學面前扳回一成,甚至超越老師在社會課所教的親屬範圍哪! 大姐夫不僅拉近了我對複雜的親屬稱謂的距離,也是開啟我認識台北的媒介。窮鄉僻壤,人煙罕至是我居住的地理位置,綠毯似的稻田盡收眼底,鏡面般的埤塘一望無際是我居住的環境,日常生活不超過方圓半公里。台北對我而言是個既陌生又遙遠的城市,我未曾心嚮往之,大姐嫁到台北之前,只去過一次,還是學校的校外教學,來去匆匆,留下的只有一張褪了色的泛黃照片。 國小畢業,大姐給我一個特別的禮物,就是帶我去台北參加教會舉辦的暑期營會。我頂著一個鄉下孩子必備的西瓜皮髮型,穿著簇新的花布連身洋裝,拿著一個權充行李箱的茄芷袋,跟在大姐身後,搭乘前往台北的省公路局班車,一路上,我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不敢移動,雙眼目不轉睛的捕捉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深怕遺漏了什麼,在幼小的心靈中,去台北是我人生中的一趟朝聖之旅啊! 接下來的一週就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對台北的所有人、事、物都感到既陌生又新鮮,從日常的穿著、居住的房子,三餐的飲食,出入的交通到應對進退的禮節,醜小鴨的自卑心態在裡面發酵,原來台北人大姐夫的生活與鄉居鄙野的我竟有如此的懸殊。 再次來到台北是六年之後,大學生活不得不在此long stay,也因為這樣讓我對大姐夫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每到假日大姐總會招呼我過去打打牙祭,大姐夫的母親比我的母親年長,我以伯母稱呼,她終年都是穿著一襲素雅的旗袍,說起話來溫文儒雅,看見我又來蹭一餐飯食,總笑笑地說:「芬芬!妳來啦!」大姐夫事母至孝,「呼喚應聲不敢慢,誠心誠意面帶笑」是真實的在我眼前上演著,有時都會誤以為時光回到從前了。 不僅是孝子,還是個慈父,從不曾看過大姐夫對自己的一雙兒女疾言厲色,對我們這加總起來有六個的小舅子、小姨子先後北上讀書,輪番叨擾總是展現殷勤接待、好客大器的風範,台北知名的小館、好玩的景點幾乎都是大姐夫當導遊帶我們一一體驗,而我唯一可以回報的方式就是他倆分身乏術時充當外甥的臨時保母。 畢業後,我到新北任教,報到的第一天是大姐夫帶著我轉了三趟車,沿路還不時的叮嚀我該在哪一站下車,朝哪個方向走,再轉下一班車。折騰了約莫兩個多小時,終於到達了僻遠的海邊小校,在見過校長後,臨別前,他說了哪些勉勵的話,早已遺忘在過往中,記憶深刻的卻是看見他朝著校門口走去逐漸模糊的身影,耳畔傳來呼嘯的海風和浪濤拍岸的聲音,不禁眼眶泛紅,此時才明白大姐夫早已超越了姻親關係,一直以來都是以兄長之情對待我們這些弟弟、妹妹們。 事母至孝的大姐夫從軍中退下後,隨母移居國外,但是每逢過年,必定收到他親手寫的賀卡。三十寒暑倏忽而過,伯母仙逝,外甥成家,落葉歸根在心中盤旋糾結,直到疫情過後,終於回到故鄉,曾幾何時,我們這些弟弟、妹妹們也都過了耳順之年,如今,再次團圓,相約一起變老,一起聽大姐夫說只有他自己會笑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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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廚房

■李黎茗 長年流浪於世界心腹 我已厭倦了麻木,不仁的喉頭 秋遷起了化學作用 攪拌起老滷女子永不敗筆的傑作 放過我吧,想像老夏腋窩裡的蒲公英 飛在一個自由的 藍色的夢裏。反骨 判逆的小小花期 在兩根陰陽煙囪的焰火中 如那個女子的早晨和黃昏 被兩口廚房拎著 一頭黃髮,轉呀轉呀 轉呀轉,轉白了 一個個雜味的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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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陸衍俳句

人非草木 五個秋   五官 蜿蜒起伏的一生   五桐號 心裏的絨雪衣   五點鐘的城市 百千鳥噪   荒歉時佝僂老父的收納罐 五斗米   懷恩堂聖誕節晚鐘聲 五陵年少   墮五里霧中 倫敦重慶異地戀   共同澆灌文字 華文俳句社五周年   無嘴巴的稻草人 五穀不分   穿過千年廢墟 五日京兆   一二三四五 兩個孩子跳飛機     (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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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邊境的風 (下)

鄧榮坤 在臺灣,以龜山為地名的場域不少,而位於墾丁公園西北方的入口的這座不到百公尺高的龜山,從我們停留的村落望去,外形如一隻細小烏龜,背負一枚方形之印。那枚章鈐印著島嶼的風華,也讓眾多傳說與過境的海鳥,能在輕狂的山風與海風中輕易落腳。 龜山,屬於恆春西台地,因河流和海浪侵蝕而形成獨立的殘丘地形。一路沿著枕木鋪設的階梯小徑續行,許多早已盤據整座山林的鳥群,已開始迎著海方聒噪起來。山頂視野寬闊,遠方的山丘陵迤邐而下,落入了海洋。 我依然佇立於龜山的迂迴步道,久遠的歷史似乎在腳尖來回穿梭。關於恆春半島傳說,曾因日治時期發現史前遺址,而讓這座不高的山,擁有高度評價,而龜山的歷史在陽光下也被呵護著…… 當時,被眾多學者與考古專家讚嘆的陶器,透發出的人形紋、幾何紋、雲雷紋……大批動物骨骼的出土,讓這塊土地的故事逐間豐盈起來。在動物骨骼中,以鹿的骨骼最多,學者推測土地上曾聚集過眾多的人群,或是鹿類商品的轉運站。數千年前,史前人類在龜山獵鹿採貝為生的樣貌,逐漸被拼湊出來。 如今,站在龜山的步道眺望歷史,鹿群的蹤影已無法覓尋,昔日在這裡頻繁進出的族群或商賈已相繼離去,只有幾隻盤飛於蒼穹的海鳥,在蔚藍蒼穹呼喚那段消逝的歲月。 鹿群雖然已離開,而悲愴往事卻逐漸被喚醒。走過縱橫交錯的軍事坑道,泛黃的歷史也被擦亮。清同治年間,有一燒琉球的船經過這片海域,遇上了風浪,船翻了,船上的人在冰冷海濤中尋找生機,陸續從九棚海岸登陸,雖然抓住了陸地的沙土,卻被活躍於海岸線上的原住民殺害了,五十四條靈魂躺在沙灘上。消息傳出,日本派兵於射寮登陸,以龜山為前進指揮基地,沿著四重溪襲擊牡丹社…… 之後,龜山成為日軍據點,派兵駐紮,陸續建造縱橫交錯的軍事坑道,監控龜山海域。如今,駐防部隊遠離,陣地於風雨與烈日中逐漸荒廢,附近居民在週邊種植的洋蔥,已營造出新的產業風貌,讓許多踏過龜山步道的人,在聆賞秀麗景觀時,都會花點時間思索那段令人心疼與痛心的往事。 雖然沒有與灰面鵟鷹相遇,心頭上掛念的,是去年過境時的那群鳥,在短暫過冬歇息後,是否平安返回棲息地,而今年是否會攜帶著新夥伴到恆春兜風?那些容易讓灰面鵟鷹驚嚇的槍聲與鳥踏,是否還藏匿於叢林間,如鬼魅般覬覦它們? 走過恆春半島,難以平靜的心思如浪濤翻騰,我試著將它擱下,繞進被湛藍太平洋與翠綠草原環繞的水蛙窟。在這裡沒有遇見水蛙。村民說,多年前,村落有水潭,聚集許多青蛙,小時候聽過爺爺提起這件事。路過時,深潭已不見了,一位長老指間夾著半截菸,於風中吐著濃郁煙圈。他說,百餘年前,祖先為了捕撈虱目魚苗而從附近村落陸續遷徙於此定居。多少年過去了,潮汐因海洋暖化也改變了,當魚苗數量少了,就開始在陸地上墾殖,以鋤頭一吋一吋緩緩耕耘,終於也讓掌中的厚繭,累積了肯打拚與能吃苦的故事。 午後,繞進了恆春南門城。那份響自心靈的悸動,不自覺哼起了恆春民謠──思想起。嘴角泛起絲絲笑容。思想起,想起了什麼?隨著年歲增長,思維的轉折也已鈍化,而在久遠歲月中浸染過的風華,或殘滯留於傳說中的風花雪月,也只能慢慢體會了。 穿過南門城,城牆已風化,一如記憶的風化。斑剝的南門城被道路圍繞於恆春,昔日馬蹄聲已遠去了,稀疏的車潮來回穿梭,讓曾經於清朝末年熱絡過的縣城逐漸喑啞時,聽過恆春小調的旅人也少了。 在恆春市區逗留,城門默默承受南台灣的風雨。城門、城牆、砲台及砲孔仍保存相當完整。多少人路過時,願意停下腳步多看一眼,已無法知悉。忙碌的生活與疫情的肆虐,讓許多人學會了遺忘,遺忘沉澱於心頭之苦、恐懼、憂傷,甚至也遺忘了泛黃記憶。 歷史於泛黃歲月中跌宕浮沉。 清朝末年。牡丹社事件後,恆春縣城於豔陽中誕生了,建構了東、西、南、北四座城樓,城樓為因應炎熱氣候,多了一個俗稱亭仔腳的設計,讓戍守的士兵有遮陽的地方;另外,也建構城臺、城樓、炮台,沿著城門的周圍,還築有城垛;每座城門都有砲台;古城還有護城河,當時因開挖河道的大量泥土,築牆時正好派上用場。如今,四座城門只剩東門還保存著護城河。路過時,難免有些落寞。 當時的北門為正門,是一條官道,兩旁有許多店家在此營生,也分別位在大街、縣署西轅門、風神廟前、縣署後與南門等地,開挖了五口水井,滿足當地人飲水問題,每一滴湧泉的滋潤,讓這片土地擁有更溫潤的涵容氣度。 翻閱手邊資料──自舊石器時代末期以來,阿美族、排灣族與西拉雅平埔族的祖先,已活躍於恆春半島……我深信這是台灣人暖暖記憶的開始;也因語言、信仰、生活方式的融合,與當地人擦身而過,也無法辨識誰擁有原住民血緣了。 緩步走過南門城,遙想當年盛世風華,開始對築城者給予最高的致敬。佇立於繁華落盡的南門城,仰望城門飛簷式的牌樓,紛紛攘攘的悲歡已乏人轉述,難免有點心疼。 路過恆春而能哼唱幾句「思想起」的人似乎還不少。問起出火的訊息時,知道的人就稀疏了。於豔陽下露出被菸垢薰黃了牙齒的老人,打量了我一眼,瞇著的眼眸突然亮了起來。 ──外地來的?你怎麼知道出火? 我笑了笑,揚起手中的旅遊導覽手冊。 老人緩步靠了過來,看了導覽手冊上的記載──出火,位於恆春古城東方五公里,三台山的左方,火苗經常飄移而無定處…… 老人於風中笑了起來。他說,離這邊有點遠,去走走也不錯。 出火,位於東門城外。老人說,出火坑的火遇上了大雨也不沒有熄滅過。因天然氣從地底泥岩裂隙溢出,點燃後,火焰如噴火而擁有這個火爆的名字,也留下了旅人的驚嘆聲。 據說,不遠處有零星地古墓,冬北季風吹過時,火影幢幢,而增添不少神秘肅殺氣氛?暫且擱下這些傳說,昏暗夜色中,已發現許多人以錫箔紙包裹雞蛋或番薯、玉米,小心翼翼置放於出火堆的縫隙中烘烤。出火坑竄出的火苗,照亮了昏暗夜色,讓蹲在亂石中烘烤機店的旅人,學會了等待,等待雞蛋的熟透,等待舌尖與機電接觸時,爆發出來的驚喜。 出火的範圍不大,四周被低矮水泥短柱圍了起來,在附近逗留的小販,忙碌兜售著雞蛋、番薯、玉米。緩步於四周瞧瞧,跟攤販買了包菸,佇立一旁閒聊幾句,戴著鴨舌帽的中年男子,將夾在指間半截未燃盡的菸,彈了幾下,又置唇間吸了幾口,張嘴吐出黃褐的濃煙,繼續低頭整理攤位上的貨,忙了一段時間後,突然抬起頭,發現我還未離去,一臉詫異。 ──還需要什麼嗎? ──還沒找我錢? ──是喔?歹勢歹勢! 夜逐漸深了,攤販嘴角泛起了絲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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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邊境的風(上)

■鄧榮坤 抵達恆春時已中午了。出門時,天空飄著細雨,擔心南臺灣是否也被微雨籠罩,見到恆春炙熱太陽,不自覺把帽子稍微拉正了些,希望遮住辣的豔陽,誰知僅轉個身的時間,被炙傷的肌膚已微微刺痛。 首次走進恆春街巷,景觀難免陌生。翻開泛黃史冊,容易找到先民們留下的記憶──清光緒元年設恆春縣城時,因一年四季如春天般暖和,而將當地喚為恆春。路過恆春,我們把腳步放慢了許多,在海洋逗留的風鼓脹了衣袖,也吹醒午後有點困的睡意,自蟬嘶的韻律中逐漸熱絡的人群,把恆春街巷踏出了笑聲…… 迎著從海洋吹過來的熱風,走進電影「海角七號」取景的建築,在導演穿針引線下,對恆春這塊巴掌般大的半島有了新的認識。多年前,在這裡生活的族群,他們的後代子孫繼續傳承著面對生存的堅持,尤其是在土壤貧瘠的丘陵地上,必須種植能維繫生命的糧食,曾經讓這群人傷透了心。 恆春半島的風,乾燥,有人開始在丘陵地栽植瓊麻,而採纖製纜的行業也慢慢蔓延開來,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為滿足戰艦船纜之原料,曾在恆春大量種植,直到人造纖維的問世,麻繩逐漸被尼龍繩取代,曾經興盛一時的麻業在喟歎聲中式微,然而,瓊麻工業恆春近代歷史中,有深遠影響,因為這玩意曾經養活了許多人,只要提及恆春的瓊麻,臉上堆滿笑容的恆春人依然感到驕傲。 對現代人來說,別說瓊麻了,連麻繩都很難見到。當日治時代之建築物、曬麻場即將被整修為旅人尋古踏查的場域時,恆春瓊麻的故事似乎再度在這片土地萌芽,隨海風漾盪而在旅人的心頭醒轉。   經過後壁湖,很難不與閩南語的「後面」聯想在一起,而後碧湖是景觀秀麗的碼頭,潮水退去,會呈現瀉湖樣貌,許多慕名而來的旅人比覓食的海鳥多,把港灣圍繞成一個傳說。 村民對人潮的喧嘩,似乎已經習慣了。他們說,這座湖宛如「厝後壁」的湖,小時候就一直喚它為後壁湖,一直是恆春半島最大的漁港與遊艇碼頭,可以讓百餘艘遊艇泊靠呢! 嘗鮮,就繞進漁港邊的市集,生鮮區魚販與熟食區攤販的招呼,讓我們似乎找到疫情前的熱絡,雖然嘴上仍戴著口罩,依然滿心歡喜,我們終於遠離城市的喧囂,在這裡把過度的煩惱與鬱悶拋開,盡情擁抱南臺灣的熱情。 遠方的落日逐漸西沉,後壁湖漁港逐漸在黃昏中熱絡起來,漁船陸續進港,碼頭邊湧入人潮。村民說,旗魚、飛魚、鬼頭刀是夏季熱門的生鮮,在附近餐廳可以看到這些魚,躺在冰庫裡等待饕客,如果想吃黑皮劍旗魚或白皮魚,要等夏天過後天氣轉涼的十月。 美食,雖是夢寐之事,餐飲時卻也不過度執著,而村民說的那些魚,腦海中很難勾勒出長相,更別提如何料理了。靦腆之餘,還是往躺在餐廳冰櫃的魚多看一眼,至於挑哪種魚嘗鮮,多年未見的好友搶著對餐廳老闆說──旗魚、雨傘魚、鬼頭刀各來一份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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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靜靜的幸福

■范惠玲 一個小院,一把靠背椅,一張小木凳。夕陽還未落下,大娘和大爺就這樣對坐在高大的桂花樹下的小木桌旁,各自忙活著各自的活兒,五十年來似乎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 小院一旁開墾了一畦土地,種了小白菜、花菜、蘿蔔還有少許的蒜。小白菜是半個月前播種的,已長出小綠苗,嫩得讓人不忍伸手去摸;花菜宛如一朵朵雪白的花朵,讓人感到它的純潔和美麗;白白胖胖的蘿蔔在地裏,幾片青綠青綠的葉子都向上豎長著,葉子下的蘿蔔有的伸出頭來呼吸空氣,有的害羞地躲在土裏;蒜苗那白玉般的莖、翠綠的葉子簇擁在一起,活像一片齊刷刷的小竹林。 晚霞給大娘臉上的皺紋染了色,一道一道,好似皴開的水彩。晚霞也把大爺的銀髮染了色,一層一層,類似舊紙上的白葦。 「織得沒有以前好了,也沒有以前快了。」大娘停下手,拍了拍腿上的絨線,慢慢站起身,將還帶著織針的毛衣貼到大爺背上,習慣性的比劃一下大小,「你說你孩子給你買的毛衣不穿,非得讓我織,我這老手老腳的,哪還織得動?」走回躺椅,她繼續織毛衣,還是一針一針,一絲不苟的樣子。 天邊褪去了酡紅,夜像半透明的墨紙,一點一點鋪展開來,與那晚霞混沌在一起,像一幅淡彩山水。 小木桌上放著一小壺自家釀的紅粬米酒,一小碟酸菜,一張象棋盤。大爺拿起壺嘴上倒扣著的小玻璃杯倒滿了酒,覷著雙眼抿一口慢慢吞下後,輕輕地「啊」了一聲,一副十分滿足的樣子,一股醇香氤氳開來,整個院子都飄著酒香,再夾點酸菜入口嚼著,酸菜是大娘醃制的,那叫一個香啊。然後大爺又埋著頭研究著棋譜,似乎未聽見大娘的話,其實他心裏已經悄悄地熱了一下。頓時,那鐫刻在心靈深處的一幕浮現在腦海:他人生擁有的第一件毛衣,是年輕時剛娶大娘那會兒大娘給他織的,穿在身上,全身都裹著大娘的愛,暖暖的,那時他心裏就想著這輩子都要穿大娘織的毛衣。大爺微微抬頭,不動聲色地看了大娘一眼,又埋頭研究棋譜,「你說這棋子,到底是誰發明的,真是玄妙無窮……你說嘞,珍兒?」那日晚霞太硬了,大娘臉上竟泛起了一朵紅雲。珍兒是大娘的小名,於是,她很不屑地瞥了一眼桌上那個舊棋盤,「還說呢,這板子都多少年了,磨得不清不楚的,也不換換。」這時,她似乎感覺到手中的毛衣打錯了一針,趕緊回一針,然後又向前織去。 夕陽落下去了,炊煙升起來了。大娘看不清毛衣針,但依舊織著,一針一針。等到太陽真的落下山去的時候,她終於收起了手中的活兒,一步一步回屋。他也站起身來,像個孩子,亦步亦趨地尾隨著,直到消失在夜晚的霧靄中。 什麼是生活?曾在一本書看過:「普普通通才是真正的生活,能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到樂趣,這才是人生的真諦。」是的,真正的生活樂趣,就在腳下這片凡塵,慢下來,靜下來,眼著這一片質樸才是人生真實的寫照,才是人生幸福的生活。就像這兩位老人一樣,平靜而安詳,波瀾不驚卻暗湧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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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字怎麼寫

■綠蒂 1、老 「老」字的一橫一豎,一勾一撇 我努力去寫得端正而優雅 在每一個人生的驛站 學習不斷地告別 每日升起的太陽都是值得感恩的重生 2、夢 夢境有多大 世界就有多大 海闊天空 詩境更寬廣 永有留白處任你自由飛翔 3、結局 誰都希望故事有個結局 我的總如晨霧一下就消失無蹤 是牧羊人 而非聖經 答案在牧羊人 4、電影 把不眠的夜去換取深夜場的電影 不看絕命關頭的續集又續集 選擇看了不知多少邊的經典 在短暫的黑暗中 孤寂地領受感動 5、守候 所有的曾經,只為一次溫柔的守候 掛角的羚羊無跡可尋 看山水是否山水 十面或八方 大智或若愚 可隨興落筆,不涉理路,不落言筌 把夢中的情境萃成真實 以詩心為我心 賦予化石溫度而令重生 6、書寫 珍惜每一篇書寫 即使瑣碎得不獲編者青睞 仍再去尋找第二志願的歸宿 以書寫擁抱自己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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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天的秘密

■陳赫 學校畢業之後,我踏上了自己找工作的道路。那時候剛步入社會,一臉茫然的面對著各種行業,十分不知所措。由於有朋友在上海,在他的幫助下,我進入到了上海的一家鋼材倉庫裡工作。 那家倉庫裡上海市區很遠,在黃浦江邊上。我清楚的記得:去報到的那天是個特別晴朗的日子,冬日的陽光斑駁地跳躍在枝幹上,好像一朵朵盛開的白色小花。和煦的金色,透過稠密的樹葉灑落下來,成了點點的光斑,一切仿佛都帶著安逸。坐地鐵倒了好幾趟車,大概用了兩個小時,我終於到了目的地。一到倉庫,看著周邊全是陌生的面孔,我的心裡瞬間覺得很壓抑,與和煦的天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經理大概交待了工作事宜後,就派了一個人領我先去宿舍安排住處。那個人很瘦,臉上的骨頭都很明顯,個子很高,卻總是有點駝背,大概有50多歲的樣子。 他一邊走著,一邊順手就把我的行李提在了自己手上,像閒聊似的問道:「怎麼來這裡上班了?這裡的工作可不輕鬆啊。」我沒精打采的回答道:「是朋友介紹的。」我禮貌性的問了下他的名字,他說別人都叫我老安,你也這麼叫就行。我心裡想著:他幾乎跟我父親是同樣的年紀,應該叫叔叔更合適吧。老安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肩膀說道:「沒事,就這麼叫吧,這樣顯得我年輕。」這一句話,拉近了我們彼此的關係,也讓我陰霾的心情,慢慢變得晴朗起來。 很快就到了宿舍。我進去一看,是上下鋪,一個屋子裡有四個位置。老安連忙打掃好一個下鋪,把我的行李給鋪好了。他說:「屋裡原來就我一個人住,現在你來了,我也有個伴了。」我微微一笑,想把笤帚拿過來替他打掃衛生。他沖我擺擺手,示意不讓我動。 後來的日子裡,我和老安處成了很好的朋友,我們在一個班組。一起上夜班,一起吃飯,一起在休息的時候去各處遊玩。和老安一起的時候,我漸漸地不再覺得他是大我很多歲的長輩,更像是一個年紀相仿的摯友。上夜班的時候,他會替我盯著,讓我時不時睡一覺。吃飯的時候,他會習慣性的把肉放進我的碗裡。休息的時候,他會把飯替我打好,放在床頭。 過年要回家的時候,我問老安:「你什麼時候買票?」老安遲疑了很久,帶著溫暖的笑容回答道:「我今年不回去了,反正倉庫得有值班的人,我留下。」我說那好吧,等我回來給你帶家鄉特產。老安說好,拿出了一盒禮品塞進了我的手裡,說這是他給我父母帶的。 那一年過完年,我沒有再回去上班,去了別了的城市。 後來我通過其他人才知道:原來很多年前,老安的家裡發生了重大變故,只剩下了他自己。他年年都待在倉庫裡,從不回家過年,大概是害怕回到那個傷心的地方。 多年之後,每到冬日的暖陽灑在身上時,我的腦海裡還是會浮現起那個面孔:消瘦,樂觀,總是在照顧人。每每想起,我的嘴角都會因為那段情誼而上揚。這時我忽然明白一個道理:原來在這人世間,我們遇到的大多數人,在相逢的時候,已經註定是永別。但他們都曾溫暖過我們,就像冬日的暖陽那般,被我們輕輕柔柔的藏在了心裡,帶在了身上,一如那個冬天的秘密,也將永遠溫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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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近海

■鄭亦芩 看一個人 要從瞳孔的縫隙 長出的是花,銀杏,或停留 多年前那場錯過的雨 看一片海不必 徬徨,陌生,或更寬廣 把自己交予風 躺臥清澈,讓心臟 成為風鈴 如果悲傷就走近 神的存在 碎石,浪,陰天親吻的眼睫 世界比透明更淺 呼吸之前 緊擁冷冽的玫瑰 成為霧,夜晚的星 只要一直沉靜地愛著 海就不會有盡頭 季節被濕氣摀熱 破曉前凝視 一朵即將盛開的潮汐 離去後不必回頭 張望,想念。海會記得 關於擁抱或一場 不夠潮濕的離別 鑲進雙眸深處,餘生就成為 比海岸更長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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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古詩詞裡尋「初冬」

■王丹丹 寒風漸起,早晚微涼,時光邁著從不停歇的步伐,揮別秋光,啟幕了四季的最後一場。綿長光陰裡,摘一縷初冬的暖陽,選一隅靜謐,煮一壺光陰的茶,安然向暖。再捧一卷詩詞,尋覓初冬的靜美,一切都是剛剛好。 「淮陽多病偶求歡,客袖侵霜與燭盤。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欄杆。」我像淮陽太守汲黯經常臥病,偶而喝杯酒解憂愁,客居異鄉衣袖上結滿清霜,只有與燈燭作伴。臺階下的積雪像是堆簇著的潔白的梨花,明年又有誰在此憑依欄杆? 唐代大詩人杜牧的這首《初冬夜飲》,寫於他四十歲時。受當時宰相李德裕的排擠,詩人被外放為黃州刺史,其後又轉池州、睦州等地。此詩正值詩人鬱鬱不得志時,尤其最後一句反問,凝聚著詩人流轉無定的困苦、思念故園的情思、仕途不遇的憤慨、壯志難酬的隱痛,很令人深思。初冬的景色,詩人的心情,寥寥數句,便躍然紙上,使這篇初冬的佳作,至今仍為人稱道。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太陽已經落山,遠處暮靄籠罩的青山影影綽綽迷蒙而遙遠。我在風雪交加的寒冷中一路艱辛跋涉,眼看天色已晚,只好投宿在芙蓉山下這戶人家了。只見主人家的茅草屋十分簡陋,在冰封的寒冬中顯得更加貧窮。我在茅屋中已就寢,忽然聽到從柴門外傳來不止的犬吠聲,大概是主人披風戴雪深夜歸來了吧! 中唐詩人劉長卿工於詩,長於五言,自稱「五言長城」。他的這首名作《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寫於被貶的路途之上。遭遇風雪,被迫投宿山林人家,眼前的景色卻讓詩人為之心動。凝練的語句,白描的手法,一幅寒山夜歸圖便呈現在我們眼前。這些樸實無華的語言,清雅淡靜的格調,無一不表達出悠遠的意境和無窮的韻味。 「夜窗父子共煎茶,一點青燈冷結花。村落盜清無犬吠,園林月上有啼鴉。」初冬來臨,屋外清冷安靜。夜窗下,一對父子煎茶聊天,青燈映襯著窗戶上結下的冰花。皎潔的月光下,村落裡安靜地只能聽見烏鴉在啼叫。 在寒冷的季節中,煮茶似乎是約定俗成的習慣。陸遊的這首《初冬雜詠》,便描繪這一番情形。取清甜甘冽的雪水入甕,拾松枝烹茶品飲,再加上孩子都在身旁,悠哉美哉,真是令人豔羨,令人不禁嚮往。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跋山涉水走過一程又一程,將士們馬不停蹄地向著山海關進發。夜已經深了,千萬個帳篷裡都點起了燈。帳篷外風聲不斷,雪花不住,嘈雜的聲音打碎了思鄉的夢,想到遠隔千裡的家鄉沒有這樣的聲音啊。 少年時,最喜歡讀納蘭性德的詞,尤其這首《長相思》每每讀之,總能擊中心房。格調清淡樸素,自然雅致,直抒胸臆,毫無雕琢痕跡。一首詞,28字,詞人的委婉留白,讓我們有了許多想像的空間,也讓初冬之景,與天涯遊子們的鄉心得以共通共鳴。 西風瘦盡,東籬菊晚,暮秋已別,初冬而至。一片雪白,一片寂然,一束柔光,都帶著溫柔。瓊枝玉葉,粉裝玉砌,皓然一色,都帶著美好。當然,還有這一卷詩詞,始終詮釋著初冬最美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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