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弦疾鼓不快

■黃詣 快慢是相對的,或者該說,只有在比較之中,快和慢才有了意義,因此,快與慢經常是相濟相生、一體兩面。江流石不轉,快流慢石的差異鮮明;弦疾鼓不快,快曲慢調的搭配融洽;夫唱婦不隨,快心慢意的相處不壞。 不知是甚麼使然,在中國人身上可以找到許多慢的藝術,像是燒沸水後又等著涼的飲茶文化;時間多得發慌,生命步調被強制轉慢的貶謫文化;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的緩慢生活的隱居文化。 在近代的衝擊之下,中國似乎開始反省自己了,鐘錶普及,時辰減半成了小時,小時又成了片刻;中國的天空變得連飛鴿都容不下,火車正取代那些古往今來累死的馬匹,輕舟過了萬重山之時,輪船又過了幾重山呢? 說不上是好或不好,在這個不停加速的世界中,是否還有甚麼「慢」應該珍惜的?也許,是一個適合品茗的下午,可以燒一壺水,丟入一把茶葉,只是等著茶葉在沸水中舒張,讓香氣充盈;也許,是一個在窗邊的春日早晨,可以信手翻著自己喜歡的書,等著春光從最洽當的角度斜曬進來;也許,是一個次日可以晚起的夜晚,讓人等著月亮爬上樹梢,同時,就著月光,數一數一些平日總理不清的千頭萬緒,再撥快生命的鐘。 因為相對性,所以很難有純粹的快或慢,因此,快和慢的取捨交替已達層次,就像一株在深夜明月下盛開的梅樹,總要有暗影扶疏與月色梅花,彼此交融,才能達到平和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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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黃昏走過

■琹川 追逐一場火 追逐一段往日的風 追逐一雙星點的眼眸 回首向來 紅焰盡成幻影灰 風穿過薄荷涼秋衫已抵達霜降 星子落入霧白湖水蕩起漣漪輕輕 輕輕地踩在花影搖曳裡 貓黑自後撲落將吞噬一切 而夜的背後總有燈光盞盞醒來 誰紛紛戳破天幕慧黠地眨閃 等待 月娘皎皎柔輝的笑 捧起我思慕的臉龐讓記憶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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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好久不見

■陸安琪 冬天來得太快了,晶瑩的玻璃杯亮晶晶的,滾燙的熱水一澆,杯底的桂花絲猛地浮起又落下,嫋嫋的白煙模糊了空氣,霧絲打著旋兒上升,我皺了皺鼻子,垂下眼簾,淡淡的桂花香,記憶中的他,好像也是這樣。 或許是真的很久了吧,他的樣貌我已經記不太清了,只知道他很高很高,比天還高,一伸手便能碰到院前的桂花樹,一雙粗糙而厚實的大手輕輕托起我,他的肩膀不寬,卻很舒適,跨坐在肩頭,腳在胸前一點點,走過一段不長的石子路,延生至天邊盡頭,趕上小販收攤吃上一碗冒熱氣的小雲吞,那是我離雲最近的時候。 小時的白天好像更長些,長長的光暈泛著漣漪,他就喜歡坐在籐椅上摟著我講故事,那時正值八、九歲,愛看寫圖書,讀到一本有趣的便吵著要他看,他總會略略瞥一眼書名,緊緊眉,把那比磚頭還沉的大方塊塞進我懷裏——《紅樓夢》。「這才是好書。」他眼角微微上翹,眉梢帶著我看不懂的愉悅,還有些洋洋自得,往往這時,他還會抿上一口茶,小咽一口,發出一聲舒歎——他總愛吃燙的。眉頭舒了舒,骨頭酥了似的,懶在籐椅上,綠意在竹葉上滋生,細碎的疏影斑斑駁駁,像是姍姍來遲的春三月,他在陰影中,又開始講大道理,約莫是這個原因吧,我老在背後叫他「嘰裏咕嚕」。 不僅如此,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養生專家。外婆做的桂花蜜餞是一等一等的好,幼時嗜甜的我更是愛不釋手,用木勺舀起滿滿的閃著彩虹色的糖漿,塞入口中——我不愛泡水。滿滿的幸福感。可他每次見了都要輕喝我的大名,揪揪我的耳朵,那一連串的大道理聽得我雲裏霧裏,那竄起來的幸福小人偷偷縮了回去,只留下一具空殼與他對話——我那時曾想贈他一個「唐僧」的稱號,可惜膽大心粗,目標謹慎,接受了一個小時何為尊重的思想教育後,不了了之,無疾而終。切,嘰裏咕嚕。 他不光話多,還自詡是個唯物主義者,每逢外公外婆到廟裏拜佛燒香以求健康安樂,新年好光景,他都躲在家裏,任憑他姊——也就是我外婆,怎麼喊都不去,嘴裏還念叨著封建思想的弊端,妄圖反客為主,勸導外婆懸崖勒馬,外婆哪不知嘰裏咕嚕的性子,鎖上家門,為他多上了一炷香,以求寬恕。 可能是天氣太冷,把青煙截斷了,上天並沒有收到這份道歉吧,又或許是他太過相信現實了,當一個人過於肯定一件事是,現實總會給他當頭一棒。那天雨下得很大,一顆顆雨珠砸在地上,也把這個家砸的暈頭轉向。「不就是食道癌嘛,有什麼,不是,要我說,東西還得是吃燙的,舒坦!」他笑著,眯了眯眼,緊抓著報告單的手微微顫抖,我從未覺得那雙手如此脆弱,好像一碰就會不堪重負而碎裂。那一夜,他話格外多,我默默跟他到桂樹下,聽他滔滔不絕地講故事,他講的很碎,很亂,和以往挑我愛聽的不同,他好像是要把自己所有擁有的都說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拉住他的衣袖,他反手緊扣住我的手,像抓著救命稻草似的,我從不知道他的力氣如此之大哦,第一次意識到他長滿老繭的手握人會生疼,他不願看我的眼睛,卻只是不停地說著,直到嗓子沙沙的,好像是說與我聽,亦或是自言自語,良久,他開始猛的咳嗽起來,像要是嘔出血來似的,我猛地掙開他的手,倒來一杯熱水,「哐當」,玻璃杯一塊塊碎在地上,落了一地月光,清脆的聲音像是暫停鍵,我從渾噩中驚醒過來,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始終沒有在醫院度過後半生,選擇了保守治療,他話還是很多,興致上來了,講個沒完,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沒資格再管我的飲食,在我吃甜食時,也會要一口,過過嘴癮,只是再也不碰熱的茶水,我也在沒聽過他那舒服的輕歎聲了。後來,知到自己大期將至,終究還是失了那份泰然,踏上這輩子從未走過的臺階,到了神廟裏恭恭敬敬的上了幾柱香,未知苦處,不信神佛。只是遲來的終究是無用的,過了沒幾日,他便走了。那天,天空很長很長,望不到邊,月亮很圓很圓,留不住緣。 歲月在小小的空間裏折疊,翻開,同今秋一般淡淡流長,不知何時退去,時間同雲海般拉長遠走,只留我一人在原地徘徊。人在時,花不知開了多少次,人走後,花不知落了多少回。滿枝吐玉,一樹一樹的花開,是思念在瘋長,夜臥寒榻,挑燈離院,留茶飄香,扶桂輕嗅,清香在書頁末尾描摹,末了一句;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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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上國之北疆的感動

■洪金鳳 常常在網路上看到東引島上「國之北疆」的照片,也看到朋友在臉書上分享一親芳澤的心得,因此在我心中不自覺地種下「前往現場,一探究竟」的種子,直到2023年種子成熟竄發,心想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和幾位有共同想法的朋友,就選定在還沒起風的秋天,踏上東引島,準備在島上尋找國之北疆的定點。 那日,秋老虎發威,我們在島上步行,一邊頂著烈陽直射,一邊尋找夢想中的最北疆界,熱氣難耐、汗流浹背,也止不住我們「圓夢」的腳步、阻斷不了我們走向目的地的決心。走著,走著,走了一段時間後,當「國之北疆」石碑,真實地出現在眼前時,我們的感動難以言喻。 我們懷想著過去國情情勢緊張的時刻,官兵戍守邊疆,夏熱冬寒,運補不便,他們是如何在這艱困的環境下生存,並肩負起保國衛民的責任,想到那些凡事不易的年代,他們卻一一克服困境,完成時代賦予的使命,就讓我感動非凡,心情澎湃。 我在「國之北疆」,感受到過去官兵的辛勞,也看到和平之後變成旅遊景點的榮景,謝謝官兵的勇敢果決、犧牲奉獻,今日的我們才能在此開心遊玩,拍下屬於我們的最北疆土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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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腦內煙花

■陳桐 那是我第一次去到二十一樓的頂樓迎接新年,和H一起。一朵一朵的煙花在市區裡盛開,時大時小,像是在半夜裡騎車兜風時忽明忽暗的交通號誌,台南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了,我說。但H似乎沒聽到,只是拿起手機錄下限時動態,期待後年到來能有個記憶回盼。 我們對著隔壁大樓裡同樣在為新年的住戶吶喊,新年快樂,快樂!我們緊握雙手,頂樓的風好冷,即便穿著羽絨外套卻依舊擋不住寒冷,我們躲在柱子後面取暖,我卻突然在這一刻,非常懷念彼時的我們,儘管寒風刺骨,但是心裡卻無比療癒。 我拿起手機,習慣性想著要分享給對方,卻發現在聯繫人列表中找不到了,原來不見的不只是老同學,就連朋友也是。 我大抵是沒有機會了吧。 只剩下H,不過接下來的寒假,我們也無法再見到彼此,這時我才知道,沒有誰會真正陪在自己身旁永遠永遠,就像小學時在空地埋下寶物的我們,以為能留住時光,多年後打開,才發現裡面根本沒有人,剩下空洞,連回音也沒有。如同望著深不可測的井底,怎麼都看不清誰誰的臉。 春節將至,我試著不去打擾H的全家團聚的歡樂時光,即便我家一個親戚也沒有回來,但我開始騎上機車,四處閒晃,打發漫無目的的寒假。 經過高中母校的時候,我放慢了速度,從前我也走過學校對面的斑馬線嗎?校車下車的位置大概是在哪裡?種種回憶湧上心頭,才恍然想起,自己即將成為二十二歲的大人了,但卻什麼也沒有得到,身上的物事一路遺失,在進入大學的路途裡撞過好幾次的玻璃牆,我突然想起高中時要好的兩個朋友,臉書裡是他們換上學士服的笑容,而我正為了大一的期末成績煩惱。應該不再是同路人了吧。 只是偶爾想起在高三被孤立,仍舊拚命存活下去的我們三人。有些未曾攤開來慢慢述說的情意,稀薄的程度連帶著那段時光都似虛假一般。 恆春的冬天依然寒冷,加上落山風,剪不斷理還亂的惆悵直撲顏面,我在西門的城牆上選了一個陰暗的位置坐下,話說不出口,只是靜靜落淚,想起在台南時的H,想起有人陪伴的跨年夜,或者說是想起在人群裡的自己。 回到台南首要做的事情,就是接著治療,一個禮拜五次,我為此把早八的課退掉,騎著近半小時的車程抵達醫院。 手機導航的聲音伴隨冷風呼呼吹過,抵達目的地,「精神病醫院」一行字寫在地圖的介紹上,惴慄之感不禁湧上身體。深呼吸,插卡,報到,坐在靠椅上等著被呼喚。偶爾在別的醫院總是遮遮掩掩,深怕別人知道自己來精神科看診,這裡不同,從踏入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是一樣的人了。 「答。答。答。」儀器被固定在後腦上。電流通過,突然就想起了幾個月前尚在頂樓慶祝新年的我們,煙花一個接著一個的在黑暗裡綻開,電流如此,也在腦門上有序的打出。 「自己過來的嗎?」值班護理師詢問。 是的,我一如既往地回答。 是的,一直都是一個人的。 閉上雙眼,漫長的療程開始,輕快的Lofi-pop播放,我試著不在乎周圍一切儀器的聲音。幾分鐘過去了,我開始好奇醫師是否會全程陪在身旁,畢竟那是一個極為單調乏味的看管。我偷偷地睜開眼睛,想要看看牆上的時鐘,突然就想起小時候放學下雨躲在媽媽雨衣里的感覺,偶爾聽著車子引擎聲停下猜測已經到哪裡了,然後悄摸掀開一個角看看有沒有猜對。 自強號。0514。 我沒有目的地的坐上火車。 焦慮伴隨軌道前行,我在曾到過的月台下車,買了一杯紅茶,搖搖晃晃地飄浮在站前廣場,看到一批又一批的旅客來來去去,後來才發現,當時處理不好的關係,其實不用處理也無所謂了,解決不掉的問題大抵也無傷大雅。我終於明白在適當的時候選擇放棄會輕鬆很多。 看著一天天揭下的日曆,我知道一些腳步慢慢靠近。夏天即將到來,那依然是療癒的代名詞,我想仍有美好的盼頭在前方。至少我是這麼相信的。 「要騎車去看花開嗎?」 H的資訊意外地傳到我的手機上,我以為這個時候他在和家人在一起。 「什麼花開了?」 「油菜花。」 我記得油菜花,小的時候,油菜花總是在每一年的固定時期開放,並不顯眼的小黃花,連成一片,卻能成為絢爛的花海。那時我在想,如果我隱入其中,成為它們之間的一朵,隨風吹隨雨淋,沒有愁緒的思想,只想著發芽開花,那樣的日子,會不會快樂很多。 又一次治療,當我從診療室離開,醫生告訴我現在的情況已經比最初的時候要很好多了,但是。 「你懂吧,但是……」 醫生面色為難的同我說著。 「如果可以和家人朋友多接觸,在他們的陪伴下,你的情況會好轉的更快。」 我點點頭,對他表示感謝,隨即關上門離開。 我想我大抵是屬於鬱症患者中的異類,在這所醫院,很多患者都有親朋好友的陪伴,然而每一次我都是自己來,自己走。所以我懂醫生的為難,我只會點點頭,然後下一次自己繼續來這裡治療。 我同H在玩樂的時候,是平日裡最歡樂的時光。他的健康與積極向上,是令我能夠切切實實可以看到生命蓬勃發展的朝氣,以及年輕人身上的綠色是什麼樣的。 我從未說過羡慕,但是在他騎車迎著朝陽對我大聲喊:「快點跟上」。每當這種時候,我總是會內心感嘆,他的活力與美好,好像從來不會在我身上發生一樣。 直到他看到我的病歷單,我從他片刻的沉默中讀懂了很多很多的內容。就在我以為他會同樣和拋下我一走了之的其他人一樣,在冷暴力和孤立中遠行。 H卻搭在我的肩膀:「要不要去吃豬腳飯,我知道有家超讚的。」仿佛他沒有看到一般,也仿佛他完全不知情。我渾渾噩噩的人生,在泥濘的混沌中掙扎出一絲生機,就在所有人離我而去,在所有路口的選擇上,H卻騎著單車,沒什麼大不了的神情,是他一貫的表現,他選擇在我身邊停住,選擇和我走同一條路,選擇和我一樣的方向。 節日放煙花的時候,H和我一早就騎車跑去占位置。 他拉著我,找到一處絕佳的觀賞地。 我們兩個躺在慢坡上面,看著天空的煙花璀璨又明亮,他的聲音輕柔又和緩。 「人生就是曠野,會遇到高山和低谷,也會遇到瀑布與小溪,無論你怎麼走,都是方向。但是無論怎麼走,都能看到煙花的明亮。」 這是他唯一一次對我講這樣的話,告訴我無論經歷什麼事情,最終我都能看到明媚的陽光,與無垠的夜晚星辰。 H的資訊又發來,問我什麼時候過去他那裡。 我說明天。 第二天我騎車來到和H約定的地點,他依舊在我不遠處的前方騎行,直到我們來到成片成海的油菜花田。這裡擠滿了很多人,無論遊客還是附近的居民,或者是閑來沒課的大學生。 「你看這些,像不像黃色的煙花?」 「像。」 只不過沒有最大的那朵煙花耀眼,就像是邊緣處的光點。 但是不要緊,每朵花都有各自的盛開方式。 人生的明天也是。 「下次去治療可以喊我一起。」 H突然和我說。 我點點頭:「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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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天香〉.寄 森美

■子寧 雁杳魚沉 膽肝磨墨 書來字字辛苦 金屋銀屏 銘心刻骨 怎奈孤燈綿雨 不堪細數 自以為 醇醇真如 恍若前生回顧 迤邐黃昏鐘鼓 殘紅入泥化土 剎那間、情鍾何處? 鶯囀花零風露 綠楊歧路 撫景茫茫古樹 數今日 蜂飛愁無主 躑躅花叢 魂銷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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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妹醬的笑容

■彭義方 馬路邊的花草,有鄰居悉心照料,總能吸引我的目光,鄰居使用兩層輪胎來做花器,輪胎漆成許多顏色,還能夠反射光線,亮亮的。我牽著還在呀呀學語的小妹妹散步,手指著輪胎刻意清楚咬字,這是藍色的,這是綠色,手指另一個輪胎,黃色,然後指著綻放的黃菊花,重複一次,黃色,妹妹的笑容可愛,就像花一樣。她的爸爸媽媽是職業軍人,她在月子中心待到滿月,就來到我們家。她的名字有個熙字,我便呼喊她熙熙……笑嘻嘻,我也嘻嘻地笑。她現在十七個月大了。 她總愛笑著跟鄰居招手掰掰,鄰居也報以微笑和稱讚,我因此看到許多未曾見過的笑顏。鄰居經常像是被電到不由自主似地,抽身返家包一些糖果、餅乾、水果給她,我直搖手說,她阿婆阿公說不行再拿了。唉呀,這哪裡勸得住,托她的福,我因此也多吃了一些糖果餅乾和水果。 十一個月大時她開始學走路,現在已經能跑了,她阿婆有保姆執照,總是參照幼兒學習評量表,悉心照顧教育她,阿婆說現在她快要能踢球了,阿公就趕緊去買一顆球來給她練習。我為了提高她的興趣,便認真示範起來,先從盤球開始,然後向著牆壁踢,愈踢愈用力,牆壁發出蹦蹦聲,最後大力將球踢飛,她像是在看表演,一直咯咯地笑,我也愈踢愈來勁,不料一個飛踢,球直朝她腦門飛去,軟球沒發出聲音,妹妹身體後仰擺動了一下,沒哭,我趕緊過去安慰她,怕她哇哇哇大哭。之前她走路跌倒,哇哇大哭,阿婆會衝出來,面露僵硬神情,使我有些尷尬。還好沒哭,我放心繼續踢球,妹妹還是咯咯地笑,只是挪了一個地方,看起來已懂得避免再被球打中。 往往,出外散步的時候,經過圓形反射鏡,我隨口問她這是誰,她說妹妹,這超出了我的預期,因為原以為她還不會說話,還有一次,問她有沒有看到貓,她說有,又嚇了我一跳,她開口說話啦?我當下反覆問她,她都回答有,不過隔日再問,她就不講了。她喜歡貓咪狗狗,第一次邁出步伐,便是為了追小狗。她外婆家在台中,有養小貓小狗,到了假日,她爸媽常帶她回去看外婆。 因為她自稱妹妹,我就改叫她妹妹。回想鄰居也都以妹妹喚她,心中琢磨,定是這個原故,她才如此自稱。現在帶她散步,不用幼兒推車,有人走來,她會毫不猶豫招起小手,笑容很甜。走著走著,也開始會說抱抱,我抱累了,問她坐肩膀好不好,好,坐上肩膀,我說抱著頭,她會配合抱一下。鄰居倒垃圾時遇到她阿婆,稱讚她嘴巴很甜,阿婆一時不解,回來問我,我道那是指笑起來很甜的意思。 爸爸曾說人生真的七十才開始啊,說的那年他續絃了。雖然熙熙是繼子的女兒,爸爸卻十分疼愛她,經常懷抱,熙熙早上醒來就會對著他笑。爸爸透露,當我們還是小baby的時候,他常常加班,忙得沒時間抱我們。今年七十七歲的老爸,身體還很好,每天忙著種許多菜,分給女兒親戚享用。爸爸舉日本老人為例子,說他打算活到一百歲,我說,好。心想到時熙熙也長大成人了。 下了班,在回家的路上想著,爸爸再怎麼健康,總有衰弱的時候,我雖然分享熙熙成長的喜悅,卻也眼見父親一天一天的老去……哎,不去想了,不是還有二三十年嗎。 今天是收假日,熙熙從台中回來,我心裡浮出跟妹妹相視而笑的畫面,她揮手呼我阿貝,我揮手喚她妹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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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複製羊潤濕的晚許

■葉雨南 妳沉在剛被砍碎的銀色樹木 其實剛剛才想通門關後 擁抱都是不停地火葬 門外一隻羊掉了滾燙的角 誰火葬誰呢? 許一次願還是那麼乾旱是嗎? 羊皮因閒置被拋灑了芝麻 一間羊肉爐店已經倒塌 她們說:美是拚一幅瀑布拼圖 在準備要思索側旁的架構後 有人獻了一塊多麼疼痛的萎靡 是嗎?火葬還在繼續 歷史消失、乞討的人富裕 被火葬的一顆月亮 在日落身上 醒了過來 複製羊從爐子慢慢地留下咆嘯 灰燼像每一次拒絕過的關門聲 銀色樹木讓妳依靠著平庸 嚼入太多羊的孤獨 是妳,是換了一扇門的愛 這樣像火改變自己的 謝幕 卻在種了一棵樹木後理解晚許 給複製羊聽人類的掌聲 複製羊複製人類的長時間懸空 無火了但爐子奉滿抬頭 「悲劇不在了」 要冬眠的妳在腐蝕的椅子上盯著灰燼 在不斷地造化鍋爐裡的霜降 熟過高原的翡翠 一直複製不會鬆散、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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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阿麗與金手鐲

■泰曼勝女 在我年幼的時候,我住在一條巷弄附近,有一位精神狀態異常的女性居住在巷子裡,由於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大家都稱她為「阿麗」。阿麗獨自一人住在一間鐵皮屋內,據附近的居民所說,她是獨生女,而她的父母已經離世多年。最引人注目的是,阿麗的左手上永遠戴著一只金色的手鐲。有傳言說這只金手鐲是阿麗父母留給她的唯一遺物,阿麗的精神狀態在父母相繼離世後開始每況愈下,也有鄰居說金手鐲是阿麗年輕時的交往對象送的禮物,後來男方的始亂終棄導致阿麗的精神狀態受到影響而變成現在的模樣。 那時的我偶爾會在附近的土地公廟看到阿麗,因為她並不會對他人造成威脅,也不與他人互動,所以廟方人員自然也不會驅趕她離開。土地公廟的公廁成了她梳洗的地方,而廟旁樹上的果實成了她維持三餐的來源。有時,前來祭拜的信徒會將拜好的供品分享給她,雖然她不說話,但她總是以不停鞠躬的方式表達謝意。鄰居不再需要的衣物常常被放在阿麗家門口。由於顏色和尺寸不太合適,導致阿麗的穿著看起來有些奇怪。她經常在夜晚,當土地公廟不對外開放時前去祭拜。她會將金手鐲當成供品放在供桌上,然後對著土地公神像不斷磕頭,嘴巴不停地自言自語,說著沒人能理解的話語。 曾經有一些叛逆的青少年欺負過阿麗,並試圖奪取她的金手鐲。每當這種情況發生時,阿麗的反應總是非常極端。她會突然大聲尖叫,像是一隻受到威脅的野獸。有時候,她甚至會攻擊那些試圖觸碰金手鐲的人,不顧一切地保護這個神秘的物品。這種情況總是讓旁人感到驚慌,大人們也會提醒孩子們盡量避免經過阿麗的住處,如果看到她也要盡量迴避。由於青少年事件的發生,越來越多人試圖挑戰阿麗的底線。除了試圖奪取她的金手鐲之外,也有人開始捉弄她,給她的生活帶來極大的困擾。這使得阿麗變得非常警惕,甚至會主動採取攻擊的行為來保護自己。因此,宮廟不再允許她使用公共廁所,並且將她依賴的那棵果樹砍掉,以減少她進入宮廟區域的機會。 後來,阿麗的精神狀況變得更加嚴重,她會翻垃圾桶尋找食物,用裝滿水溝的水來洗漱和飲用。時常仰望著天空喃喃自語,在滂沱大雨的時候外出淋雨,在雨中瘋狂的大笑。不可思議的是,她手上的那只金手鐲卻始終保持完好無損,沒有遭到破壞或遺失。過了不久,阿麗因長期的營養不良變得更加瘦弱,時常恍惚地在家門口來回走著,或是一整天看著遠方發呆著。 我依然記得那年寒冬的清晨,聽到左鄰右舍在談論著阿麗。由於連續幾天的寒流,她的脆弱身體難以承受,再加上她缺乏足夠的保暖衣物,最終導致她凍死。有人看見她最後的模樣是整個人縮成一團,但一只手緊握著戴著金手鐲的另一只手不肯放開。至今,每當我回想起阿麗的故事,我可以體會到那只金手鐲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多麼重要的角色。當她剩下最後一口氣時,仍然緊握著金手鐲不放,也許是金手鐲在告訴她,不要害怕,很快妳就會與父母重逢,或者再次與當初離開妳的那個他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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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被電燈泡爆傷的神情

■魚成鴻 現代女人都很水靈,既很活潑又顯年輕,而越漂亮的越猴精,讓你琢磨不透年齡。她看上去三十出頭,屬於婚後不久小少婦的那種。她胖瘦不偏,高挑個兒,腰板挺直,像輕風中的桉樹。她纖纖玉指,彈奏古箏,若行雲流水;那長長筆腿,健步疾走,似風馳電速。在她的蛋臉上,若未能捕捉到微細的魚尾,她簡直就像是孤守熟女。 我們相識在相約酒吧,因為她也喜歡文學,我朋友讓我當了回電燈泡。第一眼瞥視,心裏就冒出一丁星火,心想這小子平日一聲不吭,撩女可真是高人呢。酒吧燈光昏暗,她坐在我對面卻很亮,雙眸透著光芒,罩著她嫩滑而緊致的臉龐。側過臉像窗花上的剪紙輪廓清晰,偶爾搔首弄姿,像薄雲飄逸,輕輕地抖落高貴的氣質。那晚我們喝著紅酒,在她端著酒杯的霎那,有一種優雅在她紅唇間汩汩地流露。我們談著文學、生活和我倆都感興趣的話題,時間悄然地滑過午夜。那晚,坐在我邊上的朋友,反成了昏暗的電燈泡。 之後我們彼此都主動邀約,前提是我應當撤銷燈泡並帶上一首新詩,就這樣等待她的資訊成了唯一重要的業績。每每邀約品茶喝酒,我們講述著許多美好的故事,春風輕輕飄曳著心河岸邊的柳絮。一個節日的晚上我們再次相約在老地方,她破例帶了一位閨蜜當「電燈泡」。她這個忘年閨蜜,看上去五十開外,體態雍容華貴,她的裝飾無疑金光燦燦,但性格開朗活躍,給人以心直口快的感覺。她們倆並排而坐,看上去她倆顯然不屬於一個年代。墊飽肚子,酒興揚起,我恭敬不如從命就念起匆匆趕制的新詩,讀罷在讚美和掌聲裏,聽到閨蜜叫了聲「姐,哥的詩太棒了」,我心裏頓時哐啷一下,我沒聽錯吧。接著閨蜜站起來舉起酒杯:「姐,這滿杯,我敬你們倆」。天哪,這回是轟隆巨響。我簡直不敢相信她年紀竟然比身邊的大燈泡還要大呀,吃驚中我暗自為她的保養而折服,但心頭還是湧起了一種莫名的滋味。「快乾」,敬酒的催促著,自個兒乾了個底朝天,頓時把我驚醒。說實話,此刻我的酒興仿佛嘎然而止,礙於面子勉強斷斷續續喝完。那晚,我不僅斷了興致,也打不起精神,內心黯然如窗外的夜色,唯獨燈泡在熠熠發亮。但我還是覺得眼前這個「電燈泡」,忽然爆傷了內心流露的神情。 打那以後,我忽然感覺自己詩興也漸漸暗淡,主動邀約她次數也隨之漸漸減少。男人喜歡年輕貌美女人,是一生所有階段的共性,這並不全部蘊含非分之想。但對於一個將要退出事業舞臺的老男人來說,能遇上一個折服你的才華,沉迷你的文采,又能頻送秋波的女人,誰不春心蕩漾呢。其實比這更重要的,往往還是有一種熟悉的征服感和陌生的成就感,讓死水般的生活潺潺地流動。而這種美妙的感覺,被燈泡爆的粉身碎骨。有一天我忽然間腦筋一閃,心底自然流露幾句:有一種美麗需要謊言,有一番美感需要呵護,有一種事實需要掩飾,有一些燈泡需要心智。後來,我一直在思考,雖然我們都進入生命的秋天,秋天應該還是美好的季節,它是成熟的季節,它是豐收的季節。在生命的秋天裏,我們的生活不僅需要理解和安撫,也需要曼妙和溫馨,需要生命任何階段所未有的顛覆難滅的激情,更需要容納快樂美事的心境。但是,我們也應該成熟和睿智,學會把握生活小細節,及時安裝智慧小程式。 好長一段時間,年紀與美感的紛擾總是擊打著我的內心,在我不開竅的舊腦筋裏時刻敲響了警醒。每每有人問到年齡,我心裏總有輕微的咯噔,而回答的都是美麗的謊言。因此我漸漸學會了凡有美女同在「喝花酒、唱花歌」:的場合,我準能做到對大哥們的稱呼一律糾正為「兄弟」稱謂,並以此上交了「吃一塹,長一智」的生活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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