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又碰到蘇東坡了

■三耳秀才 7月25號,大暑後兩日,吃罷晚飯,走出家門納涼。也沒走遠,就在社區內遊蕩。不巧的是,老天下起陣雨,還不小。被迫跑路,小跑,入社區內一亭子間,躲雨聽雨。陣雨的陣仗還不小,亭子旁有一小湖,我看著湖面上雨水亂濺,不禁聯想起蘇東坡的詩來,什麼亂入船?我問我家少爺,少爺也不知,查手機吧,一查清楚了。是「白雨跳珠亂入船」。不由歎道:念蘇東坡的詩,念時也不覺得奇,只覺得平常,準確地說,是自然。他怎麼就能這麼自然呢?真搞不拎清。 好吧,不提自然了。回到蘇東坡的詩吧。全詩是: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詩題呢?詩題是《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當下,正值節氣大暑。大暑第三候是大雨時行。所以,這一時節,人們被雨淋的幾率,全年最高。蘇東坡那年在杭州,碰到下雨,是不是大暑時的大雨?手機一查,7月25日,陰曆是六月二十七日。好巧喲,連日子都是一樣的。 雖然躲在亭子間,但架不住大雨的脾氣大,我們還是多少淋了一些雨。歸家,沖個熱水澡,爽,再坐下來,靜靜地品味蘇東坡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覺得,這雨淋的,值。 三耳秀才2022年7月25日草於五更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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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台抽的菸 像支老畫筆

■黃士洲 星光點燃回鄉的路 冷風是火車不斷急駛的聲音 假如…… 那高樓林立的點點窗燈 是纍纍的金黃稻穗 那嘈雜的車水馬龍 便是鎖住童年的魚蝦蛙鳴 那紅磚道是父親巡視的田埂 綠意行道樹宛若汩汩溝渠的故事 那不再一閃一閃的豐潤路燈,是 收集孩子追逐螢火蟲的透明塑膠袋。 腳趾縫流出小河 菸灰——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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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飛進玻璃屋的鴿子

■林綠斐 今天,星期一,戲院冷清的日子。 R站在他的桌前,等著客人前來,為他們撕票。 A廳裡,現在裝著一個翹課的國中生、兩個看起來像是業務員的男人、一名孕婦帶著一個小孩、幾個老頭兒、一位殘障人士。 仰頭,是與五樓打通的挑高空間,在大台北市裡,這樣的建築已是少見,只有將人壓得低低的天花板,這樣開闊的視線,若不是在這樣的地方,還真見不到,喔!也許飯店的櫃檯大廳可以。 對邊的牆上,高高掛著一個亮黃色的鐘,現在是早上的10點半,客人多已進場,R看著窗外,突然一隻鴿子從四樓半開的玻璃窗外,輕巧地飛身進來,他心中一驚,見身上染著淡藍色,參雜著幾縷白羽毛的鴿子,飛上五樓的欄杆上,R驚愕地看著牠,才發現,牠也正盯著他。 R的雙手不自覺地揪住胸前的衣服,鴿子像是一種感應,猛地縱身俯衝而下,R驚呼出聲,防衛性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鴿子身子靈巧,在他面前輕鬆自若地旋身,在中庭裡,轉了一個美麗的圈圈,又再度飛上欄杆上。 「那是什麼?」站在他身邊的亞印問。 亞印跟他是同事,都是負責收票的工作人員。他們的位置就在電梯一出來的左方正中央,一張大桌子,桌後置了椅腳上有滑輪的兩只辦公椅,這就是他們上班的位置,一人負責收、撕一廳的票。 此時,四隻睜大的眼,正目不轉睛地望著鴿子的動態。 「應該是鴿子吧!」那樣大的身軀,美麗自信地飛翔,R說,似喃喃自語。 「鴿子?牠飛進來做什麼?玩?」 牠也許只是好奇,好奇在這個玻璃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好奇這兩個人站在這裡做什麼?R心裡想,但沒有說出口。 牠進來了,想找這裡的人玩,牠逗著他們,就像他們是被養在透明屋裡的小寵物。 突然,鴿子飛向窗口,像是進來玩過一遭後,便要翩然離去。 R眷戀地看著牠。 鴿子振翅,飛高,不往外飛,反倒向裡邊飛進,直衝另一邊的透明玻璃,另一邊沒有窗口,只有一大片的玻璃,R的心瞬間抽緊,滿心驚駭地逐漸張大嘴! 定格,畫面靜止,一切都在凝神以待。 R沉靜的臉上,默默地淌下淚來。 鴿子不知道,另一邊寬闊的天空雖是真的,但是在那片自由天空之前,是一片將會致牠於死的玻璃,鴿子有力的翅膀,啪!啪!啪!振翅作響—— 碰!一聲沉悶的撞擊,撞擊在R的心裡,化成全身停不住的顫抖。 鴿子—— 沿著玻璃—— 順勢滑了下來,落在—— 旋轉樓梯上。 R張著大眼,一口氣提上心頭,快速跑過去,見著,狠狠倒抽一口氣! 「牠怎麼了?受傷了嗎?那一聲可真響。」亞印固守崗位,徒勞地伸長脖子,好奇問著。 玻璃上黏了一塊灰色的羽毛,像是用血作為黏劑,將自己的生命,硬生生在這不該來的地方上,留下印記。 R蹲下身,審視著鴿子的傷勢。 他試圖以雙手捧起牠受傷的身,牠需要休養。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料,卻仍是驚動這隻驚弓之鳥。就在R的雙手指尖僅差零點零一的距離就可以碰觸到牠時,牠瞬地驚醒,乍然拍動翅膀,往另一個方向躲去。 R想也不想,本能地隨著牠的飛行路線追去,直到——牠停在唯一的窗口,回過身,面向著他。 「你要走了嗎?」R出聲問。可是你受傷了,你自己知道嗎?知道嗎? 鴿子當然不會回答他,R心底知道,牠看了他一會兒—— 倏地,轉身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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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極樂之境

■紀小樣 人們傳說有個遠方──空氣是甜的,更有花香;但卻無法以「人」的形體到達,因此更讓人無限嚮往。 那麼,用夢的形式可以吧!嗯!就來試試看──他曾強迫自己睡久一點、也曾把自己累癱,但似乎都沒有用;於是他試著一口氣吃下「四倍」劑量的安眠藥……,他心想「四」有特殊的諧音──好像跟某種禁忌有關。 實驗了有好一陣子,他終於準確地掌握了劑量,譬如:四分之一的安眠藥──羊會變多(一隻牝羊跳過柵欄又會生出1又八分之一小羊);2又二分之一的時候可以融化月光,他確認安眠藥不管多少?對進入夢鄉都無效,倒是19分之17的「百憂解」剛好有那麼一次順利成功──進入過那個極樂遠方。 「媽的!原來不是安眠藥,而是百憂解,我以前根本吃錯藥了!」他說。 「這個,似乎可以用來申請專利哦!將對人類社會產生多大的貢獻啊!」我回。 「我也這樣覺得!」 「那,要不要說說你在夢中抵達的那個世界啊?」 「呃!好!那個世界──空氣是甜的,更有花香……但我們無法以『人』 的形式到達。」 「能不能跳過這些──我聽過的?」 「好的!那一夜,我記得有滿月,我吃了19分之17的百憂解,躺在一座被我的犬齒咬破的水床上(你知道的,我也是用它來咬破藥錠),那夜,我輾轉反側,恍兮惚兮進入了藐姑射神山……起初我以為是自己眼花,我揉了幾下眼睛,還是滿山濃霧,好不容易終於看見一道光,我摸著濕濕的山壁,循光而往,不久,耳膜好像聽到了一陣鳥鳴……,往前撥開一陣迷霧,哇!那裡空氣鮮甜,更有花香……,我大喊一聲『桃花源』,四壁便傳來回聲疊響『桃花源…花源……源…………源…………』,我興奮地團團轉,也幾乎快長出了翅膀;真是一種通透筋骨靈魂的美妙。你若經歷過,身體就會一輩子記得!而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我們不能以『人』 的形體到達那個地方。」 「為什麼?」我再反問。 「因為他們比我麼多長了兩隻腳!」 「哦!這樣啊!難怪,不過也真是奇怪……」 「你別打岔,讓我說下去──突然,有一種奇異的香氣舔著我的耳朵,並且輕輕訴說:『歡迎您!遠方的稀客,謝謝您來,我們已經上千年沒有看過生人了,儘管是以夢的形式前來!』」 「他們帶我到一座空曠的蒼穹,裡面有一張高聳入雲的金色龍椅,九隻飛龍,透著七彩金漆,栩栩然圍搶著正中央一顆龍珠──龍珠的上面有一個斗大的隸書體的『莊』字。我凝視到快要失神的時候,龍珠那『莊』字的草頭左上角,驀然竄出一隻蝴蝶!那蝴蝶有閃藍的鳥翼,最特別的是翅脈尾凸各有一條綬帶般拉長的翼尾。」 「你是怎麼來到我們世界的?」鳥翼龍尾蝶開口問我。 「夢啊!我知道夢是通往任何世界的捷徑!」 「嗯!你不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能這樣說,如果不是頗有慧根,就是你跟我們的世界頗有情緣。」 「咦!我怎麼越看你越眼熟,好像在哪裡看過?」 「不可能!以你的年紀,我已經快兩千四百歲了,我創造的這個世界便是一個跟蝴蝶有關的夢。」 「那你是不是姓『莊』?」 「這,沒什麼!你不過是剛好看到那龍椅的龍珠上面那個隸書體的字而已!」他抖動起翅膀,作勢要飛。 「而你剛好單名,也是一個姓氏──周公的『周』。」我搶白著說。 「咦!你……你竟然──認識我?」 「我知道你喜歡齊物論、逍遙遊!我還知道你比佛洛依德更強,比他早兩千兩多年就會控制夢。」 「我知道──你說的奧地利那小子,明明有嚴重的花粉熱,他卻又說要去追另外一隻更大的蝴蝶,是我不忍心說破他,他認為的那隻蝴蝶──其實是一隻鬼面蛾!」 「這個──我猜得出來!」 「我愈看你愈喜歡呃!那,你願不願意留在我們這個世界?不過,我偷偷地告訴你哦!這裡你觸目所及,可以幻化出形體的──都是昆蟲!我們六足、複眼……」 「我知道!不好意思,打斷了你那麼精彩的生物課。」 「沒關係──跟動物生理學比起來,我比較喜歡『夢學』!」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但是非常抱歉!打擾了您那麼久,我恍惚感覺到自己的藥效已經在慢慢撤退了……」 「歡迎你下次,再來……」 蘧蘧然!我醒來,那是我此生最絕美的一個夢。後來,我試遍了坊間所有的安眠藥、助眠劑、百憂解……不管世間任何合成的人工藥物,儘管我把自己的肝腎功能都快耗盡了,還是捉不準進入夢鄉的劑量。 「我要回家繼續吃藥了!」他起身要告辭回家,我送他到門口,陪他斜倚在一根蝙蝠飛繞的黑木電火柱旁,一起望了一會兒銀河星空。 「下次,你來我家,我給你說另一個更玄奇的故事!呃!對了,當時有機會,你為什麼不詢問,到底有何方法可以留在那個世界?」 「我知道,我長不出另外兩隻腳來!我試過,你不覺得『四隻半的腳』一下子就會被識破嗎?」他的朗笑聲,散溢入黑夜的風中…… 我知道人們都在傳說,遠方有一讓人嚮往的極樂世界,而『人』 無法以其自身形體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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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生查子〉.憶舊與盼新

■子寧 一、憶舊 秋去天未寒 紅紫仍纏鬥 娉婷月下人 無語蛾眉皺 腸斷心屬誰? 夢破人消瘦 不見去年人 芳菲還依舊 二、盼新 又繼續四年 民怨要安撫 未來日子中 千萬毋貪腐 寶島缺甘霖 百姓生存苦 事事抱關心 扮演即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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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菜園旁的那對夫妻

■小草 來到新竹,墾地種菜。也種出一些時蔬吸引行人的目光。先說菜園大略方位。它位於一條丁字路口右轉彎的路邊。是一畝池塘的邊坡。路衝是一個社區。村民都在我菜圃旁的柏油路遛狗。當然,隨時贈我以黃金。香積陣陣,無意踩到更是狗屎運。所以,我一到菜圃,立刻清掃狗黃金堆肥。 菜園隔一條八米柏油路,有溝水潺潺。比人高的圍牆裡,時常飄出桂花香。有時人聲鼎沸,有時吊嗓唱平劇,樂聲飄揚在靜好的藍天下。這家又一牆之隔,住著一對老夫妻。男主人就是帶我開墾的老伯。 去年八月至端午,前後見老伯三次。倒是他那個面龐姣好,還能看出年輕時貌美輪廓的太太,直到過年後才見面。 那時,還穿著厚重的冬衣。有一天快中午了,嬌小如花,穿大紅棉襖,黑長褲,騎著標緻嶄新紅摩托車的婦人,來到我澆菜的水溝邊,問我如何種茄子﹖ 記得去年開墾第一天,老伯借我鐮刀時,就說他有多疑的病妻,不便送鐮刀去家裡還他。用完放電線桿草叢隱密處即可。此時,這標緻婦人嘹亮交談聲,總算把我的問題一一點破: 「沒有啊!我們這裡沒有老伯。不遠處,有一家,是有個老阿伯,被推著輪椅。」 我問這漂亮婦人帶我來開墾的老伯怎麼不見了?她這樣回答我。 「啥!帶我來的老伯健壯結實,不坐輪椅啊!」我心中自忖著。 過幾天,那個指引我開墾,稍有一點成果就想回饋他,卻再也不見的老伯,終於出現了。他肩頭扛著一把鋤,如牛的曼波步,真的,這老伯跨出每個一步伐,都好像在蹬地時會加重一點力道,是很有節奏的牛步。 盼了半年多,這天,老伯路過我的菜園了,手中拿著一把鋤頭。說是他有塊地給人種稻。要替那個稻農巡水去。我對老伯說: 「您終於出現了。從八月至今,您都到哪兒去了?」 「我每天都看著你經過我宗親家門口。跟你搖手都不鳥我。我從我家樓上,每天都可以看到你忙甚麼?假日還可以看到妳兒子來澆菜。我喜歡開車,每個月都要開車帶著太太去花蓮,再繞半個台灣回新竹。」 聽著老伯帶著愛妻出遊,感覺很甜蜜,心裡也跟著幸福起來。為了報答他引路開墾菜園的厚恩,趕快彎腰摘些時蔬讓他帶回去。他說他自己煮,不用摘太多。此時,心裡酸酸的。 老伯慢慢走回去後,那個幾天前穿著艷麗的美婦人,突然出現在丁字路轉彎處,踏著急促的步伐,轉向菜園,拉高嗓門,邊走邊問我: 「我先生剛剛拿回去的菜,不是偷的吧?」 她這一問,我的頭腦立刻搭上線了。 「喔!她就是老伯口中那個多疑的病妻。」心中迷霧被微風吹散,豁然開朗。當時就曾問老伯: 「她多疑,有看醫生嗎?」 老伯說:「她要是願意就醫就好了。」 瞬間,我似乎彎腰安撫這位曾經的美少女,說: 「不會的。光天化日下,妳先生不會偷的啊!」 這曾經的美婦人似乎放下心中的大水桶,摀著紅艷棉襖下的「噗通!」「噗通!」心跳聲,說出很舒暢的一句話: 「喔!沒有就好!」邁著半信半疑的步伐,左轉丁字路回家去了。   清明的雨,溫潤著萬物。荷蘭豆開出淡紫淺紅的花。經過蝸牛吃,自己不會照料,不善施肥又變毒死一大半,到底也摘不到手中一握。就是喜歡站在溫煦的暮春陽光下,看著蝴蝶飛過豆花,微風拂過豆畦,聽水溝潺潺流水聲不想離去。 這婦人又來了,說得很亢奮。從她的家世,就業,寶貝兒子,……侃侃而談。 「你會管你先生嗎?」我問。 「不是管。是跟他說道理。年紀大了,晚輩回來,煮了就吃,為什麼要自己煮?你說是不是?」 我連忙說: 「是!是!」 「他有時就是講不聽,必須開導開導。」老伯妻滔滔不絕,發表她的馭夫術。 「他今天有騎摩托車出去嗎﹖」我問。 「那摩托車是我的。讓他走路運動運動啊!他常去附近周喜楠的宗親家聊天。」 時間又回到那天,老伯近乎拖一把鋤頭巡田水的那一天,邊走邊說: 「摩托車鑰匙被她拿走了。我走路去菜市場已經三天了。」 「天啊!這郊區走進菜市場,大約是一個鐘頭,來回兩個鐘頭呢!」可以想見以這老伯的牛步,應該會更久吧! 這 婦人還說: 「我爸以前是村長。過世了。我弟弟現在是民意代表。」原來還是政治世家呢? 我沒有接話。只好對這美艷婦人說: 「你真漂亮!」 「你也是!」她禮貌性回我,就回去了。 再來是端午了。真的是果蓏之實啊!臘月種的絲瓜,苦瓜,瓠瓜都被新竹風吹凍死了。重新種過,加蓋,穿衣。端午時節,蔓藤爬滿我自己搭建的竹架子。因為是個坡,可以居高臨下,看遠一點。 應該是快中午了,對!十一點多。站在略有坡度的菜園二樓的眼睛餘光,突然看到那個老伯身穿白色汗衫,卡其短褲,踩著拖鞋,雙手緊抓的安全帽,一步一晃啊!又是蹬著他舒緩的牛步,垂頭喪氣,像極了在外遊蕩惹事,不做功課,偷錢做壞事的小孩。正是詫異,雙腳似乎就要滑下坡,跨越水溝,趨前關心時,突然聽到有人拉高嗓子大喊: 「看甚麼看?你種菜種到跟我老公好起來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早就盯上你了,你還不知道嗎?」 隨著聲音起落的剎那,路邊茂密樹叢後,那個曾經跟我融洽交談過兩三次的漂亮美婦人怒氣沖沖出現了。她推著紅色摩托車跟在似乎等著回家挨揍的老伯後面約五尺遠。見我探出頭,大聲吆喝我。 我恐懼,心臟噗通跳。把自己縮起來,躲在絲瓜棚下,不敢出聲。美婦人乾脆停下腳步,把摩托車架起,雙手叉腰,指著我飆罵。聲音傳遍附近鄰居住家,狗也開始狂吠了。摸著隨身包,找到摩托車鑰匙,發動,加速狂奔逃走了。 進了村莊,驚魂稍定,略作喘息。找了在地熟人一問,才知他們與這對夫妻都有親疏不等的親戚關係。他們說: 「這美艷婦人已經病得很嚴重了。進門二十幾年,仗著娘家勢力,從來不叫婆婆,不跟婆婆說話。婆婆生前要兒子離婚,兒子不肯。晚上時常把丈夫趕出去,睡在門外。」 我有點瞠目結舌。咳!這不是驚世媳婦又一章嗎? 因為常常獨自去菜園,已經對美婦人的飆罵產生恐懼,也造成人身安全的威脅。在地人建議我去找她弟弟談談。豈知身為民意代表的弟弟,竟說: 「我姊夫也曾經是有過紀錄的。你不要以為他外表忠厚老實。其實,他也會偷吃的。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而且,姊夫只要服個軟,解釋說他沒有,我姊就不會那麼氣。姊夫還故意用話來激她。姊就更生氣。常常這樣鬧。」 夫妻間的事,神仙都難斷得清。何況是我這個庸俗女子?我懇求這位民代: 「麻煩您了!看能不能強制就醫?放著這樣亂罵指摘人,是非常危險的。何況若是她攻擊我致死,她有心理異常證明,是可以無罪的。我豈不是白白送死嗎﹖」 民代最後說: 「今天端午節,她兩個兒子都有回來。我下午過去姐姐家看看。」 我萬分感激。說: 「拜託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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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歲月的雨聲,點滴到天明

■碧雅翠絲 每每回到那個幸福童年夢境時,我還只是個小小孩,當下起了雨,我就會搬張小板凳,搆到鐵窗花前,看著雨滴一絲絲飛濺……時常,雨滴濺進眼睛,眉睫上即刻一片模糊,還來不及拭去呢!彼時最疼我的小舅舅,總是喊著小翠小翠……我跳下凳子,讓他幫我穿上小雨衣、小雨靴,撐起傘帶我出去看雨,雨裡的我總是好興奮,不一下,傘就撐不住我的雀躍,我跳來跳去,歡呼著跳過了一個個水窪又踩過了泥濘,再仰頭攤開雙掌,期待接住滿滿的雨。 怕我著涼的小舅,總是撐著傘不斷陪著我奔跑,多雨的童年,沁入心脾的涼意伴隨陣陣泥土香,成就我生命裡最初、最美的永恆回憶。 離開童年那個幸福夢境時,我已經是個少女。 情竇初開的年歲、讀遍中國文學各家詩賦名著,攬遍外雙溪多情浪漫的雨;溫柔的初戀情人取代了我的小舅,帶著長大後的我去看雨。 台北的雨,總是讓我分外想家。 時常,夜半下起了雨,雨聲滴答不停打在學生宿舍的簷上,被驚醒的我,牽念著遠方的家人,再無法成眠;思念是一顆種子,已經牢牢根植在故鄉的土壤,悄悄長成纏繞的藤蔓。離家數年,有種莫名的情愫困惑、在心中悄悄萌芽滋長,依然愛雨的我仍常想及兒時那個搆著鐵窗花、渴望看雨,又貪戀雨中泥土香的小女孩…… 小時,純真的雙眼看不見雨裡湧動離情的波瀾,只有滿滿地開心,長大後卻不再一樣了,那麼純粹乾淨未曾夾雜重重心事的雨聲,已漸行漸遠。 我上大學後,和癌症搏鬥經年的外公走了。 我搭夜車急急回台南奔喪,哀慟的心如墜深峻冰湖,冷得直打寒顫,止不住的淚,如敲打在車窗上的雨,無盡奔騰;第一次覺得,雨是那般哀怨悲涼不再充滿旋律。 從小,我就被寵著、愛著,浸染在幸福的蜜汁;不曾有人告訴過我人生的實相,竟是苦空無常。 直到成長一層層殘酷剝掉美麗的糖衣,裸露了苦澀的內在;才讓我如夢乍醒。 長大後,要學會在滂沱大雨中自己撐傘了,也要學會小心翼翼走過滿地泥濘。 生命不曾為我們解答的苦痛磨難艱辛,都要靠自己意會、擦掉眼淚慢慢尋找答案。 徘徊流連不去、如幻似真那個童年幸福夢境時,我已身在異國。 紐約的雨季通常從四月開始,一直持續到六月;不歇的雨聲如潮,猶似心中漫溯想家的波濤,無一刻靜止;隔著潮濕的窗,在綿延不盡的雨聲裡,讓我想起一首年少時非常喜愛的詩詞。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 只有曾經客居天涯的人才能意會,最明亮的永遠是故鄉月,最動聽的、也永遠是故鄉雨;無可取代。然而,此時此刻,千山萬水之外,身如漂萍的我再也無法從容聽雨、也再不能如同兒時,每當下雨,就開心地仰頭攤開雙掌,期待能夠接住滿滿的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歲月的雨,是一潭被攪動的波瀾,蕩漾不息。 如今擁雨成愁、已難再入詩,唯能追憶的年紀,我還是時常想起童年那個在下雨時、總要搬張板凳,搆著鐵窗花看雨的小女孩,看著飛濺在她眼睫上來不及拭去的雨,看著她雀躍跳過一個個水窪又踩過泥濘。 空氣裡滿是潮濕的泥土香,她的小舅撐著傘,陪她不斷在雨中奔跑……她心滿意足地深深覺得,這就足夠,已經擁有全世界的幸福了……淚眼迷離。 成長的得到與失去間,從來不是等號,只有領悟的豁達與勇氣。但願,她從不曾長大、不必面對世事無常的靈巧雙眼,永遠幫我看著生命裡最初、最美麗的那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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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爸你可以休息了

■桑羊 輕輕掀起門簾,在昏黃的燈光下空氣彷彿帶著陳舊的味道,緊緊包在外套裡睡著的爸雙眼緊閉著,我試著輕輕喚了聲,他彷彿略有察覺,口中輕聲咕噥了幾聲,但滿是皺紋的乾瘦臉上凹陷的雙眼依舊緊閉著,似乎沒有察覺我正在喚他。轉身走去廚房問了正在收拾碗筷的媽,問了下才知道爸吃了點晚飯才剛回去房間躺著,近半年來爸的耳背越來越嚴重,在他旁邊說話都得大聲用喊的才聽得到。回到臥房,嘗試著伸手輕握著他的手臂試圖喚醒他,隔著材質粗糙的外套仍然可以感受的到手臂的瘦弱,記憶中原本一直是黝黑粗壯的臂膀,如今只剩下一層乾枯皺摺的皮膚包覆著鬆脆的骨頭。 半年前爸的身體突然急遽的走下坡,原本只是偶爾會喊說脊椎痛,但身邊聽過的一些街坊鄰人的案例,清一色都是動刀後就不良於行,只能躺在床上一年拖過一年痛苦的度過餘生。爸原本也沒打算開刀治療,但再也忍受不住日益強烈的疼痛,在痛不欲生的時候只能拚個一把。術後狀況有好轉一陣子,雖然還是會隱隱作痛,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程度,以為終於可以安心鬆一口氣了,卻在這二個月內開始急遽惡化,脊椎上的痛苦逐日增加,到現在幾乎大半時間只能臥躺在床,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日益消瘦。 他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固執、急躁,堅持己見不不進別人意見,他對小孩的管教模式只有打罵斥責,小時候不懂直到我長大後才了解,他一輩子的心思精力都用來賺錢養家了,他從小受到這種管教方式,他也只知道這種管教方式,但大哥跟他早已是多年不說話的狀況了,直到現在!我不怪他,他日復一日早被生活重擔壓的喘不過氣,幼年失恃祖父又貪酒好賭,將家傳好幾分的田地輸在賭桌上,小學畢業後就得離家背井到處打工,因為窮,熬到年過四旬才敢結婚,連婚房都是暫借友人家的舊豬圈,婚後有四個娃嗷嗷待哺,又要借錢買地蓋房、供養父母(繼母)、生活開支、小孩學費,都要靠他一個人每天早出晚歸,出賣勞力支撐全家經濟。家裡窮,小時候最不喜歡的事,就是拿著學校繳費單回家遞給媽時,見到她臉上的為難的神色,因為她晚上又要去敲開鄰居家的門,忍受鄰居大媽的冷言冷語,低聲下氣卑微的開口借錢。因為這樣,所以非必要的開支,如小學跟中學的畢業旅行,我都會跟老師說沒興趣不想參加……雖然,其實我很想去! 他沒有多高的學歷也沒有本錢做生意,家中的負累也不允許他放手一搏,為了有穩定的收入,他只能到處租芒果園學著當果農,在農閒時間不管是海邊蓋堤防,或是山裡要蓋擋土牆,只要是哪個工地缺人手要工人,都會有他的身影。別的小孩對暑假是萬分雀躍期待,我打小有記憶以來就對暑假深惡痛絕。因為只要是芒果收穫季節一到,有二個月時間真的是從早忙到晚,早上6點天還沒全亮就要出門,盛產期間一天可以收穫2千多斤芒果,這些收穫都是一簍簍用肩膀從果園裡背出來,麻繩在肩膀上勒出的印痕,是整個夏天不曾消失的印記。芒果成熟後如果當天沒有摘下,等到隔天就容易過熟,熟透的果實太軟並不好包裝販賣,只能打入次級品,送工廠打果汁或曬成芒果乾,價值只剩不到一成,所以都要盡量採收完當天的份額,每天忙到晚上才能休息。 家裡買不起小貨車爸也不會開車,於是他就請店家改造摩托車,在後座焊了個几字型的車架,這樣就可以承載三大簍的芒果,在收成季節他每天需要來回果園跟家裡十來趟,有回跟爸分別各騎一輛機車載運芒果趕回家的路上,爸的車因載太多芒果重心不穩,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略一恍神車便倒下,在我還在擔心他有沒有受傷時,只見他一咕嚕爬起後氣急敗壞,就對車子一陣踢打,當時我嚇得目瞪口呆,那時候不懂,只覺得車子又沒有做錯,不懂這是在氣自己對生活的無能為力。 芒果採收期間需要很多人力,因此對家裡的小孩來說是沒有暑假可言,不管是採收、運送還是分檢、包裝,總會有個位置留給你。當時是姊姊們談戀愛交男朋友的時節,其他家人怎麼想我不知道,但對我來說,這是一件很開心的事,這些可能的姊夫們,因為心疼自己女朋友,在收成季節都會主動來幫忙,減輕了全家人的負擔,望著他們收工後步履蹣跚疲憊的身影,不管他們最後跟我姊有沒有結果,除了感謝他們跟怪我媽為啥不多生幾個姊姊之外,也暗暗在心中告誡自己,以後絕對不能找家裡務農的女朋友! 小時候對爸印象最深的回憶,還記得那年大概才五歲,家中的床還是可以睡七八個人的大通鋪,我睡覺時可以緊挨著爸,當時每天晚上九點左右就會被媽驅趕上床睡覺,我在爸的陪伴下通常很快就可以安心熟睡,有天到了睡覺時間爸還沒回到家,媽說爸去廟口找朋友聊天要我先睡,我趁著媽背對著我在昏黃的燈光下修補衣服,沒有注意到我的動靜就偷偷下了床溜出門,想著自己記得去廟口的路,小小的身影走在夜色的小路上中,黯淡的水銀燈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好像總有什麼躲在黑暗中對著我竊竊私語,我只能假裝不在意踩著腳下忽前忽後的影子,走了半里的夜路,找到在廟口跟人聊天的爸,一路牽著他的手帶他回家,在被窩中抱著他粗壯結實的臂膀,安心的睡著了! 爸察覺到有人握著他的手臂,費力的睜開渾濁的雙眼,嘴唇顫顫微微問我怎麼回來了,我稍微提高音量要他多吃點、多休息,身體才能快點好!他虛弱的聲音平靜的說,已經90多歲他知道好不了了,我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開著車在回去的路上,眼淚不知不覺中模糊了視線,舉起袖子擦乾眼淚,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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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深了所以寂寞來了

■莊源鎮 每個夜都沒有睡去 鵝黃月色飄忽的雲朵 藍色夜光 時空腳印的導讀機 不斷翻頁 時光落下 暗黑溫度 蛇一樣的腰身 蒙娜麗莎深邃眼眸 柔美臉龐優雅微笑 時光機一直捲片 倒著 飛梭殘影 記憶呢? 鑽進飢渴的腦袋 凝望時光的遺失 用不同的角度看待光譜 那是神奇的魔術 我們已在景深的他方 用不一樣的方式長大 夜深了 所以寂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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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褪青衣 詩的身教

■蕭宇翔 廖偉棠是我的老師,我上他的詩歌課,從來也只在讀詩中、課堂上與他相處,偶爾一起從北藝大下山,走那段長長的,一個人走起來不免孤獨的路。 在上偉棠老師的課之前,馭博就曾對我說,廖偉棠是我們詩寫者的身教,而身教重於任何言教,這點我深感認同。我受益於布羅茨基、木心、坂本龍一,以及所上老師們毅然自持的精神格局,往往,強烈於具體作品。是那些精神格局使我真的能夠相信藝術,理解藝術,是那些精神促使我繼續寫作。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選擇的是詩,如果詩人是一種職業,那麼職業也有其倫理榜樣,這倫理卻並非是單方面教學所能傳達的,唯有靠一個學徒拿出他的自我意識、藝術常識、創作膽識,向那以身作則,恆常不墜的對象,加以觀摩、揣摩、臨摹。 一個詩人如何面對面貌各異的眾多他者?如何不殘忍,不偽裝,不懦弱,不媚俗?如何與自己的文字周折、磨合、妥協?如何在束手無策之中滿懷愛意,又如何在滿懷愛意之中不致崩潰。這些,容我出來指認,偉棠老師惠我同輩良多。以下是我從老師身上自己「詮釋」的一些領悟: 第一,比起板起死面孔的「文以載道」,我們詩人更加主張的是(我往往心動於,偉棠老師常說,「我們詩人」),不懼於在文字中涉險,這種涉險必須斬釘截鐵地指出「道以外」的事物核心,遠離一切的集體無意識、語言慣性,或作秀性質的內心表演。 第二,詩人公然與命運對話,因為文明的要義就是不要降低精神運作的水平,以及它看待問題的層次。儘管詩人的聲音是雄辯的,也絕非是滴水不漏的,詩人的表達永遠具有半敞開性、悖論性、不確定性,因為詩人永遠相信「非寫不知」,而寫作,亦只是向更多未知來「敲門」。我們詩人,展現的是敲門聲,是敲門聲的表情,而不是站在門外大聲疾呼嚷嚷爾爾。 第三,詩人若有大格局,他的著眼之處也必須是「微物」。我們必須意識清晰地,珍惜這個廢墟般的世界。人,如今只能用廢墟中找到的碎玻璃,來聚合一點點光亮,用無意義來重建意義的可能性(而不是意義本身),用嘲諷、抵抗、陰影,來表達真切的愛。若能如此,大格局也是假以真性情,而不是虛張聲勢的空集合;大格局也是顯微後的核聚變,而不是廣角鏡頭下的「浪漫凝視」。 義大利科學傳播學者Bucchi就曾談過一個概念叫做「邊界物件」(boundary object),意思是,在不同的語意世界中我們總會共同擁有一些資產,也許不同語意世界的人對這資產的界定各自不同,但都會對它建構出自己的意義並同時作為與其他世界溝通的基礎。例如「基因」這個科學邊界物件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在生物科學實驗室、新聞媒體、商業組織、一般民眾生活等,大家都可以用「基因」這個詞來描述一些事物,意義或許稍有不同,卻開啟了大家與科學世界溝通的可能。 詩人也是如此嗎?我相信詩人也是如此。 「成為一個人已不足夠,我要成為所有時間所有空間裡的所有人。」然而說出這句話的蘭波最終斷然放棄文學,死於孤獨的沙漠。 我們看馬拉美的十四行詩〈愛倫坡之墓〉,將那位總想「把更純粹的意義賦予部族的文字」的詩人坡,比喻為「天使」。然而,坡對英語的大膽使用與詩體的特異形式,卻導致了他在美國詩歌史上被邊緣化,被「文學的政治」所誤解、壓迫、解離。 如此種種,只因為,藝術家本來就不屬於任何人,甚至不屬於自己。藝術家只屬於萬物的邊界,意義的邊界,語言的邊界。詩人正是如此,詩人就是。 雖然如此,雖然就是,我仍然願意和詩人們一起走完這段,長長的,一個人走起來不免孤獨的路。這與古人無關,與來者無關;與教育者無關,與受教者也無關。這是我耳清目明,意識清晰,自己的選擇。 生命正如寫作,同樣非寫不知,同樣一生一次,我自願向更多未知,以及更多未來敲門。   (本專欄作者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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