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優雅老去

陳維賢 是誰說過:歲月可以奪去青春,但奪不去優雅。   我長年多病,「藥罐子」、「病秧子」、「林黛玉」都是我的外號。 以前曾聽說,不少老人家的日常就是輾轉各大小醫院看病。自從領了愛心敬老卡後,我也加入了流浪的行列。 元代書畫家趙孟頫有一首老病詩調侃自己:「老態年來日日添,黑花飛眼雪生髯。扶衰每借過眉杖,食肉先尋剔齒籤。右臂拘孿巾不裹,中腸慘戚淚常淹。移床獨坐南窗下,畏冷思親愛日擔。」他提到的病痛我都有,例如:飛蚊症、鬍鬚白(髮蒼蒼)、拄杖而行、牙齦萎縮、肩關節炎、目中泛淚、體寒畏冷等,甚至還有其他更嚴重的毛病不時折磨我。 不過並不認同唐朝張籍在〈書懷寄王秘書〉詩中寫的:「白髮如今欲滿頭,從來百事盡應休。」我雖然兩眼昏花,勉強還能讀書寫文章;即使兩腿痠軟,尚可出門散步看雲天。老去的是年齡,不老的是心態,豈可百事休!住家附近,下午四點過後,習慣在麻園頭溪畔散步的長者,就是證明。 他們三三兩兩的出現,有的默默擦肩而過,有的頷首微笑打招呼,各有各的社交模式。 有位中等身材,頭戴畫家帽,衣著鮮亮的男士,起初以為他是頑童藝術家,直到口罩解禁,才看清他兩道濃眉間散發的威嚴英氣。雖不認識,見面次數多了,偶而也會停下腳步互相關切問候,又更近一層感受到他言詞中流露的謙和儒雅。 至於為何喜歡穿亮眼的服飾?「以前工作太嚴肅,現在心境不同,想大膽的嘗試各種顏色。」說完,還玩笑似地點點頭。 回望微彎但依舊硬朗的背影繼續前行,衷心祝福這位從國中校長退休多年的老大哥,越活心理越年輕。 那位扶著欄杆做深蹲的大姊,俐落的身手,比跟在身後的外傭還要矯健,完全看不出已經九十開外,真想請教她一些養生之道。然而大姊練完功,挺直了背脊,就自顧自的轉身離去,專心腳下履痕,別有一股莊重的氣質。素樸的薄衫在南風中微微飄動,淡定而超遠。 師姊是在這一帶散步的長者中,最慢出現的一位。距上次我們在科博館廣場練太極十八式,已經十有二年,我還是認出她來。 某天,我又踱到水岸邊來尋她。她沉靜地坐在椅子上,穿了件有粉色花朵的連身洋裝,配上同色系小翻領短袖外套,藍天綠蔭下,宛如一幅水彩仕女圖。 欣賞了半天才回神。 挨著師姊坐下。她不認識我,可也沒拒絕,倒是斷續的述說起故事……。我傾聽。 說到一半,停下來問:妳誰呀?住哪裡?我回答。 每次見面,相同的台詞重複了又重複,永不厭膩。 撫摸著她頭上有蝴蝶結的髮箍,我輕輕說:沒關係,都是過客,誰也不必記得誰;路還長遠,我們要笑著慢慢走。 倦了,並肩聽風聽鳥,看樹看草。 外傭在另張椅子上不停講電話。 黃昏下互道再見,外傭攙扶起八十六歲的師姊,走向家的地方。 天邊彩霞正瑰麗,我起身,還想在水岸邊多走幾趟來回。

Read More

〈中華副刊〉秋蟲聲聲

■倪濤 昨夜,聽到蛩鳴了。在整理衣物時,有絲絲縷縷的蟲鳴縈於耳畔,瞬間覺出一窗輕寒,我呆立靜聽著,順著蟲鳴,判斷它的方位。 「白露濕螢火,清霜淩兔絲。」想起小時候在草地裡趟露水,褲管被打濕,微涼的水氣自腳面升騰,三五發光的甲殼蟲泛著螢光,像提著小燈籠,上下翻飛。風輕輕地吹著,我們蹲在蟋蟀的老巢,男孩子圍追堵截,我們手持玻璃瓶,裡面已裝滿各色小蟲,手電筒一晃一晃,像星空墜落的眼睛,該是在那個時候,我們學會了如何洞察秋天裡的一些小秘密,並且這些小秘密在多年以後,為自己在某一個不明朗的時候,捧出一簇又一簇的溫柔。 「切切暗窗下,喓喓深草裡。」喓喓草蟲深,再細究,原來它也是從《詩經》處來。萬籟寂,小窗明,那人負手於明月之下,飽蘸濃墨而不得一字,幾聲唏噓之後,擲筆剪燭,又兼得一窗秋蟲呢喃,便生出思緒,或者懷人,或者思家,上下縱橫之後,倏忽幾行便著於萱紙之上。這盛大的懸念之下,讓我們得已攏起所有與秋天有關的句子,在各自的白紙上描摹,讓露水於破曉之前降臨,讓蟲鳴於夜半時分,與月色交融。 從蟲鳴中能捕捉到許多塵間夜話。一窗燈火,明月清風,喓喓於耳,不知窗裡的那個人在做什麼?萬物靜下來的時候,世界還是有它獨特的聲線的,對於初秋來說,它發於蟲齒,攝於人心,有人獨得清平小調,有人與它一經碰撞,調式沉鬱而低徊,還有其他種種,大約都是物我兩相融的原因吧? 總會有人用一顆善感的心,透過季節與物候,將光陰裡偶遇的幸福與安然晾曬,為的是,能夠掩住另外一扇門裡蒼涼的小時光。葉聖陶說:秋天來了,記憶就輕輕提示道,淒淒切切的秋蟲又要響起來了,可是沒有,絕對沒有!井底似的庭院,鉛色的水門汀池,秋蟲早已避去惟恐不速了。想到「井底」與「鉛色」,覺得象徵的意味豐富極了。 人居鬧市中,竟容不得一些安閒與自在,曾經最樸素的自然之聲也遁隱,讓人陡生流落在外的感覺。他雖是嘗盡悲歡的人,仍期待秋蟲於明月時分,奏出各種交響曲。想來,每逢此時,他定會想起鄉野間此起彼伏的秋蟲聲聲,縱使山高水遠,時光流轉,他的耳畔,畢生珍藏著一段天簌。 此時,正值秋夜,月色尚好,放下手中活計,有幸能夠在城市的一隅安享蟲聲陣陣,絲瓜影長,任清白月光,落滿茶盞。

Read More

〈中華副刊〉筆尖下抒寫老婦人老貓咪的故事

■吳吉田 無情歲月在老婦人眼角和前額,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皺紋,並且將她的鬢角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葉影密林處兩隻眼睛深深陷在眼眶中,冷風陣陣怯懦不安睡在躺椅上,偶爾來個呼呼大睡,或長時間輾轉反側至東方魚肚白。 黑暗身手不見五指,偌大市區公園裡夜鶯啼叫不停,夜靨靨天將亮時分,一部巡邏警車快閃著不停紅燈,急馳嘎然而至前來帶走流浪婦人回家。一隻略懂人性鞓紅老貓咪,翈躞鞚昮奔來相救,身體攀高豎立抬起一隻腳瓜,猛搖晃動驚醒夢中老婦人。 她們故作鎮定面面相覷的笑著,那布滿皺紋雙臉像兩朵盛開的菊花,眼裡閃著一種從未見過的神采,安然無恙前後走過警車面前,神情自若消失在巷弄深黯的轉角處。最後還是瀟灑各自分道揚鑣,忙於演出一場場筆尖下,起承轉合賺人眼淚精湛情何以堪,暗魂失色各揹著自己傷痛,一起演出娓娓道出無聲勝有聲故事情節…… 老貓咪恃寵而驕被主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被眷慣孳養了八年,使得浪跡天涯在外早已,失去捕捉老鼠填飽肚皮能力了。經年累月黃彤彤黃相襯閃閃動人身形髮毛,也因男主人愛賭錢嗜喝花酒,最後太太受不了提出離異兩散婚情;頓時烏雲遮日晴天霹靂,一夕間家道中落變賣豪宅寶貴物品;禍不單行「殃及池魚」於是遭遺棄體衰逐漸失去光澤,骨瘦嶙峋有一餐沒一餐苟延殘喘度日子。吁吁惶惶流浪街頭,飽受霸主佔地為帝后群貓攻擊,九死一生暗地出擊撲咬,全身傷痕纍纍鮮血淋淋而出。 寒冷蕭瑟冬夜下過一場細雨,微溼的街頭公園更顯一片冷颼颼,一隻流浪貓捲身子背睡在,一台廢棄沾滿塵泥髒物摩托車踏板上,微弱光暗街燈照射下,使牠冰冷身軀漸漸稍微溫暖起來。這時傳來孤獨沉重的跫音,踅過來疲憊聲響劃破了寒夜寂靜。老貓咪雖然一整天沒進食餓昏了頭沒體力了,但仍眼尖似曾相似看著一名老婦人提著一袋,香味撲鼻炸魚頭雞翅踽踽而過。 饑腸轆轆流浪貓一聞到腥味,馬上提起精神幾個箭步衝向老婦人,死命活纏著不放搖尾乞憐的模樣,繞著老婦人撒嬌聲嘶力竭地「喵!喵!喵!」示憐愛吃食叫個不停,聲音鏗鏘有力扣人心弦。老婦人失去記憶被牠糾纏煩擾個不停,就更加失去耐性善行熠事,惱羞成怒惡狠狠地想一腳踢開,這隻不知死活的流浪貓,這隻求生強烈不向人低頭投降的野貓,仍然亦步亦趨虎視眈眈,腦人守在她左右取食才能得到滿足。 「人老被貓欺,你這該死的流浪貓!連你也想拚了老命,要跟我作對搶奪晚餐食物吃!」老婦人義憤填膺地咒罵不停。冷不防地多踹了貓兒一腳,貓兒唉痛叫了幾聲後,終於了解「忘恩負義」的道理,死心蹋地挾著尾巴逃出她的撒野瘋狂視線,驚魂甫定瑟縮瑟縮走回到破舊的機車上。 老婦人精神有些恍惚在對街的公園,椅子上坐了下來,從塑膠袋「嘻嘻囌囌」裡拿出魚肉神情黯淡地吃了起來。躺在機車上飢餓嘴饞的貓兒,忘了剛才的痛楚傷口的一幕,聞到香味撲鼻肉汁魚腥味道,死灰復燃心如火如荼快速跑過來,雙眼露出可憐又哀求的眼神,垂涎三尺舌頭望著老婦人津津有味吸吮者香汁甘肉。 神情沮喪沒胃口吃幾口就厭倦老婦人,擦擦油膩的嘴角,憤怒的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升起憐憫之心,望著肚子餓得乾癟癟的貓兒,老婦人腦海裡浮現,幾天前早上她離家前的景象。在客廳擦地板的她聽見四個兒子在房間裡,正全數通過要將她送去––養老院頤養天年。 她懷憂喪志的自問自答:「是我老態龍鍾日薄西山了,東忘西忘走路回來經常繞不出迷宮回家;連燉肉煮菜煮飯有時候沒熟,仍血跡斑斑就笑著臉輕鬆端上桌,頓時生猛海鮮嚇死家人逃竄鳥獸四散去;有時候味道太鹹太重,配喝了一大杯水還像海水鹹鹹要命一樣難以嚥下,只好讓孩子全盤丟棄垃圾桶當廚餘,諸如此類事件發生,難道就不中用了嗎?兒女就要遺棄我於千里之外了嗎?」老婦人在心裡忿忿不平的想著,氣急敗壞突然來了一把委屈的無名火,就將客廳的大門用力的甩上,悲從中來的掉下眼淚,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去…… 冬老虎到處發威,行走街頭上老婦人想著想著,一生含辛茹苦的拉拔孩子長大,讀書就業結婚生子!「天有不測風雲」老伴幾年前車禍走了,孤苦伶仃的桑榆暮景,連一個孩子也不想照顧她,棄之如敝屣眼紅又潸然淚下雨珠。 「吃吧!你我都是被棄養流露竄街頭的流浪動物哪!」老婦人將吃剩下魚雞骨頭丟給老貓兒,看著貓兒食指大動啃咬著魚雞骨頭,感恩圖報搖擺著尾巴頻頻示好,老婦人原本淚流滿面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無奈的靦腆同情笑容。 她長噓短嘆的說:「我和你這隻流浪貓又有什麼不同呢?都是老了不中用了,只有能在被丟棄的厄運裡自怨自艾啊!最後只能迎向光明的景象不嫌棄彼此『嗅味相投』的話,我們就這樣同病相憐不離不棄過此殘生!」老婦人傾盡全身力氣揮動,伸出友誼的雙手互打勾勾歃血為盟。老貓咪自漸行穢走過來躺在她懷裡,慢慢享受酣然入睡溫馨的夢境中。 不出一個月之後,老婦人臨行前帶在身上錢財都已發光光,口袋阮囊羞澀買不起餐點果腹飢餓肚子了,只剩下聽天由命附贅縣疣,自然引爆慘狀接踵而至;病迫飢寒附羶逐穢依賴老貓咪,偶而捨命偷來闖入人家銜在嘴裡魚肉,撐開肚子和打開心智力量免強渡日過餘生。 日子更在昏暗舉目無光,冷冷街燈照在老婦人彎腰駝背,布滿死神降臨沉沉風霜暣寂壟罩的臉上,還深深飽受胼手胝足傷痕,烙印在老貓咪傷心慘目手腳上。她們只能聊表一格感受到一絲絲溫存餘悸,只有聽到相擁躺在椅子上不規律急促呼救聲,只是迎來的接二連三,陣陣刺骨寒風滲入她們的心扉身處。雪上加霜風雨雷電閃閃震懾而至,手無寸傘護暖寒身,牠們只能不由自主全身冷了起來,打了幾個寒顫全身起雞皮疙瘩昏昏欲睡起來…… 「皇天不負苦心兒」千里尋母成功。筆鋒一振峰迴路轉,警車、救護車雙雙呼嘯而至,車上醫療護士急忙打針和打入強身點滴劑雙管齊下;兒孫坐滿車上虔誠雙膝跪下懺悔不已求家神保佑——母親一切病痛罪騫一掃而光,得以體健身康讓兒孫承歡膝下享受含飴弄孫之樂。 她們迎著光明正向正念思維,起個身依依不捨眷念著頻頻往前看,驀然看見家裡被整理清潔得「井然有序一塵不染」。壁上散發出來溫暖馨味燈光,傳來如銀鈴般青脆音樂聲,餐廳廚房處處飄來熟悉飯菜香擺滿整桌,更聽得到孩子們聲聲母親用餐呼喚聲,一家人有說有笑津津有味閒話家常。 同時老貓咪隨坐在旁享用別具風味鮭魚大餐,讓牠吃得津津有味乾乾淨淨。往後牠更懂得安分守己,做好生活起居環境乾淨衛生的份內本事;並成為人見人愛一家人推崇備至飽受呵護寵愛貓。 閒來老貓咪經常坐立在窗櫺旁,神思馳騁於過往經歷那一段宛如公園空氣般塵埃泥沙中,即被北風打敗散落各處枯枝敗葉,漸漸模糊被淋濕在冷颼颼月色寒雨中。 老婦人也會陪在身邊感謝牠當她快打開鬼門關那一刻,冒著生命危險想捨生取義已報主恩的犧牲精神,拿得魚肉歸來同享美食滋養身體,而讓她保有一口氣燃起強略求生慾望「永矢弗諼」,得以獨寐寤言絕處逢生,在一起寫起嶄新相伴患難與共,走完生死相交旅程,一串驪珠扣人心弦珠圓玉潤,永存珠宮貝闕遺愛人間。

Read More

〈中華副刊〉回到地表上,為世界悲傷 ──閱讀駱以軍《大疫》

■沈默 愛。暴力。軟弱。傷害。遺棄。悲傷。殘酷。溫柔。……這些都是駱以軍小說的關鍵字。而多年以來,我最感動、驚奇的始終是潛藏在他魔性文字底下的神之光,一種渺小破損之人仍舊試著舉起燈、照耀整個世界的意念,即便往往顯得彳亍支絀無能為力失敗得無以復加,依然在激情快速巨大的幻象世界裡,維持住最基本最弱小的人性之可能。 可是溫柔、同情、同理都是真有極限的,不管是對自己或者他人都是,溫柔最後的防線不過是悲傷而已,也只剩下悲傷而已。如《大疫》所言:「……我從沒改變過相信,你是最真實的人,最能完全同感他人苦痛的人、最仁慈的人、你怎麼會被那個虛妄如浪潮泡沫(一堆空格的圓形、三角、拇指、愛心、笑臉、哭臉、數字)的幻影給侵入了?」 怎麼會,或者被幻影佔據了──這是人到頭來不得不看見人情侷限的真實反應。社群軟體(巨大的人際網路,就連人類的情感交往也在全球化的變種巨獸)的崛起,讓人心的容量往往處於爆滿的狀態,時日一久,也必然造成精神挫傷乃至於後遺症。以飾演蜘蛛人走紅全球的湯姆‧霍蘭德(Tom Holland),不也大動作地退離了IG嗎?那可不是粉與黑粉之戰,而是面對巨大的毀譽、鋪天蓋地排山倒海的惡意,人要維持、堅持住己身的良善,何其困難! 昆德拉《無謂的盛宴》寫:「人生是一場所有人對抗所有人的鬥爭。……大家就會試著把犯錯的恥辱扔到別人身上。能讓對方產生罪惡感的就是贏家,認錯的就是輸家。」誰會先認錯呢?誰會願意主動承擔犯罪的恥辱,卻不被罪惡感壓倒呢? 而駱以軍則是藉人物之嘴講給自己聽:「……你之能造成我們全部動容,說不出的難受,是因為你能給予的,也就是世間所有聽他人故事者,唯一能贈予的:『情』。」且那些在《紅樓夢》的情論,亦全都變體為病毒了:「所以,譬如賈寶玉的『情不情』,是指某一隻變種病毒,可以附著、完全允和對方的密碼鎖之檢查,然後進入對方的裡面。寄生到對方剪接身世的控制中心,但最後又可以全身而退,作為其他諸多物種生死輪迴的大遊歷?而黛玉的『情情』,就是一隻作死的病毒,好不容易進入宿主了,卻分不出戲與夢,完全痴情相信自己就是那投影在牆屏上的影中人,而那影中人就是自己。……寶釵的『情冷』、晴雯的『情勇』、襲人的『情賢』、史湘雲的『情憨』、妙玉的『情隱』……啊啊我們都可以找到不同株病毒,……」 是故,《大疫》寫的何止是生理之瘟疫,更是人情之大疫。網路社群擴張了人情的威力,以及殺傷力──端看你是撞在哪一面裡,前者當然就是展翅高飛萬里翱翔,後者則往往讓你體無完膚遍體鱗傷──那可是溫柔與邪惡並存的兩面刃啊。 《大疫》儼然是人情末世錄,企圖以小說之微言大義,揭明人情是病毒碼,正在入侵毀壞所有事物,而人類本身即是一部傷害史生成器,不可止盡。在虐毀一切、不得不遙寄太空方舟之旅、將人類文明所有精華投射往宇宙的《明朝》以後,於covid-19席捲全世界、帶來停頓的時光(當然了,也反作用力地在疫情第三年厲變為加速的時光)之年,《大疫》重新回到地表上,為消亡的世界哀傷。但駱以軍寫來也多了一些過去小說裡較少見到的火氣,彷若渾身都是難能消解的蒸騰怒意。而《大疫》也是大欲,在後末日時光裡,倖存人類的慾望全景之噴射、投放與無盡的回憶,一個充滿損毀與遺棄的大故事,一場餘生之人全心投入的荒唐後戲劇。 黃易最好的小說《覆雨翻雲》裡有句看似標籤、實則完整體現其人生觀的「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當人能夠闖過情感的限度,也就能夠將自身技藝逼到最極致。而我不免要這麼想:「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傷」,所有的極限都自傷且傷人,一個入魔者、或說超凡入聖之人,終歸回頭還是要迎接那些自己創造出來的劫難。 最清醒也最溫柔(是的,理性的極限並不是冷漠,而是同時也能將感性的明亮程度拉到最高)的伊塔羅‧卡爾維諾在《帕洛瑪先生》寫:「……世代之間的斷裂,導源自不可能傳遞經驗,使其他人免於再犯我們犯過的錯誤。而這指的是相同經驗的循環重複,有如動物在遺傳上承繼而來的行為。另一方面,我們與他們之間的差別,是每個時代演變不可逆轉之變化的產物;而這些差別是留給他們的歷史遺產的結果,這是我們應該負責的真正遺產,即使有時候這種留傳並非有所自覺。正因為如此,我們沒什麼可以教導他們的:對於最類似我們己身經驗之處,我們無法發揮影響;在承載著我們自身印記的地方,卻無法辨認出我們自己。」 我們已經是大人了,終究會變成老人的大人,再也無法跟年輕世界一起並行的大人。但大人應該有大人的價值,那個價值不在於反對或否定年輕人,而是承擔起歷史之業、好好地作為一個被討厭的大人,維護自身對創作的信念與持續以作品回應年輕世界的遞變。我相信作品比相信作者更多,我始終認為作品可以說出、做到的事遠遠超越了作者本人自身的能力。 從《西夏旅館》,尤其是《匡超人》、《明朝》到《大疫》,駱以軍的書寫核心逐漸從遺棄於世、個人與族群的滿懷悲傷,逐漸變轉為凝視滅亡的發生,那是人類之死、文明之死的宏偉視角,而以小說逼視滅亡,何嘗不是駱以軍對死亡的練習? 《大疫》自是毀滅、浩劫之書,但駱以軍選擇溪谷為人類最後倖存之境,那是女性的地方(或說充滿陰性的隱喻),當然它同時也是男性創作者的夢想之地──所以也令人難忍的想起吉田修一的《再見溪谷》──濕潤與凹陷,一條奇妙的縫隙,一座同情理解他人痛苦的深淵異境。《大疫》應也是駱以軍試著重新找回對人世、人情信念的溫柔自覺之書吧。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一種生

■陳甘華 準備花展,中午大家好興奮到會場,很多人選好了漂亮的花器,我較晚到,一眼相中黑色樸陶金色針葉烙印大口長瓶,感覺它與我相見是命定的。老師分配花材,人手一束好像開獎,很多人驚嘆花材之美,但老師給我的,怎麼只有長瘦一小束?打開,是九支麒麟菊(一種生)。 麒麟菊給我感覺就是粗壯的棒子,通常在插三角花形時,拉線條用的,我曾在插三角花形時,前面放一朵百合,後面幾支麒麟菊擺能孔雀的扇形,不小心插成市場賣的拜拜花,後來我看見這種花材就頭痛。 一種生是用同一種花材,挑戰創造姿態,如何讓簡單的花材變成最美,就像書法的幾筆藏著韻味,我曾在一個花展看到有人用菊花插一種生,透出安靜祥和的禪意。突然感受到老師知道我能承擔這種任務,內心竊喜。老師已被其他的人拉去詢問。我請助教教我如何開始,她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放手讓我去摸索。 看到花材,常常擔心不會插、插不好,擔心自己是最弱的那個,面對心裡的慌亂,我專心看著花材讓心漸漸沉澱,這時我不講話,也不看別人的作品。思量怎麼選出最俊秀的那支來當主枝,九支都很像,細看還是能分辨不同。開始整理花材,原來粗壯的棒子,須要拔掉身上過多的雜草,棒頭開紫色花序像穗狀,未開花的雜多的穗子在棒上顯得臃腫,我幫它左右不對稱地挑除過多的穗粒。 稍微整理後,選出最高開得較有精神的那支,酌量高度裁減,要很有自信的插到劍山上,讓它成為中心點的「真」,成是領頭羊,另一支裁剪掃稍矮成為「真後」,再一支在「真前」,它們三支在花態上須成為一小小S組高矮左右落置,花腳須在直線上,讓花態像芭蕾舞者般的優雅。 插左後「副」時,從後探出自信,像是高山裡的又一村。這時張同學來看我跟花材,為我哀嘆說,老師是出了什麼考題給我?我苦笑,自己的人生自己救,自己試試看,不好再請老師改就好,慢慢地我讓「副前後」三支在左後成為一組的小小S組,花腳仍須像只有一株。 最後要在右前插上「體前後」,能搶眼而不能搶過頭,要有落款的餘韻,要看出小組S形,大組S九支花腳又須全部都在在直線,練了好幾年,常常在這裡琢磨很久,到底是右前還是直線,練習橫看成嶺側成鋒,遠近高低各不同,仍須很多內力。 基本形完成後,九根麒麟仍顯稍微粗壯,我再慢慢拔草剪穗,讓它變成俊秀,麒麟菊有另一個名字叫「繡線菊」,感覺夢幻,像我減重變得有精神,稍有腰身。完成作品,心裡緊張雀躍。李同學看我完成作業,她說自己一直看別人插花,自己還沒開始。我請助教幫我指點,助教幫我把S微調到小S,很像書法老師示範運筆,手勢與力道的使用,展現內斂的功夫,我在旁臨摩心神領會。 我開始去看同學們的作品,除了一種生,也有兩種生三種生等形式,插花在在表現植物的自然的優雅,透過植物了解到生命的過去現在未來意義,接受生之歡愉,感知花落枯萎凋零,望向未來。最後我請老師來點評,眾同學也在旁觀摩,本來以為老師拿起剪刀要大肆改修,只看到老師稍微挪動後說很好,我像小學生收到禮物般地高興,後來李同學終於完成她的作品。她跟我說:「老師修改後的作品,就是妳原來作品的樣子啊!沒什麼變」。 展場上,九支麒麒菊在美麗高挑的黑色挑金長瓶裡,從前看迎風伸頭,側看九支繡線菊各有不同的姿態……好美。

Read More

〈中華副刊〉誰來看我

柯漣漪 白金川這次生病,動了達文西手術,住在醫院的兩人病房,打生理食鹽水點滴補充體液,下腹部還接上導尿管,正養精蓄銳,因為再過四天就能夠拔掉尿管回家。 白金川格外的高興,主治醫生跟他說,達文西手術健保不給付,需要自費二十二萬元,但手術完畢不要化療和放射性治療,是最理想的手術。二十二萬元能夠剷除惱人的攝護腺癌,這種錢花的值得。 下午二時三十分,突然聽見隔床病人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還夾雜擤鼻涕的音響。 「你怎麼啦?要不要按緊急鈴叫護理師來幫忙?」白金川的神智清楚,說話的聲音能夠傳達到五公尺之遠。 白金川的太太說要到二樓的全家超商買麵包,無法叫太座到隔床探問病友需要幫什麼忙。 「沒事的,我是有感而發,生病了才知道失去健康的痛苦。」 隔床的男人說他現年六十六歲,名字叫曾有財。曾是曾子的曾,財就是很有財產的財。 曾有財說他是電力公司職員退休,領了一筆六百萬元的退休金,從此以後跟公司恩斷情絕。他一生不抽菸不喝酒,不吃檳榔不打麻將,沒有不良習慣,在六十六歲之前頭好壯壯,想不到上個月來體力日衰,渾身無力好像要虛脫,到了醫院檢查,才知道左腎壞掉,昨天才動了手術。曾有財不知道遭了什麼殃,好端端的人竟然報銷一顆腎臟。 曾有財邊啜泣邊哭訴,他的父親現年九十五歲,母親九十歲,都是人瑞。有一個弟弟曾有義,不務正業,吃喝嫖賭樣樣來,雖然娶妻生了三個子女,但是坐吃山空,沒錢就哭訴著找哥哥借錢。 他前前後後給了三百萬元還不滿足。 上次又向他借二十萬元,說是還卡債。曾有財的積蓄漸漸被掏光,忍不住囁嚅著說:「我每個月要給父母孝敬金,積蓄不多,要借二十萬元可以,不過要寫借據。」 「兄弟借錢為什麼要寫借據?」曾有義當面罵他:「不借錢就算了,還雞雞歪歪的。」 曾有財不吭聲,唾面自乾。 他的弟弟還是有辦法拿到錢的,是買了一盒爸爸、媽媽愛吃的黑松牛軋糖,說是孝敬老人家的。 曾有財的爸媽樂壞了,說還是第二個兒子孝順,能知道父母親愛吃的零食是什麼,還主動問曾有義目前需要幫忙嗎? 曾有義對著父母哭窮,說在台北生活不容易,子女都讀大學畢業了,但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曾有義每天做牛做馬還是活得很辛苦。 曾有財的爸爸聽了非常心疼,主動送給曾有義五十萬元。 曾有財氣壞了,那些錢都是他省吃儉用,縮衣節食,按月給父母二萬元的孝敬金,父母親才有辦法累積幾百萬元的積蓄。一盒黑松牛軋糖可以改變父母親的心態,心甘情願付出大兒子多年給付的養老金,真的不可思議。 這次住院時,曾有財的父母年邁體衰不能來看他,曾有義和侄子、侄女也不來探望他,說他是冷血動物,死了活該。 曾有財說自己眼高手低,前前後後看了一打的女孩子都泡湯,迄今猶是孤家寡人。曾有財心中鬱悶難解,所請的看護也是到超商買東西,因此找白金川訴苦。 白金川聽了暗暗流淚,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白金川所受的苦難不亞於曾有財。 白金川是師專畢業,頗有讀書天分,讀國小、初中的成績都非常優秀。初中畢業考上師專,那年頭窮苦人家能考上師專百中選三,非常不容易,同鄉的人紛紛放鞭炮祝賀,都說白家要出人頭地了。 白金川師專畢業後,為了幫助家境清寒的父母,每月將薪水的一半給父母親。 白金川的弟弟有些小他十來歲,尤其是鋅川沒吃過苦。白家苦守寒窯十年,因為有白金川和兩個妹妹淑芬、淑芳畢業後進入社會工作,每月將所得一半的薪水都給父母挹注,白家總算揚眉吐氣,漸漸步入小康家庭,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 父母在世的時候,他們普受鄉人的尊敬,走路有風。因此,父母都要求弟妹向白金川看齊。白金川的弟妹雖然努力向學,但是考運不佳,只有拿到專科和高中的學歷。 父母往生後,白銀川的聲音最大,喊水會結凍,所有的弟妹都要受銀川的指揮。 白金川知道自己做到要死,還被人嫌到流涎,他有自知之明,說以後白家的掌門人就是白銀川。 白家沒有什麼產業,掌門人只是虛有其表,能夠顯顯威風頂多就是年度聚餐坐大位,談談掌門人吹噓的事業和未來的展望。自從父母到了天堂後,白金川從來不參加兄弟的聚餐。原因很簡單,他要照顧癌末的妻子,分不開身。 其次,白金川的弟弟聚餐時都是高談闊論國家大事,他們是綠黨的死忠分子,還低聲怒罵領十八%都是老賊和米蟲,完全不顧慮白金川的立場。 白金川看穿了,他的弟弟沒有一個是公教人員,會發出不平之鳴是其來有自的。 這次住院期間,白金川有自知之明,曾以簡訊只問白鋅川,要不要來看他。 想不到白鋅川回復的很絕,說白金川非常窮,從不參加兄弟的聚餐,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為什麼要來看他? 白鋅川還透露出妻子每天吵著要離婚,懶得到醫院觸霉頭。 白金川氣壞了,當年白鋅川落魄時,打算要賣掉房子,他聽了,動了惻隱之心,拜託妹妹白淑芳出手挽回頹勢。家族最聽他話的是白淑芳,從小把他當作英雄崇拜。 白鋅川一點判斷是非利害的能力都沒有,如果不是他出馬拉下老臉,拜託妹妹白淑芳幫忙鋅川,白鋅川會衝破貧困的封鎖線嗎? 當年白淑芳說話很阿莎力,說大哥的話一定盡力完成。花了十二年的時間,虐待自己,省吃儉用,贊助白鋅川四百萬元以上,直到幾年前罹患癌症離開人世,才停止奧援。 白金川固然不富裕,但除了房產外,也略有幾百萬的積蓄,只是不願張揚而已。 這回住院時,白鋅川如果來看他,他至少給他一萬元的零用金,等到出院恢復健康,還會去當他們夫妻的和事佬,一年贊助白鋅川十萬元左右。 天哪,這種利害關係,白鋅川都判斷不出來,難怪一輩子翻不了身。 白金川心灰意冷,回簡訊說:「其實來不來醫院看我,我不是很在意,這樣好了,白家的掌門人是銀川,以後你有任何困難找銀川就好啦。」白銀川會不會幫助白鋅川,他心中早就有譜,以白銀川的財力和個性,只會採取推拖拉手段,幫助有限。 不久前,白金川看過網路一則訊息:「最近很熱門的話題,著名裕隆集團少東,五十四歲癌逝的嚴凱泰,臨死的一段話:『少和讓你生氣的人在一起,少和事多的人在一起,少和不懂感恩的人在一起,少和敷衍你一聲的人在一起,少和謊話連篇的人在以一起,讓自己多活幾年。』 這則訊息讓白金川恍然大悟,原來他所受的折磨都是自我多情,沒事把責任往自己挑。比起隔床的曾有財,他還算是幸運的人,住院期間,三個子女排定了行程,願意輪流來看他。為了彌補子女請假的損失,他早就有了安排,每位子女各給二萬元的津貼。 還在天馬行空亂想時時,白金川的妻子買了麵包回來充飢,隔床的看護也提著一堆營養補充食品回到病房。 白金川笑了,終於可以閉目養神,不再和隔床的曾有財閒扯淡啦。

Read More

〈中華副刊〉 自珍集〈唐多令〉 .往事

■子寧 漠漠又一秋 青山點點愁 念舊歡、默默登樓   尋夢尋幽人半醒 風若水 月如鉤   故地又重留 伊人何處求? 惦舊情、處處溫柔   翠袖緊牽十指扣 莫非是 少年遊

Read More

〈中華副刊〉未及閱覽的抒情

蔡慶輝 或許那是一種,眼前退流行的自我時尚,美好往來,演繹生活片段。 休閒時光,喜歡獨自逛新舊書店,購藏文藝類書籍,正是這幾年,悄然來訪與歲月同步流轉,相伴相行的日常,但文本的一頁頁美好,總是不及的閱覽,細細品賞,那迷人的風采。又是另一輪,購書藏書的迴環,逛書店,挑書買書,擺上書架,當下便列入收藏的名單,又是另一次購藏的喜樂,另一次心頭擁有的躍躍悅動。 置放在書架上冊冊文本,有散文、小說、現代詩,個個筆直地站立,正如精神抖擻的盛裝儀衛兵,只是不動如山,活生生的文字精靈,彷彿真變成典籍般莊嚴隆重,更有點故宮文物精品般的姿態,在展示櫃與透明玻璃結合框內,只能等閒過眼,無法用手用眼睛,認真一親芳澤,這手足無觸般尊貴,更沒人教自己,當舞會的壁花般,閒坐舞池旁,縱耳過眼,這讓音樂、舞蹈、肢體與精神結縭的美好。 雖然,星座屬於處女座的自己,天生的收藏嗜好,無疑的好物戀情結,只是感覺藏書與自己,彼此的親近,空間距離,似乎大於遙遠,遠觀的書名,總是清晰招手呼喚著自己…… 「伸出手、伸出手!」「拿我、拿我!」「讀我、讀我!」看看是否可以彼此、稍稍化解這段「安全距離」,翻個身,親近一下,至少行列線條的印刷體,可以掛上眼簾,說上一段文字的美妙曲折。 也許尋常人世間,還有太多生活的煙與塵,還未及鬆脫剝離,橫在眼前,不及撥弄,層層堆疊,令視野無所依循,當下的背離,是那些昔時採擷,欲閱覽心情,書冊扉頁如故,不成文的彼我平行視野,留下堆積高聳書的金字塔,等待古蹟活化,一頁頁過眼翻新。 自留的一手,是我未觸及的翻頁休閒,何時能向一行行、一列列印刷體,行雲流水般,既駐足又行旅?真如那日,突如其來的靈光一閃,如果閱讀是一種修行……誰又是我心靈的宗教導師?讓未及閱讀的心情,如何撥正?也請為我灌頂,並能以閱讀的執著與清明的踐行,許以自己。

Read More

〈中華副刊〉盡享蔥香濃,常念母意深

■李瑤瑤 「燕堂淡薄無歌舞,鮭菜清貧只韭蔥。」這句詩總能讓我想起母親的大蔥。 我幼年時母親有間小賣鋪,忙起來的時候,常常顧不上吃飯。有天母親依然忙脫不開身,間隙中,母親轉過頭笑著對我說,今天我們吃清淡大餐,你吃煎餅,我吃饅頭,我們加點蔥一起吃。我看到乾裂並快要炸開的黃饅頭,旁邊是母親裝好的煎餅,輕觸煎餅,它居然是鬆軟的。我轉頭看向母親,她正蹲在地上扒拉著一顆萎靡的大蔥外葉,取出裡面稍嫩的部分。我準備好煎餅後,母親遞給我一根大蔥,蔥白明亮得像施了美白魔術,而母親手裡剩下的則是乾巴巴的蔥葉。抬頭看母親,她身上還沾著幹硬饅頭的碎渣。 還記得有一次是生病後,醫生囑咐我多喝粥來養胃。開始的一兩天,我還能勉強接受,但後來就再也喝不下去了。看到我無精打采的樣子,母親變得焦急而不安。她急急忙忙跑到菜堆旁邊,仔細挑選適合消化的食材後匆忙走進廚房。不一會兒,她端出一盤焦黃、略帶焦邊的蔥花雞蛋後,轉身又進了廚房。我看見,她快速地切了一些蔥絲、香菜,麻利地倒入鹽、生抽、香油,用筷子攪拌一番。原來,母親用我平時喜歡的老虎菜做法做了一道涼拌蔥絲香菜。有了這兩道我喜歡的菜,粥也變得更加香美,這也成為我記憶中無可替代的佳餚。 最近吃了一次母親做的餅卷蔥。五一假期返程前,母親邊收拾行李邊問我們還需要帶什麼。我戀戀不捨地說:「還是家裡的餅卷蔥好吃!可惜蔥味大,不能在路上吃。」上車時,母親遞給我一大袋卷餅,我剛要推辭,母親連忙說:「我這次可是做了改進,別擔心味道大。」路上我忍住沒有打開。一到家,我就迫不及待打開母親包的卷餅,才發現,原來蔥段土豆絲裡竟然藏了從未放過的油炸花生米。一粒粒花生米點綴在明亮的蔥白和燒肉中間,那麼誘人,咬一口,蔥辣甜,肉軟爛,花生香滿口,再嚼一口,肉香伴著花生的酥脆,味道回味悠長。神奇的是,因為有這幾粒噴香的花生米,竟然感覺蔥味少了許多。我沒吃過山珍海味,但感覺這握在我手掌中的卷餅,早已勝過山珍海味。 母親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愛你這兩個字,但是愛我這件事,母親已經化作她的日常融進和我有關的每一件事情中。

Read More

〈中華副刊〉你是從台北來的喔!

■劉洪貞 每次回家鄉美濃,走出左營高鐵站後,還要換兩班的客運車。下車後再走十幾分鐘的路程,才能到家。 由於我是路痴,加上客運車走的都是產業道路,路旁的農作物會隨季節變換,映入眼簾的景致永遠不同。上回回來時或許是秧苗正綠。這回回家,當時的綠野平疇,已是金黃稻稈,原來的秧苗已結穗入庫了。 一路上,我沉醉於記憶中,作物的種植和收藏,忘了站牌到了,該拉鈴下車。當我猛一回頭才發現過了站,因鄉下地方站與站的距離很遠,我連忙問司機怎麼辦?胖胖的他笑著問我:你是台北來的喔!不然怎麼認不得路?他這一問讓我忍不住的笑出聲來。我看他把車子開在路邊讓我下車,除了說謝謝!又不好問他怎麼知道,我是從台北來。 鄉下客運裡,大家都以客家話互動,有一回我和孩子們一起搭車,在車上我們母子都以國語交談,就在等綠燈時,有點年紀的司機大叔好奇的問我:細阿妹(國語的小姐之意)你嫁給外省人哦!怎麼都講外省話?我笑而未答,結果全車的阿公阿嬤都在猜,然後大家哈哈大笑。 鄉下客運就是這樣,司機和乘客因經常互動親如家人。偶爾還會收到鄰座的阿嬤或大嬸,忽然遞來一顆自己種的芒果,或兩把剛離土的青菜……那種相互關懷的感覺,總是特別溫暖有趣。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