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水丰尚書/星洲:新與舊,鐵道與長堤

■秀實 01 我慣於追隨民國年間文人對新加坡的叫法,稱為「星洲」。對星洲懷有別樣好感,是來自著名作家郁達夫。郁達夫被認為是小說家,擅長心理小說。但他本質是一位優秀的詩人,留下了二百餘首古典詩,包括傳誦一時的〈毀家詩紀〉,並有〈釣臺題壁〉的「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誤美人」等膾炙人口的佳句。大學時期,商務印書館「人人文庫」劉心皇編的《郁達夫詩詞彙編全集》是我的手邊書。Pocket Book,170頁厚。「卷三:一九三九——一九四五」便收錄了郁達夫在星洲的全部詩作。旅居星洲學者鄭子瑜教授是研究郁達夫的專家,編有《達夫詩詞集》,並寫有〈論郁達夫的舊詩〉等十多篇相關論文。他曾引用當日「創造社」李初梨的話:「(郁達夫)是摹擬的頹唐派,本質的清教徒。」而一般讀者的認知,只停留在郁達夫是頹唐派的層面上。這是讓人叫屈的,猶之乎我們的文學史稱唐杜牧為風流詩人、宋蘇東坡是豪放派詞人,都是一樣的情況。這是普羅與專家對某些事物認知上的差別。 郁達夫是1939年來星洲的。他發表在《星洲日報》約七十首詩裏,最讓我動容的是〈映霞離星返國前夕,假南天酒樓,設宴餞行詩(二首)〉。達夫深愛映霞,至於一再容忍她的公然出軌。詩人對所愛的執著,令人難以想像。這裏我背誦「其一」:「自剔銀燈照酒卮,旗亭風月惹相思。忍拋白首盟山約,來譜黃衫小玉詞。南國偏多紅豆子,沈園差似習家池。天公大醉高陽夜,可是傷春為柳枝。」多年前,曾託赴新加坡的好友替我打聽南天酒樓還在否?事後友人回復,已拆卸了,聞之悵然。我心裏的新加坡,是郁達夫筆下的星洲。 02 郁達夫有一首〈詠星洲草木詩〉:「星洲草木最繁華,年去年來綠滿崖。月裏風車椰子樹,林中火炎鳳凰花。雞頭新剝嚐山竹,粉頰頻回剖木瓜。難禁榴槤香氣味,有人私典錦籠紗。」星洲確然是個花園城市,而且盛產熱帶的水果。我在武吉士地鐵站的超市內,看到琳瑯滿目的南洋水果。但都售價不菲。 武吉士(Bugis)是著名的商業區。在星洲的八天,兩易旅館,都在武吉士商圈內。這是個交通紐帶,地鐵東抵樟宜機場,西往濱海灣,北通武吉知馬,南接牛車水與小印度,毗鄰國家圖書館與克拉碼頭,地利盡收。 武吉知馬舊火車站(Bukit Timah railway station)是星洲必去的打卡點。這是「偷走新加坡已逝的鐵道記憶」的一個痕跡。鐵路建於1903年,原名克蘭芝鐵路,貫通馬來西亞與新加坡,以方便馬來西亞的橡膠與錫礦自新加坡港口輸出。鐵路原有九個站臺,由北而南分別是:兀蘭、武吉班讓、武吉知馬、荷蘭路、克魯尼、紐頓、坦克路、Borneo Wharf與巴西班讓。現時只剩下武吉知馬站完好的保存下來。 到武吉知馬時已是薄暮,登上附近高樓,可見市區全景。我在樓頂的天際泳池旁休歇了半小時(下次要帶泳衣),360度的觀看了這個沒有高山的島國風景。武吉知馬山高163.63米,但不比那偉岸的參天高樓更高。丹戎巴葛區的國浩大廈(Guoco Tower)是星洲第一高樓,高283.7米。 武吉知馬舊火車站內有古老的咖啡店,名字叫「1932 STORY」,紅磚牆紅瓦屋頂,是匆忙的都市人休歇的好去處。那些停歇在路軌上空洞的貨卡,重現了殖民時期的映像。沿荒棄的路軌朝南走,經過橫跨武吉知馬路的鐵道橋,便可返抵阿爾柏王園(King Albert Park)地鐵站。經八個地鐵站可返抵武吉士。 03 早於1983年到星洲旅遊,曾寫下三首新詩。分別是:〈獨行在美麗的黑暗世界的甬道上〉〈大雨中過星柔長堤〉〈夜渡聖淘沙島觀音樂噴水池〉。後來收錄於《詩的長街》裏。那時晦澀詩風盛行,我主張盡可能在每一首詩作裏為讀者提供更多的文本以外的相關文字,包括序、後記、說明、注解等,如給予讀者鑰匙,打開詩歌之門。這些我統稱為「詩序」。現引錄其中一首於後: 大雨中過星柔長堤/秀實 柔佛海峽分隔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其上有星柔長堤,連接新加坡兀蘭區和馬來西亞柔佛州新山市。堤全長壹點零陸公里,上有公路和火車路。堤南北各有兩國之關卡。車過長堤,連闖兩關。 關卡之後 車子在兩片陸地間且行且停 左右,海水黯淡得 像幾片破裂了的磨沙玻璃面 這是柔佛海峽 狹狹的一髮,區分開島與半島 星柔長堤,浪濺雨打中 窄窄的六線車道,單程鐵軌 又將半島和島,牽連起來 對面,是柔佛的新山市 大雨的厚布簾後 高樓,控制塔和小山崗 如皮影戲的佈景模樣 只賸下一個剪紙般的輪廓 回首,兀蘭山坡上的徙置高樓 水箭萬千,窗扇疊疊 島國極北,水迴陸盡 但關卡之後,大雨伴我們又登陸 過星柔長堤的體驗非常好,這不指繁忙的交通與等候的時間,而是一個浪遊人於空間轉移上的獨有感覺。相隔了四十年後再過長堤,兩岸換了人間,我換了華年。早上越境,傍晚返回,髣與日影競逐。 熱鬧的聖淘沙島之外,星洲還有寧靜的烏敏島,這與武吉知馬舊火車站、星柔長堤都是星洲的另一面,在旅遊勝景與文學書寫之外。

Read More

〈中華副刊〉 自珍集/〈眼兒媚〉.中秋

■子寧 容易一年又中秋 思念迫人愁 一輪明月 兩行垂柳 共渡同舟 綺窗悠婉黃花瘦 形單懶登樓 相思長在 溫柔不給 淚哽於喉

Read More

〈中華副刊〉遠 和 近

■萍緣 他和她的戀情在學測放榜後成為校園的風景,二人牽著手,在迎來分隔南北的大學生活前似乎不會放開。他人長的高瘦,髮型和打籃球時的動作常被同學打趣是不是流川楓的迷弟,且人也幽默風趣。如此完美的他被她挽住手臂的畫面在充斥俊男美女的網絡時代顯得那麼和諧,那麼地令我厭惡。 離鄉的時候,許多同屆的學生也選擇搭這天的火車,而他們也在其中。離去前,他向我說道:「學校只有你和她上同一間,之後再麻煩你囉。」 我注意到他右鞋尖上的汙漬,但我故意沒說,只問他:「你們分那麼遠,不能見面不會捨不得嗎?」 「什麼時代了,現在網絡那麼發達,想見面不就連個網的事嗎?」他充滿自信和陽光的反問,不知怎地,就像嘲笑和挑釁。 北上的火車上,我恰和她並著座位,她靠窗,我靠著走道。到北車的這三個多小時裡,她只是靜靜看著窗外的太平洋,蔚藍成為她的美顏。有時一朵雲悄悄鑽過項鍊(應該是他送的),搔過她雪白的脖頸,讓我好奇她是否會覺得有點癢。但我沒問出口,如同陌生人的我們在北車搭上236號公車,又在學校和其他新生一起搭乘粉紅的小巴到山上的新生宿舍後便分別了。 不知他和她分手的場面是否會如這般? 我一邊放置行李一邊胡思亂想,連室友的自我介紹都沒聽進去。大概十點左右,他打通我的手機,讓我幫她設定宿舍的網絡。我猶疑了一下還是應了下來,只是因為男女宿是分棟的,便約在當時被叫作安九的學生食堂門外的桌椅上。在我挑定位置不久,便見她抱著他挑選的筆電走來,淺色而合身的牛仔褲,隨風起折的白色短T,以合規得儀的語氣對我說:「麻煩你囉。」 照著校網上的指南設定宿網不是什麼難事,如果不是鬼打牆似地在找IP上浪費太多時間,或許十分鐘就能搞定。在他出現在銀幕上並和我道謝後,我便離開了鏡頭的範圍,默默看著她滿臉欣喜地和他談情,以及隨後消失在通向往女宿的幽暗小徑的的倩影,莫名想起幼時對一件美艷的玻璃工藝品顫抖推出的手掌。 這時一個室友正走來買宵夜,遠遠地對我喊了聲:「欸,那是你女朋友嗎?」 「怎麼可能。」我大笑著回應,在室友的背影被安九吞噬前又急忙喊道:「只是高中同學而已。」 隔天開始,我才逐漸了解到大學的生活和高中那種學校、家裡二點一線的生活截然不同,不過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系上、社團和學校的各種迎新活動讓我在校園的步調快地有些紊亂。她似乎也是如此,但有了他幫忙決定各種瑣事後,想來會有條理的多。 我和她都是商學院的,大一的院必修中我們的初會剛好選中同一堂。不過初會的前三堂課,她訂的課本都還沒來,便坐在我旁邊一起看著從學長手上買來的二手書。不知他是否知道,當她低頭看書時,脖頸的項鍊便會因為重力而垂下,在前襟的位置晃盪。 「那個,該翻頁了。」她悄悄地提醒我,像陣帶丁香花味的微風,吹得我耳根發燙。 當她拿到書籍後,課堂上就不再和我共讀一本。不過當下大部分的學生在教室都習慣了固定的座位,她又說不想因為換位而被教授注意,乾脆就一直坐在我旁邊。 有時下課後,我們也會討論作業,或者因為我是統計系的,她便讓我教她統計學的題目。有時一個人,我會思量著,我和她見面的時間比他和她的視訊誰才更來的長久。 他原本是每週六都會搭高鐵上來看她,後來嫌票貴,在期中前便取消了,只和她保持視訊的聯絡。商院的圖書館內,她這樣向我抱怨著。 「你覺得這樣好嗎?」 「這邊樣本標準差分母沒減一。」 「你故意的吧!」 「我留了一點,保留了魯宅的原味。」我想起了網絡的一段梗,一時順口就說出這句沒頭沒腦的回覆。 她沒說話,只是在我急著想如何救場的台詞時用力擰了的我左手背一把。 她的手是冰涼的,像泉水一樣,而我被擰轉的地方卻火熱了起來。 期中結束後,她得知自己被當了一科,晚上就拉著我在安九喝酒。可惜她的酒量還沒什麼長進,喝了二罐不到就醉了,臉頰貼在桌上便睡。之後找我喝酒也是類似的情形,而我也漸漸習慣了在旁邊可能直到天明的等待,有時還會在她醒來前偷捏她精緻的臉頰。有次她突然張眼瞪了我,見我被嚇得跳起後,咯咯地笑道:「誰叫你只敢趁我睡著時偷偷摸摸的。」 後來高中的同學說要來個同學會,地點就在東門的一家牛排店。我原本並不想出席,不過最終還是拗不過她。捷運上,我若無其事地問她今天怎麼沒有戴那條項鍊。 「忘了唄,洗完澡就不知放哪了。」說罷,還擰了我的腰間。 理所當然的,他也來了,和她並肩坐著,對面則是我,四人桌的最後一個座位是讀師大的同學。他對於其他老同學起哄「現在上哪一壘」之類的玩笑只是笑罵回去,和太陽一樣,感覺隨時會將我引燃。 「你想好未來要做什麼了嗎?」他猛然丟出的話題讓我有些摸不清,只能先敷衍地回他:「想啥,能畢業再說吧。就算想那麼久之後的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用,而且搞不好又會出些什麼高薪的行業也說不定。」 他搖了搖頭,頗為深沉地說:「大學很快就過了,像這樣沒方向可是很危險的。像我就打算大二修完大部分學分,然後就找個實習試試。你應該還是有個大概的方向吧?」 「呃……反正不會是工程師吧,看學長分享的那種爆肝生活就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對薪水要求也沒多高。嗯,我想大三開始慢慢找應該能找到的。」 對此,他只笑說「誰知道未來要多少錢才夠」後,便轉向另一個同學聊天。 聚餐結束,這些人又約在好樂迪,到了十一點多才總算散伙。 離開前,他爽朗地向我說:「一起加油吧。」 我勉強地應了聲,便和她叫了輛計程車回去。因為我們都喝了不少酒,她一路上不住打盹,而我倒還算清醒,只是看著她側臉思索的模樣似乎像極了酒後發愣,讓司機大哥忍不住嘴了句:「帶女朋友出來喝酒要注意點啊。」 在計程車從後山把我們送到安九前面後,我們隨意挑了桌椅坐下打發睡前的時間。她向我抱怨他對她沒戴上項鍊沒有絲毫反應,如同沒發現似的。 「你覺得我該戴著嗎?」因為靠在身旁,所以她直接把不知從哪拿出的項鍊舉在我眼前搖晃。 無花果的淡香鑽入鼻內,究竟是洗髮乳的還是香水的味道呢? 見我沒回應,她又催促一下。 「戴著吧,挺適合的。」我笑著回答。 多年後,我在北車和他偶遇。他的身材有些走樣,但一身筆挺的西裝包裹出的氣質還是讓我認出了他。他似乎很驚訝在這見到我,知道我目前在南科工作後又興沖沖地表示下回到台南出遊要來我家坐客。 我問她現在好嗎,得到的回覆是現在還在月子中心,而他剛拜訪過客戶,現在正要過去看她。 「要不一起去看她,」他爽朗地笑著向我發出邀請:「能看到老同學她也會很高興的。」 「不了,最多再十分鐘就得上車了呢。」 他表示了遺憾,又天南地北地聊了幾分鐘才和我道別。 「喂!你皮鞋髒了啦!」我在他轉身後突然叫喊道。 雖然這一聲嚇到了他,但他還是和我道了聲謝,向我揮手後便淹沒在茫茫人海中。 我轉過身,問了售票櫃台最近的發車時間。 「二十分鐘後有一班自強號喔。」回答我的是位大概二十出頭的小姐,脖子上的項鍊似乎和她戴的是同一款。

Read More

〈中華副刊〉光影照拂

■波晏 有一回我在友人臉書見到他連拍數張春日的蕨類,那種綠意盎然,絕不是貝多芬被稱為〈春天奏鳴曲〉中小提琴發散的含蓄愛意,而是韋瓦第小提琴協奏曲〈四季〉中的春,那種點燃整個萬物心緒,盡情爆發飛舞的輕快愉悅。那些蕨類的新綠正是帶著這種飛揚的氣味,從螢幕上進入我的心識。 然而,待我到了陽明山,見到光影變化下的蕨類,卻想起追逐光影的莫內。也就在自己的臉書附上兩張蕨類的照片,說是「領略莫內」,友人並沒有理解我這種略帶跳躍似的思考。直到我解釋這些蕨類在時間變化下,色彩光影有著莫大的差異,這才解開他的困惑。然而,對我來說,一再以蕨類統稱這—些綠色植物,似乎也該有個了結——是時候來認識更多植物。 於是,那些在陽明山經常盤據在視線中,隸屬於「裡白科」的「芒萁」也就成為「筆筒樹」之外,我所認識的第一種的蕨類。看著它那猶如星星狀光芒的羽葉片,加上頂端那些捲旋有如天線的新芽,像是音符似的開展他們的生命之歌,對我來說,這些新芽的奔竄,有種林姆斯基‧高沙可夫「大黃蜂飛行」的雀躍之情,讓人輕快尾隨他們的芒光與生命音符一起歡唱。 至於葉柄碩大有如蓮花座的「觀音座蓮」,則是種白天睡眠的奇特的植物。因為當白天熱氣騰騰之時,他的羽狀葉片低垂,來因應缺水的狀態,而這,正是他的睡眠時刻的樣態! 對我來說,這些形形色色羽狀樣態的蕨類,總讓我聯想起孩提時代,特別喜歡碰觸的含羞草。這個隸屬「豆科」,學名Mimosa,原意為「模仿」的草本植物,是我小學時認識的第一種植物。這植物的花語,正如它一經外力碰觸就呈現閉合狀態:「敏銳,感觸細膩,情感纖細」充滿著纖柔之情。而令我羞愧的是,春天時節,當我遇到這些含羞草開著花的紅紫色小花時,我的精神全在辨識它的花朵,而渾然不覺這是敏感羞澀的含羞草。 而最奇特的蕨類情緣,莫過於在花蓮吉安慶修院的後走廊,遇見名為「嬌貴鹿角蕨」的奇特蕨類。顧名思義,這蕨類自然有鹿角的造型,葉片厚實,而花蓮的天候,似乎特別容易栽植這種蕨類,但也可能是基於經濟價值特別培育吧! 就像我在基礎法文課裡,憑藉著我的記憶,一一點名那些充滿春青氣息的高中生的法文名字,並與他們進行最基礎的法語對話,儘管每週相處的時間僅有一兩小時,但透過記憶名字,我們之間的距離也就縮短了。對我來說,當我在光影照拂中,見到這些粗淺認識的植物時,感覺自己正像是與我的學生打招呼似的,那種親近,儘管還是入門者的初略交鋒,但對我而言,無疑已然愉悅滿懷。

Read More

〈中華副刊〉心中的店

■黃詣 我夢想,能夠擁有一家使人可以在大自然之中休憩心靈的店。 那兒,會有從臺灣泥土長出來,真正的,柔軟的,青翠的一片草地,躺在草地上,可以仰望赤裸裸的天空。來到店裡的客人可以投身在潔淨的草皮上,望著天空,一句話也不說,因為,沒有必要;同時,什麼也不聽,因而能在無意之間,發現微風拂過耳際的聲響。 來到我的店,就是在生命之中,插入了一段最有意義、最為豐富的空白。 希望在我的店中沒有語言的存在;每個客人可以自己選擇喜歡的時刻到來;然後,躺下休息,臨走之前,再留下自己認為等值的款額;於是,每個人都化為了風,一言不發中來到,離去時,亦不留下隻字片語。 希望我的店能成為人世間永遠的一處樹蔭,陰涼且舒適,不自覺的沖淡淨化煩躁,就像是一處不用尋向所誌也可以到達的桃花源。

Read More

〈中華副刊〉在地

■小令 頂樓的花圃長滿雜草,偏偏發現其中藏有很小的一種蘭花,線柱蘭。 發現第一株,驚喜調整目光,才意識到幾乎跟著雜草,一起長滿在頂樓,每走一步就有三、五株以上。但頂樓之後要辦音樂會,聽聞這些花圃會被重新打理,交給外包的園藝商。園藝商把剷除的工作外包,給工班去夷平。花圃很淺,連土一起全部鏟掉最快;之後新的園藝植物進來,也是把幼苗包在土裡,重新再種。 這些線柱蘭,一開始也是這樣,跟著雜草植被的土,一起被運進來的吧。就算被園藝商發包出去,鏟掉這裡的線柱蘭,這些土也不會消失,只會埋藏線柱蘭的種子,一起移動到下一個地方。然而,頂樓的土,是哪裡來的? 我不再惋惜,頂樓將再也沒有雜草,更看不到又小又白,玲瓏精巧的線柱蘭藏身其中。往後,若能在其他地方發現線柱蘭,我或許會浪漫地相信,眼前的土,可能曾經從很高的頂樓,鏟下來過。   曾參與五分港溪的巡查,五分港溪即古老的舊雙溪河道。途中聽志工說,沿溪種植的許多穗花棋盤腳,是由某位老師發起的活動,要把原生種種回來。立刻有人問:是哪裡的穗花棋盤腳?種苗哪裡來的? 哪裡來的種苗,有可能就帶著哪裡來的土,土裡會有哪些種子,沒人知道。志工說,種苗是宜蘭那邊的穗花棋盤腳。很快又被問:淡水明明有自己的穗花棋盤腳,為什麼要從宜蘭進? 超越金錢流動的問題,或許是土壤的流動,與隱含的意義;及穗花棋盤腳的基因型,會否印記著不同的地方風土。志工說,有幾棵比較老的穗花棋盤腳,是淡水這裡原生的沒錯啦。我第一次意識到,不是原生種就沒錯,還要問到是哪裡的原生種,是否真正在地。 不可能祈願任何事物,永保在地,但若有機會,也許就多探望與記憶。

Read More

〈中華副刊〉祛魅

■蘇家立 走過吊橋,回頭只剩一塊木板 木板蹭滿白蟻,底下鋪著斑馬心跳 我拔起木樁,瞄準遠方夕陽 剛舉高卻遲疑了數秒 決心插向胸口,有座山谷從肋骨間 汩汩墜落,崖邊的人拚命按著快門 拼命強壓,快門 門鎖卡著一匙陽光 我成了一條小橋允諾許多人踩踏 有個拿菸蒂朝我臉上彷彿知交地擰拭 我將他搖落山谷,他像過亮的黑點 喀嚓一聲,關閉所有的眼 對面有人掏出打火機 不小心深陷濕軟的泥土 天空莫名燒了起來,只剩一滴銅板 因撕去滿月後無法平躺而哭

Read More

〈中華副刊〉趵突泉邊卷簾人

■陳富強 到濟南,不看趵突泉,總是說不過去。讀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對趵突泉有描述:「泉源上奮水湧若輪,突出雪濤數尺。聲如隱雷。」我去濟南,時間倉促,只夠沿大明湖轉一圈,然後是看趵突泉,匆匆一瞥,主要是想驗證一下酈道元對這眼名泉的描寫。 那天濟南的氣溫不高,但稍顯悶熱。進入園內,直奔趵突泉而去。走到大約一半的路程,忽見邊上一道院門,中式風格,兩側飛簷,簷下一塊匾額,上書「李清照紀念堂」。我稍顯意外。李清照濟南人,生於章丘區,她的故鄉,建有清照園,一直有意去瞻仰,不料無心插柳,在趵突泉邊,見到這處紀念堂,豈肯錯過。隨即進院,把觀趵突泉一事拋之腦後。 「詞壓江南,文蓋塞北」,說的就是宋朝女詞人李清照。 西周以降,詩詞創作成大器者,男性居多。女詩人鳳毛麟角,能與男詩人比肩的,唯李清照。這麼說吧,李清照既可與蘇軾、陸遊、辛棄疾並列,也可以和陶淵明、李白、杜甫、韓愈等前代風格大師比肩。說李清照是「千古第一才女」,恐怕也不會引起太大爭議。 追溯李清照的家史,方知其父李格非是蘇軾學生,藏書甚富,善屬文,工於詞章。其母是狀元王拱宸的孫女,文學修養自然也不在話下。李清照自幼耳濡目染,家學薰陶,加之聰慧穎悟,才華過人,所以「自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贍,逼近前輩」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李清照年方18,與時年21歲的太學生趙明誠在汴京成婚,堪稱一樁賞心樂事。對於這次婚姻,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有記載:「餘建中辛巳,始歸趙氏。」 「靖康之變」,北宋朝廷崩潰。南宋始。趙明誠因母親死於江寧,南下奔喪。李清照也開始著手整理遴選收藏準備南下。兩年後,趙明誠因湖州赴任途中染疾,身亡。自此,李清照南渡。足跡至浙江臺州、衢州、金華、紹興、杭州等地。可憾的是,在杭州,李清照於孤獨無依之中,再嫁張汝舟。這次婚姻,是李清照生活中的敗筆,後來雖然離異,但可以想知,這段婚姻,給李清照的南渡生涯蒙上一層難以拂去的陰影。好在李清照的意志並未從此消沉,這段時間,她不僅創作了大量格調明亮的詩詞作品,還完成了《金石錄後序》的寫作。 在金華期間,李清照曾作《武陵春》詞,感歎輾轉漂泊、無家可歸的悲慘身世,表達對國破家亡和嫠婦生活的愁苦。又作《題八詠樓》詩,悲宋室之不振,慨江山之難守,其「江山留與後人愁」之句,堪稱千古絕唱。如今的八詠樓,屹立於金華市東南隅,是一座南方典型的坐北朝南建築,面臨婺江,正廳辟為李清照紀念堂。八詠樓是李清照南渡後留下的鮮明印記。在杭州,則是西湖邊的柳浪聞鶯公園內,建有一座清照亭,夕陽之下,光耀亭上,柳絲飄拂,仿佛一代才女李清照的飄逸長髮,在夕陽下迎風而舞。 一個古代弱女子,於顛沛流離中,對失陷的北方有深切懷戀,對故鄉有濃重的思念哀愁之情,詩詞之間,寫得淋漓盡致。「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這種意境,帶給讀者的孤獨感、離愁感,大概不會再有。只是李清照可能未必知道,她寫下的這些婉約作品,對後世的影響會如此之大、之遠。 相比八詠樓和清照亭,趵突泉邊的這座紀念館,就要宏闊許多。正廳朝南,歇山飛簷,前為抱廈,側設耳房,抱柱懸掛郭沫若題寫的檻聯:「大明湖畔,趵突泉邊,故居在垂楊深處;漱玉集中,金石錄裡,文采有後主遺風。」堂內迎門,為李清照塑像,手持書卷,眉字深鎖,若有所思。塑像應為漢白玉雕刻,李清照身材稍顯瘦削,但身姿挺拔,背依詞壁,亭亭玉立於正廳中間,幽暗的房內光線裡,也能照出婉約詞宗不朽的風采。   東側曲廊間,建有「疊翠軒」。軒內東壁辟景窗,山水景色,攝人窗內。窗側壁間,嵌分代書法家啟功等名人題刻。西廊南端接「溪亭」,取李清照《如夢令》詞中「常記溪亭日暮」之意。院中清泉流瀑,秀石玲瓏,並依據李清照詞意配置各種名貴花木。四季不同,可以想像,春天的小院,有玉蘭映雪,迎春灑金。夏天則可賞海棠滴綠,芭蕉泄翠。而秋天,無疑有菊花傲霜,金桂溢香;冬天,院內的青松挺拔之下,也有修竹瀟灑。四季間,一派生機盎然。 紀念堂西院為易安舊居。由飛廳、走廊、方亭、石橋等組成。走進高懸的「易安舊居」匾額大門,但見院中假山堆疊,亭閣聳立,瀑布直掛,小橋流水,奇石玲瓏,松竹相映,雅致得很。步至正廳,卻見高屋飛簷,古樸典雅,門上匾額「有竹堂」,想必是李清照的父親居汴京時的府邸名字,取竹子「出土有節、淩雲虛心」之意。兩邊楹聯懸掛著名書法家歐陽中石的對聯「金石錄有幾頁閑情好夢,漱玉詞集多年國恨離愁」。正廳展櫥內擺放多種文物,均為珍品,既有清代版本《金石錄》,也有歷代各種銅鏡等。在亭的正中,懸掛著李清照的大寫意畫,畫像兩邊為集李清照的詩句所撰寫的對聯「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 年少時,背誦古詩詞,只要一讀李清照,就心生歡喜。讀遍天下婉約,還沒有讀到過比這首更讓我欲罷不能、餘音繞梁的: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李清照在北宋顛覆之前的詞頗多飲酒惜花之作,也可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她悠閒風雅的生活情調。而這首詞在寫作上以寥寥數語的對話,曲折地表達出主人公惜花的心情,寫得傳神非凡。通常,詞中卷簾人,有學者多指侍女,且幾乎定論。但在我看來,李清照自幼聰慧過人,生性敏感,根據《李清照簡明年表》推算,李清照在寫作此詞時恰好16歲。這個年齡的女子,活潑好動,羞澀迷人,偶爾調皮,說她自問自答,自喻卷簾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步出紀念堂,循著隱隱的泉湧聲,向趵突泉而去。趵突泉所在的水池,清澈見底,可清晰看到泉水從地下噴湧而出,在水面形成一個雖不規則,但十分明顯的圓形水波截面。從這眼泉水,到柳絮泉邊的易安舊居不遠,步行大約也就幾分鐘。如果當年李清照在此居住,那麼,她就有充裕的時間,在此駐足,觀泉,看天下。只是李清照與趵突泉毗鄰而居,卻似乎從來沒有寫過關於趵突泉的詩詞,也許正應了風景在遠處的說法,並從一個側面映照了李清照濃烈的家國情懷,她飽嘗顛沛流離之苦而不忘關注國家,亡國之恨,喪夫之哀,孀居之苦,婉約裡見剛毅,忽略家門前的風花雪月,也就有了軌跡可尋。 原本去看趵突泉,匆匆路過,卻被這處小院留下步履,主角瞬間轉向李清照。逾九百年,我一路風塵,從遙遠的江南,來到這座流水遍地的北方城廓,看見李清照依舊在濟南的泉邊微笑。或許有一天,地下的泉源乾涸,趵突泉不再噴湧,後人只能從酈道元的《水經注》裡,讀到趵突泉曾經雪濤數尺,聲如隱雷。但沒有人會懷疑,李清照的詩詞作品,會在人來人往中,世代相傳,川流不息。

Read More

〈中華副刊〉蘇東坡 與渡也

渡也 午後抵達溪頭興產路民宿 民宿後面是一大片竹林 我透過窗玻璃遠望 有人穿著芒鞋在雨中前行 手持堅定的竹杖   那人回頭看我一眼 啊,那竟是宋神宗元豐五年的 蘇東坡 雨忽然下得更大 打在竹林身上 打在他生命深處   他竟無視雨神眼中的寒意 和敵意 大自然似乎在雨中說法 給東坡上了一課   竹林中的東坡 從宋朝堅定前行到2023年 他似乎要開示我什麼?

Read More

〈中華副刊〉書店的同義詞

廖宏霖 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有一段時期,書店與文具店是同義詞,每一間國小的校門口都會有一家這樣的「書店」,店裡賣的不只是書,還有許多新奇古怪的小東西,有一些稍具規模的,可能甚至連學校的制服都有在賣,那幾乎是某種金石堂或誠品,乃至於博客來的前世。書店裡的每一個區域,每一個櫃位,都是一個「部門」或「商品類型」,像是把一間十層樓高的百貨公司,壓縮在一個平面空間中。 首先,門口兩旁一定會擺放一些具備類似販賣機功能的機器,早期一點是一些零食販賣機,更近期一點,則可能是扭蛋機;一走進店內,最常會出現的一整櫃的開架式筆櫃,上面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筆,簽字筆、原子筆、自動鉛筆、鉛筆……,這四種算是最基本的類型,比較特別的是,幾乎所有的開架筆櫃,店家都會在上面加工一小本一小本的試寫紙,每一位來書店的小學生,就像走進新光三越一樓的化妝品專區試用不同彩妝一樣,拿著不同的筆在試寫。我記得我每次都會試著「閱讀」起那幾疊小小的試寫紙,有些人會簽名,有些人會寫數字,有些人甚至會寫下一句格言式的話語,或者有非常少數且具有天賦的人,會在上面畫一些漫畫,雖然最終大多數人是隨意劃出一些無意義的線條,所謂塗鴉。我對那些小本子非常好奇,如果小時候勇敢一點,可能就會主動問老闆是否可以讓我將那些小本子,帶回家好好研究一番,我相信裡面一定會有一些非常神祕的符碼或訊息藏在裡面。 就跟現在的誠品與博客來一樣,這一類的「複合型書店」,最主要的空間都不是用來放書,除了可以想像得到的「合理的」文具,到了後期,更像是某種以書為起點的生活百貨,在那個還沒有網路通路的時代,你可以在像這樣的書店裡,買到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例如存錢筒、造型瓷器(我還記得有一系列小沙彌的非常受歡迎)、絨毛娃娃、魔術道具、整人玩具……以及聖誕節前夕,店家會在店門口擺出百貨花車一般的聖誕節卡片,一直賣到農曆年前,還可以接著賣賀年卡與春聯。 此外,書籍會分兩種,一種是學校的課本或講義,另外一種就是所謂校外讀物,印象中小時候,買校外讀物是一件有點奢侈的事,我的父母親會寧願我們去買可以讓功課變好的書,那些課外讀物,對他們來說都是故事書,去圖書館借就可以了(這樣想起來,圖書館或許更像是許多人生命中的第一家「書店」)。校門口的書店則通常會把書籍區最好的位置留給教科書或講義,課外讀物則是被擺在相對比較不起眼的櫃位。不過,有些書是特例,那就是漫畫,幾本當時最紅的漫畫,例如《少年快報》則是會被放在櫥窗,或者櫃檯附近最顯眼的地方。 書店裡還有一區是專門賣體育用品,平價的羽毛球拍、桌球拍、扯鈴可以說是必備的商品,而且我懷疑那時甚至還沒有廉價這個辭彙或概念的流行,因為大多數人都選擇的廉價就是所謂的平價,運動用品店的概念或許也要到九零年代中後期才漸漸生成。值得一提的是,這一類在校門口的書店,有時候甚至還會成為學校的「特約商店」,自然老師會說,下週要用的星象觀測盤,可以到校門口裡的那家書店去買,如果印象沒錯的話,有一陣子還可以在書店裡買得到蠶寶寶與牠的桑葉。總之,學校生活裡所需要的各種東西,從抽象的知識到具體的用品,這家「書店」可以說是全方位地提供你擁有一個理想小學生生活之所需。 也許人類活過了某個年紀,開始就會有所謂的「年齡紅利」出現,你會看見新事物發生背後可能有的各種生成因素。就如同前述所描述的類似這種實體的零售百貨業(是這樣稱呼嗎?)曾經真實地存在過我輩的生命經驗中,現在看到各種新奇的行銷模式,似乎都可以看見某條發展的軌跡。比如說,之前最流行的「樓頂招樓下、阿爸招阿媽」的網路直播帶貨,那種訴諸於激情語言,營造限量感與近乎舞台表演情境的商業邏輯,與九零年代興起的「電視購物」如出一轍,甚至,我們把記憶更往前推進一些,那樣的話語表演,也像極了小時候在夜市裡看到過的叫賣哥、叫買姐。 兩千年之前的電子商務,似乎就是利用各種新技術,把所有線下可以發生的商業行為,全都盡可能搬到線上去,博客來、PChome像是分別取代了同一家百貨公司的不同樓層,成為線上的大通路。兩千年之後,電子商務隨著網路的普及、消費習慣的養成,乃至於物流系統的成熟,奇摩購物、蝦皮、松果、momo等電商,發展出了更友善、更有彈性的商業模式,消費者的體驗變得極為重要,用非常簡化的方式來說,就是商品不只要好,你還要創造出更多更新奇的體驗,讓在線上買東西這件事,跟幾十年前在實體商店買東西一樣,充滿著驚喜與刺激。 這幾年雖然都還是在做出版相關的工作,但這一年多來,更多時間必須回到了「行銷企劃」的位置思考事情,有時候不禁想像,未來買東西這件事到底會變成什麼模樣呢?有沒有可能人們已經不再滿足於目前線上消費的各種花招,而是只要透過某個穿戴式裝備,選定年代,就可以回到那個年代的特定場景中進行消費,所謂的沉浸式消費體驗;又或者人類不再費心力消費,貼身的個人AI已經二十四小時收集好我們每個人的需求大數據,綜合運算每個人的經濟能力與未來生命預測,一秒完成所有購買,下班回來,我們的冰箱與生活儲物室就滿了,而屆時,希望AI精算出的購買清單裡,還能夠有,一本書的存在。   (本文出自《被偷走的書店》)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