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濫坑仔最會寫文章的小孩〉──《茶樹恁靚》&《邊陲文化筆記》讀後感

■藍芸 傅銀樵,一個出生在苗栗縣頭屋鄉象山濫坑仔的小孩。這位從少年時就立志要把爸爸交給他的鋤頭縮短磿成「筆桿」。投稿賺稿費,在那個小孩口袋四角空空沒有零用錢的年代裡,靠領稿費得到自己想要、想買的心願!也因為常跑郵局領稿費,被郵局人員稱為「濫坑仔最會寫文章的小孩」。他不但真的把鋤頭精磨成筆桿,還是一支很靈巧,幾乎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巧筆」! 從少年時寫作進而到編輯,又晉升為主編,經歷文壇裡的「興盛衰微,風霜雪雨」,文學時代的進化論。同是一個主題的一篇小說,由一支熟練的筆桿,搖出來的內容就是不一樣,章法情節有深度,有條理,熟練順暢的筆觸,閱讀起來不卡卡,不跳眼。 1963年開始寫作投稿,1966年開始在《台灣文藝》發表作品,所以,常接獲吳濁流的來函與簽名贈書,吳老稱他為「青年作家」,不知道他當時還只是個小毛頭。隨著《吳濁流自選集》附寄的是吳老親自以毛筆書寫,簽名蓋章的一首詩: 勢將熱血挽狂瀾 七十光陰一指彈 寄語萬千諸後秀 一心一德振文壇 七言四句二十八個字,更是烙印在他的心底一生! 那二十八個字很鼓舞!也很沉重!這也是文壇先進吳濁流前輩對文壇後起之秀「語重心長」的深厚寄望!很令人感動和感慨的二十八個字!台灣純文學不受政府應有的重視!不被普羅大眾廣泛接受。台灣的作家很辛苦!想依靠搖筆桿過生活太艱難了! 傅銀樵對於自己的過去曾有一段訴說:「當兵兩年,每換一個新單位,行李總會經過部隊輔導長的檢查,那些輔導長翻閱吳濁流全都茫然,只是對我擁有作者簽名書表示敬意!有關部隊文書處理工作都會找我幫忙。」兩年中,沒有空閒時間閱讀及寫作,對我而言簡直是文學的空白。還好,有機會認識許多外省老兵,我喜歡聽他們說故事。 那些大江南北,陌生國度裡的小人物故事,每一個都精彩,每一個都不同。後來,我把這些故事寫成小說。所以,我的作品裡有許多老兵故事。曾經有位外省第二代的朋友,看到後表示深受感動,拿給他的父親看,他父親讀後痛哭流涕的叫他一定要向我當面致謝,因為我寫出了他心底的聲音。 經過兩年的文學空窗期,退伍之後面臨的是待業的壓力,到處尋職的結果是沒有結果。突發奇想的來個毛遂自薦,寫了一封自薦信,內附曾經發表過的小說剪報,給苗栗的《中原雜誌》,希望能任職編輯。得到發行人答覆是「我請不起你這種人才。」 把退件再投苗栗的另一家《教育雜誌》,意外的接獲發行人王松菁立即召見(他的名字被記住了,因為初中時就經常投稿該雜誌),相談甚歡於第二天就成為主編。門口有三塊招牌:《自立晚報》,《華報》分社,還有《教育雜誌社》,所以,除了是主編之外,還兼任自立及華報記者。 《台灣文藝》先後接力承辦的作家由鍾肇政、陳永興、李敏勇、楊青矗、陳千武、林文欽、李喬、鄭邦鎮、最後由傅銀樵承辦。對前後世代作家薪火相傳,接力用心經營《台灣文藝》,四十年的歷史滄桑跌宕起伏,及後來成立的「台灣筆會」傅銀樵亦參與其中。 一個縱橫台灣文壇四十年,從立志要把爸爸交給他的鋤頭縮短磿成「筆桿」投稿賺稿費的少年開始,由作家、編輯(含兒童文學)、主編,而如今被稱「老編」。文壇四十年的豐富見識和經歷,筆桿搖盡他幾十年的青春歲月,搖出他對時勢不平的激昂!即使已退休多年,筆鋒依然不減,仍舊關心社會時事。現在退休在傅家園藝裡,每天拿花花草草來編,對著群花樹果,依然搖著筆桿寫起英勇的回憶錄。 這個當時被稱「濫坑仔最會寫文章的小孩」如今已年過七旬,仍是低調靦腆的個性,他近年來又出版了《茶樹恁靚》和《邊陲文化筆記》對文學鍾愛仍沒減。《邊陲文化筆記》為台灣文壇留下珍貴和真實的記錄,寫下台灣文壇四十年的歷史縮影。幾十年裡對台灣文學上的興衰了然於心,他也可以說是文壇上的一本歷史活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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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想像一棵赤松

■琹川 自以為的恆常 在光片上斷裂移位 如一記閃電 他看到秋天枝幹的蒼脆 始知每一步都是青蹄 躍動自由的昨日身影 錯過了薔薇的馨語 飄來又散去的雲 石階蜿蜒向上 忘記雨夜絮絮的教訓 在時間面前選擇捷徑 剎那 折裂之傷痛入心扉 徒刑慶幸有期 懊悔 困在斗室的日與夜 耐心傾聽裂骨癒合的聲音 時時將腰桿挺直想像一棵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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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之外 松月

■林佳樺 外婆開的藥鋪常是村裡聊天、相互饋贈食物的熱鬧場所,我卻敏感察覺松月姨前來抓藥時、店鋪會瞬間靜默。 我額上冒出青春痘的那年暑假,在藥鋪櫃台看顧外婆熬煮轉大人的湯藥,一位頭戴寬緣藤帽的女人走進,帽沿低垂籠罩眼鼻。 我由朱唇及裝扮揣測對方模樣。帽子下,齊肩鬈髮密雲般飄拂在頸項,書寫病症的長指抹著朱橙色蔻丹,紅點、白手,顏色搭配得宜,誰也不搶誰的戲分。由藤帽、一吋高的包頭跟鞋、不知何種花草氣味的香水,我猜測對方來自城鎮。 外婆以眼暗示我出去,我躲在診間後方的囤貨區窺視。向來在櫃台配藥的外婆特地打開外公診間的門忙進忙出,不斷開藥櫃、包藥,不同於平時輕鬆自在樣。我瞥見外公嘴巴開闔、思索、寫處方,女人點頭不知交代什麼,然後起身離開,像是一場以點頭為終始的看診。 大家稱藤帽女人是「松月伊兜(家)」,我想再細問,便收到眾多白眼及「囝仔人聽無啦」。有次我問外婆「阿姨拿什麼藥」,藥鋪裡看診的婆婆們冷哼,「啥人是你阿姨?」外婆則默默地收拾櫃台上的秤與杵。 之後松月姨又來了幾次,五官照例隱在寬大帽沿後,每回都拎著幾袋藥品離去。某個酷暑下午,我喝著冰麥仔茶、將整袋藥包交給松月姨。「你是頭家娘個查某孫?外孫?」嗓音類似藥壺煮沸時的明亮聲響,叮嚀著女孩子少吃冰,免得身體畏寒。「袂使予生囝仔袋(子宮)冷掉」。這是我步入青春期時,除外婆之外、教導如何保暖下腹的人。母親那時還把我當成小女生。 松月姨的藥包上寫著「生薑黑木耳當歸」,配方與那時我月信來潮、外婆幫忙燉熬的補藥相同。外婆解釋「木耳當歸」音近「望你早歸」,用來調經補血,要以肉質緊實不散的鴨熬煮,湯頭才會清澈,若用肉質較散的雞或豬子排,碎肉濁滓會浮在湯面。 有天我聽到外婆在診間小聲對松月姨說,「想欲生囝仔,袜使啉『望你早歸』,甚補……」生子是喜事,我想像到時對方會送來大盒油飯與雞酒。 很長一段時日松月姨沒有出現,她只出現在村人們的口中,衣著時髦華麗的松月姨在人們口中的代稱是「彼咧查某」,大家經常這麼說,「有查埔人佇『彼咧查某』開個店冤家」。我聽得霧濛濛時,常接獲外婆示意出去的瞪視表情。 某天,外婆房裡傳出回鄉的三表姐的哭泣,長輩們談著三表姐夫與「松月伊兜」的女人過從甚密。三表姐埋怨家裡為何開藥給「松月伊兜」?幫別的女人調血補身,她們就去滋補別的男人。 這幾乎是當時「花系列」電視劇的現實版。三表姐夫像《小叮噹》漫畫中的胖技安,曾教我們大小孩玩撲克牌剪紅點、吹牛,牌技高超,愛玩愛鬧,我腦中浮現塗抹豔紅蔻丹的手在胖技安的圓潤背上游移…… 那陣子三表姐經常回來,擰在手心的帕子常擰出水,族中長輩們都是軍師,策劃著感情與財產的攻與守。三表姐怨怪先生及松月姨家的人,託親戚找尋律師及徵信社,心情稍微平穩時則吃齋頌經,想消除業障。 不知何時,三表姐也塗起了鮮紅蒄丹,齊耳直髮燙成外彎,外出時戴上尼龍帽。她說當初戀愛時,三表姐夫曾誇讚鬈髮的她俏麗,戴頂帽子,像極了當紅歌手鳳飛飛。戀愛時對方一句稱讚,她十多年來牢記在心。 那時村上西醫診所一間間開張,外婆擔心三表姐,也憂心藥鋪生意,偶爾抱怨腰痠腿麻、無法曝曬藥材,萌生歇業念頭。又隔幾年,只有鄰居及熟客還來店裡抓藥,藥鋪成了老人喝茶聊天的聚會所。後來外婆關節犯疼,決定收起藥鋪,服用自家研磨的筋骨藥粉時常說,「一世人,毋是呷飯,就是呷藥啊。」外婆搬到鎮上鄰近夜市的小舅家。小舅將一樓成衣店闢出兩坪空間放置藥櫃、杵臼、藥壺及藥罐,我常戲稱這是藥鋪「分店」。店面比原來縮小一半以上,沒有招牌,較貴的藥材如八珍、何首烏等只好堆放臥室。 一日,我去探望外婆時,小舅面露不快。我進到房裡,外婆指了指端坐椅上的陌生婦人,竟是多年未見的松月姨。這才恍然小舅的心情。 「這是你個查某孫?目睭大大粒彼咧?這呢大漢啊。」嗓音依然像藥壺煮沸時的明亮聲。松月姨戴頂藕色毛織帽,指尖依舊是朱橙蔻丹,但唇色換成了略暗的豆沙紅。毛織帽下露出我好奇了多年的長相,是尋常所見的中年婦人。不知介入三表姐生活的女人五官如何?三表姐皈依佛門後,身心與面容表情都寬了些。也許世間的複雜經歷有時是刻刀,在人們的面容及身心劃出印記,有時也許是磨砂紙,磨平了許多粗礫。 松月姨談起這些年一直在找尋外婆的藥鋪,接著絮叨起她的病症,「經血要來毋來,腹肚欲痛,煮一頓飯就大粒汗、細粒汗,攏睏袂去,……」我在一旁愈聽愈熟悉,這與母親更年期時、子宮卵巢老化的症狀一樣。 外婆打開抽屜,遞給松月姨幾盒我母親常服用的「人參歸脾丸」,可以改善更年症狀,排出子宮瘀血。外婆問起店面生意如何?「卡拉OK、KTV一間一間開,攏沒人客啊。」說完,誇讚我外婆命好,兒孫滿堂,結婚生子對她而言已是不可能了。 我不明白松月姨上門時、看到三表姐親族會不會尷尬,那時成年的我歷經了幾段無奈的分離,已非當年不懂事情全貌、只會隨家人謾罵「松月伊兜」的年少時期了。外婆說,三表姐夫後來另找了大陸小姐,原先的女人早已離開了松月姨的店。 好些年後的某日下午,我途經鎮上夜市對面的巷弄,林立著卡啦OK、油壓店、麵攤,忽地瞥見熟悉身影,沒有戴帽,背微駝,手上拎著菜藍彎入窄巷。那是人們口中禁忌且蒙上神祕面紗之地,巷子頭窄尾寬,像一管喇叭,正傳出尾音拖得老長的日本演歌。巷弄裡兩三位中年婦人手搖圓扇,松月姨正彎入一間兩層樓老舊民房,民房一樓的招牌寫著醒目粗紅楷書「松月屋」,窗戶是舊式的十字紋狀,外有舊式雕花鐵窗,二樓前陽台晾晒被單毛巾,門口,一婦人與著汗衫的老伯親密地貼著。 我的胸口被某種心緒壓得很緊,這才恍然松月並非人名,明白了村人八卦時曖昧的表情、與松月姨為何捨近求遠、到鄉下藥鋪抓藥。 我婚後歷經懷孕、流產、不孕,中醫師叮囑多喝當歸補血湯劑時,常想起青春期時那溫亮的叮嚀:「袂使予生囝仔袋冷掉」。 前幾年我去小舅家,又經過那條窄巷附近,巷口竟停了輛搬家卡車,平時冷清的巷裡擠了一些人,店門堆放幾袋垃圾,蒼蠅或飛或停,人們口中的「昔日名店」看來不過是違章建築。喧嘩人聲談論著店面負責人及許多小姐往生了,政府下令拆除。我擠在人群中往窗戶一探,靠近門口的房間擺放約四張行軍椅大小的床,鋪墊著紅花大被。 不久大門處傳來吹哨聲,警察喝令退散、圍起警戒線。兩個工人拿出電鑽,尖銳吱響中,松月屋的長形招牌已卸下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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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些憊懶言說的

■潘家欣 : 那些憊懶言說的,岩石底質 裂縫,普遍性誤譯 新草是說了一回一回又一回 想著也有人 勤奮地 焚地一回一回再一回 該是有多恨草呢 不,有的是恨花粉 多數是恨春天 : 太過純粹之事物,難以冠冕 : 戒備那些,稀罕拓印的人 拿著墨團和薄紙 到處去弄髒 潔淨的碑 悲憤也是剽盜的,滄桑也是 偶然落下的黃葉 也是 一弩一趯的剛骨 也是借個形 拓了碑來賣,賣給那些 愛好字畫的,渴望 破碎的歡愉人 太蠢,春光明明一破 就洩 偏生的橫險 有渡者,能滑雪 能潛行無聲 卻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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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流浪到地球的小王子

■張硯北 我有位老友住紐約,人長得光鮮英俊,穿著是他自我帥氣宣言的豐富有型,我叫他小王子。三年多前他因為感情挫折曾意氣低迷了好一陣子,在北加州的我又正好搬入了半山腰的新居,就邀了他飛過來玩幾天散散心,希望用這滿眼的嫩綠來化解他沮喪的暗灰。 我們兩人從小學四年級就認識,到現在算是一生的交情。他的父親早逝,母親是個精明幹練的女強人,個子袖珍到裝不下她溢出的強力氣場,頑皮的我當時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覺得像是兩輪探照燈。當我每天吃著在學校蒸籠裡回熱的便當時,小王子卻享受著家裡的幫傭每天送來現做的新鮮飯菜,容器是扁扁的日式便當,菜餚是盛在不同的一格格菜盤中,彼此涇渭分明,香味撲鼻的和餐廳做出來的一個樣。 小王子有細緻優雅的外表加上自幼薰陶出的品味,是一個浪漫的藝術家。臉部線條優雅到有些地方甚至呈現出一種非關男性的質感,我老覺得他像一隻愛梳理羽毛的白天鵝。他和我這隻不修邊幅野地裡的放山雞竟然能玩在一起也是個異數。當時流行日本怪獸片,他新買的哥斯拉足足有一個成人小臂的長度,嘴裡還會發出像牛哞似的招牌叫聲,我不記得牠會不會動,但是不打緊,我根本沒有給這超級怪物自由活動的時間,我們把玩具兵、火柴盒小汽車零散地放在地上,然後我拽著哥斯拉,像電影裡威懾著它們。我學著哥斯拉嗚哇叫著玩著到了酒櫃旁邊,我眼睛一亮,竟然又有一個更夯的玩具出現 :那是個金光萬道、瑞氣千條的雲洲大儒俠史艷文!它被罩在一個玻璃匣子裡,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我,好像馬上要跨一個大俠步出來。我夢中的玩具都在同一天裡都到齊了,心裡想著這朋友真是活在天堂裡,心裡面好是羨慕,我真喜歡他的星球,多年來在天涯海角也一直惦著他的史大俠和哥斯拉。 我們高中後因為各種因緣際會就沒有再聯繫,聽說他先來了美國住紐約。我到了美國安定後有一天心血來潮想到這位老友,就用他小時候的英文名字找找看,在黃頁上是找到了五、六個同名同姓的紐約客。我就一個一個打:第一個沒接電話,第二個是個廣東人,等到第三個人接起電話的說了一聲:「Hello?」些許的鼻音我馬上就告訴自己找到了小王子,我們就這麼重拾起中斷了十幾年的友誼。聊起來才知道他沒有念完高中,為了移民提前入伍,我們也就這麼失散了好多年。 「你那隻史艷文有沒有帶到美國來?」我在機場接到了他,回到了家已經晚上十點鐘了,我們沒急著睡,在飯桌前閒坐著喝睡前酒。我問起了這件兒時舊事,小王子哈哈一笑,說搬家時他媽媽早送人了。我看著小王子,昔日無憂無慮的他,眼角也有些歲月的痕跡了,他看我大概亦如是。 男人的軍旅年月是一輩子可以一提再提的話題,尤其是在這深夜酒興正濃時。他甲等體位被選上了傘兵。我從他的娓娓道來裡了解到33.3公尺是人類畏高的極限、跳傘時最怕傘張不開變成「一條龍」墜地,還有最擔心被風帶到俗稱「鳥仔踏」的竹林裡變成插在竹竿上的伯勞鳥。 我再替他斟了些酒,在酒精的催化下,小王子提到了九死一生的遭遇,他是通訊兵,要帶著俗稱「拐拐」的無線電一起跳傘。有一次任務裝拐拐帶子上的尼龍帶子在半空中勒到了他脖子,他在空中無處施力,怎麼拽都拽不開。他掙扎了好久,意識都有些模糊了,在最後一秒鐘硬挺起了脖子才讓帶子鬆開,脖子被硬扯下了一層皮。聽到了這故事,我感覺我們能安穩地坐在這裡共飲一盅歲月的酒真是一種恩賜,人生其實充滿了各種奇蹟,只是我們常常會當成理所當然的事而忽略了。 接下來幾天我就載他他到附近逛逛,開車去了著名的「十七里灣風景線」,一路上明亮的陽光和怡人的海風也化解不掉他重重的心事,他和另一半的磨合不順已經到了一個關係崩潰的臨界點了,他這下從自己的星球墜到了地球。所謂一醉解千愁,每個晚上我們兩人都是在醉中渡過。最後一夜我準備了三瓶紅酒,平常不嗜酒的他一個人像洩憤似地鯨飲了快兩瓶。傻喝的結果是不可避免地吐了,醉態非常狼藉。他邊吐我邊在他後方拍著他背,心裡想著:「好好地吐吧!我的老友!把人生的不快悉數都清個乾淨,到了地球,別再和過往的玫瑰鬧脾氣了。」他捱過了跳傘的九死一生,卻沒躲過玫瑰棘人的刺。 當時他結束了在北加短短的幾天行程,又飛回了紐約,沒多久大疫像野火般燒遍了我們整個行星,各地變成一個個的孤島。他住的紐約是個災情慘重的疫區,他又得替不愉快的婚姻關係收場。心疼朋友的我只能靠著網路語音噓寒問暖地幫他打氣,希望他安然渡過這兩件大事,一件是他自己的犯的煞,一件是人類共同渡的劫,兩個都似長夜漫漫地看不見盡頭。 有一次和小王子剛通完了話,文思突然豐富了起來,用什麼來宣洩呢?沒找多久就選了《江城子》: 《江城子》 致老友小王子 半生相識總思量,四年長, 路茫茫。 千里蘋城,晴雪問溫涼。 常願君衰非似我,昏聵眼, 髮蒼蒼。 用這個詞牌的原因在於這個詞牌可長可短,我相信小王子可以走出他人生的低谷,我也相信人類可以走出這惡疫的禁錮,到那時我還可以接上快樂的續集。 這首詞就這麼擺了三年多,永遠慢了幾拍的世衛總算解除了疫情全球大流行的界定。我想著:「那小王子哩?他度過了低潮了嗎?」才想著他,他的語音通話就打了過來。他說單身以後他在網路交友圈裡找到了一位完美的女孩,邊說邊送了幾張漂亮的照片給我。從他的口氣裡我感覺到他已經一掃三年前的鬱悶。我再看了一下照片,好個秀外慧中的可人兒!和我們小王子的確登對。更美妙的事是他要帶著他來北加遊玩,為了等他們的到訪,我著實雀躍了好一陣子。 盼啊盼地,幾個禮拜前這一對璧人總算來了。我們舊地重遊再去了「十七里灣風景線」。我一路看著他們像蜜裡調油般的甜蜜,滿是金風玉露相逢情狀,心裡好替他們高興。最後到了Carmel,他們要牽手去海灘,我藉口說怕鞋子進沙就不擾他們的兩情繾綣,一個人坐在路旁的石基上想著我《江城子》的下半闋,就差了那麼一兩句的靈感了。 中午在圓石灘(Pebble beach)餐廳吃飯時,小王子問我:「怎麼樣?我的女朋友和我的形容及照片沒差太多吧?」我自小不滅的捉狹心又躍躍欲試,趕忙搖著頭說:「作為老朋友,我真的得老實告訴你?」他們看我表情不對,都正襟危坐地等我講完。我搖著頭說:「你的女朋友和照片差太多了?」我瞄著女孩,我覺得她柳眉有些豎起來了,眼睛也像圓睜的兩顆杏子瞪著我。我趕緊收起頑童的心,不能再玩下去了,馬上補了句:「她比你送的照片和形容都好上了十幾倍,你該罰!」大家哄笑成一團,我也轉危為安。 我看著女孩看小王子的眼神充滿著眷戀和柔情,這下湊齊了我剩下幾句需要的靈感,就這麼完成了下半闋: 春臨大地燕成雙,小嬌娘, 伴君旁。 合頸鴛盟,情字擺中央。 無限秋波流轉處,甜蜜蜜, 戀情郎。 愛情融入喜氣的下闋令我舒暢,大疫後的世界真好!今天海濱的空氣裡沒有一絲病毒,純粹的海洋味道竟是如此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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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閱讀.悅讀

■林淑慧 相信閱讀的影響力嗎?雖然我深知文字的力量,但多兀自想像;直到於美國加州訪問研究期間擔任志工,終於親身體驗眾人長期熱心投入匯集的能量。透過閱讀基金會的書面簡介、專員的解說以及網站資料,得以理解此成立於1999年加州聖地亞哥民間組織的來龍去脈。基金會每年徵求志工支援閱讀推廣活動,並與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行政單位合作。主要服務每年約四千多名學子與家庭長期閱讀的相關公益事宜,這些兒童及少年面臨貧窮、無家可歸、寄養、虐待、未婚懷孕等特殊生活困境,或為司法案件纏身的青少年。我觀摩來自各地的志工討論如何推廣閱讀活動,並表達對弱勢族群持續關懷,以及基金會恆久規劃的堅定毅力與信心。 又藉由春假期間實際參與志工服務,將兒童文學與閱讀指導的摘要單、與書籍題材相關的美術材料,及製作這些美勞作品的解說,一一裝入袋中。有些圖書不僅是英文版本,更為西班牙語系移民而另附上西語版本。且為了提供教學者或社工指導每部書籍的參考資料,所以我們將系列圖書及教學手冊另外編碼置於教學袋。透過基金會以及志工的齊心合作,彙整這些書袋之後,以包裹的方式分送給學生、老師與弱勢家庭。與一大群志工夥伴忙了老半天,轉頭望向基金會辦公室及倉庫,堆滿一箱箱標明郵寄住址的書籍及材料,霎時感動不已。後來得知這些書籍的來源是先向教師、專業人員或社區人士發送選書的問卷調查,再討論美工作品如何搭配書籍及設計製作。親見號召大學生或研究生志工,分組協助書籍與美勞材料的歸類、清點、裝箱及註明郵寄處;又觀摩校方於活動告一段落後,在辦公室引導大學生討論擔任志工的過程與收穫,展現長期與大學合作的質性成果。 有些弱勢家庭分享收到新圖書的喜悅,親子或是兒童與照護者攜手共作美工的成就感。各地的志工則期望藉由多元化的閱讀活動,培養弱勢學子詞彙的積累與自我表達能力,激發好奇心與批判性思維能力。更進一步喚醒探索興趣與自我認同,拓展對世界的理解。其中一個活動是為小朋友大聲朗讀,以激發想像力與注意力。我從實際參與一系列的義工活動,到見證整體的合作模式,彷如是母親往生後的療癒之旅;也因於討論會上回饋觀摩所得,與年輕朋友交流共鳴,亦是自我成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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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父親與我的迷途

■蘇家立 你不知道你為何出現在此,或許是手藝不好的緣故。依照慣例,今天輪到你下廚,你一臉倦怠,壓根兒提不起勁:在你眼中,紅蘿蔔和高麗菜只存在著形狀與色澤的差異,直到他示範了各種作法,蘿蔔可用刨刀削去粗糙的外皮,令那薄薄的表層落進流理台,順著水聲被濾網摟住;又可切成塊狀,與閃爍的玉米及靜默的青豆共舞,儼然成為小學生即將的夢魘;再者則為撩人的流蘇,像剛划過夕陽的情侶,女方甩動了秀髮,婉拒了傾身向前的索吻。但高麗菜的烹調一直是個謎團,你始終無法理解,將原本飽滿圓潤的型態,經由有意識的剝除,慢慢由大變小,慢慢從一變多,最後不是墮入滾水就是一片片散入炒鍋,鍋底驟夥開始怒鳴,鍋中的熱油喧囂如鬧街小販,朝你滿是坑疤的肌膚投來同情卻又不免帶著些許兜售的炎炎夏意。 你睜開雙眼,發覺這個世界的溝通離不開調味與刀工,關係建立在多了幾大匙糖、少了幾小匙味素或鹽,但沒有一樣東西能夠下嚥。這是一個只取悅視覺和廚藝的世界,所有料理完成之後都成為風景的一部分,天空永遠是暗褐色的,而放眼望去的城市或住宅,每一件都色彩繽紛。馬路是用燒餅鋪的,偶有的突起那是多放的芝麻粒,雖不像石頭那樣硬,卻還不至於將人絆倒;交通號誌的每個顏色都填塞著不同類型的甜點,紅燈是選用上等紅豆的大福,黃燈是爽口的芒果薄餅,而停留時間最長的綠燈,是會隨著路人注目而融化的抹茶冰淇淋。 你懷疑交通事故是否不存在時,發覺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身上都不是完整的:不是縱切,就是橫切;不是斜切,就是亂剁。但切面卻沒有絲毫傷口,你可以透過切面,窺看一個人的本質:有的人的肺臟像一對熱情的飛鳥,永遠高唱著愛與堅貞;有的人大腦如一團找不到線頭的毛線,用力一扯居然就是個迷宮。你在此像是個異類,身上既沒有切面,也沒有傲人的廚藝,更不懂用視覺去判斷料理的美好。 你走過義大利麵纏捲的螺旋梯,身上沾染了幾滴青醬;途經年輪蛋糕抱擁的圓環,那高聳的城門彷彿水蒸蛋糕,華而不實,好似隨時會崩塌;最後你回到山東大餅堆砌的圖書館,翻開你最愛的書,才發現每一本都是高麗菜葉,密密麻麻的眉批都是紅蘿蔔絲。 你口袋中只有一顆金黃色奇異果。想起赫拉克利特曾經說過:「在圓周上起點和終點是同一個點。」但不管你怎麼摸,你只摸到刺痛和盡頭。此時有人遞給你一把水果刀,他被縱切過五官還算端正,你接過刀子點頭示謝,毫不猶豫切下。腦中浮現的,是父親橫切奇異果,一臉呆滯收看運動直播,偶爾回頭遞給你其中一半的模樣。 你終於知道你為何會現身於此:讓父親的虛實一點一滴滲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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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初夏飛花

■薛好薰 賞油桐花,似乎不是看它在樹梢上的倩影,而像是專程等待它的飄零。 聽著老歌〈飄零的落花〉: 「乍辭枝頭別恨新╱和風和淚舞盈盈╱堪嘆世人未解儂辛苦╱反笑紅雨落紛紛╱願逐洪流葬此身╱天涯何處是歸程」 蔡琴的嗓音特別適合詮釋這首歌,將人比擬為落花的自憐心境,那種低到塵埃中的卑微,讓聽者或多或少投射不為人知的酸楚。但是原本惹人憐惜的落花,如果是油桐的話,卻難以令人興起傷感,而如歌詞所寫「反笑紅雨落紛紛」,只因那蹁躚的身影落下時,像古墓的小龍女般超塵脫俗,那股仙氣與死亡的距離,很遠很遠。 多少年來,看油桐花開落,千姿百態,總是看不厭。遠看,像山頭勾住了沉降的朵朵雲團,百般挽留不讓走,拖著、耗者,失去自由的雲團逐漸消瘦;而近看時,團聚枝上似是為慶典準備好的一捧捧紙花,待風一起,便要狂歡飄灑。油桐花群聚有數大的美,而落單時也能禁得起拉近鏡頭特寫的高顏值,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美麗。 不管落在何處,自成一道風景:飄在筆筒樹葉上,令人以為蕨類也長出了素英,毫無違和;落在林間,被枝幹間的透明蜘蛛網捕獲,懸浮在半空,盪啊盪,成了提醒蟲子避開陷阱的最美麗的警告;掉在枯木上,斑駁腐朽上一朵鮮潔的花,像一句隱喻生與死的詩;若是飄墜水上,沒有了「花落水流紅,閒愁萬種」,而被「落花水面皆文章」的積極所取代。 油桐花,在人們還沒有產生美感的疲乏之前,就懂得及早消匿無蹤。 有次看到停在樹下的大卡車,偌大的車斗承載了一夜離枝的花蕊,才起步不久,在轟隆隆的車聲與震動中,沿路飛揚美麗的散落物,彷彿一個雄赳赳的壯漢,溫柔地挽著籃子,沿路撒花,呈現極大反差。由一開始的密集,漸漸疏落,直到它融入車流,我跟在後面欣賞,猜想:會不會,輪胎也滾動著隱隱的花香? 近來,朋友帶我開了半小時的山路,迂迴直上,最後停在一段鋪了一層花毯的路面之前,下車靜靜走在浮盪幽香的山徑,此刻,我倆共享著少有的奢華。但更奢侈的是,花毯上兩道清晰的車痕,隨著小路向兩端蜿蜒。 不知,這山上人家每天出入,來回輾過一片落花會是甚麼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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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是一片雲,在兩千六百公尺的大雪山

■黃素華 坐看雲起,是我從小和大自然連線最常用的管道。 童年山居大雪山東南側,山嶺上最常為伍的非白雲莫屬,雲卷雲舒,形態無窮,意象萬千,遙望飛雲,幽情悠然嚮往。片雲天共遠,飄然出岫,或孤鳥獨翔蒼茫間,或霧濤隨風半隱山巔,靜謐卻流動快速,似乎人間紛擾已無可盪胸,所有眼前心事,搖曳碧雲斜時已然過眼,轉瞬即逝。 我無意自喻雲的高舉脫俗、淡泊無爭、隱逸、自在…… 但誠然,我閒愛看雲縹緲間,那是我療癒的方式之一。 習得大自然的返本歸真、習得浮雲了然淡泊,或許是我回首人間最優雅的抉擇。 光有雲彩少了山林陪襯,孤雲難免寂寞單調;雲緩緩吞吐的棉花糖,若有湛藍背景相襯,純白度會更精萃,大雪山的晴空恰是一片再合適不過的藍絨。大雪山公園提供給樹木暖溫寒三溫暖式的服務選擇,吸引了許多愛好避暑的樹種定居,其林相變化因此細膩。除了小雪山到天池路上屹立著難得一見的華山松,還有出現在小雪線步道下段靠近船型山工作站的森氏櫟、鬼櫟,可算是殼斗科出現在臺灣的最高足跡。另外有種跟鱟魚同為第三紀的孑遺生物,歷經冰河時期的昆欄樹(雲葉),「他」最獨特的是目前在臺灣唯一沒導管的闊葉樹,有著美麗紋理的樹皮還可提煉「鳥黐」,也稱「鳥黐樹」。海拔兩千五以上最吸睛的主角是那一身筆直而灰白的冷杉,宛如從「藍與黑」走出的書生,背後是乾淨的藍天,安睡著純白的雲。有趣的是像娛親的老萊子般穿著紅黃彩衣的膜蓋蕨,攀附在檜木蒼勁的樹幹上,逗弄著老態龍鍾的寄主。但要說老,還有棵高50公尺的巨木,超過1400歲,推溯可相當於魏晉南北朝時代了! 傳說,本有兩棵神木的,一位老太爺一位老太婆,據統計人類女命高壽於男,神木竟也巧合,據傳老爺倒下的當天,天氣晴朗無症兆,卻轟然一聲,震驚山林。我瞻仰這位風韻猶存的老太婆:   僅賸記憶滲入雲霧 用回憶齎粉滋養歲月 靜靜站過春夏秋冬   仰望高聳的樹,頭頸酸了吧!那就看看灌木叢的杜鵑。有艷麗如野火燎原的紅毛杜鵑,有優雅雍容的森氏杜鵑,婉約競秀的臺灣杜鵑,秀氣高傲的著生黃花杜鵑,白裡透紅的西施杜鵑等,花色從白色、粉紅、嫣紅、紫紅到鵝黃。林相豐富自然引來帝雉、藍腹鷴及金翼白眉等棲息,當人聲漸沉,冠羽畫眉「吐米酒」、白耳畫眉「吐∣吐米酒」就會脆囀不歇,猶如讚美山林的朗澈歌聲。森氏櫟和鬼櫟則是松鼠和白面鼯鼠的饕餮。如果幸運到中樂透等級的人,就可以期待在林間邂逅國寶鳥帝雉。若恰巧能在這裡目睹晚霞滿天,也算是幸運人兒了!遠山層巒疊翠,皚雲翔遊,乳沫積雪,淡雲飛絮,各式的雲彩雲態足堪幻想! 逐雲追到最高點天池,一定要走到五十六年建造的瑞雪亭,這是賞天池的最佳地點,「瑞色起青巒天朗氣清四面有情資鑑賞,雪山羅碧樹花香鳥語萬方多難此登臨」,亭柱兩句對聯便藏著登臨心情、俯仰之間的景致。池畔玉山假沙梨殘留去年寒冬的紅果,黃土色的高山湖倒影杉雲,不論是杉林隙中浮雲湧動,還是碧空裡雲彩近憩 ,均有「白雲千載空悠悠」之感。 選在五月上山,其實特別想邂逅的是盛開的毛地黃,枝柱亭立挺拔,葉大呈卵圓形,從莖頂伸出長花穗,由下往上順序開放豔紫的鐘狀花萼,筒花裡綴飾斑點,全身穿著細毛衣,是最新的科技機能布,兼禦寒保溫和保水溼潤,特喜歡落籍在中高海拔的雲霧帶。我與毛地黃是在「阿溪縱走」的山徑初遇,黃毛ㄚ頭遇到情場老狐狸,被他順手摘取送上的繽紛色彩所迷惑,等我知道他的花語是「謊言」,知道他全株有毒時,痛恨到想吞毛地黃替自己的青春純情謝罪!   走入向晚的山色 霧把哭泣聲調成靜音   在大雪山流淚是天經地義的。泰雅族人稱呼大雪山為Babo Rinisan, Rinisan「含淚泣別之山」,跨過兩部族間的獵區分界線∣∣志樂溪,新嫁娘就得跟家人 Rinisan。難怪大雪山經年溼潤,雲蒸霞蔚,雲霧孕育的神木散發芬多精,助我修練定力,且來滌淨我心,蓄勇涵善,渡我翻滾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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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日子的直述

■莊源鎮 器物蛻變 語言顏色紅橙黃綠 四季是歲月容器 水月在梳洗 年歲在敲擊 感嘆頹圮 歡喜生滅 撿拾季候氣味 生生死死安靜吞吐鼻息 光影輕舞 風輕歌 人物瀟灑來去 起風了 景緻刷過視線 日子油彩繽紛 抽象寫真自己 香蕉被貼上膠帶拍賣了461萬 被取下,扒皮,吃下 思想很貴 晴朗的天空 藍色調的雲 街道的落葉 廊道行人穿梭的腳步聲 都向你的路過問好 街角小提琴撩撥情緒弦音 有人停下聆聽感動 有人快速走過 幾人知道那是名首席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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