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雨靈俳句 祝壽大典的帳篷海 媽祖遶境 淚別直系血親遺照 清明 襁褓中的熟睡小臉 註生娘娘生 春遊 南台灣的巷弄人情 蘋果紅通通 娘家平安祝福 螢火 心儀對象的帥臉龐 僧眾入耳的梵音 五色鳥 誦持佛陀聖號 蓮花池飄香 仲夏 微風吹動客房窗簾 柳岸話別 軍官男友的濃眉 矯正拗音的交換生 暑假 (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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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密碼

■徐正雄 每個人的青春,都有一首代表歌曲,你的是王傑的《忘了你,忘了我》。為何不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因為,那時候你還沒遇見他。 看完湯姆克魯斯主演的電影「捍衛戰士:獨行俠」,你失眠了!半夜打開收音機,無人主持的電台,從遙遠時空傳來一首首曾經炙熱的國語金曲,好多都是你年輕時掛在嘴邊的,歌曲隨著時間慢慢往回走,走到《飄洋過海來看你》就此打住。 你等待的那首歌,還得往回再推進個幾年…… 1987年,十七歲的你,為了幫父母還債,國中畢業後半工半讀,為了錢,家裡不是無人在家就是吵吵鬧鬧,留在外頭心情還比較輕鬆。升上高二後,重新打散分班,班上多了一批陌生男同學,你對那些新同學都沒什麼好感!好幾位故意在制服上做文章,卡其褲不是太貼身就是太寬闊,還在褲縫藏玄機,想當然爾,都是去西門町的中華商場訂製。 他們還去燙頭髮,想變成日本偶像少年隊那種有層次的長捲髮,卻又畫蛇添足的留著鬢角,添加中國風;還有一頭兩制,耳上平頭耳下留長的浪子頭,各種奇怪髮型紛紛出籠,作鬼作怪,讓你畏而遠之。 班上本來就有許多小圈圈,因分班和打扮,又分裂成更小單位。 工作、上課、家務三頭燒的你,為了省錢省時,固定到家庭理髮院剪不用抓頭抹髮膠、好打理的小平頭,獨來獨往的你,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 學校裡有幾個社團,導師規定每個人至少得參加一種,你隨便選了一個叫「慈宇社」的社團,假日常四處做志工,每次邀約你都找理由拒絕,直到那次由導師帶隊參觀一間教養院。 難得休假的周日,沒睡飽的你穿著便服來到校門口,太晚上遊覽車,很多座位都被霸佔,跳過有女生的座位,選擇變得更少,你看到一位戴眼鏡、看來憨厚的男同學,對著你微笑! 他是重新分班的新同學之一,你看過他,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呆,沒想過要認識他,但沒有座位,他又對你釋出善意,轉念一想!至少他不會欺負你,便大方地坐在他旁邊。 這是你第一次和他交談。 他真的不太會講話,常用傻笑來回應,後來才知他也沒什麼朋友。 那次慈宇社的活動,比較像郊遊,兩台遊覽車先去了觀音山,當日天氣不好,滿山霧氣與水露,大家下車尿尿拍照,接著去教養院,看護理人員如何照顧生病院童,那場景,震攝了年輕的你。 後來看到照片,背景一片乳白,花草都神隱起來。當班長把你唯一的照片發給你時,首先你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笑得很燦爛的他,想想因為他不時地哈哈大笑,天氣好像也就沒那麼糟了。 感覺他應該活在不錯的環境,無憂無慮……,你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本是平行線,卻因那次活動而有了交集。 此後他變成你在班上唯一的朋友,同時也是嘲弄的對象,而他似乎也挺享受你的玩笑,大概是因為你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比較熟之後,你常常去他家,看到他躺在沙發,讓媽媽擠青春痘和餵珍珠粉,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十七歲的高二生,居然還像個小孩。 他爸爸開了一間工廠,不大,但至少是個老闆,媽媽是一般主婦,算是典型家庭,每次你去他家,他父母總是把你當成自己小孩關心照顧。煮很多好吃的菜給你吃,問你需不需要零用錢? 你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媽媽包的韭菜水餃。 第一次,沒吃過的你,客氣的說要吃十顆,等他媽媽端給你時,才知道水餃大概是一般的兩倍大。後來你只吃了五顆,留一半拜託他幫你消化。 你終於知道他身材憨奶的原因。 沒嘗過這種家庭溫暖的你,漸漸把他家當你家,有次在他哥房間,他還模仿牆上《捍衛戰士》劇照的女主角,一手從肩一手從腰際抱住你,請他妹妹幫忙拍照,他妹妹邊罵三八邊按快門。 升上高三後,剛滿十八歲的你,立刻跑去考駕照,考了兩次才過,被他嘲笑很久!你花三萬多買了一輛兜風50,每天下課載他回家,有時翹課到北海岸十八王公吃肉粽。 那時不用戴安全帽,騎車時,迎風的你,總是流行歌曲一首接一首。 蔡藍欽《告別憂傷》、張雨生《以為你都知道》、林慧萍《一生只愛一回的故事》……你像一個沒有廣告的電台,不斷放送歌曲。 他十八歲生日那天,你送他王傑的第二張卡帶專輯《忘了你、忘了我》,當時只覺得好聽,沒想到卻為你們的將來埋下伏筆。 一年365天,所有空閒時間,你們幾乎都耗在小小的兜風50上,隨著加速度,你和他之間,有時靠近有時被離心力拉開,青春從歌曲中,無聲釋放,隨風遠颺,常常越騎越快來不及踩煞車,衝過燈號由黃轉紅的路口,這就是你考兩次駕照的原因。 超速友誼,讓你們失控,逐漸迷失在感情森林,找不到這段關係的逃生方向,又各自亂走,讓友誼漸漸失溫。過去你們理直氣壯的友誼,形狀越來越模糊,如同被山嵐籠罩,你們以為青春無敵,只要不在乎、繼續勇敢的往前走,就能找到答案。 過程中,讓你們原始的本性逐漸顯現。 幾次幼稚行為,讓你決定離開他,卻又在他苦苦哀求下和好,反反覆覆,直到一次出遊他搞失蹤,害你擔心的在西門町四處尋找,還差點報警,最後才知原來他已經獨自回家。 你本想到他家狠狠罵他一頓,不料他卻抱著你痛哭一場。 他不是你這種野草,他是溫室裡的幼苗,外頭的風雨不斷左右著他。他害怕失去又怕流語,你們活在矛盾與爭執中,不知該如何繼續? 你們沒有錯!你們只是太寂寞,但寂寞無法出面捍衛你們的清白。 你還是每天下課後載他回家,只是不再唱歌!沉默空氣像一堵冰牆,硬是插入狹小的兜風50坐墊,把你們狠狠隔開,他的雙手不再順向往前扶腰,而是逆向往後抓牢車尾扶手。 最後一次載他回家,離開前,你在他家樓下把那些曾經唱過的歌再唱一遍,回音像旋轉木馬在他家社區奔跑,你試圖讓過去美好記憶迴光返照,直到他爸滿臉疑惑地站在陽台望著你,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蔡藍欽《告別憂傷》、張雨生《以為你都知道》、林慧萍《一生只愛一回的故事》、加上王傑《忘了你、忘了我》……。 每首歌,都是你最後的告白。 然而,最後切斷你們的,並非現實眼光,而是兵單。 時間如魔術,專輯從卡帶、CD、進化到數位,當年專家聲稱可以保存百年的CD,很多早已發霉!好在記憶裡的樂音一如往昔。你們之間,不知不覺從《捍衛戰士》空白到《捍衛戰士2:獨行俠》。 那次同學會,你見到五十多歲的他,開著高級房車參加,聽說他已經是一間大公司的副總,擁有不少房地產,也快要當外公。 你很難想像,高二那年,外套被隔壁班女生搶走卻不敢要回來,最後靠你才討回外套的他,如今會變得如此精明幹練有成就,反而是你,做著底層工作、人生平淡、變得越來越靦腆、不愛說話、任憑別人消遣。 你假裝遺忘過去,雲淡風輕地看著同學們嘻鬧,從頭到尾只是笑笑帶過,不願加入談話。散會時,你跟大家揮手道別,走出大門口,他忽然叫住你,說高中被你載了兩年,今天換他載你回家。 如今角色和個性互換,你假裝鎮定坐在副駕駛座,尷尬也跟著進入車廂,隨著速度漸漸膨脹,沉默空氣中,車內音響慢慢冒出芽,傳來久違的歌聲:「夜裡有風 風裡有我 我擁有什麼……不想從前 不談未來 我為誰等待 不要你懂 不怕人說 讓愛隨風沉默 你是我胸口永遠的痛……。」 《你是我胸口永遠的痛》那是1988年王傑第二張專輯,另一首主打歌。這首歌,彷彿一組打開青春寶盒的密碼。 你寧願這個痛,永遠不會好,它讓你有活著的感覺、和前進的動力。 你常提醒自己忘了他,卻因提醒而把他記得更深刻;或許他也沒忘了你,因為你始終記得他。有些故事不需要結局,因為過程就是結局;有些事不需要說清楚,一旦說清楚,就開始走味變形。 你懷念當年那場濃霧,照片裡他傻傻的笑容。 曾經,青春迷失在友誼森林時,衣衫不慎沾染一點不知什麼的種子,被沿途擋路亂長的熱帶雨林擦落,不經意生根,如今在那純淨、充滿芬多精、只有你們足跡的絕境。 還兀自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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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童年無小事

■汪曉淩 生兒育女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讓人重返童年,再次感受那些「微不足道」的喜怒哀樂,再次領略人之初的夢想。 這天下午我象往常一樣站在學校門口,翹首以待,接八歲兒子放學。只見他垂頭喪氣地走出來,活象一只鬥敗的公雞。我迎上去,抱著他的肩膀問:「今天過得怎麼樣?」他一言不發,跟著我一路上了車。車剛一發動,兒子哇的一聲,淚如雨下,接著就激動得語無倫次地敘述當天的經歷。我一面開車,一面仔細聽,好容易才把情節理順了。 兒子學校的老師採用給學生發積分票的辦法鼓勵他們完成在校任務,積分票可以換取各種獎勵,例如上網打遊戲的時間。同學們贏得積分票的數量和使用情況,各自不同。這樣一來就出現了小學生版的黑市交易,兌換買賣積分票。這天學校午餐,坐在長凳另一端的小女生瞧見兒子餐盤裡有熱狗,就沿著長凳坐著滑行湊過來,說:「我想吃這個熱狗,可以用十張積分票跟你換。」但話音未落,饑餓的兒子已經拿起食物咬了一口。小女生見狀,失望地噘了噘嘴,又滑行回自己的位子繼續吃午飯,這意思是說「那就算了吧」。回過神的兒子很是追悔莫及,他手裡只剩七張積分票,這幾天正發愁如何湊夠十張去換週五的上網遊戲時間。他開始若有所思地啃著蘋果。過了半晌,小女生又一次突然滑行到兒子身邊嘟噥:「不知怎麼搞的,我今天真的很饞熱狗,我用五張積分票換熱狗的另一半,怎麼樣?」兒子喜出望外,失而復得的商機豈容錯過?立即把自己咬過的一頭掰掉,說「這一半你拿去!」小女生覺得大功告成了,想把熱狗留到呆會兒慢慢品嘗,答道:「好!那就先放你這兒,我等會兒過來吃。」說完就去旁邊玩了。這時孩子們陸陸續續吃完午餐,開始在食堂旁邊玩耍聊天。兒子見小女生還沒回來拿熱狗,自己又想去玩,心思周密的他就囑咐鄰座的另一同學:「你幫我看著,不要讓人拿走盤裡的熱狗,等會兒有人要吃。」安排妥當後,兒子就離開餐桌找人聊天去了。誰知天有不測風雲,那手腳麻利的食堂清潔工以為娃們不吃了,開始收拾餐桌。鄰座的同學立馬喊道:「能不能把這個有熱狗的盤子留在桌上,有人過一會兒還要回來吃!」盡職盡責的清潔工教條地回答:「不好意思,我們不能這麼做。」然後他端起剩下的一半熱狗啪一聲倒進了垃圾桶……可憐吾兒,人生第一桶金就這麼白白錯失了,強忍淚水,直到放學見到老母親才放聲大哭。 真是童年無小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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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孤絕

■張紫蘭 孤絕的滋味,是十分豐富的美彩,它領導著絕對的美學,它分析了極致的自我精神。孤絕的領域萬丈深淵,因為領略了生命的極點,走到了世界的盡頭,可以盡情的在天涯嘶吼吶喊,成就了自我放逐的神話。那麼深刻,那麼獨自,人無邊際的自由,人活生生的自我迷戀。千古以來傳說著影子的孤絕,人類抬頭挺胸舉步橫跨世紀,走下繁華煙塵的人間舞台,成為一個殷切探索自我的時代巨人。可以在人潮的流浪中,也可以在沈默的剎那裡,一個「人」覺醒了!他不想永遠人云亦云的存活,所以他選擇了孤絕的行走。 讓我們品嚐孤絕的況味吧!哲學家以身作則,獨自思考天地人生;文學家把唯一而絕然的真理化成文字,細緻成篇;作曲家用自己的孤獨譜寫曠世的樂章,埋首填充宇宙;美學者一人行至世界的盡頭,自語自憐,永不回頭;而科學家熱衷發明,做著一個拯救世界的深刻沈思。 我們在沈思中領悟了孤獨的境界,在深沈裡瞭解了絕對的永恆。寂寞給人沈思的表象,靜謐帶領信仰。人不一定要活在大多數的掌聲中,因為那不一定是真正的喜悅,人類體認孤絕的智慧,像多數的藝術家,再造福同類或自己。 簡單的活著,一曲絕響天涯的樂章。人類需要洗淨鉛華的歷練,成就一則樸素的人生也不錯;成為一位美麗的人類,首要回歸自我的單純。單純使人乾淨,人處塵世凡間要簡單實屬不易。一個單純又善良的人性令人珍視,一個複雜又易於回歸自我的人性也令人喜歡。人可以從任何角度回歸簡單,雖然一切都那般「自然」,但對於多數人來說,的確不是一件輕易之事,因為太久了,人類生存於凡塵。 我們也許讀書,我們也許創作,都需要不斷的面對自我。這是一份單獨的工作,單獨的享受,默默的沈思,默默的領悟天地人間。 是什麼聲音引導一個人?那是大自然的呼吸,在獨處的很多時刻,人與自然合而為一。你聽冷澗流水,你看荒徑枯籐,大自然在呼喚你,與寧謐為鄰,與孤絕做朋友,而一點也不悲觀,反而出現一片新視野;一個人走在大自然裡,共生共存,引吭高歌給自然聽。有些人與世隔絕了,然而他尊嚴的立於天地之間,他成為大自然的一部份,跟隨律動,呼應生命的內裡,表達轉動的宇宙行動。如此寬廣,如此宏偉。從乾淨的初始,走入純粹之途,直抵生命的輪轉與不滅之境,形成了「完美」的顏色。 「絕對」是個不錯的理想,它表達了理想之美、觀念之堅固。當它向正面的人生看齊之時,使之豐富而極致,擇善而固執,英武的成就一位人生勇士。絕對之於一個天才是必要的精神,天才的孤絕經常振奮著孤獨的一般人,並且令他們仰望著。絕對使人容光煥發,勇於嚮往。 孤絕的完成一個「人」的心靈寫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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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國民詩人,行腳詩──介讀渡也詩集《梅山行雲》

■紀小樣 《梅山行雲》,嘉義縣文化觀光局(2020年12月)出版,收錄詩人渡也以梅山為核心點,詩筆縱橫輻射史地、人情、物事的主題創作,內含60首新詩與2篇散文。平心而論或嚴格來說,渡也可以被當今吾人稱為「國民詩人」;筆者閱歷所見,很少有人像他那樣熱愛自己生活、成長的土地,數以百計的詩文創作、發表……並非空口說白話的虛言,他寫過台灣無數鄉鎮的地誌抒旅,用力之深、用情之真──無愧福爾摩沙經緯,以天地化成人文情韻,可謂八方水土的民間知音。學者詩人向陽(1955-)便曾說:「渡也是台灣現代地誌詩的旗手」,誠哉斯言。 渡也走過的地方都用力,更留下詩的步履腳印;大學教授職務退休之後,更有現實時間與精神空間勇於行腳江湖,其不畏艱苦風險,有時不免流露詩人的耿介朗直、不合時宜,但至少真摯樸實,堅持儒巾方帽、澤畔行吟,具體以文字、意象、情感、思維……凝留諸多詩篇見證。 吾人知道愛屋及烏是人性、天性,也許也可以說是一種「詩性」;創作的材料再怎麼「無中生有」也必然來自於生活──試問:我們的腳,哪裡離得開自己立足的土地?而一個對自己生命根源無情之人,你能期待他留下什麼詩句、話語? 「我有幾個故鄉,我祖籍、出生、工作、居住地方都是我的故鄉,其中嘉義、澎湖是我最迷戀的。」渡也如是說、如是寫:「澎湖的夢,就張開了翅膀」;「諸羅、桃城」的人間繁華便開出驚艷的意象──經歷《諸羅記》(2015.04)、《桃城詩》(2020.10)之詩路行旅、碧落黃泉──直到《梅山行雲》(2020.12),這就不止是「嘉義」新詩的三部曲了。 渡也出生、成長的地方是嘉義市、民雄鄉,而整個內蘊大海、平原、高山的「大嘉義」地區──六腳、中埔、番路、竹崎、阿里山……更有他的足跡徘徊與人情物牽,其中尤以梅山召喚特多,詩人說:「大阿里山區四鄉,景點繁多、景色動人、風景特殊、物產豐饒,其中又以梅山為最。」小小一個鄉鎮山城(一百二十平方公里的面積,前後花了超過兩千多個日子的走訪),凝詩60首,匯集出《梅山行雲》──於梅南、太平、瑞峰、龍眼、碧湖、太興、太和、瑞里等村落留下意象文字腳印;這是情感的依賴,踏實而計畫性的書寫,記錄了山川景緻、鄉賢人物、藝術交遊……凝鑄了諸多文學地景,一沙一世界地微觀運筆,乃成為嘉地風物人文的大觀。 我們便暫以飛鳥的角度來俯臨飛閱──渡也這隻「留鳥」在大嘉義的雪泥、鴻爪──拿起意象詩筆如春雨膏澤的流水、行雲……。《梅山行雲》開篇第一首即是〈簡吉來嘉義──紀念簡吉〉,第二篇〈簡吉花開──焚寄簡吉先生〉,第三篇〈廣大的農地也是他的家──紀念簡吉〉;簡吉究竟何許人也?為何渡也要如此給他這三張最大的「貴賓席」?以此側見簡吉先生在渡也心目中的份量與景仰敬重── 簡吉(1903-1951年),活躍於日據時期至戰後初期,本為教師(知識分子),因同情弱勢農民而辭去教職,進而從事社會運動,1926年與黃石順、趙港……等創立「台灣農民組合」;1927年代表臺灣出席農民組合大會,並向日本眾議院遞交抗議書;1928年結識謝雪紅,後開設社會科學研究會,以蔗農、竹林、日本退職官員侵占土地等問題進行群眾教育(曾因之而啟肇「二林蔗農事件」)──先後被捕判刑,計達十一年;出獄後仍持續抗爭,生前在大嘉義地區留下諸多足跡;1947年曾與張志忠在嘉義組織「嘉南縱隊」(「台灣自治聯軍」),參與激烈戰鬥,為「二二八」事件中最大的軍事衝突,1950年被捕,判處死刑;隔年3月7日槍決於台北馬場町。 經查,除了本詩集收入的這三首之外,筆者更發現渡也寫了另外幾首簡吉的詩,分別是〈簡吉回來了──謝謝簡吉〉(《人間福報副刊》,2018年11月13日)、〈除夕夜想起簡吉先生〉(《自由時報副刊》2022年3月7日)、〈常回來的雨──獻給革命家簡吉〉(《人間福報副刊》2022年6月20日),筆者不免好奇詢問渡也老師,他說另外還有簡吉的其它詩篇正在醞釀中……哇!──日據時期、同時代的人物,被寫入現代詩或文章中,賴和與楊逵應該更廣為人知,而平心而論簡吉貢獻付出其實不亞;筆者知道比渡也略少一歲的現代詩人詹澈(1954~)也寫過一首簡吉的詩〈一個紅色驚嘆號──致農運先驅簡吉〉(收入《下棋與下田》詹澈詩集:華品文創,2016.06),詹澈擔任過農民社會運動──「1123與農共生」大遊行總指揮,因具類似背景,其寫簡吉自不意外;簡吉(1951年3月7日)於台北馬場町被槍決;兩年後,渡也(1953.2.14~)才出生,渡也年歲比簡吉更大的時候密集為簡吉寫了那麼多首詩,而詩筆如此之多、之重,詩人渡也真可謂是簡吉先生的「鐵粉」兼隔世知音! 「2019年我似乎看到簡吉/在竹崎,在小梅,在番路/在山巔水涯/匆匆走過/衣服濕透,背影也濕透……」 〈簡吉來嘉義──紀念簡吉〉 「我常跟著簡吉走/他有時會回頭看我/他身上的彈孔會睜眼看我/梅花也會看我」 〈簡吉花開──焚寄簡吉先生〉 「廣大的農地也是他的家/山也是他的家/河也是他的家/從那年起/他就住在每個農民心中/日本警  察經常到這些家中去追捕他……/土地守口如瓶/竹崎、梅山保密到家/絕不洩漏他的身影」 〈廣大的農地也是他的家──紀念簡吉〉 整部《梅山行雲》詩集筆者特別推薦: 「阿里山作東/先丟一顆熱騰騰的日出/讓我們果腹/邀請我們站在神木肩膀/看雲海/阿里山慷慨將所有的風景……/都拿出來讓我們看個夠」〈阿里山作東〉 「從太平村開始/高山茶就一直叫我們在忘上走//一路上心情是綠的/話是綠的/夢是綠的……//碧湖山驛站/神給梅山/一千兩百公尺高的/驚嘆號……我們就在此過夜/不能再往上/再往上一公尺  /就是神居住的,藐姑射……」 〈碧湖山驛站〉 「在眾人觀禮之下/茶葉靜靜地帶著藏茶票/走入陶罐裡/天地和眾人的祝福/茶葉聽到了//從此與世隔絕……/茶葉在密閉的小宇宙/沉思、修練/閉上嘴,閉上眼/閉上耳/閉上心……/茶葉不說   話,看不見/聽不到/不罣念/宛如太和//也請天地、眾人不要/罣念茶葉/……靜靜地/等一個夢  /等幾年後/打開甘醇的心/拈花微笑/和眾人重逢」〈封茶〉 「這裡是群山的出口/也是入口/所有的紛亂到此止步」〈望風台〉 上列詩作,品之仿似以詩文茶香過濾俗腸;直是一種天地悠然的借寓、齊物與坐忘,而更多、更美的風雲景緻、人文物產──梅山的猴子、咖啡園、清朝的三合院、太平雲梯演奏、萬鷺朝鳳……美如仙境的梅山天地──到底〈是誰的?〉,讀者不妨親手揭開《梅山行雲》,身帶五感親自來行踏薰染,定能此行不虛、收穫滿滿。 情摯人文的思索,盡責的時空交代──凡走過的都要認真烙出火紅的詩集。嘉義是詩人渡也出生、成長的母土,自己生之所出與生活的根源,當然會用情摯深,其對故鄉土地的迷戀孺慕,滔滔江海,日夜挖深織廣自己的詩性流域,不日或能把故鄉的朴子溪擴延為詩的濁水大河。 吾人綜觀渡也詩作「一個時期」再「一個時期」都有統一的調性喉韻,辨識度頗高。譬如最近地誌詩作,私以為有一些特點:一是,語言的清明有味,平易近人處亦常有出人意表的想像──頗能帶出奇趣與生動鮮活的畫面;次是,文字的錯落複沓、排比、賦格……語詞、句式與段落的返復、漸層渲染;再則,主客靈活易位的構思,意象的簡練明麗……為其大端,深有獨特明烈的印記與風格。其關心土地人文;著力、用情之深之切,把意象的海拔拉高──自成玉山,卻不缺氧,猶之「清水模」建築豁然大氣、自有典麗,毋須再敷飾大理、花崗之岩。 筆者以為,寫詩,情意若是臻摯時,語言便可捨棄做作奧深──好風好景自在目前,何需雲霧過度掩映?渡也晚近詩作如是──雖不免有些直白頌歌,但也具顯其真心,其日朗照而嵐霧蒸散,讀者不必過度置喙;大方說出自己的愛恨──不在詩人之錯,而在詩人之真──聲光色影日夜嬗遞,有時是一朵雲、忽降成一捧雪;有時蒸散為霧、又凝為珠露──映照了過往的雲煙與天心丰景。 堂堂國文系所教授,專研文學與修辭,繁複玄奧非其所不能,而《梅山行雲》詩集不走炫技、深奧高藐的路線,足見其用心真誠──以親近庶民的方式灌注詩文,他是不避俚俗的嘉義行銷大使──吾人細讀完整部詩集,應可化用沈葆楨題延平郡王祠的對聯類比渡也:「開新詩難能之俗,山川留此意象,作鄉土導行;盡餘生未憾之遇;文字拓於天地,是嘉邑達人。」 渡也用腳印與詩筆──刻畫了福爾摩沙多隅山川大地、風土物產與人文的情真意切,大嘉義、大阿里山區在其詩筆下,橫看、側照都有丘壑豐姿、逐層轉進;筆者巧便就近取譬:渡也的《梅山行雲》地誌詩集彷若梅山太平三十六彎──髮夾彎彎皆有美麗、有情的人文風景,恣意大度地別在意象疏朗的鬢邊。當然自覺、不群的詩人渡也,當會亦必會繼續在阿里山的詩園中──唱出一季又一季「拔尖的高音」,而讀者更可以在案前泡一盅清茶,在茶香雲霧繚繞中隨之優游意象詩韻;是的!那是詩的湍流「渡也」──有茶的濃釅清香,經水的熱心濾泡,便會鬆開香色──如一盅本土自在的東方美人。 品之《梅山行雲》,「詩」雖是天地的化育生成,但仍需詩人的巧手採擷與揉捻、烘焙……;渡也老師本身不會開車,此地誌詩的墾拓──「渡也夫司機」亦居功甚偉,師母的「行車」布陣、《梅山行雲》的渡也「行筆」……或如小綠葉蟬的行俠唾沫,讓「大阿里山」的詩茶更香、更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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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行單車

■李月樹 半夜,客廳時鐘敲響十二下,我悄悄由床上起身,躡手躡腳走出客廳,輕輕轉開門把,閃身出去,在門口左顧右盼一下,然後小心翼翼牽著老爸那輛賣香腸的老爺腳踏車,沿著燈火闌珊的和平路,來到位於關渡平原邊緣的十信商職外操場。 那時,除了天上幽微黯淡的星光,整座操場及周遭一大片關渡平原,沒有半盞燈,烏漆墨黑,像我的心一樣不明亮。等眼睛適應黑暗後,就可以清楚辨識那深褐色橢圓形跑道,我先牽車順著操場走兩圈,感覺旁邊稻田有雷聲般的蛙鳴在鼓譟我前進,於是,我抬起腿來,跨上車,開始一擺一扭、一扭一擺,歪歪斜斜地學騎孔明車。在午夜,偌大的運動場上,只有我一個人。 當年,我十七歲。 由於自小手腳笨拙,走路常不自覺同手同腳,尤其在運動場上,或其他類似場合,有人發號施令時,同腳同手更是嚴重。因肢體不協調,我也不擅長各種運動,屢屢在操場上出糗,不時遭受他人恥笑,讓我更手足無措。長期下來,有時連走路都沒自信,不知怎麼走才好,手腳怎麼擺才對,當然也愈走愈不自在。為何走路這麼簡單的動作,對我何其艱難? 因為連走路都不會走了,更別提高難度的騎單車。同學中,幾乎大部分人會騎自行車,常在街上,看見他們踩著孔明車,輕盈地呼嘯而過,內心羨慕不已。但一想到自己的笨手笨腳,可能永遠也學不會,就有點洩氣。因此,也不敢開口請人教我學騎車,就怕我那笨拙的肢體,一舉手、一投足,都惹人訕笑。有時,真想把自己隱藏起來,能藏拙就藏拙。 但我又實在不甘心自己什麼都不會,因此常在住家屋頂上練習走路。不要求像軍人般抬頭挺胸的英姿,我的標準很低,只要有人下口令:「齊步走。」我能不同手同腳,正常走路即可。 後來,我突然想到,如果走路可以自己練習,騎腳踏車為何不行?而且,我很愛「自行車」這名稱,什麼時候我也可以自由自在行走?於是,十七歲那年,我說服自己利用暑假,避開各種異樣眼光,夜夜牽著老舊鐵馬,在十信商職漆黑的操場上,自己學騎車。 我不怕黑,也不怕摔,更不怕蚊蟲叮咬,但我恐懼不斷被嘲笑。那冷嘲熱諷像標籤般黏貼在身上,撕也撕不掉,教人難堪。 走路,我同手同腳機率很高,但騎車,兩個輪胎齊力向前,並不會造成困擾。才練習幾個晚上,摔幾次跤,很快就無師自通,可以得心應手自在地騎自行車了。我繞著操場,一圈又一圈的騎著,愈騎愈順利,愈騎愈開心,一個人在空曠闃寂的運動場上,忍不住仰天長嘯,唱起歌來…… 後來,我向天借膽,乾脆騎上街道。在深夜的大馬路上,車輛少之又少,任憑我逍遙自在的騎車,有時快騎,有時慢踩,有時蛇行,有時放開雙手,與清風擁抱,和細雨接吻,真是快活! 漸漸地,我就喜愛上夜行單車。每次鐘響十二聲,我便牽出阿爸的老爺車,一個人在夜空下,享受屬於我自己的夜車旅程。 剛開始,我只是在北投街道上亂繞亂逛,然後愈騎愈遠,沿著淡水線火車軌道前進,從北投、忠義、關渡,再到竹圍、淡水,彷彿我是列車長似的,一個車站、一個車站巡禮,那些日式木造老建築,每一站都略有差異,各有風華,怎麼看也不膩。 且夜晚和白天欣賞的感覺也大異其趣,白日看來,那些車站都顯得相當老舊與破敗,欠缺維護,感覺即將被拆除走入歷史。而深夜來瞧,在暈黃燈光下,那木造建築又散發出一種歷經人來人往、悲歡離合的歷史滄桑與人文質感,每一根木頭都溫潤有光澤,讓人怎麼看都覺得應該保留,不能拆毀。 離開車站,最後騎到淡水碼頭附近老榕樹下休息,擦擦汗,吹吹涼風,有時坐看流浪貓在黝暗的堤岸邊身手矯捷地捕捉魚隻,接著遠眺觀音山,享受片刻的寧靜,然後再慢慢騎車踅回家。 有一次,路上遇見一位醉漢,看見我騎著賣香腸的腳踏車,開口要買香腸。 「歇睏啊,沒賣了。」我向他揮揮手,繼續上路。 返家路途上,滿天星光愈來愈明亮,彷彿照亮我前程一般。真的很慶幸手腳笨拙的我,居然也能自學騎自行車,想到此,不覺嘴角上揚,愈發快速地踩起腳踏板。等回到床上時,已是凌晨兩三點,幸好當時放暑假,可以賴床賴很晚。 多年後,當我偶爾向友人提起,我是半夜學會騎自行車,幾乎多數人都不解又好奇地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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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昨日深遠

■度睿 下著雨的傍晚,她突然出現在敦化南路某條巷,撐著小花傘從悠長寂寥巷底那頭走來。她也剛從華塑大樓下班,遠遠驚訝認出她,她多麼渴望她也許會停下,跟她說說話。畢竟高中畢業後,已經六、七年未見。然而她只是「默默彳亍?,冷漠,悽清……她靜默地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飄過,像夢一般的悽婉迷茫……」。 不!那不該是她。她厭煩極了上班,次日請假窩在師大路K書中心一整天。手上捧著幾本意識流的書和詩集,卻只聽見窗外台北冬雨聲響,雨聲餘韻混合著室內古典音樂,心思落入,卻奈何迷惘。那是詩人戴望舒〈雨巷〉的丁香姑娘;而她是她小學高年級兩年最親近的閨密同學。童年發光夢屋的記憶蠟板,深切銘刻著璀璨學校場景,那時兩人功課均名列前茅。 C在街頭靜靜從她旁邊擦肩而過,沒多少特別反應。讓她想到時光深處、國二理化課程出現後,她從明星國中班上前幾名,驟然滑退。某天下課時,C和一位長大後得到全國十大傑出女青年獎的同學,激烈辯論理化問題。C好像快輸棋,剛巧她從旁經過。已經很久不曾找她說話的C,一時竟尋求支援轉頭問她,她真誠尷尬搖頭表示不知。聽見C悄悄太息般嘆了口氣,走開。 國中她們雖然同班兩年,在同一溫層教室屋簷下,她卻有著另類青春期的無力宿命,敏感體悟情誼冷暖,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C的親密好友了。 小學高年級,她和C還有幾位也住台中北區的同學,腳踏車都租放在中區學校旁公園邊。那攤且有眾多租書,她們輪流借閱分享。週末則開心騎車在彼時多數仍為竹林地的北屯區。她們笑鬧學著瓊瑤那本〈剪剪風〉接故事,並用主角名互取綽號。她的母親永遠記得,五年級下學期學業競試,她得了全年級第一名,家長會時C高興地帶她媽媽來認識。C笑起來倆眼瞇瞇的,讓人深刻難忘。 她們上了台中最頂尖的女子高中。有時樂隊同學在校園內繞著操場練習,甚或穿著漂亮制服,眾人極盡羨慕眼光觀看。那是學校的特殊菁英,得英文數學兩科超優異高分才能參加。C打小鼓就站第一排,她遠遠看著,和她不同組不同班的C,早已變成最熟悉的陌生同學,小時的濃郁情誼更加飄渺輕淡了。 夜晚捧著書回到租屋處,疲憊睡夢裡,背景傳來震耳欲聾的交響樂。她又看見C,在街頭悄悄擦身而過。莫非C沒看見她?不!不可能!那時高三畢業前某天在學校公佈欄,念乙組的她,看見被貼出相片的C是全年級丁組第一名畢業;C的好友,從前和C激辯理化的同學是丙組第一名。她真的承受巨大壓力至極,此後害怕在學校角落或走廊再度碰見她們。悵然、逃避、自卑、辛酸、小學、國中、回憶、時光、考試、名次……學校的圍城交響樂繼續演奏多種變奏主題,時而交疊,時而游離。最後似山崩海裂萬馬奔騰,而後,忽地嘎然停止。 她醒來後,奇異的是,竟覺心境脫水般輕巧。在美商當了兩年秘書、擁有不錯工作天地的她,潛意識的壓抑伏流似乎得到引導流放,再沒有從前明星學校侷限畫地圍城內,那些因功課評比階序結構,肇生壓迫的顛仆鬱悶。 「妳睡著了……」多年雨絲流過心痕歲月,回過神來,看見社工系老師在車外接聽完手機電話,開門進來微笑望著她。這是她中晚年認識的某所大學教授好友,她們在週末夜晚聽完音樂會,開車到綠園道旁聊天。她一次說完記憶盒裡塵封古事。 「所以大學畢業後,大家都能在各自工作領域有好的展現。」老師說。「但……妳真以為當時全因妳的功課退步到十幾名,友誼就消失?」 「不……然呢?」彷若溫柔善心仙女棒敲打她的頭,燃起光點,她沒預期這些話,期期艾艾吃驚地回答。 「難道都沒有其它?」老師微笑冷靜看著她。 她開著車邊咀嚼這句話,想起老師帶她去她們系上關懷的鄉下社區,吃節慶辦桌、玩唱歌比賽,她們在夜晚遼闊街道歡愉地奔車來回。社交能力晚熟的人,中年後終於活潑開竅。她不禁沉思起青春期,那些膽怯融不進閨密新朋友的羞澀落寞。執拗了大半輩子,她才懂得思索,高中時和她維持客氣禮節的C,心境又是如何接受她? 她上網收尋過C,知道她留美回國後任職中央金融機構,一切順遂。老師已到家下車,她在紅燈前停下,嘆了口氣,確實小時內向沉靜常板著臉,都是同學主動過來找她。記憶拼圖裡第一次去C家,豔陽周末午後她走到五權路,遠遠看見穿著短袖洋裝的C已站在路旁,C要來帶路。但她忘了某個東西,又折回有些距離的家裡去拿,再走回。 已經不知過了多久,C在筆直自由延伸的街道旁,仍然瞇笑著臉等她。C可愛的笑臉在往後時間之流裡無盡綿延,及至驀然回首。她們終究從小一起走過共同時代,締造了童心詩情、生命原初最純真可貴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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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初的手縫

■妍音 最初看見大姊手拿針線接縫衣服綻裂,妳多大年紀?往事悠悠,從記憶中翻找,妳躲在大姊身後,繞著大姊轉圈,央著大姊注目的年歲,是六歲,正要進入小學就讀,妳一家開始吉普賽生活的那年。 那時節臺中街頭人車稀少,小客車極少,大客車不多,摩托車更是寥寥可數。二部制上課的妳,除了就寢時間以外,每日還有半天偎近大姊的時光,或上午或下午。大姊必然在母親上班時為妳縫補過衣褲的綻裂,或是鬆脫的鈕釦。 為了減輕家中經濟負擔,小學成績不差的大姊聽從母命,選讀臺中商業職業學校(日治時期大正八年創校,原名「臺灣公立臺中商業學校」,隨時代的演進,歷經「臺中州立臺中商業學校」、「臺灣省立臺中商業職業學校」等時期,至民國五十二年更名為「臺灣省立臺中商業專科學校」,民國八十八年改制為「國立臺中技術學院」,因應國家教育政策,於民國一百年十二月一日起,與「國立臺中護理專科學校」合併,升格為「國立臺中科技大學。)夜間部,白天顧著母親於一心市場內設置的木屐攤位,販售大小不等、花色各異、材質不同的臺式木屐。日式木屐之上的帶子呈人字形,即現今頗受年輕人喜愛的人字拖。然而五零年代的木屐,是一條橫帶釘於木屐前三分之一處,穿時腳一套,五個腳趾露在木屐橫帶之外,只要木屐帶釘得牢固,走起路來舒適又方便,脫鞋時雙足往後退出便是了。 彼時垂髫的妳忒愛在輪到下午課的那一週,上午隨大姊市場擺攤,安靜不多話的大姊是純情少女,從無開嗓吆喝拉客,木屐攤雖也不夠上門庭若市,但也不致門可羅雀,簡單幾筆生意,大姊看似無心但也能經營出成績。妳必是因為這樣的跟隨,見識過大姊為顧客修整木屐橫帶的步驟,記憶中修整重釘過自己足下那雙小木屐的橫帶。妳的小木屐不大,鐵釘尤其細小,右手執鐵鎚,一不當心就會敲在自己小手上,瘀血烏青是必然會有的,手不巧便做不了如此精細之事。但大姊做這事則游刃有餘,快速輕巧。木屐攤的日常持續多久,記憶庫裡搜尋不出確切數據,倒是佐以其他家中大事紀,必然不足一年,因為在妳即將升上二年級的暑假妳家再次吉普賽了。 北區過渡再回中區,母親開發另一檔副業,五零年代新興的美髮業。正職之外經營副業,母親當然無法親力親為,只得聘請擅吹整剪燙的專業美髮師,而洗頭小妹則由大姊擔綱,大姊手巧於此又得一印證。大姊天天白日裡近身觀摩師傅們手持髮剪,如何推髮剪髮;又看著並試著捲起頭髮夾上粉紅色小小一片電土(早期美髮業僅有的熱燙),電土和上了燙髮液的頭髮一接觸,立即「ㄑㄧ」了一聲,並冒出微微白煙,美髮師掌控了電土上髮的時間,時間一到,再一一解下電土,便見頭上一朵朵小花,再經洗髮吹整,一頭有型的鬈髮立時出現,燙髮的婦女由鏡中看見自己的新髮式,莫不歡喜開心。 對於大姊的手藝妳是信任的,那之後,就學時期的學生髮式不曾假美髮師傅之手,每隔兩週便由大姊為妳剪髮一次,那是齊耳書生歲月,髮禁森嚴的年代,等閒不敢挑戰教育部法規。很多往事後來回憶都覺全然天意安排,高三那年大姊圓滿了愛情,而妳也即將告別清湯掛麵生活,老天知妳從此不需為齊耳髮式掛懷,所以如此這般安排了。 在母親經營美髮副業的那些年間,白日裡大姊一雙手除學習家務外,只在洗髮粉(早期尚未有洗髮精)、燙髮電土、髮捲與髮剪、梳子之間擺動。後來母親嗅出美髮店將如雨後春筍在城區冒出,見好就收結束了這項副業,大姊自然也脫離一雙手老要泡在水中的日子(洗髮之外還要手洗毛巾)。 那年代初、高中的課程皆排有家事課,家事課顧名思義便是女學生學習日後與家庭相關事物,舉凡烹飪、刺繡、編織,針縫布偶等等,大姊受家事課的陶冶堅實厚重,勾針勾卡絲米龍,排針編毛海,十字繡、湘繡在在都能游刃有餘。 臺中商職初中部高中部大姊接續完成,這些女紅成了大姊日常心靈寄託,並視為休閒。大姊十七歲那年因母親友人介紹進入臺中區農業改良場任臨時雇員,那年大姊臺中商職夜間部三年級,白日上班,夜間上課,寒暑兩段假期五點下班後就在家裡。大姊十分居家,以現代語言形容是宅女,沒上班不上課的日子,除了閱讀瓊瑤小說,便是勾圍巾、打毛衣等她所感興趣之事。嚴寒冬日北風颼颼直灌脖頸,有了一條大姊織就的圍巾,即便色澤單一,即便長度不長,即便兩側流蘇不多,但圍繞頸項,大姊手指溫度早已一起勾進圍巾裡,暖呼呼直達心間。 大姊學習洋裁也在那個時期,後來大姊在改良場的職務升任正式編制,也是脫離學生制服的日子,大姊會自己上繼光街布行選布料,回家後自己以粉土畫身形尺寸,又自己裁剪自己針車自己縫釦。 針黹之事大姊特別鍾愛,三姊高中、大學時,大姊會想著打扮三姊,三姊穿著大姊為她親手縫製的小洋裝,她的一干好友都讚不絕口,紛紛想探知在何處購得。得知那是純手作唯一限量版的大姊精心傑作後,三姊好友自備了布料來家裡央求大姊也為她縫件洋裝,大姊愛屋及烏,視三姊同學如自家妹妹,很爽快的答應,幾天之後要三姊邀同學來家裡試穿,看看是否合穿?有無需修改處? 側身臥室一隅的妳靜靜看著。三姊同學換上大姊手作那襲洋裝,輕靈仙界少女立時現身人間,那衣服穿上身無一處不勻稱無一處不合身無一處不貼合,於是一屋子女孩都笑了。小國一的妳憨傻痴笑,心底多的是對大姊的崇拜,裁剪車縫功夫了得,抓緊時間計算精細,推己及人心思細密。三姊一干同學更是笑逐顏開,小洋裝所有者靦腆笑著,直向大姊道謝,身上試穿的小洋裝毫無褪下之意,想來換上新衣的好心情要一路帶回家去。 少女三姊一向不多話,只是癡癡笑著,這一幕妳數十年後回憶起來,竟仍是新幕一般清晰如在眼前,小小三坪大的通鋪上數個女孩稱讚大姊手巧作工細,妳也想過日後央求大姊為妳製衣,妳也想穿上一襲寫滿春天消息的衣裳。 兩年後妳進了高中,學校制服清一色卡其上衣搭卡其色軍訓裙。初入學妳承接了姊姊已泛白的軍訓裙,入學報到便被嚴厲教官訓斥裙長貼著膝蓋,過短,必得放長。入學後看見幾位活潑的省府員工子弟裙長分明膝上數公分,怎麼妳貼住膝蓋的裙子就短了呢?舊軍訓裙是依教官要求換長了,但原來舊裙翻縫裙邊畢竟有限,放了之後兩公分不到,一來真是害怕再被一高一矮七爺八爺般的女教官盯上,二來想著若能多一件軍訓裙,亦可有替換的從容。於是某日晚餐後妳透露這小小心思,不消兩日大姊便大大滿足了妳。 大姊僅憑目測無需量身便知妳腰身尺寸,至於裙長先前妳已道出所願,盼能超過六十公分。妳自報到挨了教官一頓訓斥,便已立下心願,高中三年絕不再因裙長之事引來教官關切,所以一直是班上裙子最長的一個。和大姊悠悠談起這樣的心事,大姊憐惜之情盡在眼神,可她也不希望花漾少女便因裙子過長而暮氣沈沈,她自有一番斟酌。 妳忒是驚訝大姊裁縫一條裙子的神速,大姊說軍訓裙是前後兩片,粉土畫好布塊,剪刀一剪,針車一踩車縫了兩側,再車合黏上呈現腰身挺立的「信」布條,一條軍訓裙便已有了大概雛形,當然裙側拉鍊也是車縫腰身之前便得完成,最後是手縫裙鉤以及裙擺褶份,這些必得穿針引線,針腳工夫由此便見真章。 妳國中家事課第一堂便是布塊上學習拿針縫釦子和裙鉤,看似簡單動作,卻也禁不得心不在焉,小則縫得歪七扭八慘不忍睹,大則針刺自己手指又是唉叫又是見血的更加悲慘。 五、六零年代臺灣經濟正處於轉型時期,然而「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思維仍盤據許多父母腦際,認定唯有讀書上大學才有出路,如此氛圍之下的少女多數對家事課興趣缺缺,除了得在課堂實作的小物件,不得不噘嘴怨嘆下胡亂完成交差了事外,其他得連續數週才能完成的如布偶、刺繡,怕是第一堂之後便不再是自己手作了,家事老師大約也是心知肚明,進行中的作品只要出了教室出了校門,操作之人便已易主,母姊嬸姨代為完成者不知凡幾。 光看針腳繡工,連當時也才入門的同儕一雙雙鈍眼,都能看出其間的差異,家事老師難道不清楚?不過是包含學校當局包含家庭長輩包含學生本人,所看重所追求的都是學業成績出類拔萃,家事老師自然睜一眼閉一眼,樂得輕鬆愉快皆大歡喜。但其實也有少部分同學一來女紅天賦異稟,二來興趣濃烈無比,那便是每一作品都親力親為,念茲在茲便是如何讓自己手作物件熠熠生輝引人注目。 介於這二者之間的妳,以大姊為學習對象,凡家事作業一定獨力完成,自己的事自己承擔是自父母姊姊身上學到的生活態度。可妳也矛盾牴牾,在課業成績上父母雖無特別要求,一向任妳姊弟自由發展,然而妳畢竟嚮往之後各階段的學程,因此也就不曾投入太多心思太多精神太多時間浸淫家事課作業,如此的結果可想而知,雖不致太差過於醜陋拙劣,但也稱不上細緻完善。 那時妳看著大姊裁布製衣,便撿其剩布為妳慢來的洋娃娃歲月中的洋娃娃剪布縫衣,那趣味叫人沈迷,但很快妳又意識到時間等閒不能蹉跎,同時一旦滿足小女娃時期的洋娃娃夢之後,缺憾便有了安置,從此一心向學,只在書頁中打轉。 記憶最深的便是大姊婚前為妳裁製過的那件妳要求長一點,後來大姊定調六十一公分長的軍訓裙。當時代社會風氣純樸,不作興裝扮一事,一般婦女已是如此,更遑論就學中的女學生。而妳,平常上學日是一身制服,放學返家後便是一襲隨意上身,日復一日,週六下午及週日則始終一身由姊姊們傳承而來的家居衣服,反正又不外出。 大姊圓滿愛情走入婚姻,去到全然陌生,唯姊夫外完全不識任何人的環境,而且是大家庭上有公婆、大伯大姑二姑三姑下有數位小叔兩位小姑,喊著二伯母二嬸嬸二舅媽的小孩一大籮筐,妯娌間輪流下灶掌廚,掌理一大家子餐食,數十口人的飯菜如何料理?妳想著便四肢發軟,那一週下來必定精疲力盡,哪還能有未嫁時的閒情逸致做做衣服勾勾圍巾織織毛衣? 沒輪到下廚的日子,大姊是否輕鬆愉快只需料理她與姊夫的小夫妻生活?不然。因大姊應對大方得體國台語雙聲流利,被長輩選定站藥櫃,舉凡持自有方子來抓藥者,或經醫師(大姊夫)診後開藥配藥,大姊便得一份一份張羅,這樣的生活如何偷得浮生半日閒? 妳婚後落籍高雄,距台南近,偶會尋個時機拜訪大姊,見識過她家男人先上桌用餐,第二批則是大大小小孩子,女人永遠是最後就餐的。妳去了,多數時候只能靜靜一旁看大姊忙著,藥櫃抓藥完全無法涉入幫忙,至於廚房之事,妳想著總可以幫上手分擔點小忙吧!可也不被允許,說是遠道而來的阿姨是客人,焉有讓客人打下手之理?妳終於明白何以大姊向來興趣並擅長的女紅束之高閣,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啊!也終於理解何以大姊婚後一反過去手作,轉而購買成衣洋裝給妳,實在是依然疼惜幼妹,但時間精力又不足以親力操作。 大姊生了兩個男孩,長長育兒期,更忙得她人仰馬翻,直到長輩安排各房子女分住一整條巷子,各自一個門戶各自分煮,大姊這才能在老店上班之餘,回到自己小家庭時,以著少少時間回頭找著女紅,鉤織毛衣可以是包藥空閒舞弄幾針過過癮。 再後來姊夫自立門戶,掛牌診所,診所自聘了掛號小姐,除了掛號,包藥作業一應涉入,大姊終是能回抓一把時間,好好滿足她一向便愛的女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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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江南憶〉.蘇州尋根

■子寧 江南憶 最憶是蘇州 落第楓橋聽夜磬 尋根閶門覓吳舟 山塘客如流 蘇州憶 最憶是虎丘 說法高僧頑石悟 演兵孫子翠眉愁 斜塔月如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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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烏鶇 與 松鼠

■陳富強 社區毗鄰植物園,與竹類區一牆之隔,站在朝南的窗口,可眺竹林在風中搖曳。清晨通常被鳥鳴叫醒,一到夜間,又十分寂靜。竹林間,有一條寬約二十餘米的溪流,呈梯級狀,西湖的水通過管道流入小溪,形成瀑布,共有五級。這裡的水景,屬於植物園周邊的一部分,會吸引一些候鳥在水邊竹林間棲息,候鳥大多是白鷺,也有灰色的鷺鳥,它們體形較大,飛過竹林上空,又飛回水邊,即使夜間,它們也在這裡,直到冬季,才看不見它們的蹤影。 除了白鷺,也有烏鶇和松鼠出沒社區。我家與竹類區近在咫尺,南北窗外,植有銀杏,樹梢總有七八層樓高,松鼠就在樹叢間跳躍,但我沒想到,它們會跑進我家的客廳和書房,找食物吃。好幾次,客廳茶几上的紅棗和其他一些零食,被啃了幾個孔,起初我以為是家裡出現老鼠,但後來我發現,是松鼠。我在曬衣服的時候,看見一只松鼠在陽臺外的花架上,一對亮晶晶的眼睛警惕地看著我,我朝它揮揮手,它也不怕,我關上紗窗,一會,就看見松鼠在紗窗上爬過,讓我領略了傳說中的飛簷走壁。如此幾日,這只松鼠總是出現在花架上,我索性放了一些零食在空調室外機上,松鼠似乎特別愛吃紅棗和其他堅果,比如花生開心果之類。但也有人提醒,不可放縱松鼠,哪一天你不放食物了,它們餓了,會咬空調室外機裸露的線路。我當然也有一點擔心,好在松鼠對紅紅綠綠的電線似乎不感興趣。 朝北的書房面積不大,書多,書櫃放不下,就堆得到處都是,只剩下一張書桌和椅子的空間,以及一條狹窄的通道,供人進出。在書房看書或寫作時,能聽見鳥在窗外嘰嘰喳喳鳴叫。有一天,我一抬頭,發現窗臺上多了一個鳥巢,呈碗狀,我探身一望,碗底還有六個鳥蛋。我再往樹上一看,一只黃嘴黑羽的鳥停在樹枝上,略顯緊張而警戒,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悄然起身離開。 大約過了十來天,鳥巢裡的蛋,全部變成了小鳥,鳥媽媽飛來飛去給它們帶來食物,對窗內的人,似乎也不怕了。我輕輕推開紗窗,六只小鳥以為是鳥媽媽回來了,一齊張開小嘴朝天鳴叫,顯然是餓了,但我也束手無策,我想,它們和松鼠不同,我總不能丟幾顆紅棗到鳥巢裡。 其實,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我發現,鳥媽媽完全有能力撫養這六只幼鳥。鳥媽媽的勤勞超乎我的想像,它一趟一趟銜來食物,應該是昆蟲,然後嘴對嘴放進小鳥的嘴裡。這個動作偶爾被我看到,內心極為震撼,我想,平時我們所說的哺育,就是這個樣子。 小鳥長得很快,沒過多久,就開始飛了,開始飛翔的幾天,它們還會回到巢裡,但再過幾日,鳥巢就空了,它們終於飛走了。這時,我才想要知道,這些究竟是什麼鳥。我偷拍到幼鳥嗷嗷待哺的照片,發給鳥類攝影師看,他說,這是烏鶇。我在網上查了一下,烏鶇的棲息地很普遍,而中國是主要繁殖地。烏鶇喜歡築巢的地方,通常是林間,相對潮濕的地方。而我家緊挨植物園,又有一條小溪從竹林間流過,符合烏鶇棲居的基本條件。 冬季,烏鶇築好的巢就一直空著。我想,等到來年春天,它們又會回來下蛋、孵出小鳥,如此周而復始。鳥巢是用雜草混築而成,很結實。由於鳥巢的邊緣築到了窗臺最靠近裡側的紗窗,所以外側的玻璃窗就無法關嚴,倘若硬要關嚴,鳥巢就會被擠破。整個冬天,書房的窗子總是有一條20釐米左右的縫敞開著,冷風從縫隙間吹進來,室內的溫度總是處於寒冷的狀態,即使打開空調,也是如此。 我把偷拍的烏鶇幼鳥發在微信朋友圈,好多人留言,說這只烏鶇在書房窗臺上築巢,真是一只愛讀書的鳥。 但在烏鶇哺育了一窩幼鳥之後的冬天,鳥巢突然遭遇變故,兩只松鼠居然霸佔了鳥巢。起先我並沒在意,只是感覺鳥巢上面多了一些雜亂的樹枝和枯葉,以為是烏鶇在維護它的家,但有一天,我坐在書桌前,紗窗上突然出現一只松鼠的身影,接著是兩只,它們在紗窗上爬來爬去,做出妖嬈的姿態。我一時有些驚訝,以為它們是從樹枝上跳過來,想找點吃的。我取了一些堅果放在窗臺上。但松鼠並沒有離開,在紗窗上爬了一陣後,跳到樹枝上,隱入林間。 我仔細觀察鳥巢,發現原先很整潔的鳥巢,已經雜亂不堪,鳥巢上方,堆滿橫七豎八的枯枝敗葉,顯然,那兩只松鼠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了,這不是「鳩占鵲巢」是什麼?我有些氣憤,這對不勞而獲的松鼠,除了霸佔烏鶇的巢,還把花架上的花草弄得東倒西歪,它們在紗窗上做出各種姿態,有討好房屋主人的嫌疑。幸好我安裝的紗窗是鋼絲做的,如果是普通紗窗,估計早就讓松鼠尖利的嘴給咬得支離破碎了。 我有些擔心,等到春天,烏鶇再也找不到它們的家。 而兩只松鼠形影不離,仿佛一對恩愛的夫妻,也讓我不忍驅趕它們,窗臺上的堅果吃完,還會繼續補放一些。我想,也許到了春天,它們就離開了,而烏鶇又可以回到自己的家。 冬去春來,果然如我所料,松鼠離開了鳥巢,不知去向。松鼠識趣,占了人家的地盤過個冬天,春季又還給人家,也算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烏鶇與松鼠各有所長,從外形和長相來看,松鼠明顯兇猛,烏鶇弱小,但烏鶇也有自己的優勢,它能淩空飛翔,松鼠最厲害,也不能上天。 我把覆蓋在鳥巢上面的枯枝敗葉清理乾淨,等待烏鶇。而烏鶇也真的回來了,一天早晨,我發現鳥巢裡多了五枚蛋,它們有序地躺在那兒,有幾縷陽光落在鳥巢上,映照著鳥蛋,仿佛透明一樣,讓我看到小鳥在蛋殼內漸漸成形的過程。一個新生命的誕生,真是單純得很,要不了多久,小鳥就會破殼而出,看到人間的模樣,飛向遼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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