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會永遠相信

■仇士鵬 我是在高二時聽到蘇打綠的《相信》,一晃,已經十年了。 我曾把它當作一束光,能把淚水化作羽毛。旋律響起,再激烈、沉鬱或者鋒利的情緒,都會歸於平靜,身體在一陣細長的吐氣聲後變得鬆軟,手頭被耽擱的事能繼續做下去。 那年,我從市裡的初中,考到縣裡的高中。沒法成為鳳尾,至少能當上雞頭吧,結果第一次摸底考,我連前一百都沒進去。走在路上,踢著石子,捫心自問,中考時,我真的是發揮失常嗎?望著校門外荒蕪的草地,想到一株野草面黃肌瘦的未來,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 學校的廣播台喜歡播放《追夢赤子心》和《我相信》,高音一層層地往上飆,但我的血液沒有一點被加熱的跡象。有一天,我聽到了蘇打綠的《相信》。「我會永遠相信,最後一片落葉,無論什麼世界,東風藏在眉心。」沒有讓窗戶不寒而慄的鼓點,輕快明亮的歌聲像陽光下一杯鮮豔的花茶。「這首歌適合一個人的時候聽。」朋友點頭應道:「讓人很舒服。」「因為激烈而疲憊的人,會喜歡舒緩。」 朋友成績和我差不多,是從農村考來的。他說,他家門前和學校一樣,都是漫無邊際的荒地,去最近的鎮子要走五里路。我們曾約定要一起考入大學,當上大老闆,富到能買下整個學校。可高二分班,他去了文科班後,排行榜上就再也看不見他的名字了。「努力的意義,就是發現自己並不是天才。」畢業那年,他這樣跟我說,他的朋友圈也定格在了那年九月。後來,據說他回到了那個村子,娶了一個媳婦,過上泥土地裡世世代代的生活。一輩子,一眼望到了頭。 「努力的意義,就是發現自己並不是天才,因此才更需要努力。」躺在床上,手機裡播放著《相信》,我接出了他未曾想到的下半句。走讀時,每天,我都要騎半小時的電動車從學校回家。冬夜,冷風把手吹得臃腫,把耳朵吹出凍瘡。而父親總會在院子裡等我,把門打開,坐在三輪車的車廂裡,抽著菸。我曾以為他是滿足煙癮,後來明白他大概是為了提神。父親不識字,所以從不對我的學習多說一句話,他只負責掏錢、做飯、守望。而每當我想懈怠時,總會感覺那煙頭上的星火,透過夜色,點在我的後背,留下一陣疼痛。 「我會永遠相信,不完美的完美,不管什麼世界,距離不是距離。」曾有人說過,要感謝貧窮,因為它帶給人奮發的力量。我雖然生不出感激的情緒,但確實在明事理後,就永遠相信著,終有一天,我會擺脫貧窮。它像是真理,像是與生俱來的一道預言,深深地烙印在心上。所以求學時,我竭盡了全力,自信能與寫下《送東陽馬生序》的宋濂侃侃而談「弗之怠」的種種體驗。 說起來,從傾聽的次數來看,《相信》算不上貫穿高中時光的一首歌,尤其是住校後,只有周日回家洗澡才能聽一會兒。但我卻始終記得,第一次聽見時的怦然心動,跟著哼唱時的安閒愉悅。走失在黑夜裡的人,最嚮往的並不是刺眼的正午陽光,而是清晨明亮溫潤的微光。「剩下心和自己有時太安靜,自己都不敢看自己。」比起吶喊與宣告,收留落魄與熨帖寂靜,更適合羽毛變得堅韌。 其實,真正要感謝的,是自己,在最需要,也最應該相信的年紀,選擇了相信。 如今,蘇打綠歷經商標權、名譽權等官司,改名成魚丁糸,複刻過去的專輯,重新演繹了《相信》,更加通透釋然。如今,我也不用站在看不到邊際的荒地前,默默說著相信——我清晰地看見了自己不遠的將來,看見了種在大地上的星星,抽出帶著露珠的嫩芽。 我也會永遠相信,人與美好的緣分,永遠始於相信。 就這樣,一首歌,像一把鑰匙,滑入了青春的床縫,而我並不想將它撿出來。十年,我走了很遠的路,下一個十年,我又會在哪兒,沙灘上的海浪又帶走了多少痕跡?但只要它的旋律響起,就會有一枚載著晴空的葉子,渡我,過時光的河。 「我會永遠相信,不完美的完美,不管什麼世界,我們沒有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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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H君

■潘玉毅 最早投稿是在什麼時候,我已經不記得了,不過大概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只是這麼多年來,我並沒有持之以恆地在寫,而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斷斷續續的,故而並沒有太大長進。雖然我寫得並不好,不過寫得多了、時間久了,也認識了一些編輯和文友。 彼此間從未在現實裡見過面,但是隔著紙張和網路,有的仿佛已是老朋友一般。通常,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會敬稱對方為老師。人與人之間,一旦用上「老師」這個詞彙,便不好再嬉皮笑臉,而要端莊一些。不過隨著瞭解的深入,慢慢地,我們都能發現對方鮮活而真實的一面——有血有肉,有喜有怒,有嚴肅的,也有活潑的,套用網路詞彙來說,甚至還不乏逗比。 有的編輯加了微信和QQ,有的編輯則通過短信或者郵件聯繫。可能是我文章裡用詞比較老派的緣故,常有編輯把我認作是上了年紀的小老頭。比如H君就是如此。H並不是姓氏,而是她的日常自稱。 H君是個土生土長的重慶人,工作的單位也在山城,年紀則約莫比我小上幾歲。我大抵是從2018年前後開始給他們報社投稿的,但與H君認識卻是在2019年。這裡所謂的認識,指的是有了聯繫方式。 我投稿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向來不大愛主動添加編輯的QQ或微信,主要是怕給他們的工作和生活帶來困擾。看得上稿子便用,看不上便不用,一切順其自然。至於為什麼會加H君的微信,具體原因我已經不記得了。隱約記得加上微信之後,互相閒聊了幾句。她問我有沒有寫重慶火鍋的稿子,而我回答「沒有」之後,發了她一篇之前去重慶遊玩時寫下的〈山城看山〉。文章裡面有講到明月山。她問我明月山在哪裡?並在我回答的間隙,還專門跑去問了他們領導,結果被領導嫌棄了一番。 我同她解釋,之前假日裡去重慶遊玩,因為人太多,逛完幾個熱門打卡點,挑著不那麼熱鬧的地方閒走,偶遇的明月山。為了表示我沒有信口雌黃,我說「人實在太多了,我在磁器口連飯都沒有吃上」。不想H君說她也從來沒有在磁器口吃上飯,還連發三個笑哭的表情。 可能都是吃貨的緣故,沒能在磁器口吃上飯這一點讓我們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瞬間就拉近了距離。H君很是熱情,她說,下次到重慶了,一定要去找她蹭飯。 聊不多時,她的一席話又讓我啼笑皆非。她說「告訴你一件事情,你不要告訴別人」,我還以為真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剛端正坐姿,她卻告訴我,看我的文風,她一直以為我是個40多歲的寫作者,結果前段時間查看一個稿子是不是首發,百度了我的名字,才知道我是87年的——「我還想給你寫封信表達一下我的感受,可是那天晚上我剛打開郵箱,又臨時有事來不及了,就發了封簡單的採用回執郵件給你,不料,採用稿子那麼久我們都沒有互動過,第二天你居然加我微信了。」過了一會兒,她又發來十四個字:可惜微信加得太快,心意止於手指間。 H君說,她編發稿子從不在乎作者過去成就和他現在的身份,對認識和不認識的作者本人也從不好奇,她只關心稿子。誰曾想好奇害死貓,一次搜索,毀了我在她心中的老人形象。聽她這麼說,我竟一時語塞。好在,她也沒有見怪。 略略熟悉了以後,我與H君的聯繫就多了起來,當然,多也多得十分有限。只在稿子錄用時,過年過節時,會轉發一下公眾號,打一聲招呼,尋常時候都是互不打擾。當然,六月裡,我會邀請她來慈溪吃楊梅,而她則不分時節,盛情邀請我去重慶吃火鍋,像是各自給兩座城市打起了廣告。只是互相邀請了許多年,都沒有成功。她沒來慈溪,我也沒再去重慶。 H君是個熱愛生活、鍾情工作的人。在單位裡,我加班算是多的,但她似乎猶勝於我。好幾次,我忙完工作,半夜回到家中,洗漱完畢,翻看朋友圈時,而她才剛剛下班:有時正在關閉電腦,有時正坐車穿越一段隧道,有時則與朋友聚餐犒賞自己一天的辛勞。 H君的朋友圈,發工作內容,也發生活日常,有忙碌,有閒適,有美食,有鮮花,也有與朋友的別離和重逢。看得出來,她是一個快樂且懂得感恩的人。她感恩生活,感恩家人,感恩朋友,也感恩自己。她總是寫一些很浪漫的引語,懷念過去,記錄現在,或者憧憬未來,更從不吝嗇對閨蜜和自己的誇讚。想來與這樣有愛的人相處,身心必然是充滿陽光的吧。 這兩年,因工作之故,我投給H君的稿子極少,但看著她一如既往地忙碌,一如既往地熱愛生活,也為她感到歡喜。寫至此處,便以她朋友圈裡的一條狀態祝願她吧,願她「煙火向星辰,所許皆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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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古蟾宮──元宵

■子寧 又元宵 一年虛度 走了老虎 來了玉兔   又元宵 三年閉戶 大瘟大疫 大澈大悟   瑤花琪樹無非表象虛無 聖言金句全是一派套路   謎己解乎 燈己熄乎   等不及春風 綿綿雨如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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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溜鳥

■向明 鳥在籠子裡 非常不舒服的抱怨 你怎麼不好好提著 害我站不穩 像蕩秋千 我沒好氣的回答 自從四平街一役之後 我便只能這樣的 失去平衡 一高一低 這憾事 是歷史賜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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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蛋炒飯的人生滋味

■羽毛 學生時代用餐講求快速方便,甚至為荷包省錢,每次用餐都不敢加點菜,時常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飯就是滿漢全席,隨著年紀增長與經濟獨立,開始講究食物的可口美味,品嘗過山珍海味後,自己卻反璞歸真,腦海似乎還懷念著那些年的青春年華,醬油混在米粒間的香氣至今揮之不去,不知不覺蛋炒飯已成為這些年點餐的首選。 蛋炒飯普遍存在於大街小巷,就這樣吃著吃著,自己好像搖身一變,成為「蛋炒飯達人」,基本上蛋炒飯好吃與否,考驗著廚師的基本功夫,甚至很多人初學習廚藝都率先練習蛋炒飯,小小米粒經歷大火翻炒,火候控制與拿捏尤其重要,其中為了粒粒分明,有些廚師的秘訣是「炒冷飯」,以增加炒飯中的水氣,避免米粒互相黏著而變成軟爛,尤其蛋炒飯從幾十元到幾百元的價格所在都有,若要掌握老饕的胃,好吃的技巧就深藏其中。 著名歌手俞澄慶曾唱過著名歌曲<蛋炒飯>:「嘿,蛋炒飯,最簡單也最困難,飯要粒粒分開,還要沾著蛋。……中國五千年,火的藝術,就在這一盤。」不可諱言的是,中國人以差不多先生中外馳名,過猶不及的中庸思想為其核心價值,處事皆以和為貴,擁有有容乃大的寬闊胸襟,而蛋炒飯算是有容乃大的絕佳代表,白淨的米飯染上醬油,能夠包容許多外加物,形塑出不同的美食風華,兼容並蓄且虛懷若谷,象徵著中華文化廣納百川的氣象,簡易明瞭卻又深不可測。 時光荏苒,蛋炒飯不經意地,一點一滴融入自己的生活, 吃久了,從蛋炒飯包容萬物的製作精髓,進而獲知人生哲學,延伸出不計較的人生,逐漸不在意生活中的瑣碎,不因小事錙銖必較,不被短暫的利益得失所累,因為心若計較,處處都有怨言;心若放寬,時時都是春天。 相關研究亦發現,與那些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的人相比,懂得放棄的人身心更為健康。不禁發現一盤蛋炒飯越吃越有滋味,成就了不執著的幸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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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俳句十首

洪郁芬 推動紡車的浮雲 半夏   漂泊最後的寓所 歸鄉   群山披著樹林 竹笠仔   朝蟬緣溪行 松羅道   雲嶺 高砂族的青年之歌   梅花 延禧門布簾大開   彩卷的七月 舊河道寫下數字   待到秋來 安息日素顏   春峰 姑娘插金釵手牽手   阿尼姆斯阿尼瑪的地界 熱帶夜   (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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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稻埕的千百縷茶香

■蕭蕭 南部來的農村子弟,北漂淡水河畔,來不及親身感受大稻埕百年前的繁華,也不識繁華後的遺緒仍在某個角落曖曖含光。 歲末的這一天,愛茶的摯友帶我來到重慶北路的巷弄裡,「朝陽茶葉公園」,我沒想到——說不定大多數的人也沒想到,臺北市區有這麼一座公園是以「茶」為主題的。 我們鄉下人稱茶為「茶米」,日常飲食之必需,大稻埕的茶商卻有一段「出茶入金」的「茶金」歲月。試看茶葉公園旁邊,1890年安溪人在廈門創立的「王有記茶莊」,其後人1907年渡海來台所建的「王有記茶行」(重慶北路二段64巷26號),可以見證這樣的歷史輝煌,五代了,仍然在經營茶業——烘焙過的、神農氏嘗過的神奇葉子,仍然燈火輝煌。 我們相偕進入這一百多年的茶行,他們是從安溪茶農轉而為臺灣茶商,茶農、茶商,安溪、淡水河,經營茶產業五百多年的世襲家族。 一進門的右手邊接待室,正中央懸掛著創業人的老照片,旁邊的草書對聯寫著:「經參陸羽∕歌託盧仝」,遙遙致意著大唐時代的茶聖陸羽、茶仙盧仝,同時也印證一般茶館所常書寫的另一幅對聯:「七度盧仝碗,三篇陸羽經」。至於,陸羽與盧仝,誰先出現在上聯,誰在下聯,無關乎尊卑,也不過是上聯最後一字應該仄聲,下聯末字保持平聲的製聯準則而已。 「經參陸羽∕歌託盧仝」與「七度盧仝碗,三篇陸羽經」,放在一起思考,我第一個想到的是「經參陸羽」的「參」是否有動詞「參禪」、「參話頭」的研參、深思之念,但也不排除數目字「三」大寫的隱含義,呼應「三篇陸羽經」的「三」;同理,「歌託盧仝」的「託」有「託福」、「託庇」的信賴感,可能也不可忽略製聯人所用的「託」字,右下角隱藏著一個小「七」的天使細節,那是在暗示盧仝〈七碗茶歌〉的喉吻潤的茶湯基礎效應,歷經破孤悶、搜枯腸的想像飛翔,發輕汗、肌骨清的肉身變化,以至於通仙靈的「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的喝茶七碗的妙境。 再往前走幾步,架子上排列著「有記名茶」隨時代腳步而變裝的各類茶品,旁邊坐著茶聖陸羽,還適時為他戴上透明的面罩,陸羽臉上就像當今臺灣各地的茶人一樣,靜定安詳,沒有因為這兩年的病毒而焦灼不耐,或許是透明的面罩不妨礙他審辨茶色,不妨礙他舉杯就口吧!∣∣有茶就口,生命多圓熟。 從安溪茶農到大稻埕茶商,這經營茶產業五百多年的王氏家族,我看見這茶文化是上通唐朝的陸羽、盧仝的,所以有段時間,他們曾將自己的四款主力茶葉:文山包種、奇種烏龍、鐵觀音、高山烏龍,注入人文氣息、藝文古風,分別與琴棋書畫相結合,命名為「琴韻、棋心、書痕、畫影」,喝個茶,品得有心有韻,配得書痕畫影,唐宋遺風好像隨著茶香繼續滋潤著新茶鄉海島的我們。 再往內走,是隱隱然飄著茶香的「蒸籠間」,累得高高的蒸籠從地到天,一落比一落雄偉,蒸籠上大大的兩個字「有記」,墨痕已淡,可以想像歷史的磨搓,煙燻時間的久長,屋子中間是一個挨著一個可以置放蒸籠的圓洞,直徑在三、四尺左右,想像焙茶的熱氣就從底部薰薰然而上,茶香薰薰然而出,薰薰然從明清到二十一世紀的昨日、今天,從泉州安溪到淡水河邊。 往二樓去,享受著薰薰然茶香的是一群揀選茶葉、撿去茶梗的女作業員,那是七八十年前的夢了,我們沒上去驚擾她們,默默踅向民生西路古蹟製茶廠∣∣一九三四年建造的「新芳春茶行」,另一個王氏家族,另一家安溪人經營的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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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拍爺爺

周柳靜芝 年輕人總喜歡自拍,高高揚起手機,瞬間點下「永恆」。而自拍的開山祖可推溯至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生於香港、在巴黎求藝、後至紐約發展的「曾廣智」(Tseng Kwong Chi 1950-1990)。 曾廣智初始學畫畫,可畫畫於他而言挺寂寞,他喜歡和人打交道,攝影正對了他的胃口。他又將攝影結合行動藝術,成就了他最有名的「東方遇見西方」(East Meets West)攝影系列;且因此留名於美國肖像博物館的眾相群影裡。 他環旅世界各地,在具地標性的建築與山川景觀間自拍每張相片皆呈現一式的深色眼鏡、革命服列寧裝、一手握相機的快門按鈕,並由此而牽延出來的細長電線。 那時代的自拍技術很不方便,反而凸顯他孤行苦旅的況味(成名後即有助手一旁協助),他不是「到此一遊」,是對這世界 「有感欲言」。他用畫面說話,引視覺牽出思考,暗示與西方的接觸方式是瞎子摸象(瞎子不總戴著深色眼鏡)?抑或摸著石頭過河(毛式中山裝使人連想中國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標舉在實際操作中摸索經驗)?間中好像還在表明,僅只景點旅遊就足夠融入當地了嗎? 曾廣智調侃式地說自己是位 「身份不明的中國大使」(an ambiguous ambassador),而此大使能遊走世界,相對於當時比較封閉的中國老百姓,他確具無名大使之姿。但,勢單力薄,只築於影像罷了,甚至隔著墨鏡或僅背影現身,觀者弄不清藝術家的容貌。 當然,世代一直改變中,於今的東西相會,墨鏡、毛裝、長長的拉線都已過時,但曾廣智的藝術點與思考性,確實匠心獨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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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愚順

陳祖媛 父親案頭上的小鬧鐘壞了,這個使用超過三十多年,外觀普通大眾價格,其實可以丟了,何況書桌旁就立了個老爺鐘,準點報時。 大書桌上擺放的東西不多,抬燈,小鬧鐘,吊著幾隻毛筆的筆架和倒插著幾隻特大毛筆的筆筒,鎮紙,硯台和墨汁。案頭上的物件長年陪伴著父親,想是老人家對於小鬧鐘的情感多過使用功能。父親仍想修好它,我就試著使命必達。這個小鬧鐘放在我包裹已有一段時間,每每經過鐘錶店我就進去問問,幾乎所有的店家都無法修且不值得修,買個新的划算多了。我簡單地想將新鬧鐘的機心整組換入不用修了,沒想到和現在新開模的尺寸完全不合,只得作罷。順手將它丟到垃圾桶,當下打電話給父親買個新的。一片好意被他叼唸,電話中急切地吩囑我將壞的鬧鐘帶回去,萬分不樂意地只得將它撿了起來。是對於父親保留個長物還是他拒絕我的好意,我有些不悅且沮喪。 「它一路陪著我練字,改學生作業,比賽,出版字帖……」父親喃喃自語道著。我本想脫口而出的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這個物件太符合「斷捨離」,斷絕不需要的東西,捨棄多餘的物件,離開對物品的執著。我看見老爸的執念,將小鬧鐘擦擦乾淨又放回原來的位置,壞就壞唄!放著就好,丟不了的舊物老感情,融化了我的自以為是,還好沒私下把小鬧鐘扔了。 以往跟父親意見不合時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常唬弄他,有時不免小爭執一番,我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認為是為他好,不依不饒。看著他對舊東西的戀戀不捨,他是想留住些什麼卻什麼也留不住,該凋零的總是會凋零。突然覺得自己的視角太窄,斷捨離雖是好的觀念,但不一定適合老人家。我沒理直氣壯地和他談論斷捨離,也不打算教育他。父親生於物資缺乏的年代,長於惜物的時代,一生勤儉樸實。老派有老派的魅力,念舊惜物不就是其中之一。 耄耋之年的固執也泛著童稚之心,壞了髒了的玩具孩子也是捨不得丟掉。老小老小,老人家舒心就好,即使愚順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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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喂,這個偽裝的女詩人

■樂茫 台灣詩人顏艾琳在2022年4月出版的新書《喂》,可能是世界上第一本「閱讀互動」的紙本書,而非網路平台流行的NFT或電子書。我因職業關係,對於媒體的形式探索一直很感興趣,後來透過微信與她網聊了幾句,她說「我做了二三十年的傳媒出版工作,對正常的閱讀及探測讀者跟文字之間的途徑感到好奇。所以就搞了這麼一本書。」她還附上一段文字,註明整本書的文字,∕攝影∕出版概念,皆出自於顏艾琳:   《喂》!首次出現,跟你打聲招呼。 別跟我說,你沒經歷過傷痛、背叛、誤解、霸凌…… 誰的靈魂沒有傷疤需要癒合?   這本新書的封面,布滿了傷疤。 而書寫,把這些不堪的經歷轉為靈魂的刺青。 喊你一聲「喂」,早就受傷的我正在癒合,並接受這些刺青。 在有病識感的編輯過程中,我進化為美麗的女戰士,捍衛自我的人生意志。 喂!喊一聲,證明你發現我的躲藏。   確實,此書的形式是很新奇超前的(聯想到作者一直以創新愛玩的形象出現,這也並不十分驚詫)。書裡文字中有些地方是空缺的,以O表示,需讀者以手機掃描封面的二維碼貼紙,再自行貼在正確的頁面,才算文本填充完整。等到讀者將貼紙都貼好之後,封面成了「一張布滿被揭開的傷痕,而書中文本的血肉已癒合,而且每位讀者也破壞原來的版面,卻又完成獨一無二的書本設計,因此閱讀此書是一個又破又立的行為藝術,必需借閱讀人的眼與手,來完成量化出版品的唯一版本。」 閱讀與自癒能力皆是「獨立」行為,恰是把閱讀無法假手他人之眼之手,跟自我心理療育結合為一,也是把詩句的象徵意念和境界(療傷修復)轉化為實現行動。這不是傳統的填字遊戲,《喂》的出版製作、視覺設計動用了數碼技術,結合貼紙印刷作為封面,正常閱讀行進間遇到OOO時,還需要手機掃描二維碼上網,才能進行閱讀的完整拼圖。 這些年來,詩壇盛行跨界,如詩畫、詩劇、詩攝影、詩MTV,雖給詩創作增加了些熱鬧,但種種跨越玩法之下,詩本身卻成了更為強勢媒體和文藝形式的陪襯。因此這本書以詩集的形式作為實驗和遊戲的對象,確實不違詩心,也更有創意。 從文類來說,這本書比較像是紀德、波特萊爾、卡夫卡那種札記,或者是泰戈爾的愛情散文詩。從時間上(但並非完全以順時編年)是一個資深女詩人在整理以往舊情,審視眼下的自己。語氣有時直白、嬌嗔如青春期少女,如:   「沒有必要,再去做些什麼來證明,我值得誰來愛。反之,誰值得?已經是這樣的我去喜歡他?」   「英雌的我只好離開不是英雄的你了。」   大部分是從愛情經曆中感悟出哲理,筆調如紀德、泰戈爾以情愛隱喻人性或信仰,但沒有離愛情太遠,如:   「順行,我可以帶著世界走;逆行,我只穿過我自己。逆活,你比昨日更年輕了。」   「因為你的親吻,我的舌頭有了新的生命,新的語言,而不必說出。」   最打動人的還是她破解自我的坦誠,有點像自白詩(Confessionalism),但不是從自虐臆語中(如普拉斯等),而像是從幸福又失落的小女人的愛情日記中精煉出來的偈語,自問自答,打開心中的疑慮和糾結:   「了悟。原來無條件對一個人好,是在還自己所欠缺的!所以,去愛他人,實則也在愛自己。」   「回想年輕時不斷拒絕喜歡我的人,真大膽。總之,簡約了愛情,收穫了單純,就這樣天真地進入中年,然後才願意接受複雜。」   對於這本「等不及死後才出版的一本書」(封面語),我覺得達到高潮(情感和哲學兩方面的完成)是由以下一句:   「我常常緊擁著自己,喜歡躲在肉體裡的靈魂知道,我努力餵養她所需的一切。」   這不正是我、我們,以及所有自尊的詩人最終的存在特徵嗎?另外她還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我偽裝成女詩人,來靠近你……」   如一個真實的女人一直被詩歌包裹,現在她願意脫掉這層意象的附庸,以純裸體的內心輕喚一聲「喂」,或通過數碼的快捷方式,掃她的心靈二維碼,如見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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