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恆春有愛

■謝祥昇 星星,亮起了古城的美麗 城牆,相信星空外 宇宙的那端 也有外星人遙遠的愛情 月亮的藍光 眼睛 曾經反射在我們的銀河系   入了夜的古城,海風 開始溫柔 眼皮下躁動的星空,風景全都是新的 我只是 一個寫詩的人 遊走的距離 或許就這麼一個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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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由之子

■何謂 自從畢業找到一份大學教職後,多年前做學生時的兼職資源還保留著,事關在美國的新進大學教師薪水不高。空閑時,還有寒暑假,我就做些自由兼職的文字工作,以補貼家用。這樣,上網找資料,也包括逛二手貨網站,就成了日常兼職工作的一部分。 有事無事的時候,在網上漫遊,有時會下意識地點到Craigslist的免費專欄。看見那兒幾乎每天都有人貼出廢棄不用的東西的告示,大的如活動房子,小的如用不完的卡片,我心中每每驚歎美國的富裕和一般人的浪費。我認識的人中,很少有這樣把還很好的東西就扔掉的。可是,這些被廢棄的東西,都被很仔細地在Craigslist上描述,它們的樣子、新舊程度,有時連哪個角落有破損都用照片顯示出來,給有心人考慮,是否要「領養」它們。讓人不能不感慨,美國人這種漫不在乎的態度的背後的那種珍惜和在意,那種不僅珍惜物件、更在意使用物件的人的苦心,即使他們本身並不貧窮。 說到領養,最常見的是為寵物找家的。美國人常給家裏養不了的寵物找人家,就像古時候的人給女兒找婆家那樣。他們的寵物也林林總總,無奇不有。貓啊狗啊的是常見的,還有魚啊、鼠類、兔子、雞,當然,也有鳥兒的。可是我並不打算領養牠們。我已經有了我房檐上的兩隻小麻雀作我的寵物了。 今年放春假的第一天,在網上遊弋的時候,不自覺地把鼠標又點到Craigslist的免費專欄,卻不再為有這類不勞而獲的想法而私下裏感到羞愧。其實,我也衹是沒事看著消遣。這樣看著的時候,就想像自己要是作為一個沒有約束的自由職業者,即使是遭遇到最窮困潦倒的時刻也不會沒辦法,無非就像那些叼著被委棄的枝葉築巢的鳥兒那樣,用別人不要的東西建立自己的居室。 這麼想著,突然就有幾句話飄進腦海中:「你們看天空的飛鳥:牠們不種不收,也不存糧在倉裏,你們的天父尚且飼養他們,你們豈不比鳥兒更貴重嗎?你們當中又有誰更能夠籍著憂慮多活幾天呢?」這是《聖經》馬太福音中的一段話。而在我看來,那是對一個自由自在的生靈的描述和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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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濃情白咖啡

■翁少非 晨起,端杯熱咖啡啜飲,是你美麗心情的起手式,若是要和大弟電話敘舊,沖杯馬來西亞的名產白咖啡(White Coffe)喝,最搭也夠濃。 大馬白咖啡的名號源自山城怡保,遊客大都買來當伴手禮,二合一、三合一即溶包各賣場都有。在離怡保一小時車程的太平作客期間,你常點原味的「咖啡黑」或加奶的「咖啡白」當早餐的飲品。 十多年前大弟邀父親到太平小住,開車沿南北大道的景區玩。途中,你只顧談自己喜歡的:來到武俠小說家溫瑞安的出生地美羅,就談他《四大名捕》鐵手、冷血、無情和追命的俠義;來到電影明星楊紫瓊的家鄉怡保,就談她在李安《臥虎藏龍》裡的演出。大弟可不同,知道父親關心他的事業,就帶他去參觀他們的工廠;知道父親的口味,在美羅就吃雞仔餅、乾撈雲吞麵;在怡保就吃炒沙河粉、芽菜雞,還特地到舊街老店品嘗白咖啡。 「好喝,有焦糖煉乳的香氣。」父親咂咂嘴舔舔唇說。大弟藉機問:「爸爸來這兒養老如何?」想不到父親嘆了一口氣回應:「我從沒想過養老,因為從小就以為我會跟你阿公三兄弟一樣短命。」 有關祖父輩們為生活打拼,餐風宿雨逐水田牧鴨,翻山越嶺趕鴨到旗山賣,賺了不少錢回來,風光修繕了屋舍,只怪命運多舛,三兄弟突然染病相繼在一年中去世,享年都只三十多歲,曾祖母為此哭瞎了眼。這段家族境遇,都是從祖母那兒聽來的,從不曾聽父親提過。聽到父親說這句話,才意識到這件事對他的打擊非常大,活在死亡和無常的陰霾裡,內心的恐懼與創傷又不知要向誰傾訴,難怪自幼失怙的父親避口不談。 也許是開了口讓壓抑得到釋放,也許是美味的白咖啡飄香,向來沉默寡言的父親談起了祖先的故事,談起了他身兼數職謀生的始末。在異鄉邊喝咖啡邊聽父親的奮鬥史,你覺得和父親親近多了,大弟更有感覺,時常翹起拇指比讚。 父親誇白咖啡好喝後,大弟每次回國前都先去賣場刮貨,行李箱滿滿的有十幾袋,夠他每天喝上兩三包。本以為父親戒老人茶改喝咖啡,需求量才會這麼大,後來發現他興致來時才喝,大都拿去當公關,最常拿到社區關懷中心給朋友,大概也合這群長輩的口味,銷路不錯,有幾位耆老都說:「白咖啡讚,衫仔的孩子在外國認真拍拚有出脫!」這時父親瘦削的臉龐就會扯胖起來。 父親不常喝,大弟說他知道,無妨,因為父親也常吃朋友的東西。小時候過年期間,父親喜歡去廟前賭攤小賭就只帶他去,上次去大馬,大弟特別安排住雲頂高原,陪父親在賭場擲骰子,父子倆玩得很盡興,重溫往昔歡樂的時光。 六年前父親身體開始轉壞,慢性病高血壓、坐骨神經痛纏身,胃腸系統也出問題,住過好幾次院。每次你回老家,父親總會探問大弟的情況,事實上大弟時常打電話寒暄問暖,得知父親的病情,聲調總難掩焦急與難過之情,最悲痛的是父親離世那天,他抱著父親冰冷身軀嚎啕大哭:「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如果可以重來,大弟從檳城午夜抵達桃園機場,你該去接他直奔新營醫院的,或是隔天早上他搭自強號,問你在新營或台南下車好,你不會建議到台南,你接他再一起去新營的。這二三十分鐘的差遲,造成來不及告別的椎心之痛,你自責,大弟更是哭喊著,父親一定生氣了才沒等他,他是多麼的不孝。繼母百般安慰說父親知道他回來了,才安心離去的。算算時間,自強號不是正好經過新營嗎?看到父親安詳的臉龐,大弟才稍稍釋懷。 父親不在後,不知怎的,你跟大弟聊天時常拿白咖啡當話題,回憶父親第一次喝的景況、那只裝滿咖啡包的行李箱、被耆老稱讚父親扯胖的臉龐,除此,你最想跟大弟說出口的,就是向他道歉。 前幾天,大弟來電說他已打三劑COVID-19疫苗,他們太平九皇爺誕慶典要齋戒茹素、立燈嵩走平安橋來驅除瘟疫。你又提及這些,「大哥,別把遺憾老攬在身上。這四年來,謝謝你讓我重享白咖啡的美好,一直都甜在心頭。」他的腔調帶點感傷:「只是,唉,阿爸走了,再也沒機會去大賣場刮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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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親愛的你

■陳韻如 我說∕我受夠都市∕沒情沒義 你送我到古都訪城∕到稻江尋舊 見聞城門舊事 和你復古   我說∕我受夠鄉林∕沒滋沒味 你帶我去奇萊聽海∕去諸羅觀山 景緻山海連天 與你富麗   我說∕你對每個人都噓寒問暖 你∕不解釋 陪我生老病∕懸命至此 證明∕愛我的時候 很專情 我∕不回答 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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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黃昏從不贅語

■蘇家立 給我一個生鏽的十字架,我需要在乾涸的井中獨自祈禱。嗅聞著發霉的泥味,讓不再純澈的月光洗滌,我相信,所有謊言在喪失言語的夜晚,是不存在的一種戲謔,予人甩頭離去的失落。而我在失落的盡頭,踏著影子的殘骸,企圖彌補某些足跡,所需要的信仰。   請給我一個不顯眼的綽號,用不夠輕柔的嗓音叫喚。說服力太強的名字,容易鑑別一個人的價值,在短短幾個音節之中,便能決定一個人初步的看法。那樣太可憐了。擁有一種輕率的憂鬱。不管被嫌棄還是憎惡,一個人要有個綽號是必須的,就像月亮有不同型態讓人為其命名。   我只是在等黃昏耀眼的餘暉,慢慢灑滿衣袖旁,塞滿空白回憶的角落罷了。有人說焚燒時間是可怕的,我深深體悟到這句話的恐怖,是從天空墜毀在手上開始。隨著年齡增長,會發現天空不像小時那樣湛藍,而且有許多雲朵遺留的騙局,一滴滴雨淚紛紛傾降,蘊含些許哀傷,儘管跳著輕盈的舞步。但沒有人穿著盛裝,也沒有人收到邀請函。   於是詢問,成了夢的延長,表面的意識明朗化,像一張雪白的紙,供慾念的顏料盡情塗染,一幅幅只能放在心中的圖畫,便霸佔了他人的想像。詢問的對象和主題,都在圖畫之中,闔上雙眼努力觀察,自己的國度將會牢固,成為夢的地基,然後築一個摸得著的海市蜃樓。而時間在此刻靜止,不說話將成為人人共通的權利,每個人都可冠冕堂皇的當主角,隨後不經意與彼此擦肩而過,留下淡薄的足跡。   在海邊捻著細沙,讓它們從掌心慢慢滑下,一點一滴漏盡,我們擁有太多的時間。堆起沙堡,即使在海潮的侵擾下,從未成功過,但那是種證明,與海有牽絆的甜蜜。赤足,裸胸,毫無遮掩在波光粼粼下,訴說一個人的傳說故事,等待沒有聽眾的瞬間,沒入海底,孵化成絢爛的泡沫,在眨眼之中,夕陽已經貼近海平面了。   呈大字形躺在臥室的床上,百般聊賴翻閱床頭讀了多次的小說,在呼吸逐漸疲憊之時,毫無警戒睡去,不管燈是否亮著,書本是否掉落床底。在睡眠之下,一切僅是儀式的先置行為,專門作為祭品的象徵。不自覺流出的唾沫,濡濕習慣柔軟的枕頭,我相信我的肉體沒有醒來,但我的精神卻隨著夢話溢出,消逝在狹小的空間。我,就是這樣一點一滴喪失純樸的自我,在每一段深沉的酣睡中,錯過某些持續點燃的燈光。和大家一樣,不懂得醒來。   醒來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依稀模糊的記憶就是兩句自編的歌詞:寒風的彼岸是輕柔,訣別的惡夢是重逢。搭配某種曲調玩味地輕吟,赫然發現自己原來就在歌詞中,與一個個等待故事的字摩擦出火花,點燃不起眼的記憶。這時我還不清楚,焚燒過的記憶,更容易回溯,因為早已成灰,而沒有重量的負擔,將仰賴一縷清風無怨的扶養,吹拂到每個人的心中,蛻變成種植希望的沃土,那也是一種「醒來」的方式。   而你還在誰的墓地,找尋著自己失散的名字?我正躺在床上肢解名字的奧妙時,你滿臉污泥在做些什麼?讓一把鐵鍬沉默,或許可以治療土的哀傷。不說話不是一種冷漠,而是與喧囂的單調做個區別。看著磷火從頭上飄過,想必激起你想飛的慾望,十字架放進懷中,念幾句悅耳動聽的聖語,也許下輩子,我們都會是天使,只是我們需要離開這片墓地,放下手上那顆對著我們,發出輕蔑笑聲的顱骨。   如果連下午也開始有了性別,那是多麼有趣的事?那麼我們要如何分辨,哪個黃昏是即將分娩,生產著霓霞的婦人?激烈盪落著冷雨的,是否是個青春浪漫的小女孩?在談論這些問題前,請撿起你破舊不堪的球鞋,追逐著黃昏,找尋希望的盡頭,可能將有一個令人好奇的答案,在人心中微泛漣漪,倒映著在井底,也曾經看過的一片天空,那樣勾勒人無垠的思緒。   而我在這朦朧的午後品啜著濃郁的奶茶,欣賞一幅盈滿詩意的繪畫。不需任何理由,不追求任何理想,只是靜靜看著時間緩緩移動,不管是在指尖還是眉心,吊橋在某個緊張時刻一定會斷,這是小說中氾濫的劇情。我這杯茶也是符合任何編織一段浪漫故事的配角之一,而它正流過我的喉頭,將帶著餘溫的褐色液體,注入另一個充滿好奇的空間,消化一切疑問,然後故事醞釀著,咀嚼所有細節,分析所有營養素,迎接傍晚姍姍來臨的糗姿。   在井底,我逐漸失去時間。嚴格來說,是脫序的存在。瀰漫著惱人腐臭味的井底,散落著小動物凌亂的骸骨,我為什麼不感到悲涼?那是種必經的過程,需要一些祈禱與安慰。沒有人知道井為什麼乾涸。這個世界從一開始就蔓生著疑問,不斷地刺激人們旺盛的幻想,以及難以遏制的憂傷。於是這世界開始嘈雜起來,乾涸的井開始從人的便利生活中消失,蹲在井裡杜撰自己招攬計程車的認真模樣,在這些燦爛的夜晚,可能孵育著更多黑暗。更多人選擇拋棄名字,拿著十字架禱告,儘管在實質上,他們都不再活著。   會不會醒過來,發現這些只是利用尺規作圖完成的片段之一?有些人慣於在釐與釐間建築城堡,實施不說話的政策,無異於一首歌還沒唱完,就說它好聽一樣。十字讓人有安心的作用,於是你告訴我,今天的黃昏很十字,這樣抽象的話,我希望帶回寢室,在我僵硬的床上思索,而後藉由我發腐的綽號,還給你一個交代,當然,符合你床邊備用的童話,那些預設好,令人熱淚盈眶的空白劇情。 也許我只是在等個答案而已。在每一個容納光的夜晚,我發覺星星的胸懷可以包容整個世界的任性。就算沒有答案,習慣沉默,會是最為善良的回答。   你醒了嗎?我拍拍你的肩膀,以異常的語氣詢問著。你只是靜默倒下,化成一具缺乏血肉依附的骸骨,散落在我躊躇黃昏的腳邊。我不發一語,將胸前的十字架悄悄放在你心臟的位置,離開。事實上,我也還沒醒。爬不出深井的我,總是站立成書本中的樣子,一直在途中,被路過的旅人深情翻閱著,而我從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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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火

■陳偉哲 1. 火有火的脾氣 你開口要求解暑時 舌頭燒去了半截 從此殘缺 如火命定的後遺症   2. 火喜歡獨吞秘密 比如契約、清單 還有全部森林的皮 同歸於燼   3. 火練出來的婀娜舞姿 是為了安撫薪柴 臨死頻頻冒出哀鳴   4. 水是火的前度 遇到大海親昵的岸時 記得要砌一座燈塔 眼光可自由消毒 海面肇事的因果   5. 我與火的戀愛 骨灰都聽得出來 如斯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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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NAMASTE

■蔡鈞任 「媽,我下周段考,兩周後模擬考,接著一月要學測,您通通都要幫我NAMASTE喔!」   「NAMASTE」是梵文「感謝」的意思,在我家則是一本書,其中一篇是『接收考驗的祈禱』。每每考試前,就會進行像這樣的儀式——媽媽在房間點起精油,接著以廣播節目主持人般充滿磁性的嗓音,溫柔而虔誠的頌禱,像小時候聽床頭故事般,被誦讀的字詞彷彿咒語,有強大的力量,讓浮躁的心沉澱,逐漸消除每回考試前不自覺握拳的緊張感,使我一夜好眠。這是面對挑戰時最有效的定心丸。 當我順著祝福的加持,持續獲得好表現,一度自信滿滿下周的田徑賽也能順利掄元,但被傲氣沖昏頭的我,卻意外失利。「怎麼可能?」這樣的念頭揮之不去,難掩失望之餘,情緒承受也到臨界點,眼淚第一次在父母面前潰堤,如炸彈開花,滿滿一地碎裂的玻璃心。原來,在汲汲營營追求榮譽與成就的路上,我逐漸失去初衷,得失心放得太重,當結果不如預期,因失望產生的負面情緒如水銀瀉地,一發不可收拾。只見媽媽翻開《NAMASTE》,開口誦讀起一篇我從未留意過的祈禱詞:『生活的祈禱』。 這篇祈禱詞,包含各式各樣對生活中常見事物的讚揚與感謝:感謝道路供人行走、感謝樹木供人乘涼、感謝汽車帶來便利、感謝食物使人溫飽……,禱詞的意義在於:飲水思源,感謝必須點滴心頭,莫忘初衷。我才忽然明白,自己因為卻缺少對生活的感謝、對人事物懷有溫度和熱誠,才會在一路追求榮譽與成就時內在感到空虛,因為從未知足。 原來最簡單的幸福並不是考一百分、獲得第一名,成為多厲害的小孩,而是總可以發自內心,虔誠對事物或誰說出「NAMASTE」,感謝。亦想起媽媽誦讀的祈禱文,最後一句總是滿滿的「感恩、感謝、NAMASTE」,不正是再三提醒我們,唯有心懷「感謝」才有力量,乃至於心中歡喜、幸福,或是愛,都因為溫柔的心就是天堂。 小孩拿到玩具車笑到合不攏嘴,富豪開轎車卻經常愁眉苦臉,差別在於感恩否,又知足否?我們常常掛在嘴邊,但往往心意卻背道而馳。今晚睡前,我又一次再媽媽溫柔的祝禱詞裡,點亮心中小夜燈,不再惶恐害怕,安心而沉穩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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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老熊早餐店(下)

■王崢 小張工廠的效益不好,總和老熊喝酒,喝多了,以前的事都不計較了。兩家的女人於是都罵,也結成了妯娌。雪生看小張總在五金店和老熊喝酒,也不來了,書桌終於用上了,作業寫了不多,但桌上全都是雪生的日記,一筆筆刻滿了桌子。小張醉醺醺來檢查,雪生就把作業本蓋在桌上,從不讓看。日記裏很多髒話,雪生都是從老熊五金店的兩個醉漢嘴裏學來的。 小張常常和老熊開玩笑,說等工廠倒閉了就來和老熊一起開五金店,「要是一樓沒人賣東西,那還不習慣了,」最近地產商催的緊,都要搬走了,從一樓開始,但老熊沒說。 生意不好,老熊聽說網上能攬生意,都是新世紀了,借了錢買了二手電腦,在原來那摞畫報的旁邊,供上了一個稀罕物。但生意沒做大,電費交了不少,老熊年輕的時候愛打麻將,在電腦上也煥發了第二春。老婆剛要抱怨,覺得這樣戒了酒,也不是壞事。 小張攢的買房錢,越攢越少,本來想買原址地段,搬遠了不喜歡,也聽說要保留老建築,小張能買的範圍,卻越看越遠。小張不敢問老熊怎樣打算,但想著總有辦法,說多了添麻煩。 其實老熊也準備去看房,但老熊的門面就是原來單位分房,拆了總能補點錢,他老婆這樣想著,但還是催著老熊關了五金店。老熊捨不得。雪生好久沒來店裏了,再來是小張帶著要來查資料。長大的雪生,沒那麼多話,應付完好奇的老熊,又繼續在網上逛起來,眼睛移不開了。第二天,老熊要出門,雪生又來了,說來找老熊,屁股像吸了磁鐵,沒浪費太多動作,就穩穩落在電腦前。老熊有點驚,但看著雪生,捨不得走,問他學校的情況,雪生也只是應付著,回答不痛不癢。小張來找雪生,老熊說,「在學習,查資料呢,」回頭老熊又看著雪生,從隱藏區打開了遊戲界面。 小張沒管,就讓雪生在老熊那好好學,他也沒啥文化,管不了雪生。 小張老婆不願意,一來二去,覺得雪生又做了人家兒子。雪生一放學就往老熊家跑,乾脆晚飯也在那吃了。 小張老婆在陽臺上又看了一個月,靠不住小張,自己就要下去找老熊說清楚,小張沒讓,「老熊也不是不知道,就是捨不得孩子,」老婆說,「那我們還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呢」。扛不住了,小張下樓找老熊,沒挑明,說是買個螺絲,「那桌子又不好用了嗷啊?都怪我。」 「冇得麼什,也有些年頭了嗷。生生你幫忙盯到點咧。」小張走得快,也不敢多說。 老熊也是明白人,直接走過去,又走回來,又走過去,雪生沒當回事,沒看老熊。   老熊摸著電腦,雪生有些分心,但以為老熊又來問事,沒管。老熊低聲,但亮著嗓,說:「生生,熊叔叔用哈電腦咧。」雪生又猛按了幾下功能鍵,才點了暫停,腳顫著站起來,老熊按住,讓他坐一側。老熊也坐一側。 「生生,我跟阿姨不是你爸媽,不好說你,但你稍微有點分寸好吧?」 雪生有點楞,低頭想了一會,剛想哭,又止住,眼淚竄上了青筋,一鼓一鼓,吼了一聲,「你們莫以為我不曉得,你們不就是想讓我當你們的兒子。」 說完就往外跑,老熊老婆也楞了,沒攔。 老熊坐下,沒說話,抽煙,煙在房頂聚成一團,不散,閣樓顯得更低了。晚上老熊沒吃飯,盡喝酒,喝完兩杯,也跑出去了。老熊老婆收到一條短信,「去找人了。」 第二天早,老熊沒回,小張來店裏,有點呆,眼睛看著玻璃櫃,嘴裏卻問著,「生生,看見生生,雪生冇?」老熊老婆沒說話,轉過頭流淚,小張又問,「老熊咧?老熊咧……」也不尋著答案,一邊轉頭走還在問,也不看老熊老婆,就出了店門。 下午小張和老婆一起來店裏,三個人坐成一堆,像幾朵蘑菇,在燈泡下一亮一亮。小張耷拉著衣服,不說話,被老婆扯著,老婆紅著眼,不敢看,望見電腦,又哭,抬頭就要鬧,又被小張扯住,燈不晃了。三個人沒說一句,但都明白了。   小張還是報了警,來店裏搜,除了電腦沒關機,還有一摞書,都被當成了可疑證據。第二天,老熊回來了,老熊老婆剛要喊,踉蹌著,老熊就過來抱住,但也不吭,半響,才說,「走吧,生生沒找到。」 五金店又亮了一晚的燈,燈又晃,兩個影子很長,一直忙,不時有金屬滾落。一早,警察敲門,說老熊一家子跑了,有重大作案嫌疑, 還留下了一封信。小張進房間,老婆一聲長號,哭了初來,「我就曉得喲,我就知道……」兩個淚人都出來,警察要兩人當面把信拆開,寫著,「畫報最下面有一筆錢,以後給生生讀大學用。」但小張對著警察就念,「不用找了,生生跟我們在一起,生活的很好。」 「馬上要把五金店封鎖了,所有的物品你們都不要自己動了,」小張嘴上說好,就下樓說過早,問警察要不要,打開店門,在畫報底下,厚厚一摞錢,小張拿在手裏,沒數,卻一直抓著不放,蹲在地上哭。錢被藏在了三樓的書桌裏。 警察走了,房東又來催,「搞出勒大的事情,你們莫在我這裏住了。」小張這次沒讓,憋紅了臉就罵,「你有冇得人性啊?」要打,房東一邊罵,一邊退,「你給老子等到,老子克喊人克。」   三   「後來咧?」 我問,老張打著赤膊,坐在椅子上,像一團老麵。   「後來啊……」後來警察來了消息,沿著監控發現了生生,是一個人出走了,在網吧住了一個星期。見面的時候,小張抱著雪生就哭,老婆也哭,跪著,只有雪生站著,挽著兩個大人的脖子,哭得通紅,不知所措,最後也哭。網吧跪了三個淚人。 「再後來咧?」後來雪生再也沒有去過網吧,把那張書桌擦幹凈,真正坐了個穩。 「那,那筆錢咧?」老張笑著出汗,但又打了個嗝,拉下臉,「你們年輕人啊,就他媽曉得錢。」 後來老房拆遷,住戶都去鬧,要麼還建,要麼給錢,地產商願意收留一些老住戶繼續經營一樓商鋪,說是文化保留,「我去他媽的文化保留。」 老張罵了一句,「但要接受整改。」 「那筆錢要是留到生生上大學那肯定不夠了,這個物價,」老張搖起了蒲扇。「但當時,錢還是錢的時候,老熊的錢,加上補貼的錢,還有工廠下崗費,正好租下來老熊那個店面。」 「老熊咧?」 「克老熊老家專門找過了,都說克海南了嗷,也不曉得克了嗷海南哪裏,不好找了,這麼多年。聽說是以前老熊有個伢,蠻喜歡看書,但後來遊泳淹死了。我們欠他們屋裏的啊,就要這樣還。」     四   再過幾天,武漢就要全面封城,老張也要回老家。臨走前,老張吩咐我,「你要是方便的話,幫忙盯到點咧,莫讓別個電動車在我們店門又瞎停,橫七豎八的,到時候再開門都不好開,顧客看到也不好看撒。」 關上捲簾門,鎖好了,老張把藍尾裙解下,放進電動車箱,要開,又回頭看了眼早餐店,「老熊早餐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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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髮梳

■陳煌 畢竟,千手的 糾結錯雜的,仍是 難以挽住浪漫的水聲 這無非很不可思議 卻是必然的川流   而此際的我 以怔然成一座口琴橋 波浪的,纖細的 皆順著我橫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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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想做壞事?

林揚 都說「善惡有報,時辰未到」,但偶爾目睹好人不幸遭遇,也不免要感嘆:好人為什麼沒有好報? 面對一些不公不義現象時,我和老伴有時會不由得義憤填膺,冒出一句:「怎麼法律好像都在保護壞人,讓人真想做壞事!」 昨天,妻子又這麼嘀咕的時候,我就笑她說:「去大安森林公園散步那個人行穿越道十秒鐘就可以走過去,即便好遠距離外都沒有來車,我想『闖』一下紅燈都會被妳制止,妳說妳還能做什麼壞事?」 聽我這麼一糗,她立刻以「那你呢」回敬,堵住了我的嘴。   話說前幾天,我一早騎著腳踏車到便利商店買了一杯咖啡和一份報紙。 因使用電子支付,發票存載具,沒有明細和收據,回家才發現店員少刷了報紙十塊錢。 「奇怪,明明把自帶的環保杯和報紙一起放櫃台上,她怎麼漏了呢?」 想起她遞咖啡給我霎那,瞄了我手上報紙一眼,我開始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立不安,擔心她懷疑我順手牽羊,偷渡那份報紙。 很想重新穿上剛換下來的厚重衣服,再去超商一趟,補繳十塊錢,但因冷氣團來襲加上下雨,就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下午出門再折過去。 妻子說:「看你一整個上午魂不守舍的,擔心店員透過監視器和會員資料打電話來要錢,甚至告你偷竊,吃過午飯就迫不及待出門還錢,你說你是不是比我還要膽小!」 我被妻子說得啞口無言。   出了超商,轉往郵局劃撥兒童助學金給勸募的基金會後,我不禁笑著對妻子說:「我們就承認自己沒有做壞事的膽量,繼續遵行『莫以惡小而為之』的古訓吧!」 妻子再把追劇看過的一句台詞——堅持做好人,壞人自有天收——搬出來鼓勵自己,說這樣子比較心安理得。   可不是,即便好人未必有好報,但非常同意作家張曼娟寫過的一句話:「做一些好事、當一個好人,心中才能沒有罣礙。這已經是最好的好報了,還該有什麼奢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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