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婆婆點的燈

█楊咩咩 婆婆是個童養媳,自幼就被送到隔村的地主家,沒有姊妹,雖然地主家對她好,但婆婆生性恬靜,又勤勞,那個年代,女子讀書不多,所以婆婆只念到小學三年級,就一直在家幫農,長大後,順理成章就成為媳婦,相夫教子,是個令人欽佩的典型農家好婦女。 我小時侯家境不好,也是無法好好讀書,一路上跌跌撞撞,徒個溫飽也就滿足,豈敢奢望進到大學黌宮汲汲廣博知識,但機會總會為有心人敞開,世間不缺少被庸才埋沒的天才,缺少的是發現天才的伯樂,所以珍惜那些相信自己的人,因為除了他們,全世界都認為你在做夢。 那年,當我有了機會做一個大學生,這都要感謝婆婆,她,知道不識字的苦,她的觀念也隨著時代趨勢改變,尤其女生更要珍惜得來不易的機會,走出一條寬廣道路,婆婆的信念支持,永遠超乎我的意外想像。 我深感幸福不說,我更要把握這個因緣,天時地利人和下,于是抓住地緣之便,能夠順利進到大學夜校選讀喜歡的科系。 冥冥中,似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引導我,指向我,迎向那一處平瓶頸之外的探求,宛若是秉持了火燭,在灰暗的小徑上,一盞明亮的燈火,極小,但卻在附近,你卻可清楚會見風景,甚至發現一處可愛的生之物,令人會心微笑,同時也有了喜悅,洞燭生命情趣的一探究竟。 那盞明燈就是婆婆賜給點燃的,因為她深知,知識可以改變一切,知識能讓人提高視界,有了婆婆強而有力的後盾精神依託,我放心地讀書,也喜悅有這樣可能連親娘都不如的呵護感,我定當全心全意趕赴目標鵠的。 誰說,轉個彎也能碰見幸福,我覺得我真幸運,中個獎券也只不過爾爾罷了。 窗外的陽光仍然明豔,牽牛花長春藤繼續妝點著這座全村最美的內務花園,書房裡的我一一盡情展書,朗朗讀書聲依舊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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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鏡射

■蘇家立 你從來不清楚,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寂靜空間裡,自己模糊的影子是否依舊紮實地黏在腳跟之後?如同鏡中對著你咧嘴微笑,露出潔白牙齒,那無法挑剔任何瑕疵的存在,是不是也是一種不得不忽略,卻又難以驗證的真實? 沉默的它,是一層光滑無垢的表面,與冰冷的牆壁互生,懸吊著自己呆然的面孔,只是靜靜地模仿眼前的事物,儘管碎為滿地琉璃,仍不止歇。忠實地反映「摸不著的真相」,是多麼令人垂涎。 倘若伸手貼近,便能感受到一層鬆軟的薄膜,那濃稠的不安,宛若無色的漩渦,將席捲視覺的觸痕,餘留螺旋的軌跡;卻又像微風般輕盈,未加謹慎根本察覺不出微末之驟變。 那份陌生的悸動,謂之於倉促的對稱。僅僅存於一瞬的澈悟,而此等感受的泉源,多半來自憂慮的臉孔及歪曲的笑靨。漾著光輝的寂寞,則是最光滑、最易反射的一種情緒。 滿懷喜悅對稱著寂寞,做為良好介質的它,還能替你我傳遞哪些過份龐大的苦悶呢?輕輕撫摸著淡眉嗎?還是煞有其事拭去臉上的淚痕?或是想替鏡中的牢人,稍微整理一下憔悴的容貌? 它是一條向遠方潺潺流逝的深河。河上飄著片片嫩綠的新葉;幾條錦鱗翻攪著微濤,在河下閃爍燦爛的金輝……。若一顆小石以拋物線猝然墜落,會不會激起清澈但遽然即滅的水花? 在和煦的陽光下,你我似乎都需要一個更嚴謹的對稱點,糾正我們站立的拙姿,是否尚欠優美。而白晝的對稱是群鴉紛飛的昏夜,微風的家則空築於鴟梟如炬的眼神。 至於伸手不見五指的你,只需隔著鐵窗,凝視一灘躺在小巷打鼾,靜止流動的水窪即可。同時,朦朧的半月正以一顆明星,端詳著你傾出身子的截角,是否曲折了夜的靜謐? 我什麼也看不見,只因一團濃霧遮蔽了視線。我伸出手,卻只摸到寒冷的溼氣,或是自己遺落在前方的影子,那堆逐漸蒼白的碎片。曉月為它撲簌著一滴水露,但我茫然無睹,步履蹣跚並沾上幾根散逸淡香的青草。而惘然的,還有倒在前方咳出方向的路標。 於是我明白,對稱我的鏡面是平淡無奇的日常。而一句「早安」,則反射我單調的作息。停滯的鐘滴滴答答在黎明響起;而洶湧的人潮以複雜的呼吸聲,窒息我狹小且缺乏斷面的二度空間。 我只能反射我自己。在凌亂的稻草堆中,撿著一顆未乾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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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以愛為名

█琹涵 在愛裡,尊重和包容都是重要的,如此,也才保有了各自珍貴的自由,也讓彼此的相處更為融洽和自在。 愛,從來不是掠奪,不是重新打造,不是強求對方跟自己一樣。 我記得是在30多年前吧?   有一次,我到台南訪友,碰巧朋友家來了不速之客,那客人來自高雄。由於彼此都是客人,也都是老師,我們便閒聊了起來。 她說,她在某某國中教書。我說,「我有個同學的先生也在那裡教。」我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對方的名字。 對方卻說,「他們已經離婚了。」 「確定嗎?」 「確定。」 真令我驚訝。 離婚,無論誰是誰非都是傷。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女兒。我沒有再說甚麼。 30年以後,我的同學早已病故。離婚的丈夫早就再婚,娶了他曾經教過的學生,優秀的女兒長大,也該結婚了。 往事如煙,轉眼飄渺,畢竟甚麼都留不住。 只是,我仍然不免陷入惆悵之中。 夜深時,讀到秦觀的〈減字木蘭花〉,會不會也訴說了她曾經有過的心情:   天涯舊恨,獨自淒涼人不問。 欲見回腸,斷盡金鑪小篆香。 黛蛾長斂,任是春風吹不展。 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 詞意是說:天涯流落,感慨亦深,我獨自懷抱著淒涼,沒有人關心存問。想知我的愁腸百轉千回,就且看爐中斷成灰燼的篆香吧。 總是緊鎖著眉尖,任憑春風和煦,卻不能將我的愁眉吹展,煩悶的獨倚高樓,眼看著雁兒成排的飛掠而過,沒有半點音信,只為我帶來更多的憂愁。   然而,新愁更添舊恨,又能跟誰說去? 再想一想:如果鳥遇見了魚,會怎樣呢? 你能冀望鳥在水裡游?魚在天空飛?如果強勢要求,堅持己意,全然不肯讓步,只怕對雙方而言,都是可怕的悲劇,甚至葬送了一生的幸福。 你給對方最好的,不如給他他衷心想望的。 在對方需要獨處時,請記得要放心和放手。能如此,彼此才各自享有自由,也更能自在的相處。 以愛為名,有時候,那樣的咄咄逼人,也給了對方太大的壓力,想要時時黏膩在一起,甚至連呼吸都不順暢。久了,只怕並非好事。或許,反應各有不同,有人冷漠不言,有人積極想要逃離。 不管是冷漠還是逃離,婚姻已然出現了危機。這哪裡會是樂見的呢? 或許就教於諮商專家,或許開誠布公好好商量。只要雙方都有誠意,願意謀求補救,也希望一切還不至於太晚。 是尊重和包容,讓愛綿延,才得以長長久久。難道不是這樣嗎? 只是說說容易,實踐多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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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重複日常的小說家村上春樹

■柏如 被不少台灣讀者喜歡的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Haruki Murakami),生於1949年是日本小說家,也是美國文學翻譯家。而作為20世紀日本文學的重要資產,村上春樹因其小說和非小說作品獲得了多個著名獎項,他還被英國《衛報The Guardian》稱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在世小說家之一。 這位多次與諾貝爾文學獎擦身而過的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出生在日本京都。他的父母是日本文學老師,所以村上春樹可能從他父母那裡繼承了對寫作的熱情。然而,村上春樹卻從來就不是日本文學的忠實粉絲,但是卻深受西方文化的影響。他的作品曾多次因西化而被日本文學界嚴厲批評。1968年,村上春樹才以戲劇藝術專業學生的身份進入早稻田大學就讀,但他的功課成績卻不太好,可是他卻寧願花幾個小時在大學的劇院博物館閱讀電影劇本。村上春樹也是在早稻田大學就讀時第一次見到他的妻子,他們於1971年結婚。他們一起在東京開了一家名為Peter Cat的爵士酒吧,後來搬到了東京千馱谷,那是一個安靜的地方。 聽風的歌,是村上春樹的第一部小說,在1979年出版,是鼠三部曲的一部分。這本書獲得了日本群像新人獎。1981年,村上春樹決定將寫作作為他的終極職業,因此賣掉了當時他與妻子所經營的爵士酒吧。《尋羊冒險記》這本書於1982年出版。同年,春樹因這本書獲得了野間文藝新人獎。 經過一段時間他們搬到千馱谷,春樹於1985年出版了《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這本書也受到了極大的好評,並獲得了谷崎潤一獎。隨村上春樹又搬到大磯並前往羅馬和希臘等歐洲遊,這期間他寫了備受日本青年和國外極受歡迎的長篇小說《挪威的森林》(1987年)。接著他於1996年憑藉《奇鳥行狀錄》獲得讀賣文學獎。他最近的一些小說包括約東的場所(1999)和1993年出版的村上春樹短篇小說集《大象的消失》也深受粉絲喜愛。 村上春樹是後現代文學的標誌性人物,以其虛幻、幽默的作品而聞名,作品關注日本人的孤獨和空虛。 1991年1月,村上春樹搬到美國新澤西州,成為普林斯頓大學的副研究員。一年後,他被提升為普林斯頓大學的副教授。1993年,村上春樹開始在加利福尼亞州聖安娜的威廉霍華德塔夫脫大學任教。 村上春樹說過:「重複本身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因為村上春樹曾揭示了他的日常生活和成功的習慣,是如何重複的,是如何維持寫小說精力的……當村上春樹打算寫小說時,他每天上午四點就起床,接著工作五到六個小時。下午,他跑十公里或一次或兩次游泳五百米(或做兩次),然後他會聽聽一些音樂。到了晚上九點就上床睡覺。 村上春樹每天都在沒有變化的所謂重複的情況下保持這個日常與習慣。沒錯,對村上春樹來說,重複本身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就他而言,這是一種自我催眠的形式,藉以激勵自己。他以這種不斷重複的自我歷練方式,讓自己達到更深層次的一中生活與心靈的狀態。 村上春樹自己也說,但要堅持這麼久的重複,至少要六個月到一年的時間,才能維持最良好的精神和體力在工作上。從這個意義上說,寫一部長篇小說就像生存訓練一樣,必要的物理強度是做為藝術敏感性的一種條件。 但除了作品文學上的虛幻、幽默,村上春樹也有一些經典金句讓人見識到他透徹的眼光: 「如果你只閱讀其他人正在閱讀的書籍,你只能思考的也是其他人都在思考的。」 「記憶從裡面溫暖你,但它們也會撕裂你。」 「痛苦是不可避免的,同時痛苦也是可選擇的。」 「如果你記得我,那麼我不在乎其他人是否會忘記。」 「無論你是什麼,你都不會以你所期待的樣子出現。」 「無論你經歷了多少痛苦,你都從不想放手那些回憶。」 「我會夢想,有時候我認為這是唯一對的事。」 「不要為自己感到難過,只有混蛋做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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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這個冬天不太冷(四)

■殷謙 日復一日忙碌於工地上,不久之後,我開始觀察工頭,我非常害怕我的餘生會變成他那樣的人。可是,我到底害怕什麼呢?儘管我是一個幹粗活的工人,但我首先是一個工作的人,這難道不該高於一切嗎?比如工頭,他帶著妻兒去國外旅行,他的房車,還有他的別墅,這些就是真實的生活,他把工作當成生活,從來不談有關酗酒、焦慮,以及家暴的問題。在我的記憶中他就像我兒時的父輩們那樣,是一群疲倦著且快樂著的男人,他們做完工作後圍著桌子,就著一盤花生米痛飲五十度以上的白酒,記憶裡,他們的肌肉依舊泛著錚亮的光芒。 下午我繼續釘著膠合板,我需要一塊小木條來加固某個需要連接的地方,當我拿起錘子來砸一塊板子的時候,我忽然看到一隻短腿牧羊犬蹲在我面前,我抬頭,看見工頭的女人正在那裡對著我笑,她的鼻子微微上翹。當我聽到工友催促我趕快釘板子的時候,我揚起錘子砸下,頓時感到一陣撕心的疼痛,真倒霉,我砸到了自己的拇指,一會兒半個指頭都變成紫色的了,就像工頭女人嘴唇上的一抹口紅。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對著我笑,就好像我們曾是一對關係曖昧的人。工友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我奇怪地看著那個女人。工友告誡我如果想在停工後順利拿到工錢,最好把臉轉過去對著膠合板。我慌忙地照做。 「喂,你手裡拿的那是什麼工具?」我聞聲轉臉,看到她正盯著我受傷的拇指,我感覺到這個女人不知何故企圖討好我。 「這是錘子。」我將它伸過去,認真地對她說。 我想我沒聽錯,出去的時候我聽見牧羊犬衝我吠了幾聲。我轉過臉去看,她轉身最後瞪我一眼,輕蔑地說了一句:「不要臉,沒錢的可憐蟲!」此刻我感覺我的拇指更加疼痛了,我咬著牙,終於釘好了那塊板子。   接連陰雨天,天氣竟然如此寒冷,我在休息的時候找一堆木屑生起火烤我的手套,最後我幾乎都認不出我的手套了。給屋頂木料邊緣塗完底漆時,我忽然想起了小傢伙,她吃飯了沒有?我有點沮喪,心想也許我不再擁有任何東西能夠修復自己的心態。   回到家裡的那天夜裡,房間裡十分暖和,水壺在鐵皮爐子上滋滋作響。但她看上去很不高興。我想我必須做點什麼來縮短彼此的距離,於是我決定要告訴她,我會在這個冬天結束後做一些更輕鬆的工作,我要去更遙遠的地方旅行。忽然我又想到現在正處於經濟蕭條時期,我應該考慮的是,如何從幾隻烤土豆中變出一頓豐盛的晚餐來,所以我把準備要告訴她的話又咽進肚子去。 我想她還小,這是很容易度過的歲月,我根本不必為她擔心。 早上的時候,隔壁鄉的一個牧民送來一隻剝了皮的羊,我正在猶豫,突然看到小傢伙虎著一張臉朝我翻白眼。我只好點點頭,牧民高興地扛起羊送進廚房,並且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尖刀將它剔得非常乾淨,我看見小傢伙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我在工地上堅持工作,集中精力做好眼前的事。過去我一直認為只要我努力工作,就會得到應有的回報,但是我現在才發現,只要我不做蠢事,就一定能得到回報,我更加認識到所謂的回報只是我不做蠢事的機會。 現在小傢伙已經十七週歲了,已開始問我關於我為什麼放著腦袋不用偏偏去用手掙錢這種深刻的問題。我總是不敢說出來,現在我只是在一個中間狀態,我不說是因為它很難形容。我為自己的獨立意志而感到高興,我不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應該得到幸福,幸福屬於那些能夠為社會創造更大價值的人。或者,也許我只是感到孤獨,因為我始終都懷疑這個世界。現在我只是短暫地離開了我的生活,我將要回去,我希望我生活中最美好的那部分在等著我,這些根本不存在假設。 我太瞌睡了,入寐前我的大腦仍舊處在活躍的狀態,我驚訝地看著我所有思考中的事情如何改變尺寸和形狀,我想,最終我會得到脫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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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這個冬天不太冷(三)

■殷謙 西域一趟回來,我立刻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我們在旭日東昇的時候工作,當我坐在書房喝著熱咖啡,看到小傢伙伏案寫字時,我的心裡充滿了幸福感。我們的這個時代,幸福感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抽象得就像一幅難以描繪的畫。這種感覺就像它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而是所有人的事情,就像是別人都不幸福的時候我也不會幸福,這是一種包羅萬象的感覺,我不太確定,真正的幸福會不會像一種明晰的秩序突然降臨這個世界,但我時刻都在期待,這幾乎成為我堅持活著的唯一的希望和某種精神上的支撐。 第二天,當新的寧靜出現在我身上時,我突然感到這的確是一個令人陶醉的時代。我和小傢伙駕駛著跑車在瑪曲縣城那巴掌大的一塊地方遊走,我想我們會為這個美麗的地方而著迷。小傢伙忽然伸手一指車窗外,大聲說:「看!」我將車停下來,她第一個跑出車門,小指頭指著天上的雁群,激動萬分,她幾乎天天都盼望著能見到牠們在高空飛翔。我告訴她:「當你努力使自己強大了,你才能像牠們一樣自由地享受生命。你瞧牠們正帶著牠的兒女們翱翔,從北到南,從南到北,年年如此,牠們一家人肯定很開心。」她臉上掛著微笑,眼珠轉了轉,忽然挺直身板對我說:「就像我們將來一家人一樣吧。」然後哈哈大笑。 我開始變得安靜,我再也不想開著車逛街了,我不想做任何一件可能會破壞我生活節奏的事情。我每天都在看書,腦袋裡什麼也不想,我只想要一段只有自己的溫馨時光、一本書,一杯茶、一抹日出,我不想除了這些之外的任何事。 有段時間,我坐在窗邊等著日出,一邊在小傢伙的文章後面寫批語。當晨光穿破黑暗時,我感到無比的激動和快樂,我在本子上寫道:「我不打算去逛街,因為我要忙我的工作了。」 我感到我的靈魂充滿了不安,唯一能平息這不安的是就像現在一樣安靜地坐著,哪裡也不要去。為了打發時間,我毫無節制地吸菸。 直到一天中午,當我準備午休時,小傢伙推門而入。 「悶死啦,要不要開車出去兜風?」她問我。 「不去。」 我沒看她,輕輕說道。 「為什麼呀?」我同時聽到她的跺腳聲。 「我只是不想浪費生命。」我回答道。 「拜託!看在老天的份上,逛一會兒能浪費你多少生命呀?」 「從今以後,再也不必去了。」 我堅持說。她輕蔑地瞥我一眼,接著哭著跑進了她的房間。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忽然感覺又回到剛離開德令哈市的那些日子,晚上當我空著肚子躺在床上的時候,我的腦袋仍然在打架。我去她的房間,問她餓不餓,她扯了扯被子,翻身面對著牆壁。我彷彿看見她在搓她的鼻子,這是她入眠之前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她打了一個哈欠,闔眼睡了,她有一頭黑色長發和亮黑亮黑的眼睛。 第二天我早起出去散步時,她已經在廚房準備早餐了,見我出來,她的頭昂得高高的,是理所當然的那一種。 別的地方仍然綠意盈然,這邊秋葉開始飄落了。 冬天來得飛快。早晨我醒來時竟然看見自己呼出的氣體。家裡已凍得不行了。我去鄰居家用蛇皮袋子包了一些廢棄的木柴來生火。此後,這成為我每天必須做的一件事,我要在每個房間的爐子裡燃起熊熊大火,這樣,當小傢伙起來時,就能在溫暖的屋子裡穿衣、吃早餐和學習。 那天早晨,我們只有最後的五百元了,我用它給鄰居家的小貨車加滿一箱油,剩下的錢我買了植物油和土豆,然後我載著小傢伙外出沿著山下的荒野拾木頭,準備要過冬了。凜冽的寒風在荒原上捲起了沙塵,我們停車在野地裡撿著木頭。這是小傢伙最喜歡的地方,最近幾天我們經常來這裡拾木頭和硬邦邦的牛糞,此刻她好像不太喜歡這裡了。 荒野中我似乎看到了某種海市蜃樓,薄薄煙霧托起一幢幢樓房就矗立在那裡,陽光在樓頂上閃閃發光像極了高速公路上的熱氣帶,它們看起來像古代某個貴族家的宮殿,高大氣派的樓宇矗立在兩公里之外的山巔之上,我想像著我就是這些樓宇的主人,或者我乾脆就像那個地方王一般的存在。我被吸引著繼續向前走,直到我很清楚地看見一群犛牛正在山坡上吃草,牠們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一座宮殿,看了一會兒,我裝上木頭回家了。 準備好過冬取暖用的木材後,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因為這個工作我不得不放棄去寺院做義工的想法。我來到一個正在蓋廉租房的工地,在我進入那些工人們的視野之前,我脫下了厚厚的像被子一樣的大衣,還有套在脖子上的毛茸茸的圍巾,這樣至少讓人看起來我不像是一個能被糟糕天氣困擾的人,但是當我穿過那片狼藉的泥巴地時,冷得渾身發抖,我有點後悔,我希望自己根本就沒來過這兒。 工頭都親自上陣了,我看到他在鋸出一塊膠合板時,他的雙肩被電鋸震得像機關槍那樣晃動,我突然有點不冷了,因為他看上去強壯而快樂。從這一天開始,我明白整個冬天我將在寒冷的戶外做工。我想著我要帶小傢伙出去吃飯,也許還應該給她買一套過冬的新衣服。 那天晚些時我回到家,她看到我衣服上的泥漬,她驚訝地問我做什麼去了,我告訴她這就是我目前的工作,現在我需要這樣一個工作。她大聲說:「這樣不公平,你應該靠你才華掙錢,而不是去賣苦力。」她已經長大了,我能看見她正在試圖徹底搞清楚這件事。我想起在蘭州時,我帶她去拜訪一個文學上的老前輩,這位老前輩家資非常殷實,在那裡她遇到了老先生那帥氣的獨生子,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沒想到還是發生了不快。我看見老先生的夫人見了小傢伙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兒媳婦,全程笑容,招呼得格外周到,在聚餐的時候,就因為那個帥氣的小哥哥給她夾了一筷子菜,她竟然瞪著眼撅著嘴把盤子扔向他,幸運的是他身手敏捷,躲了過去,否則臉上難免會留下傷疤。我嚇壞了,我趕忙拉開她,讓她坐沙發上看電視。 想到這裡嘆一口氣,我不由的小聲說:真是傻呀。同時我的腦子裡閃現出一個情景,那個帥小夥嬉笑著對她說:「毫無疑問,你跟隨的那個老傢伙那麼窮,絕對是一個絕望的浪漫主義者。你們需要我的幫助。」我甚至看到他長時間堅持著,試圖讓小傢伙接受他的理論——富人幫助窮人是人與人和睦相處的唯一的辦法。 地面凍得像混凝地一樣堅硬,我的腳趾頭都凍麻了。我看見工友們坐在那兒抽悶煙,一個個像和尚一樣低頭沉默著,每個人都凍得全身麻木了,不想說一句話。我試著適應這種寒冷,保持警醒,心裡想著堅持到必須停工的時候,我就能領到一部分錢了,我可以用這些錢無憂無慮地度過這個冬天。 但是,我現在只領到一把錘子和一把捲尺,還有兩隻鑿子、兩把螺絲刀,當然還有一支鉛筆,我突然想找來一個本子在上面寫點什麼。我把這些工具有順序地裝進皮帶,然後又將皮帶像槍套一樣掛在我的臀部。我需要一些釘子來釘上這些膠合板,可是我沒有釘子,在我爬下腳手架穿梭於工友們之間尋找釘子時,工頭叼著煙,眼睛眯成一條縫,對我說:「你不能只是像個監工一樣走來走去。」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意識到這將是一個無比漫長的冬天。 下班回到家後,我解開皮帶將它扔在沙發上,我看見小傢伙的眼睛都睜大了,淚水從她的眼角呲溜一下就滑了下來。(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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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筆友

■古家榕 「欸!借支筆給我,謝啦!」 那是國二數學課,全班正交換改考卷。此時,剛轉學過來的Z,從後方點了點我的肩。自己掏出紅筆,頭也不回遞了過去,噗地一聲,筆頭戳入他的掌心,也劃出我倆初次的交集。 當然,人生不是小說,改完考卷的我們,依然是單純的前後桌,頂多是他多了個文具供應商。直到有一回,我在社團得罪背景複雜的學妹,Z知曉此事後,主動出面替我擺平恩怨,約莫從那時起,兩人借筆之餘,也開始會多聊兩句──事實上,當年的我,在班上人緣極差,渾身冒著缺乏安全感的尖銳,然而,Z卻始終頂著張笑臉,貌似沒心沒肺地跟我當著同學。或許在他看來,當時的我們,心境上更接近同路人吧? 畢業前夕,特地寫信向他致謝,關於學妹的事、也關於之後的事。等到典禮結束,我人在教室收拾,眼前忽地多了張小紙條。疑惑抬起頭,只見Z已將書包甩到背上,姿態瀟灑地擺了擺手,彷彿明日還會來借筆似的走出教室。 自己打開紙條:「尼ㄕㄍ有意思ㄉ人……ㄊ們如果ㄎ到我ㄎ到ㄉ尼,也ㄏ說尼ㄅ錯。」   後來很多年,每當陷入自我厭棄,我總會想起這段火星文,即使自己有著用字潔癖。 即使,我倆早已天各一方。 如今才發覺,Z與我確實像是對「筆友」,扣除那一支支筆的記憶,剩餘年歲再未重疊。只不過,十四歲的我僅僅付出了筆,他卻歸還了整段慷慨的友情,若有幸再度相遇,我想我會說: 「欸!很高興借筆給你,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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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這個冬天不太冷(二)

■殷謙 到達銀川後,我實在是太疲憊了。晚飯又必須出來吃,因為我不喜歡吃外賣。才出酒店門,就見旁邊一個巷子裡熱氣騰騰的,讓人瞬間覺得溫暖。小傢伙撅著嘴固執地拉著我往巷口走,那動作看起來像拔河。我看巷口有攤位正在賣一種小吃,想吃的人都在排隊,大多數人都很年輕,他們忙於看手機,頭都向下勾著,就像正站在教堂裡祈禱的那些人。好不容易輪到我們,她趕緊趴在櫥窗前,渴望得到一只飯盒子。櫥窗那邊,一個臉長得像餡餅的傢伙,頭上的棉帽子耷拉著,他一直問要不要加這個要不要加那個,而小傢伙全程都是不假思索地點頭。當盒子伸出的時候,同時一句渾厚的聲音也飄了出來:「一共八十八元,對面掃碼。」她愣了一下,看看飯盒子又看看我,小嘴巴又慢慢撅了起來。我知道此刻再多的爭論也無濟於事,那個傢伙絕不會把裝著小吃的盒子再收回去。我拿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他,他用一雙粗野的眼睛盯了一會兒,笨拙伸出一隻手接過錢,又伸出他肥厚的右手。我心想這傢伙是想和我握手嗎?我趕忙把自己伸出去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然後搬過小傢伙肩膀,讓她靠我近一點,轉身離去那一刻,我對那個賣小吃的傢伙 說:「就讓我成為這裡第一個並不打算和你握手的人,因為你的手不乾淨。」說完我拉起小傢伙就走。她似乎很自豪,走著走著就脫開我的手,掀起盒蓋子就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走一邊有節奏的點頭。 九月仲秋的一個下午,天冷得似乎快下雪了,我和她一起到了銀川的一條大街上,那時大街上的人幾乎都在溫暖的屋子裡。頭頂是一片漆黑的烏雲,透過兩座大廈的縫隙,我看到地平線上抹著一線橘紅色的亮光。 「好冷喔!」她說,她拉著我的手,試圖取暖,我知道我的手此刻是一種可怕的冰涼。其實,我只是想看看這裡的人是如何生活的,他們居住的房子裡是否充滿溫暖和歡笑。有幾輛車靠邊停在寒冷的空氣中,馬路牙子旁邊是一排修剪過的低矮的風景樹,我只看到每個有窗檯的地方都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衣服,其中有幾件大小幾乎和布娃娃一樣。 冷雨驟至。幾乎就在第一滴雨掉下來的時侯,我拉著她跑進入酒店。跟著我們後面進來的那個漂亮女人已被淋成了落湯雞,我看得到她臉上的痛苦表情。她的鎖骨很好看,皺著雙眉使勁拉著她手中的雨傘,直到我們坐在沙發上,她還沒將它打開。我回頭看身邊的小傢伙,她的兩隻大眼睛充滿了憂鬱,好像那個女人沒能打開雨傘都是她造成的,我看到她不停搓著她那一雙可愛的小手。 「怎麼了?」我問她。 「我可以挨著你坐嗎?」她輕聲問我,抬眼看我。我搖搖頭,將身子向後傾了傾,然後起身去前台辦理入住手續,她虎著臉跟了過來,一雙眼睛盯著前台的漂亮小姐,當我看到小姐繃著一張冷臉等我拿身份證時,同時發現小傢伙抓住我的胳膊緊緊地靠攏我。我遞上我們的身份證,同時笑著對小姐說:「她是我女兒,她隨她媽姓。」小姐一邊刷身份證,瞥了一眼小傢伙,當我把押金錢放在小姐面前時,小姐這才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離開銀川去西域的那天,我沒對小傢伙說一個字,因為我怕她最微小的反對都會使我打消計劃。我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計算著時間和一路上的費用,我希望就是,當我身上的錢都花完的時候,我能和過去做一個清晰而徹底的了斷。而我之前曾夢想著如何能夠得到這些錢,並且思考我該如何明智地使用這些錢,我想我只是用錢買來一些時間,最終又愚蠢地浪費了這些時間。 當我們來到武威,那天我們去街上亂逛,一路上我都在祈求命運現在就能青睞我,賜我一點點好運,能夠讓我回到過去那種正常的生活軌道上。直到一個穿著黃袍的和尚將一串念珠伸到我面前說:「願佛祖保佑你。」我毫不猶豫地將手裡準備為小傢伙買烤魷魚的錢交給了和尚。我試圖將它套進我的手腕,只不過它太脆弱了,串珠的線毫無預兆地斷了,黑色的珠子灑了一地,我竟然能看到濺起來的漆皮,等我反應過來時,已不見和尚的蹤影。我看到小傢伙低頭轉了半個圈兒望著那些珠子,然後努著嘴看我。(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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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鬍渣

■陳偉哲 撫摸臉龐 是愛抽長了這裡的茅草 風吹得腰快病患出來 若你剃走之後 裡頭的蟲鳥要往哪兒逃 夜不是又死沉沉地靜得毛孔 拒絕發下一季的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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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第一名

■陳甘華 我有一個好朋友,她長得很清秀,好幾年都是班上第一名,我功課偶爾出眾,大部分差不多,老師沒怎什麼注意我。小六有說話課,老師說要讓大家上台比賽說笑話,要我們好好準備,我雖然都在路上遊逛,也常去漫畫小說出租店或書店,曾看到一本笑話本子,她問我要講什麼,我翻了個笑話給她看,我們兩個笑翻了,我說我要講這個,也把這個本子借她準備,但我沒問她要講哪一個?說笑話的那天,她坐號15號,我17號,14號講完換15號,她從容的開始說話,但一聽我心裡開始糾結,她…講了……我要準備講的笑話,她講得很好,講完全班笑成一團,她就又得到班上第一名,接著16號上台,下個就換我了,我要講什麼呢? 17號請上台……我結結巴巴的說:「有個美國人來台灣,因為太緊張了,對一個漂亮的小姐說:『媽妳好』,小姐很生氣,美國人不知所措又跟一個阿嬤說:『你媽好』 ,阿嬤更生氣,最後美國人回過神對小妹妹說:『你好嗎?』,大家才搞懂美國人說什麼。」同學以為我在裝那個美國人的緊張,有些笑話的笑果。 下課後,她沒有跟我說什麼,兩人漸漸沒有深交了。 六下有一次學校臨時發下測驗卷,老師改完發下,我89分是全班最高,老師也沒說什麼,過一個月有個同學跟我說,那個第一名的考87分,老師叫她去參加教育部的測驗比賽,我不知道老師為何沒有叫我去比賽。 國小畢業典禮,她仍然是第一名,拿市長獎,我什麼都沒有,跟著大家一起恭喜得獎的同學。 升國中後,國一,她還是我的同班同學,她成績仍在前面,我中等,但國二後我突然知道讀書的訣竅與苦幹實幹的精神,變成一匹黑馬,畢業後考上第一志願,嚇死很多人,她國二後也突然變成平平,畢業後考上第三志願,也讓很多人心裡產生問號。 後來我才知道六下那次測驗是教育部出給全國六年級學生的學業能力測驗,我89分,班上最高,呃,蠻準的,但沒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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