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士官長──給王自敏先生

■蔡忠修 反攻大陸的靈魂卸下了翅膀 回家的路就遠了   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書本裡的萬里江山 少小離家以後的情 老了以後愛將歸往何處? 這是退伍後的第一個社會問題   我是前線一等士官長加十二 這個名字是以前長官免費贈予的 淪陷前的口令有火 金門今晚的口令有雪 冷走過了金門沙灘 夢裡千里才遇見故鄉 今晚山東應該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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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阿坤的士官長爸爸

■宋玉澄 民國64年,進入部隊服務時,老士官很多,年齡應該在叔、伯之間。他們年歲已高,頭髮需要染黑,身體卻無法偽裝為健壯;或許是這些衰老的外貌,影響軍威,他們不穿軍服,穿公發的中山裝,還分冬、夏兩季。 中山裝上沒有階級識別,猜測應該都是士官長的級別。人們開口也是喊:某某士官長。士官長是頂到天了,往上,沒有路;往下,就等最後退伍的時刻。他們很老,很資深,相對地也變的很大,是部隊裡奇異的一群,或說是部隊裡的耆老尊長,不參加集合、點名,也不太搭理幹部;更何況是肩上兩條槓,剛畢業的軍校學生;至少自己就從沒被他們敬過禮。 大概在他們的眼裡,這些新制軍官,就僅是多讀了幾年書,甚麼都不懂的大娃娃。不過,卻與其中一位張士官長特別有緣。張,個子不高,帶著廣東腔,菸不離手的把露出的大板牙燻的黑黃;但文筆好、書法好,或許是這個原因,他在政戰部門工作。單位裡大禮堂上掛的典禮、集會招貼公告,都出自他的手筆。我看過他寫的書法,站在桌前,左手夾菸,右手持筆,一個字一個字工工整整,都如頭顱大,標準的楷書;如果不在軍營,常以為是文人雅士。 閒暇喜歡下棋,下的是圍棋。與他結緣熟識,靠的就是這是非黑白的棋子。在棋盤上手談久了,熟了,知道每步棋的意義,接下來自然地走入了他的家庭。 妻子是本省姑娘,一口的台灣國語對上廣東國語,美妙的琴瑟之合;不幸的是長子,叫阿坤,印象深刻。 阿坤見有客人來,總十分熱情歡迎,笑盈盈地說:我是阿坤,你是誰。我是阿坤,你是誰。一遍又一遍,像壞掉的錄音帶,只有士官長會修。臉上飄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像揭開一個傷痛的隱私,正色對阿坤說:回你房間去。阿坤很乖的聽話離去。 離不去的是心中的疑惑與窺視到別人隱私的不安。只有不動身色,掩蓋一切。 士官長聰明,在日後的談話中,慢慢釋出阿坤的狀況:人在外島,孩子發燒,送去醫院,已延遲了治療時間,腦燒壞了,智力就停留在六歲的時候,身體會長大,智力還在原地踏步。 士官長當然憂愁,卻有解憂的方法。我不只一次聽他凝重地述說當年身為機槍手的戰役,敵人如潮水般的一波波湧來,槍口的火舌澆不熄眼前的波濤;槍管打熱了、打燙了,打的槍管像熔爐般的卡彈了,才緊急的用小便冷卻,吱吱的聲音、蒸氣冒煙的槍管,戰場上沒有溫柔與仁慈。士官長沒有一點炫耀,只有自責;自責不管甚麼理由,殺人太多了。 殺人太多,多的不計其數;多麼沉痛地告白,不只一次,尤其在酒後。士官長不是佛教徒,就像平凡小民的知道因果、知道天道;知道他奪去了無數別人的性命,老天只傷了他一個親子的智力;老天有眼,而且慈悲! 阿坤,回房去;一輩子都忘不了士官長說這話時的冷靜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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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蘋婆

■王怡惠 七月底,落雨暫歇的微涼空檔,漫步街頭,瞥見樹下似曾相識的落果,忍不住抬頭一探究竟,果然看到樹上從裂開的棗紅色果莢中探頭的黑褐色果實,啊,真的是蘋婆。 很多人是不知道蘋婆的。 它不像荸薺帶著畫龍點睛的甜脆隱身在獅子頭、珍珠丸子裡,且能在傳統市場、超商中看見身影;也不像麻薏或麵包果,一般人陌生,卻是某地區的特定美食,有著區域文化血緣的認證。蘋婆短暫地出現在夏季,市面上不易見到,也不是某道料理不可或區缺的食材。你還來不及認識它,就已芳蹤無覓,像傳說般,引人好奇,卻難以驗證。 我的蘋婆記憶,是模糊而久遠,且帶著炭香的。 那一次,家中不知怎地出現了蘋婆。大人們歡快地說著童年品嘗的回憶,七嘴八舌討論後,決定以烘烤的方式來享用它。帶殼的蘋婆在烘爐上慢慢地烤著,炭火必剝地應和。在那個烤肉尚未流行的年代,烘烤的香氣與氛圍是我未曾體驗過的新鮮感,等待的過程被炭香勾出滿滿的期待。當黑色的果殼裂開,露出略帶咖啡色的外皮,表示蘋婆已熟。剝開果殼、外皮之後,才是如蛋黃般橙金的果仁。烤熟的蘋婆吃來鬆軟清雅,口感近似栗子,但沒有栗子那般甜糯。 而後,我便記得有這麼一種果物,卻再也不曾見過,無論是市場、餐廳、點心攤、小吃鋪……,沒見過販賣,也未見以蘋婆入菜的料理。時間一久,蘋婆的記憶,像是夢境的囈語,逐漸遠去。長大後,偶而想起,竟不知如何述說,畢竟,我只見過它帶殼的模樣,果實是長在怎樣的植株上、果物的顏色與外型有怎樣的變化……,我一概不知。 留存在記憶中的,究竟是蘋婆的滋味,還是在炭香中等待的心情,或者是難得瞥見大人們說起童年的無憂神情,我無從區辨。 多年後,偶然來到一座山寺,寺中修行的比丘尼隨口提到庭中種了幾株蘋婆樹,夏天時,落果便是修行者的菜蔬,我有一種「尋它千百度」、「卻在」的驚喜。原來,它是存在的。時值冬日,看不見蘋婆的花與果,而我向來不辨五穀,記不得枝葉的樣貌。山寺戒律甚嚴,等閒不允參訪,離去後,也就沒有探訪真容的機會。世事往往如此,終是要從「錯過」中學會釋然,然後才會在下次相逢懂得珍惜。 幾年後,在路邊一家水果行看見「蘋婆」的招牌,忍不住買了一些回去。蘋婆在烤箱中翻轉多時,始終倔強的繃住外殼,直到扔進電鍋蒸煮才熟成裂開。乾癟的果實不若記憶中的豐美,清甜的依舊,只是少了炭香,多了悵然的遺憾。癌末的父親微笑著嘗了幾枚,和母親聊起清貧年代中的蘋婆印象,那是他生病以來少有的歡愉。隔日再去水果行尋覓,蘋婆卻已杳然無蹤。店家說,產期短,也不是大量栽種的植物,碰得到是運氣,識貨的人不多,銷售不佳,日後也不會再進貨。原來,即使想在流逝的時光中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溫煦,也常是索求不得的。 又過數年,在山間小店的菜譜上見到一道夏日限定的「龍鳳雞湯」,店家給了謎題,要我們猜測「龍、鳳」各指何物。品嘗後,恍悟:這是別名「鳳眼果」的蘋婆啊!店家說,夏季時,附近蘋婆成熟,正好入菜,很多人因這道雞湯才第一次品嘗蘋婆。這種山野林間隨處拾來的野趣,會不會才是蘋婆該有的樣貌?待到玉井果菜市場中,赫然看見一籮筐一籮筐的帶莢蘋婆錯雜在各色芒果之間,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蘋婆果莢如鳳眼般的秀媚柔美,第一次看見數量眾多的蘋婆販賣的場景。母親買回蘋婆,試著煮了龍鳳雞湯,兄弟姊妹們說,味道偏甜,蘋婆還是烤來吃比較美味。聊起童年品嘗的印象,卻無人記得。 或許,也不必執著誰記得什麼,誰為何忘了。記憶如河,翻湧的珍寶何其多,豈會一直惦念著呢?夏日能與之相聚,是喜;見不著,也能醞釀出下一回相見的醺然。來年,街角的蘋婆花開、果熟之際,我是否還會記得呢?終有一天,所有曾經都成過去,跌宕嘈靜豐厚成了生命的底蘊,那些幽微的、若有似無的情愫,也會像蘋婆吧,難以證實,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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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消失的老戲院

■林佩姬 全體肅立、脫帽、唱國歌 電影儀式已躺在老檜木椅上 放映機緩緩翻閱老派風光 雜訊黑點灑在過氣明星的臉上   發財車扛起劇情廣告看板 戲院門票的未來駛入巷弄 手繪看板播放著不老的青春 演員的笑與淚沿街乞討 叫醒一夜燈亮   不清場的戲院吞噬霉味 破敗的屋瓦流瀉著老故事 沿街的喇叭聲 喚不回老戲院的票房 任憑光陰催老 斑駁漫散在四周的牆   一頁頁白紙 橫豎起落的雪聲 筆墨接不住歲月紛飛 數位時代讓老戲院低了頭   是誰寬容日暮的美麗 任深淺痕跡刻鑿回憶 斑駁斷垣成了心中丘壑 回音盤旋著一股氣韻 那是我牽掛的老派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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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溝仔尾二三事

■林政宇 入夜後的成功街,人群逐漸散去。在某間老透天厝中,透過鋁制拉門的玻璃窗,可見屋內格局頗為狹長,擺設平凡的小客廳,在令人頗感昏沉的日光燈映照下,顯得些許蒼白無神。舊電視機正播放著節目,但未見有人在室內,只有一隻貓咪慵懶地趴在抓板上,睡得安穩自在。 時間在此緩緩流逝著,無論是店家老舊的手繪招牌,還是騎樓下藏在暗處的盆景,抑或久無人居而破落的日式木頭房子,一切幾乎都靜止不動,很難想像花蓮市人聲鼎沸的鬧區就近在咫尺,由中山路、中正路和中華路形成的黃金三角商圈,以及萬頭鑽動的東大門夜市,距此都只有十分鐘以內的步行距離。整個街區彷佛深埋在地層中的一塊化石,沉靜地躺在滾滾紅塵中,直到我們走近凝視,方能從往日所遺留的痕跡中,看見一個風華時代曾經在此活躍的證明。這就是「溝仔尾」獨有的氣質,宛如盛夏的夕陽般,散發一股帶著傷感的光輝。 造訪溝仔尾最好的時機是夏日黃昏,有時候我會到廟口紅茶點上一碗花生湯,在騎樓下找個位子坐好,馬路對面的城隍廟隨著天色變暗逐漸隱沒在黑夜中。 亮起的向晚街燈光線昏黃,整個老街區彷彿開啟相機濾鏡般,越發凸顯出時代的滄桑感。街道旁佇立的一根根電線杆,成串掛起一顆顆有「風調雨順」與「國泰民安」字樣的小燈籠,在夜裡發出點點紅光。若巧逢農曆十五,此情此景受懸在空中的滿月烘托,便更能激發出千古多情文人心中都曾有過的世事盈仄之嘆。 近來發現城隍廟後方巷口的「海倫」茶室看板上,姿態嫵媚的女性肖像已被一幅新貼上的房仲廣告遮住大半部,令我頗感唏噓。早年的溝仔尾是燈紅酒綠的不夜城,茶室遍地林立,許多性工作者在此招待來來去去的客人,撫慰他們心中的寂寞。「海倫」是花蓮最後一間傳統茶室,雖然早在2013年的一個凌晨便燒毀,但那塊看板多年來仍掛在原處,彷彿與無情的時代洪流,進行靜默而長久的抗爭,並向路經此地的人們訴說,這裡過去是喧囂沸騰的街區,在暗巷中曾經有濃烈的情慾恣意湧動著。 有超過半世紀歷史的「永進鐵皮加工部」,是花蓮僅存的亞鉛用品店,近期也在店門口貼上「結束營業俗俗賣」的紙條。創始者郭阿進老先生已於幾年前過世,現在守護這間老店的郭國光先生也告訴我,他決定將存貨都賣出後結束營業。亞鉛由於其重量輕、易彎曲且不易生鏽的特性,曾被廣泛使用於製作各種器具;後來隨著塑膠用品的興起,亞鉛製品便逐漸被取代。在黃底紅字的店招牌旁,兩代老闆共同製作的亞鉛材質小抽風設備,當微風吹過時,便會緩緩運轉,漆上的紅黃藍三色顯得活潑溫馨又有點惹人傷感,彷彿是位不服老的長者,穿上色彩鮮艷的衣裳,無視歲月滴水穿石的蠶食鯨吞,邁著從容自如的舞步。 逝者如斯,隨著時間推移,新陳代謝從不停歇,每次造訪溝仔尾,見到舊的人事物消失,總是讓我感慨萬千。繁盛的商圈不再,在無情的時代變遷中,店家們被迫直面現實,而無論是堅守著既定的生活方式,抑或是為了適應改弦易轍,必然都是有捨有得。 有次皮鞋跟壞了,我騎著機車在花蓮市繞行一圈後,在溝仔尾找到間修鞋鋪。 幾日後前往取鞋,年約五十至六十歲之間的師傅說,自己是店舖的第二代老闆,從父親創業至今,家裡從事修鞋已經有一甲子的歷史。我站在修鞋鋪門口,聽著回到室內的師傅正與家人談笑,拿在手中的皮鞋,鞋底已被熟練地修補紮實。儘管舊城區已經沒落,許多人仍以熟悉的方式,日復一日工作,維持屬於自己的小小幸福,而那平凡卻充滿生命力的當下,深深觸動著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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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紙本書

■郁思 每天晨走會經過一位鄰居家。他家前院草坪擺放兩張木製躺椅,圍著椅子是兩張小圓桌,圍著圓桌是幾缽應時小花卉,還有一個土質的大烤爐,應該做燒烤用的,在這裡只是撐著門面的擺設品。 一隻大黑狗靜靜的臥在椅子邊,我帶兩隻小狗兒走過,祂連頭都不抬一下,反倒是兩隻小狗不自量力的叫聲,打破了一份世外桃源的寧靜。 男主人一個人有時滑手機或看手提電腦,偶爾太太也坐下跟他聊天說話。 那天天氣晴和,風兒微微擺動樹枝。我看見男主人竟然捧著一本書,不錯,一本實實在在的紙本書在閱讀。 我吆喝狗兒安靜下來,再次看個清楚。 「在讀書嗎?」「是的,這麼好的陽光,適合讀書。」我走了幾步又回頭「現在很難得看到讀紙本書的了。」「書房裡很多書,在書房讀的時候多。」原來是位愛讀書的人,內心湧起一份尊敬的喜悅。 多年前我的隔壁鄰居在前院放了一個木製的迷你小書櫃,上面寫著「take a book, put back a book.」剛開始有愛讀書的人,會取書閱讀,也會捐書讓他人讀。他又特別放了幾張木頭椅子,給就地閱讀的人方便。 前天我特意走近看看,裡面還放了一瓶消毒液。看得出都蒙上一層歲月的塵垢。蒙塵的灰暗顯示歲月老去的悲涼,它還能在日曬雨淋中存活多久呢? 連我都這麼久沒再去看他一眼。 最近鄰居跟我說「取書,還書的人越來越少,書櫃也許要拿掉了。」   我參加一個當地的讀書會,每個月開一次會。會員一直維持6~8位左右。每人介紹自己最近讀的書,有三位說自己不讀書,只聽書。其他幾位說不讀紙本書,都是網上看電子書。 作家韓秀寫過一本《翻動書頁的聲音》,顯然是紙本書一張張翻閱的。「我期待,將聽到更多的翻動書頁的聲音,如同大海的潮汐,經久不歇,永遠永遠。」 另一位作家董橋,在他的一本書《記得》的序言中,有這樣的幾句話「我情願一頁一頁讀完一千部紙本書,也不情願指揮鼠標滑來滑去瀏覽一萬本電子數據。螢屏上掃出一頁頁電子書我也試過,冷冰冰沒有紙感沒有紙香沒有紙聲,掃得出大學問掃不出小情趣,感覺彷彿跟鑲在鏡框裡的鞏俐接吻。舊派人應該做些舊派事才合適。」 另一段寫「五十年前我在台南一位老先生家裡看到牆上掛的一副對聯『雨久藏書蠹,風高老屋斜』。句子好,字也好:紙本書即使藏著蠹魚也甘心,也詩意。都說老頭子都倔,電子狂風都吹斜了我的老房子了,書香不書香挑起的事端我倔到底。」   我喜歡讀紙本書,床頭放了很多本書,每天晚上在書香紙感中伴我入眠。 如今一把年紀,很多身外物決定清理出來,該送的、該丟的。給他們一個該有的歸宿。 書架上的書堆積太多,請孫女替我整理好,擺放客廳大飯桌,拍了照片請好友們選喜歡的書拿去。 一位朋友選了楊絳所有的作品、一位選了十八本書,問我會不會拿太多?一位說視力退化早就不看書了。一位選了白先勇的《台北人》和王維的《人間詞話》和一本《鄭愁予詩集 1》。 她問「書櫃為什麼要清除呢?書是陪伴我們一輩子最好的老朋友呀!」 一次誤入禁區在電子書上讀到木心的作品,讀得忘了老朋友。滑鼠轉動,一篇篇作品讀得性味盎然欲罷不能。原來電子書也有聞不到的香味,讓人陶醉其中,忘其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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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殘值老人的光輝

■柯漣漪 春雨過後的早上,太陽笑嘻嘻的露臉出來。 我穿著輕薄的夾克,走在運動公園外圍的人行步道,又看見那位年約70歲的老伯胸前揹著幼孩走過來。 我決定打破心中的疑惑,露出溫和的口氣問他:「師兄,請問你揹著是你的孩子嗎?」 對年長的陌生男人稱呼師兄一般人都可以接受。至於問他是否親身孩子是受過一次教訓。 記得20多年前,我在果菜市場看見一位老人胸前揹著孩子,對他豎起大拇指,說:「好樣的,揹著孫子出來。」 想不到那位老人對我怒目相待,回道:「他奶奶的,妻子跑了,我只好父代母職。」 原來是老兵娶少妻,活受罪的現世報。   從恍神中過來,眼前的老伯對著我微微笑,平穩有力的聲音敲打著我的耳膜,「不,我揹的是孫女。」 「師兄,你的兒子和媳婦怎麼不請保母?」 「說來話長,孩子收入有限,我只好幫忙了。」老伯的語氣有些無奈。 我對眼前的老伯萌生同情之心,「你還好嗎?領勞退吧。」 「不,我是老師退休,領月退,生活可以。」老伯說。 怎麼?跟我同行。不過這年頭有些老人喜歡誇大其辭吹牛皮,還是問個究竟。 「是哪所學校退休?」 「三光。」 原來是我以前服務學校的鄰校。   「貴校有位學聲樂的林老師,你知道嗎?」我說出林老師的全名,來個小測試。 「知道,後來她調到台北市服務了。」 說得一點也沒錯,林老師的確是調到台北市西區的小學教書。 那位林老師功力非凡,有一年和先生到義大利旅遊,在餐廳用餐時當著眾人的面前唱起義大利語的拿波里情歌,風靡了在場的嘉賓,讓我佩服萬分。 「對了,我的同學姓李,在貴校當過校長,你認識嗎?」我說出同學的名字。 「認識,我接組長的第二年他是55專案退休的,目前住在龜山。」 真的是鄰校老師退休,不過他似乎很樂觀,認為幫忙兒子照顧孫女很有成就感。 離開那位老伯,我的心中百感交集,大部分的老人退休後,依舊散發著剩餘的光輝,以各種方法無怨無悔地做出有益人群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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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樹敵

■簡玲 傘的風情有萬種,你我很難成為相同一種。自孤獨的一顆種子開始,努力往下往下紮根,不可思議抽芽展心繁衍生息的愛戀,繁碩千葉是今生的野心。   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假設是叨絮的啄木鳥,倘若是嚙食枝葉的天牛,猜臆是螫傷的蜂窩,敵友如何辨分?不該有一棵樹應該孤零零的,蟲鳴如此流言,所以我撐開綠蔭為你擋風,佈滿星光的視窗留個縫隙給你,你穿著盔甲張牙舞爪,無中生有的松鼠跳躍多事之秋,我唇齒間綠意褪去秋色頃刻所佔領。   風若信使,適宜採集至上善意。風來,春日滋生的野心簌簌落下,我薄黃身段俯臥你腳跟,等明天輾作塵泥,繼續你長大的儀軌隱隱茁壯根苗,樹的一生很長,有天我們會成為朋友。   「這是好風!」小樹靠近我。秋風枯葉相望,敵我相忘。 正是好風時節。好吧,樹冠,請彼此留一點間距,保持樹與樹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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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疫苗與人生

■陳冠豪 四點左右,我來到台北花博園區的接種站。會選擇此處多出自於個人的奇怪偏好,認為在此般大型接種站才有那種「抗疫」的壯烈感,彷彿一位戰士般,昂首闊步地踏進屬於自己的戰場。很快地完成報到手續,接著是等待與填寫資料,偌大的場地裡,座椅依照社交距離的間隔排列,填完資料的空檔我數了一數,等待區共有八排座椅、一排十人,總共八十人一同在這裡等待命運的安排。左顧右盼,有的人表情凝重、有的專注於手機,我想自己也有點緊張。 不知怎地,這時我想起高中聯考的光景來,我坐在教室裡一排排的座位上,專心寫著考卷,考完數學走出教室時,立刻發現自己寫錯了一題而懊悔不已。隔年,聯考便改成了基測。有些時候,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這是自己人生中的幾個關鍵時刻之一,例如聯考、例如找工作,也例如接種疫苗的此刻。 從每排最前面的一位依序前往前方接受醫師評估,評估結束則移到接種區繼續等待。這次我沒細數接種區的座位排列,不過大致上與前一關的等待區相同。接種人員推著上頭擺著針筒的小推車穿梭在座椅間,一一為剛坐下的人接種。很快地就輪到我了,確認姓名後,接種人員拿起細長的針筒,前頭的針細的彷彿筆芯似的,但用與外表相反的堅決態度戳進我的左上臂,隨著接種人員壓下針筒,藥劑打入體內,沒有什麼感覺,像是食鹽水,不過話說我也沒打過食鹽水。 接種完畢,繼續轉移陣地至休息區,可以感受到大家原本緊繃的情緒到這裡都放鬆了,我自己也是,也或許是自己心態的轉變影響了對周遭環境的感知。看著身旁的人陸續離開,走出前方命運的窄門,重新迎接自己剩餘的人生。十五分鐘一到,我也起身,踏出新人生的第一步。 走出接種站、重新回到外頭後,廣場上的人們或站或坐,悠閒地打發時間,上頭的高架捷運轟隆隆地駛過,一切熱鬧如昔,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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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願望

■陳青田 你滿意現在的生活嗎?近日觀看一部舊電影內容措述一位加爾各答小朋友的願望: 他這一輩子,只有一個願望,走進一間有屋頂的房間,睡在一張有床單的床上。 為甚麼有這種願望呢?因為他們的國家窮,他是加爾各答的一個小乞丐,生下來不久,父親就去世了,他和媽媽相依為命,他們都是乞丐,住在一條小街上。 爸爸去世以前,在街上弄到一塊木板,爸爸在木板上加了一塊塑膠布,木板斜靠在牆上,晚上兩人擠進去睡覺。下大雨的時候,他們仍然會被淋溼。可是他們已經是幸運的了,有的小孩子更可憐,他們沒有木板可以擋掉風雨,每天晚上露宿街頭,一下雨,就要四處找一個地方躲雨,弄得不好,還會被人趕。 我父親是個賭徒,他因賭而離開我們。近日母親去世,我相信她是佛祖接走的。讀國小時,老師教唱「甜蜜的家庭」,歌詞中內容是「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姊妹兄弟很和氣,父母都慈祥。雖然沒有好花園,春蘭秋桂長飄香。雖然沒有大廳堂,冬天溫暖夏天涼。可愛的家庭呀,我不能離開你,你的恩惠比天長。」當時我的願望,就是要有個「甜蜜的家庭」,這是我常年的願望,過去讀書時常被同學取笑,我是個無父親的人,當有人在批評我父親好賭、又好色時,我真的無地自容,直到我當父親時,我警惕自己,要創造一個甜蜜家庭,絕不讓我的小孩有這種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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