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未完之路 ──〈未完之詩以及未完手記〉自序

■吳東興 一、 人生當中應該有許多未完之事,也應該有不少應該交代之事。未完成的,就必須戮力去實踐去達成,否則,一旦到了某個年紀,或到了人生最終站,才發現那些未完成的事依舊未完成,那不是頂後悔的嗎?因為,並沒有對自己的人生有個圓滿的交代。 人生走這一趟,也許很長,也許不長,不論長或短,總是必須對這一趟的旅程應該有所良好的交代,才不會虛走一回。 有不少人仔仔細細地走在人生道路上,不會忽略掉任何一處好風好景,並且拍攝或作筆記,留下一個完美的人生印記。卻也有很多人到每個地方總是「走馬看花」或「蜻蜓點水」,簡簡單單隨隨便便匆匆忙忙走一趟,然後拍拍屁股走人,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或「雪泥鴻爪」。 我相信多數人跟我一樣,都不願意「就這樣過一生」,都希望能活得「多采多姿」,都希望能多創造一些美好來讓自己感覺「不虛此行」而有所圓滿的「結局」,也因此,人生尚未抵達「終點站」時,就必須「未完」,必須「繼續」,正如一首很老很老的西洋歌曲名為「Carry On Till Tomorrow」(繼續到明天)。   二、 我的第一本詩集「非詩之詩以及詩非詩手記」,嚴格來講,在詩作方面及一些手記內容,確實「未完美」或「未完全」,說真的,對詩,所謂的「新詩」,我一直都在「摸索」中。 我並非詩的「學院派」出身,讀的是企管系,但,我內心真的喜歡文學,雖然之間常有「誤入歧途」,仍「不離開」文學。上大學後,自願跑去當校刊社長,也開始寫文章,當時同班同學雨影跟我很要好,他是個標準的「藝術性格」的人,不僅寫詩也作畫,兩人在一起,不知不覺就談起了詩來。這是我真正接觸新詩的起始。 然則,真正說起來,當時對詩,我並非全然熱衷,只是在寫散文或小說時,來個「意外的創新」,把詩加入其中而已。 也許就因沒有全然用心去經營詩,所以寫出來的「東西」,往往被視為「不是詩」或「不入流」,以致於有一段漫長時間幾乎與詩「隔絕」。但,我還是無法與詩「分手」。   三、 在重新整理書房時,意外發現以前所發表的詩作及幾本手稿,看起來都已發黃的紙張和幾近模糊的文字,心想如此讓其「報廢」實在太可憐又可惜,從而又興起整理出版的念頭。 在整理的過程,又想到這些年所寫的詩多半未發表,乾脆擬定成「詩的四部曲」,亦即詩的部分要出版四本,第一本已完成,第二本即這本,第三本則在醞釀中。 出書最重要的是要有人看,現今的印刷技術非常進步,要出版一本書並非什麼難事,難在書的銷售。 常常聽人在說紙本書的閱讀人口越來越少,亦即實體書的銷量有越來越下滑的趨勢,因此,出版實體書是有「風險」的,如果不是「名家」或「異家」,或是特別有看頭、極為流行的內容,將可能「慘銷」。 但我仍堅持出紙本書,因為紙本書的「溫度」是電子書難以取代的。也許有人笑我傻,也許有人會說這樣做完全是錯的,但我仍要繼續「測試」。 不做,不試,根本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不是嗎? 再者,我更相信人性是站在「努力而誠懇」的一方。

Read More

〈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176.勞勃雷福、保羅紐曼主演的《虎豹小霸王》場景:兩名銀行搶劫犯、亡命之徒,在小鎮遭遇當地警察圍捕,一陣激烈槍戰,兩人各自身中數槍,撲身躲進屋內牆角喘息。 「好可憐喲!」昏暗的電影院裡,身後響起一個年輕女子的嗓音。那是笑意、酸楚相混合的同情的嗓音,不管是非善惡的判斷,卻是另一種是非善惡的嗓音。這個女子,這句語音,半個多世紀來,依然清晰如燄火般迴盪在我耳畔。 177.人類,莫非也是夜晚的飛蛾?追求明日,追求欲望,最後是追求永恆,人類蛾般繞燄火而飛的速度越來越快? 178.據說夜蛾撲火的真象是這樣子的:飛近光源時,蛾一邊的眼睛感受到的光線另外一邊強,於是牠不停地拐向自覺光線最亮、最強烈的方向盤旋,終竟一頭撞進火堆裡。所以說,與其是燈火引導著蛾,毋寧是蛾的自身引導了自己撲向燈火。 179.在藝術形式之美的地方,阻絕了世俗的淪墮;而世俗化導致文明的頹怠敗壞。 180.寫小說時,不管用的是什麼技法,你總會損失掉一些用其他技法時帶來的優越性。題材的選擇也一樣。所以,隨興率性而為是最自然,最穩當的。

Read More

〈中華副刊〉蘭蘭

■台風 退潮的時候踩到半顆橙子。   誰不細心地揉碎了太陽?有些 遠看是沙,駛近時,白帆兜起 一袋子翻滾的風。顛出的 隨它們自在,腳不沾地。 往老碼頭走,路邊的女人 托出一只乳房喂奶,「蘭蘭!」 啊,虛驚,不是島民喚她。 「蘭蘭」,呼聲這麼小,幾年前 你卻在午飯時叫醒她多次, 夾啊夾,有多少團和氣 都從筷子間彈出去了?好像 也榨過酸溜溜的果汁。不要揚。 你手中的沙子墜下來,弧線 比海岸的指縫還稀疏。想彌補? 那說你愛她。再說你愛她。 給她取一個另外的名字, 吞掉輔音,看她單手扎小辮, 門邊提棉連衣裙,一下兩下。 在身後幫忙繫好帶子,打扮出 那麼漂亮的蘭蘭,新風箏都要誇。 下午四點,準時給島外人回信, 你像挖白菜一樣的刨出暱稱, 回音輕輕鋪撒在腳踝。她飛回, 在歪篱笆上慢慢解下自己, 攜今日的晚餐食材,燙壺外國茶。 啊,她那時考慮的很少,只想 看你用餘光,浸入,並撫平 海藍色盤子底殘餘的冬天。

Read More

〈中華副刊〉那塊紙招牌

■許芸臻 粗劣的筆劃在咖啡色的紙板蜿蜒而行,好似規律地朝特定方向移動,組合成一個個文明產物。不起眼地矗立在路緣,又有何許人發現隨節氣變化的黑線排列。每次紙招牌的替換,都是新一波情感的發酵。 紙招牌的誕生也許不這麼正式,但它所傳達的意思再認真不過。我依照奶奶的指示,寫下顯眼粗大的黑體字,反覆加粗的筆跡顯得技巧拙劣,但這些業餘的海報字可是歷經了四時考驗。隨著季節變換,黑色線條的排列又組合成不同的意義,是竹筍,是苦瓜,是龍眼乾,無不暗暗招攬擁有相同理念的顧客上門。 小農少量栽培,主要供應家庭需求,若有盛產的蔬果才釋出分享給有緣人。不灑農藥的種植需費心照料且產量不穩定,但卻保護了家人的脾胃,減輕土地的負擔。因此,奶奶從不強求紙招牌必須日日佇立門前攬客,只有在供過於求的盛產季,才有機會看見新的一方紙招牌重出江湖。 雨天,我就會想起那塊脆弱的紙招牌,想著它的短暫命運。雨滴打在不會暈染的黑色上,卻也把淡淡的咖啡染成了巧克力色,以為它會因此而退役嗎?不,就像農人堅定的步伐一樣,它不會輕易放棄仍可上陣的軀體,而要屹立不屈直到下一個季度。唯有瓣葉變色的信息,才真正預告另一段開始。不斷替換的紙招牌記錄著每個年度、每個季節的氣息,每次掉落的不只是吸滿濕氣軟弱的紙板,還有逝去的年節。 奶奶說她記得,時常詢問菜圃近況的老顧客,喜歡無毒栽種的老饕,細數著因為小生意結的緣;也許她忘了早上吃藥沒,忘了說過的故事早已重複數次,她依然會深刻地記著,那年夏天,那個稱頌無毒農作的有緣人和她的季節蔬果。

Read More

〈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 ▊▋▌成年之前

■楊鎮宇 十八歲是奇妙的年齡,還沒有到的急著想跨過去,但超過的卻又想退回來。   我曾經很想跨過去,成年以前,十八歲是一座大山,擋住未來的視線,讓我對山後的風景充滿想像,以為種種不自由,一旦跨過大山都會解脫,成為無拘束的自由人。這些想像像釣竿一樣,勾著餌放在我面前,誘使我不斷往前跑,亟欲證明自己是大人,想用成熟的表現擺脫幼稚,結果卻往往是顯得幼稚。 儘管小朋友都期盼長大,但對於成年,往往有負面聯想,因為成年總伴隨著禁忌的意象,喝酒、抽菸、騎車、十八禁,大人越是說成年以後才可以做,小朋友就越想做,不這樣做不足以證明自己長大,是個成熟的大人,我有的朋友很早就開始抽菸、嚼檳榔了,背後的邏輯不難猜測,無非是快速從身旁同儕脫穎而出,當大家都還在乖乖讀國中,當個書呆子,他已經在做那些大人的事情,用外在行為表現出早熟,確實是快速抓取目光的辦法,只可惜在三重這樣想的人太多,導致這件事情的稀有程度被稀釋,使得抽菸喝酒效力有限,最後大家再度淪為屁孩。 除了裝成熟的行為外,性愛也是小朋友之間的神話,當我第一次將性愛跟成年連結在一起,是國小時李安導演的「色戒」上映,紅色大大的限制級,造成一陣迴響,大人們在討論,腳邊的小孩子不斷跳起來想參與話題,卻老被摸著頭壓下去,被大人彎下腰說:「等你以後就明白。」但是我連要明白什麼都不懂,自然對那成人的世界保持神祕混沌的看法,甚至還有點禁忌。於是我也到班上跟同學聊色戒,發現同學們也跟我一樣好奇,但也遇到同樣的處境,於是小朋友們只能對另一頭的大人議論紛紛,好奇著他們到底在神祕些什麼。 於是,色情、抽菸、喝酒種種惡習,都跟成年畫上等號,我暗想,是不是成年以後就能做這些壞事,加速了我衝往十八歲渴望。 等待成年,我也不是一直乖乖不越線,畢竟脫離國小蒙昧時期,我也多少知道成年不過就是那幾件事,我現在就能做,只是合法與否的問題。十二歲喝下第一口酒,是充滿氣泡,熱辣辣的威士忌,我一口灌下,酒氣衝進咽喉,使我推開酒瓶,皺眉吐舌頭,惹得身旁家人哈哈大笑。同時期,我也能一個人騎機車上路,獨自在臺東鄉下的馬路閒晃,機車只不過是重一點的腳踏車,駕馭它並不困難,只不過要等到六年後我才能合法上路。 當然,還有一件事情,只是很少拿出來講,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好隱晦的。我小四曾經問爸爸,為什麼結婚後就會生小孩。他只說:「結婚還包含很多事情。」至於究竟還有哪些事情,我爸沒有往下說,我只能自己猜。一定是哪個環節有問題!小小的腦袋開始推敲,是戴戒指嗎?還是親吻?可是親吻男女朋友也行啊。還是穿婚紗?不是吧……想了很久也沒答案,直到看到一本童書,講性教育的,裡面有一男一女裸身疊在一起,我才隱隱知道什麼是「很多事情」。 國中開始,我也會用電腦自修性教育,但教材也都不合法。我很好奇,如果成長路上,爸媽願意開誠布公,讓我不必自己猜,還需要透過網路遠距自習嗎?我忿忿地想,以後小孩問他是怎麼來的,我一定會說實話。直到前年,家教學生小五,他問:「老師,你有女朋友嗎?如果有的話,你不可以跟她親親喔!」「哦?為什麼呢?」「因為你會害她懷孕啊!」從他的言語中,我知道他的父母是畏縮的大人,不敢對小孩說實話,而我也是。 中學有一堂課,健教老師下一堂課要教保險套的戴法,要求我們事先將報紙做成陰莖形狀。同學們沒做,老師沒輒,於是這堂課變成自習。我默默撿起放在教室角落的報紙,揉縐、黏合,勉強做成了教材。「屁啦,你最好那麼大。」頂著同學訕笑,訥訥地拿上講臺給老師,她一臉得救,接回麥克風,繼續今天課程。我成了助教,挽起袖子,拆開保險套,油滑的塑膠套在我手上,觸感很奇妙,我將套子認清正反面,套上報紙陰莖的前端,接著往後搓,讓整根被套上。這就是戴保險套的感覺,如此重要,卻差點變成懸缺課程,一直以來性教育就是如此險象環生的存在著。 成年背後是什麼,當我長成現在的身高時,其實已經能偷窺一斑,甚至也偷偷踩線不少次,只不過我們都在等待法律上的承認罷了,法定的十八歲是遲來的通行證,當這張通行證到來時,我反而莞爾一笑,那些風景我早就已經看過,當我可以合法從事時,卻又不稀罕了。只不過我萬萬沒有料到,成年前的禁忌,其實也保護了我,讓我不必知道太多,扛太多責任,但現在我想退回通行證也早已來不及。   我已經離線太遠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我的這五年(下)

■殷謙 一九年下半年到今年為止,我一直在租的房子裡創作。寫作很順利,讓我的大腦白天黑夜不停地運轉。每天晚上都要熬通宵,我通常都要泡四到五包咖啡來確保我能堅持到太陽出來還是清醒的。雙手敲擊著鍵盤,時間久了會燒灼般的難受,我一次次地衝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讓清涼的水從我雙手間嘩嘩流下,灼熱的十指慢慢從僵硬中恢復舒緩,並逐漸變得柔軟。我會將臉埋進水池裡,閉氣數秒後再返回鍵盤前。就這樣,我連續出版了七八部著作,至今有些還在陸續出版中。 在我的部分著作中,我的一些極有名氣的朋友和師長等等一些熱心的朋友,都給了我極大的支持。而這種支持也引來出版界一些人的質疑,就有人說:「殷謙好像全國的名人都認識……」而我就是認識,這並不能改變我什麼,也不能改變別人什麼。我的作品銷量並不樂觀,這讓我的創作變得極為艱難,因為這將關係著我的生活甚至是生存。很多熱心的編輯都勸過我,讓我追逐和關注出版熱點,文學這個東西實在不能當飯吃,而能當飯吃的恰恰不是文學,那些上了圖書銷售榜的很少和文學有關。儘管我做了極大的反省,雖然我深深地懷疑世界可能已經改變了,但是我仍然無法理解事態的真實情況。 黑暗中燈光點點,我在這棟樓已經住了一年時間,而一個野心勃勃的現代人幾乎對他的鄰居知之甚少,因而我幾乎不能記起他們的名字。社會真的變了,我並不想把這個作為藉口,但是我認為這五年我到處奔跑,彷彿在追趕被風吹走的帽子一樣,導致這種生活狀態的根本原因是,我過於相信主宰生活的是命運而不是適應。 前一段時間我都在致力於一部人物傳記的創作,我想我會在電腦前用一個月的時間匆匆寫完那部書稿,以給我們掙得半年的生活費。我會在半夜的時候思考一些文化將來的問題,在我看來都很淒涼。我在創作小說之餘,會看一些霍金的著作,而且我在看霍金的時候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而事實是霍金的文字一點都不幽默。 我擔憂文化和文學,所以我會寫一些雜文,但是思想總會被這喧囂的世界所困擾,我不停地寫完一個又一個嚴肅的段落,而這些文字都對過去的文化和文明採取一種憂傷的論調。這是一個商業主宰一切的時代,而我不能動搖這種想法:將來不僅商業,全社會的商業未來都將在羞辱和貧窮以及人們的憤怒中書寫,而我們盲目地在安逸的生活中進行活動,晚上鎖好門,用盜版電影來麻痺自己。 雜文寫了八九篇,三天之後的中午,我睡眼惺忪地從隔離狀態中出來,我放棄了,把這些雜文全部刪入了垃圾桶。我活得就是這麼倔強,甚至我認定的事我總認為它肯定就是對的,而我不認定的事我會在眨眼間將它毀滅。最近總看到頂尖級的知識分子都熱衷於鑽研歷史,並且他們下筆如神,不斷洞察著歷史的細部,但往往卻在大局上出現盲目。我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麼不關注當下這個時代,卻總沉溺在歷史的墳墓,這種工作做了五千年還沒有做完,甚至到現在為止還有許多人在做,可憐的知識分子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了過去,而現在活著的人還要繼續。 這幾天我一直在擺弄著玄空飛星盤和羅經盤,偶爾會去為朋友看風水,驅邪氣。同時我也在研究易學最深層的一些問題。前一段時間我聽說了某位道長的事情,以及聽說了他的追隨者和崇拜者至死靡它地為他正名的事情,所以我感到一絲傷感,當然並不是為那個道長,而是為文化以及信仰領域的一些問題。但凡涉及到易學、道學或者宗教這種事,如果和金錢沾上邊的概不能信,這反而讓我進入了一種對天道與人道、自然與人類有關問題的思考。 人類對自然失去了敬畏,宗教信仰的真空將會造成可怕的災難。人不敬畏天地,只敬畏金錢和權勢,所以大眾普遍都進入一種價值迷失的狀態。這真是一個滑稽的世界,那些很容易陷入盲目崇拜的人都是沒有精神信仰的人。在這個世界已沒有上帝、安拉、佛祖、菩薩、神仙,越來越多人只崇拜人力、自我、名利、權力。他們崇拜人,崇拜科學,而對法則與公道、道義與正義、天地與自然失去了敬畏心。其實上帝創造了一個彼此依賴,互相滲透的真、善、美「三元一體」的和諧世界,而他們卻視而不見。假如我們都能敬天愛人,那麼萬物和合的生活圖景就不會離我們太遠。而當今,男人愛女人,女人愛金錢,這是地球文明走向毀滅的前兆,而並不是文明在向前發展,事實上是在墮落中不斷倒退。 我想我該停筆了。我這五年,混沌的五年,唯有在這夜色沉寂的黑暗中,才變得這麼通徹透明,清晰到我窺見了瞳孔中的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我們都是如此強烈地希望照亮我們的道路,而在我們需要糾正或獲得自己的生命時,有些時候甚至並不知道自己所攜帶的重量。 我看看自己,希望在今後漫長的生活中能找到像今晚這樣的生命存在的時刻;希望我所面臨的今後的生活足以讓我不再要求更多更多;希望不要被慾望帶走,帶著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那是愚蠢人才會去做的事。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做到永遠停留在一個地方來實現我偉大的理想,來過上我所希望的舒心安逸的生活,我什麼都不知道,因為現實生活還要繼續。 (完)

Read More

〈中華副刊〉童年的雜貨店

■張馨尹 你移動著遲疑的身軀,來來回回的踱步在轉彎的巷口,手裡掐著的五元硬幣,從冰涼到有溫度,緊閉的小手中,濕濕的掌心早已熱氣騰騰,而你,還是邁不出一步,只是張大著眼,看著來來往往、大大小小的人們,從眼裡經過、消失,穿梭在小小的,擁擠的雜貨店裡。直到買鹽巴的、零食的、醬油的、冷飲的,慢慢離開狹小的店中,你彷彿聽到雜貨店中,老闆大聲的說著:「你不是樹火的孫女嗎?是不是家裡要你幫忙買什麼?」老闆熱情鄉土味十足的大嗓門,從門內喚了出來。 睜大眼的你,把眼睛瞪得更大,怯怯的使力點頭,一動也不動,老闆笑笑地離開比他矮的櫥櫃,那是個透明而能看見裡頭滿滿糖果罐子的小櫃子,裡頭裝滿各式各樣東西,包括你喜愛的乖乖、彈珠汽水,是個被架在比地平線還高的天堂上的城堡。你記得,那次老闆厚厚大大的手,牽起你幼小的手,走進花花世界的雜貨店,你看著牆邊、走道上琳瑯滿目的各種食物和用品,陶醉在夢的想像中,以為到了孩子的夢想城堡。 之後,當媽媽或阿嬤缺了什麼,你會自告奮勇搶在姐妹前去巷口的雜貨店。 每次,你總會看著透明窗裡的糖果發呆,差點想挪用買醬油、糖或鹽的錢,有時,也覬覦冰櫃裡的冰棒,或冰箱中的黑松沙士,也更想要排列整齊的每種餅乾,但終究乖乖買了媽媽要的東西回家交差。 久而久之,那段到巷口的路熟到不能再熟,而你也開始有了跑路的小小獎賞,頓時你也成為雜貨店的常客,從一開始一支一塊錢的冰棒,到五元零嘴,拾圓汽水,交換歡喜吃喝,你慢慢長大,最後因為升學關係,和父母搬離鄉下。 一直到某次回鄉,經過巷口,你眼神找尋幼時記憶,看到熟悉的角落,兩三階的小階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行動方便的小斜坡,不陡,配合發出歡迎光臨聲的自動門,現代感十足,兒時門戶大開,偶爾有小狗跟進跟出的景象,消失無蹤。原始純真被現代俐落趕上,無聲改寫樸質的生活方式。 北上求學,爺爺去世,你少有機會再回鄉,卻永遠忘不了,曾經,你踟躕不前,在家鄉巷口的幸福處,來來去去。

Read More

〈中華副刊〉檢查檯上

■徐絹單 躺在檢查室,偌大的螢幕就在眼睛所及之處,就像坐上飛機,人在機艙,視屏就在眼前,而心是懸掛在幾萬英呎之上。 那天,醫生按下鍵盤,諭令我化成提早冬眠的蛇,不吃少喝,等待大腸鏡和胃鏡檢查。醫囑寫著:「檢查前一天請進食流質食物(開水、湯類、無渣果汁),不可喝奶類製品、紅色飲品……。」於是,展開飢餓三十的計劃,週一十五個小時,週五是另一段十五個小時。 躺在檢查室,我緊盯著螢幕,如盯著鍾愛的韓劇。上午十點宜追劇,《來自星星的你》讓人又哭又笑,而眼前的不是帥氣的都敏俊,而是來自肚皮底下的腸子,清晰無比。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腸子和腸子的結構。我想伸手關掉螢幕。 神智清醒的做著大腸鏡檢查,決定找幾個話題和醫生聊聊。我問:「你們平常吃內臟嗎?」醫生說:「我們也是凡人,我們吃內臟啊。」簡短的對談,瞬間就能把醫生的形象從天界打落凡間。而我還想問他,手中的管子看過多少如羊腸的小徑? 長長的管子伸進身體,轉轉彎彎,曲曲折折。這一路像彎拗的山路,在每個髮夾彎會有不可避免的挑戰。「痛!」我咬著牙說。醫生溫柔的安慰著,鼓勵著:「再忍耐一下,就快到了。」一路向前,就像每回登高望遠的山路,在看不到三角點的半路上,從山上走下來的人,迎面會送來鼓舞的微笑,為你加油。 最後的一哩路,忍不住飆出眼淚,向醫生求饒。年輕的醫生心軟了,他說看來無大礙,不檢查了。護士說:「要勇敢噢,我不要看到你的眼淚。」對著醫生和護士笑了笑,說感謝,慢慢的走出檢查室,沒做逗留。其實我還想看看那隻在彎路迴旋的管子,如何以滑溜的蛇乙乙的走進我的身體,穿越臟器。 週五,再進檢查室。第一次,感到劇烈的痛,轉頭吐出胃鏡,把醫生嚇著了。 麻藥沒有發生作用,護士再噴了一次,同時加重藥量。醫生和護士再次耐心的指導檢查的細節。好痛,頻頻舉手示意,眼淚從眼眶迸發,年輕的醫生不忍,一度想放棄。一旁的護士堅持著,她說不該半途而廢。 忍不住發出哀號,醫生說,不可以的,你的喉嚨會受傷。再二十秒,辛苦了,你要加油。二十秒,絕對不是一世紀的漫長,忍一下就過了。 你很勇敢,護士說。知道要做檢查的那天,告訴自己我的心不能忐忑,且當娓娓朗誦這一路沒準備的風景。 下午看診時,醫生關心的問著,喉嚨痛不痛。我笑答,It’s ok。而檢查一切正常,謝謝天,這是最好的結果。

Read More

〈中華副刊〉我的這五年(中)

■殷謙 整個冬天都在渾渾噩噩中一分一秒中度過,我嚴重地迷失了航向。從小學到大學,老師們教育我們時,認為我們長大後將成為像他們一樣的校園書蟲,而不是居住在真實世界裡的真實的人們。我開始痛恨「謀殺」人的教育,因為文學並未使他們從生命的悲痛中獲取舒適和贖罪以及洞察。我甚至感嘆花十年時間浪費在校園,不如花十年時間看《讀者文摘》受用得多。而這本雜誌曾是朋友推薦給我的,我當時看了幾頁就扔在一邊,不是內容不好,而是我覺得它應該是弱智或者尚未啟蒙的人才去讀的東西,而我已經不需要這種說教式的東西了。 一八年春天我又獲得了一份職業。終於有一位絕頂聰明的老總要把我從這個鬼地方挖到他那裡去。我去了南方的一個大都市,在老總的電視媒體當副總裁、副總編,並且我每月都有萬元的薪水。那個春天第一場雨下得特別早,記得我在去大都市的前一天,我在這個村落的一間小屋子裡收拾東西,此時天開始下起毛毛細雨,一陣狂風捲過把小屋的木門吹掉了。 我走出去,站在雨中。親戚透過窗戶玻璃看著我,也許他看見我拾起了破碎的木板。在雨中我用了很長時間才把它給弄好。我頂著濕漉漉的頭髮欣賞著它,心想它是一個紀念碑,代表了我在山西雁北的一個農村所做過的簡短逗留。然後我走進屋脫下了淋透的衣服。我瞥了一眼鏡子中裸體的自己,我的皮膚是白晰的,我已經在室內生活了很長時間。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恐懼襲上心頭,我想也許我正在做著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因為我家族的人們都是用雙手辛勤地勞作而過著他們的生活,而我長期以來一直想遠離他們,我的作法是不是能讓我明白一點,那就是我將不能夠值上一個大價錢。 我記得在七八年前我在北方一個城市的第一次應聘,我與生俱來的自卑感總不能在眾多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儘管我有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多的優勢。當時我去晚了,到那家單位時我之前的應聘的人都已經走了。裡面有一張桌子,應該是辦公室,但看起來又不像是辦公室,因為除了那張桌子,剩餘的就是椅子了,足有三十幾把,倒有點像會議室。門是敞開的,可以看到周圍都是身穿工作服的職員,他們正在談論業務方面的事情。 一會兒一個姑娘端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我想她大概是文秘之類的。我禮貌地接下,說了聲謝謝。她告訴我,人事經理正在開會,可能要等一會兒。我說我可以在這裡等他。我當時看到這個桌子有很多灰塵,也許是我曾在大學期間在餐館裡打工時養成的習慣,我竟然很想將桌子上的灰塵擦掉,但我手頭卻沒有工具。這時候我乾脆抬起袖子將桌子上的灰塵抹去。而不巧的是,這時候文秘突然轉身,看到了這一幕。我看到她的表情有點驚訝,但為了消除我的尷尬,她微笑著走了。當我等待著我的面試官時,一直極力控制著我的呼吸,因為我怕自己的魯莽會讓這份工作失之交臂。大約半個小時候,面試官回來了,叼著一支菸。「哦,很抱歉,我也許不能現在和你談工作的事。」他面無表情地說,「我剛才得知我有一個會議,我很抱歉。」 我想這也許是一種很禮貌的託辭,他也許已經聽文秘說了我剛才魯莽的舉動,也許他並不認為我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我想還是算了吧,這裡不是小餐館。我開始站起身來,準備離開的樣子。但是他又說:「你別誤會,我仍然有幾分鐘的時間。你真是太棒了,你想要份工作?」「是的先生,我聽朋友說這裡需要我,所以來瞭解一下。」我極其認真地斟酌著自己的話語,使這聽起來就像我確實並不需要一份工作,而是想著涉入一些其它工作的可能性。我記得自己告訴他我在餐館裡打工,而我急需要一筆錢來維持生活。第一次我被順利地錄用了,但我所得的薪水和我的付出不成正比,那實在是少得可憐。 而在一九年的夏天,我又一次因為我的固執和倔強的性格離開了大都市。老總對我很好,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無論你何時歸來,公司的大門都將為你敞開。」當時鼻子酸酸的。直到今天,大都市的公司還保留著我的所有職銜,公司並沒有遺棄我,而我卻遺棄了公司。隨後的幾個月時間看上去非常充裕,我已經不再試圖去現實世界中尋找一份常規的工作了,因為我深深地記得,當我和那個一直喜歡著我的女孩一起等待電梯時,她感到了不舒服。當時我已經告訴她我不再是媒體的記者了,也不再是那個傳媒公司的副總了,同時說明了我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再去做編輯、記者或者去當老總,每當我說出下一句話時,她的臉色就變得更加蒼白。 (未完)

Read More

〈中華副刊〉曾經,我有一個朋友

■文飛 曾經,我有一個朋友,從小因為是鄰居而結識,她陪著我度過了童年歲月。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陪伴著彼此,從沒想過她有一天會搬走,從此之後我們便很少聯繫。 當我們再次相遇時已時隔六年,我滿心期待地前去赴約,但此時的她與記憶中可愛淘氣的模樣相差甚遠,一開始還沒能認得出來。她染了一頭金色的短髮、身穿皮革外套、緊身破牛仔褲、金屬項鍊和手環,脖子上有著刺青。她輕吐著白煙,漫不經心地遙望著遠方,見到我來到趕緊將菸捻熄。 「呦!好久不見。」她雙手插在口袋,用俐落的男性口吻打招呼。 我聊著喜歡上的文學作品,她說著喜歡上的搖滾樂團;我展示身上的清新優雅的洋裝,她拉起衣袖炫耀上臂的刺青;我談起暗戀的學長,她秀出和女友的合照……。那天,我們在坐在同一張長椅上,距離如此靠近,卻又如此遙遠。我們之間像隔著一片海,在各自的國度,說著自己國家的語言。 最後,我們看著彼此被歲月洗滌的臉龐,互相道聲「再見」,從此斷了聯繫。 曾經,我有一個朋友,我以為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會改變,以為我們是彼此生命中最親密的朋友。原來,沒有什麼事物是永遠不變的。曾經做什麼都要一起的我們,如今已經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獨立個體,我把過去的回憶藏在心底,繼續過著自己的人生。大學畢業、出社會工作、結識新的朋友,生命的列車繼續前行,一切似乎都步上了正軌。 只是,在偶而感到孤寂的時刻,我拿出手機,瀏覽著她在臉書的貼文,記述著人生大小事,一同感到開心或難過,好像她從未離開過。

Read More